回到住处,曹朋是真睡不着了!
那精灵一样的少女倩影,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妩媚的面容,冷幽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诡异。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曹朋有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就这样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不过,才睡下片刻,夏侯兰就起来了。又是一阵折腾,把曹朋吵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翻身坐起,用力搓揉面庞,总算是振奋了一下精神。
曹朋换上了衣服,洗漱完毕之后,荀衍也起身了……
……
吃罢早饭以后,荀衍向陆逊辞行。
陆逊看上去有些情绪低落,但是在表面上,还保持周到的礼数。象征性的挽留之后,陆逊说:“十七日后,是小侄大婚之日。若叔父还在吴县,到时还请前来观礼。顾世父也会赶来,叔父可以与世父把酒言欢,一叙离别之情。”
对陆逊的邀请,荀衍爽快的答应下来。
曹朋坐上马车的时候,陆逊还站在门阶上。
两人目光,在不经意间接触,陆逊微微一笑,搭手朝曹朋一礼。
曹朋心里一咯噔……
他只是一个小书童,陆逊为何要向他行礼?莫非是……他再向陆逊看去时,陆逊已转身,走进府邸。
轻轻咳嗽了两声,曹朋在马车上做好。
莫非,陆逊看出了破绽?
不过再一想,一个十二岁便能但起百余人大家族的少年,一个在日后,将会火烧连营,打得刘备吐血而亡的人,不可以用寻常的目光来看待。陆逊虽然才十五,但也不可以小觑。
“阿福,你觉得伯言如何?”
马车上,荀衍隔着薄薄的车帘,轻声问道。
曹朋想了想,回答道:“此江东俊杰。”
“嗯,我亦如此看他。故而昨日我透出口风,邀请他前往颍川……阿福,你觉得他会去吗?”
“先生,若陆伯言邀请你从颍川到江东,你愿意来吗?”
“这个……”
荀衍在车里哑然失笑,并没有回答。
但他的答案很清楚:陆逊绝对不可能搬去颍川。
祖世居于江东,百余年来,陆家早已经在江东扎下了根。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估计陆逊也不太可能离开。这个特殊情况,基本上是说陆家无法在江东生存……这情况出现的可能性,着实太小。可惜了如此俊杰!荀衍心里,突然间生出强烈的不安。江东俊杰多如过江之鲫,着实让他感到担忧。如今有孙策周瑜这种不世俊杰,身边有顾雍张昭这样的名士……
日后,陆逊长大,恐怕也会成为曹公的心腹之患吧。
这如此多的俊杰贤才,一茬儿一茬儿的往外冒。荀衍若说不担心,那绝对是违心之言。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其实,中原俊杰同样很多,只是藏于尘埃之中。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为曹公,选拔人才呢?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曹朋的身上。曹友学倒是有才学,但不知道,日后能否与陆伯言相敌!
想到这里,荀衍陷入了沉思。
而曹朋此刻,也在心里暗自比较。
他不是拿陆逊和自己比较,而是用周瑜孙策,和陆逊相比。
周瑜,大才也……论才学,论风范,周瑜远远超过陆逊。但是曹朋清楚,周瑜绝对没有陆逊那般的成就斐然。周氏也算江东大族,然则至周瑜一世而斩,其子孙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而陆逊则不然!陆逊死后,尚有陆抗。执掌江东水军多年,守江陵与司马氏抗衡,有生之年使司马氏不得过江陵半步。关于羊祜和陆抗的故事,曹朋取自于金大侠的《神雕》。
陆抗死后,陆门又有五子,皆非等闲。
其中三子陆机,四子陆云,都是享誉江东的名士。
相比之下,周瑜虽有赤壁之美誉专于前,可陆逊却又火烧连营,不逊色其后。
陆氏的底蕴和门风,估计也就是在陆议改名为陆逊这一刻,便注定了百年的辉煌和荣耀。
周瑜才华横溢,睥睨六合。
那是一种开放式的,如夏花般灿烂,却难以持久。
陆逊的才华则是内敛的。虽然不若周瑜那般灿烂,可是却足足影响了江东百年……
孰优孰劣,曹朋心中自有高下。
在曹朋心里,周瑜比不得陆伯言。
是不是应该把他,除掉?
这念头,在曹朋脑海中稍纵即逝。
他旋即苦涩一笑:自己现在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前行,又有什么资格,妄言除掉陆逊呢?
想到这里,曹朋轻轻叹了一口气。
……
回到吴县,已是午后。
荀衍一下车,就见王朗匆匆迎上前来。
“休若,出事了!”
“景兴公,出了何事?”
“唉,刚得到消息,江夏太守黄祖,在二十天前,斩杀了祢衡。”
“啊?”
荀衍也是吃了一惊,眉头微微一蹙。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流露出太多不平之色,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便迈步走进了驿站中。
“休若,子布邀我前去,撰文讨伐黄祖,你可要来?”
“这个嘛,还是算了。”荀衍神色很淡然,朝着王朗一点头,“我有些累了,景兴公就代我前往吧。”
“如此,也好!”
王朗似乎想起了什么,倒也没有再强求。
曹朋跟在荀衍的身后走进驿站,同时在心里,消化着祢衡被杀的消息。
祢衡是青州平原人,少有才辩,但尚气而刚傲。说句通俗一点的,就是说这个人自我感觉良好。很能说,也的确是有才学。但为人过于自负,甚至说,已经自负到了谁也看不进去的地步。
人若自负若斯,其实也就等于是废了。
建安元年,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迁都于许县。
祢衡施施然前来,时二十四岁。要资历没资历,要地位没地位,只不过因为有点才学,便自以为天下无人。偌大许都,他只看重两人。一个是孔融孔文举,另一个则是杨彪之子,杨修。
诸公,这两位最终都是什么下场?
孔融认为祢衡有才学,所以好几次在曹操跟前提起此人。
曹操生出好奇之心,于是几次召见,想要和祢衡谈谈。可这祢衡却拿起了架子,自称狂病,不肯前往,而且还好几次在私下里抨击曹操。你想啊,曹操是什么人?这心里焉能高兴?
我诚心诚意的邀请你,你不来也就罢了,还骂我?
勿论从那个角度,曹朋都认为,祢衡这个人名大于实,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懂得。
想来是想借此手段,来提高自己的名声。
却不想,曹操对他怀恨在心……
后来许都建成,曹操摆酒设宴,便想起了祢衡。当然了,曹操也怀着羞辱祢衡的心思,想要挫他的锐气。于是命祢衡为鼓吏……曹操的心思如何?曹朋不得而知。可这一来,却引发出一段在后世脍炙人口的祢衡裸衣,击鼓骂曹的桥段,把曹魏阵营中的人,骂了个遍。
甚至连郭嘉等人,也不得幸免。
也正是因为这桩事情,荀衍对祢衡这种哗众取宠之人,很不待见。
曹操后来把祢衡送到了刘表那边。刘表及荆州士大夫一开始对祢衡待若上宾,文章言议,非祢衡点头,就不算过。这祢衡有因此生出狂妄之心,数次轻慢羞辱刘表,令刘表恼怒不已。
于是,刘表又把祢衡送到了黄祖那边。
在刘表看来,江夏黄氏同属名门望族,早有太尉黄琼,如今又有黄承彦等荆襄俊杰,想必那祢衡会收敛一些。黄祖呢,一开始也的确是很尊敬祢衡。包括那个当初曾试图杀死曹朋的黄射,也待祢衡若老师一样。这祢衡就是个贱骨头,你若是待他好了,他那贱骨头就痒了。
二十天前,黄祖在一艘艨艟上设宴,款待好友。
席间,祢衡又出言不逊,令黄祖很没有面子。于是,黄祖便呵斥了一顿……其实,这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情理之中。也许是祢衡喝多了,竟然在船上破口大骂。想那黄祖好歹也是江夏太守,黄氏一族更祖世官宦,累有三公之家。黄祖也是喝多了,一怒之下就杀了祢衡。
黄射得知消息,从岸上游到了船上想要阻止,但是也来不及了……
祢衡,人头落地。
后世人常言,祢衡铮铮傲骨。
可是在曹朋看来,这货就是一个脑残。
但不管怎么说,祢衡也是骂出名来的人物。就好像后世的那个宋xx,靠着骂人来找人眼球。
祢衡被杀,还是引发出了荆襄的震荡。
江东士人未必能看得上祢衡,可如果祢衡死在黄祖手里,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孙坚,就是被黄祖所杀……
所以张昭召集江东士人,准备撰文讨伐黄祖刘表。
荀衍才懒得参与这种是非里面。他本来就看不上祢衡,所以即便是王朗相邀,也婉转拒绝。
在书房里,荀衍冷笑三声。
“奉孝曾言,祢正平不得好死,如今果然被他说中。”
曹朋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先生,祢衡被杀,何至于张子布如此兴师动众?”
荀衍一笑,“张子布也不过如此,迎奉吴侯耳。”
张昭讨伐黄祖,其实就是顺着孙策的心思罢了……
曹朋闻听,沉默不语。
……
不得不说,张昭这一番作为,的确是引发起江东士人的一番争论。
想当初,曹操杀了一个边让,令兖州士人暴乱;祢衡,自然无法和边让相提并论,但或多或少,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之后几天里,吴县大街小巷,都在讨论黄祖杀祢衡的事情。
“早就知道那刘表沽名钓誉,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没错,祢正平虽说也有狂悖之处,但罪不至死嘛……他才学不差,何至于竟遭砍头之祸?”
“要我说,还是吴侯气量恢宏。”
“没错,吴侯虽说年纪不大,可这气量,连曹操都比不得……”
诸如此类的讨论,随处可见。
张昭在发出缴文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和动作。
他似乎很认同这种民间里私下的讨论,而且这种讨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增强了孙策之声威。
曹朋一身便装,坐在酒肆里,静静聆听人们的议论。
在他身旁,阚泽恍若聋子一样,喝着酒,品着菜肴,表现出惬意之色。
从华亭回来已有六天。荀衍似乎又回到了早先的那种状态。每天走亲访友,忙的是不亦乐乎。
不过,他不再带着曹朋出门,身边基本上都是让夏侯兰跟随。
这也使得曹朋这些日子变得很悠闲。没事儿的时候,就和阚泽一起聊天,有时候出门喝一杯水酒。阚泽呢?好像已经忘记了那天曹朋说过的话,陪着曹朋在吴县大街小巷穿行,或是介绍吴县人情风貌,或是在这种不起眼儿的酒肆里,品尝美酒佳肴,过的是同样快活。
“兄长,你对祢衡之事,如何看待?”
阚泽醉眼迷蒙,摇了摇头,“阿福,你认识他吗?”
“谁?”
“就是祢正平。”
“呃,不认识。”
“那就是了,管他做什么?他活着,和你我无关;死了,更没有关联。”说着话,阚泽猛然睁开眼睛,轻声道:“你以为,张昭真就是为祢正平抱屈?说到底,还不是为打击刘表吗?”
阚泽一点都没有喝多,甚至头脑很清醒。
他看的非常清楚,同时也让曹朋更坚定了拉拢阚泽的心思……
两人又在酒肆里坐了一会儿,便结账起身,离开了酒肆。
四月的天气,变幻莫测。
晌午出来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
这一顿饭的功夫,就变得阴云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阚泽打起竹簦,笑呵呵道:“阿福,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带上了雨具,否则又要被淋湿了。”
曹朋点点头,也打起了竹簦。
两人从小巷里走出来,迎面就看到一队车马,缓缓行来。
“咦?”
阚泽连忙把曹朋拉到一旁,眼中诧异的看着车马从身旁行过。
“怎么了?”
“好端端,这荆州的车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荆州车马?”
曹朋不由得好奇打量。
只见一行车马,在二百余武卒的簇拥下,沿着吴县那狭窄的长街,缓缓的行过。武卒之中,为首的是一个锦袍青年,胯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颇为仪容。他身体随着马背起伏,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铃铛声。但若不仔细听,还真不容易听到。曹朋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非主流吗?
还带着一个铃铛!
曹朋正思忖着,一辆马车从他身旁驶过,车窗后露出一张吹弹可破,颇有姿容的粉靥……
明如秋水般的眸光,从曹朋身上掠过,那粉靥顿时闪过一抹奇色。
曹朋并没有留意,而是随着阚泽往前走。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声:“阿福!”
那声音穿过长街,传入曹朋的耳中。曹朋的身子,没由来激灵灵一个寒蝉,蓦地转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