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后,下了一场小雨。
天亮的时候,雨水已止住,花园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嫩绿的树叶,含苞待放的花朵,沾着闪闪雨露,在晨光中晶莹闪烁。曹府后花园的一隅,有一块空地。面积大约在七八百平方,四周栽种着垂柳。晨风中,垂柳摇曳,显得格外清幽。空地被夯实,摆放着两排兵器架。
除此之外,还有石锁等器具。
在空地的最边上,设有单杠,双杠,以及几个人形木桩。
这里是曹朋练功的地方。虽然他一直不住在府中,可张氏还是给他留下了一块空地,并按照当初在典家坞的设计,把所需的一切器具都打造下来。至少,她可以在这里感受到儿子的气息。
曹楠曾私下里告诉曹朋:建安二年秋,曹朋随着邓稷离开许都。
最开始,张氏极为思念曹朋,整日里徘徊在这演武场中,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对于这份沉甸甸的母爱,曹朋只觉得有些难以消受。
精神上,张氏并非他的母亲;可是那血脉相连的亲情,一辈子都无法割舍。所以,回到许都之后,曹朋一连数日,足不出户。或陪伴母亲聊天,或者随张氏出行,走遍了许都街巷。
同时,曹朋依旧坚持每天闻鸡起舞的习惯。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麻烦……
前世,曹朋曾达到了易筋的水准。今生,他不过是把前世曾经做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而已。
可是在进入衣襟之后,由于曹朋前世工作的缘故,便把这功夫放下。
以至于,当今生他进入了洗髓阶段之后,竟不知道该如何修炼下去。没达到一个境界,自然有相应的功法变化。比如从最开始,曹朋以太极入门,后来又把白猿通背拳的金刚八式,结合真言修炼,迅速达成效果。这是一个经验,曹朋知道用什么办法修炼,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但现在,问题来了!
在晋级一流武将,也就是洗髓的阶段以后,曹朋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提高。
体质可以加强,可以变得更强;力量可以增大,可以变得更大;可‘势’呢?这个‘势’究竟如何才能练成?搏杀疆场,与人切磋,的确是能够提高,但提高的只是经验。
‘势’,该如何蓄养?
如何能似吕布那惊天一戟,如何能如甘宁的长江三叠浪,如何才能如张飞的疾风暴雨?
曹朋不知道!
这是一种可以意会,而无法言传的东西。
如果不能凝聚出‘势’,则终生无法达到超一流的境界。
甘宁虽然有经验,但个人的情况不同,甘宁也不知道,该如何来指点曹朋。
所以,这几日下来,曹朋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走出房间,穿拱门,直奔演武场。
远远的,曹朋就听到那演武场中传来一种近似于兽吼的声音。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于是放轻脚步,来到演武场边缘。空地上,一个青年赤裸着膀子,正在演武场上练功。晶莹的汗珠挂在他的身上,在晨光中闪动。青年体态均匀,肌肉坟起。他正在练习一套极为简陋的拳法。
有点类似于怀中抱月的招式,每行进一步,就停顿一下,口中发出一声爆音。
拟兽拳?
曹朋觉得,这拳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于是便站在场地边缘,静静的观察。青年,正是甘宁。随着他一连串的爆音从口中发出,那动作就越发透出刚猛之气。刚猛之中,却又有一种奔腾之势,就好像那滚滚不尽的大江之水。
“熊搏术!”
曹朋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
他认出了甘宁的拟兽拳,是拟何种猛兽。同时,他也想起来,这套拳术,曾在何处见到过。
甘宁猛然止住了动作,回头看去。
眸光中,透着一股子凶光,令人感受到莫名的威胁。
见是曹朋,甘宁的目光旋即柔和下来。他收了拳脚,笑呵呵的朝着曹朋打了个招呼。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声响。曹朋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甘宁手上一直带着铃铛,可是在刚才练功的时候,那么刚猛无铸的动作,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这其中,又代表着什么蕴意?
甘宁的力量,已达到了出神入化,收放自如的境界。
“阿福,你怎知道我这是熊搏术?”
甘宁从单杠上取下一块干布,把身上的汗水擦去。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脸上透出一抹奇色。
曹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曾见人练过这套拳法。”
甘宁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见人练过?”
他旋即解释道:“这熊搏术是我祖传的拳法,你怎可能见人练过这套拳法?”
曹朋挠挠头,“好像是三年前?不,是两年前……恩,那时候我家还住在棘阳,被江夏黄射陷害,几乎家破人亡。我好像和你说过吧。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典韦典叔父,还有子幽。当时我和我姐夫在夕阳聚失散,我们救下典韦之后,便辗转绕穰城,返回涅阳。
我姐夫,还有虎头,被涅阳当地的名医,前长沙太守张机所救。
张太守的手下,有一个老管家,曾使过这套拳术……我想想看,他好像是叫甘茂。恩,就是甘茂,自号巴中米熊。不过我觉得,他的熊搏术,似乎比你的更显更猛,但并不圆润。”
“巴中,米熊?”
“怎么了?”
甘宁看着曹朋,半晌后突然笑了。
“甘茂,是我叔祖,也是教授我熊搏术的人。”
曹朋愕然张大嘴巴,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巴中米熊,是他的号。其实,家叔祖是五斗米护法……对了,你应该知道五斗米教吧。”
五斗米教?
曹朋当然听说过。
不过他有点想不起来,这五斗米教在后世,是什么名字,好像五斗米的创始人……张道陵,没错,就是张道陵。
甘宁说:“我叔祖是五斗米大天师护法,太平道之乱时,五斗米教也受到了波及。后来,刘焉入蜀,当时五斗米的大天师张鲁,和刘焉发生了冲突,刘焉甚至杀了张鲁满门,更对五斗米教众展开剿杀。叔祖当时就是为了避祸,而逃离了巴郡。没想到……那他现在何处?”
曹朋搔搔头,“应该还在涅阳吧。”
甘宁显得有些兴奋!
不过也难怪,失散多年的亲人,本以为不在了人世,不成想却突然知道了下落,甘宁怎能不激动。
他在演武场徘徊片刻,轻声道:“公子,我想去涅阳看看。”
“啊?”
曹朋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令叔祖如今在张机太守门下做事,应该还在那边。不过,涅阳目前还是刘表治下,你冒然前往,恐怕会有危险。我有一位兄长,如今就在南阳郡,官拜南阳司马,屯守土复山。你可以找他,让他帮忙,送你到涅阳……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请你帮我转交给他。”
甘宁说:“公子放心,多则月余,少则二十日,甘宁必返回许都。”
曹朋只是笑了笑,“那兴霸你一路保重。”
……
正午时,甘宁告辞离去。
他骑着那匹乌骓马,带着河一双刀,赶赴土复山。
曹朋送走甘宁之后,回到家中,和母亲张氏说了会儿话,然后又陪着黄月英研究了一下水车。
一场小雨过后,让曹朋多多少少感觉到了旱情的缓解。
不过,即便如此,黄月英也没有放松对水车的研究,相反热情更高。
水车是个好东西啊!
今年不旱,保不住明年也不旱。
万一遇到个灾年,这水车就能派上用处。
如今的问题是,该怎样才能让这水车,为自己一家换来最大的利益?曹朋目前,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概念。
“公子,典满公子来了。”
晡时过后,曹朋坐在回廊上,安安静静的看书。
忽有下人来报,说是典满来了。
自从那天和曹真不欢而散之后,曹朋就没有再和几个兄弟见面,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张氏。
但那只是曹朋和曹真之间的矛盾,和典满无关。
听说典满来了,曹朋连忙道:“有请。”
不一会儿,典满在家奴的领引下,笑呵呵的走进小院。见曹朋悠闲自得的模样,典满就抱怨起来。
“阿福,你好悠闲。”
曹朋笑道:“三哥,你今儿怎么来我这里了?”
典满也不回答,径自走上前来,一屁股坐下。他拿起旁边的一碗凉开水,咕嘟咕嘟的牛饮一通。而后把碗一放,伸手抹去颌下胡子茬上的水渍,长出一口气,往那廊柱上就是一靠。
“还是你舒服,这几日值守,可把我累坏了。”
“值守,有甚累的?”
曹朋哑然失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虎贲郎,哪里会真的值守,还不是找地方打麻将?”
“呸,这些天我一直在皇城值守,打得屁麻将。”
说罢,典满站起来,拉着曹朋的胳膊,“快点,咱们走。”
“去哪儿?”
“我阿爹找你。”
曹朋疑惑道:“典中郎找我?他找我干嘛?难不成,他还想要我加入虎贲?那我可不会去。”
原来,自从下邳之后,典韦就想要把曹朋征召进入虎贲。
一方面,是因为曹朋如今没什么事情可做,担心他心情不好;另一方面,典韦也希望曹朋加入虎贲,因为他知道曹朋的本事,而且也非常喜爱曹朋。只不过,曹朋当时便严词拒绝。
开玩笑,虎贲有什么意思?
虽说‘虎贲’听上去很威风,可他却不想做。
即便典韦承诺,如果曹朋进去,至少可以给他安排个虎贲中郎。但曹朋也是一直不肯吐口。
典满拉下脸,“我就不明白,加入虎贲,有什么不好?”
“加入虎贲,和你一样去给人看门吗?”
“你……”
典满笑骂道:“回头我告诉老许,就说你说虎贲是看门狗,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你。”
“哈,学会栽赃陷害了?”
曹朋忍不住笑道:“我只说是看门,可没说看门狗。三哥,你这本事……好端端骂自己作甚?”
典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病,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拉着曹朋道:“好了,说笑归说笑,咱们快点走。我阿爹可是在家,等着你呢。”
“那我也要和家人说一下。”
“说什么说,快点走……”
典满不由分说,拉着曹朋就往外走。
曹朋无奈,只好跟着典满。出门的时候,和家丁说了一声,然后便和典满一起上了战马。
不过,他骑得不是照夜白,而是一匹普通的战马。
“阿福,你和子丹……”
在前往典府的路上,典满轻声询问。
曹朋说:“我和大哥没什么啊……只不过一些事情上的看法不同,有些争议而已。”
“恩,我也这么想。”典满轻呼了一口浊气,低声说:“想当初,咱们哥八个一个头磕在地上,在孔圣人跟前发誓,结为兄弟。我和老许都有点担心,害怕你们两个……既然你说没事儿,那明天我和老许摆酒,你跟子丹服个软……你也知道,大哥那人,有点抹不下脸。”
曹朋沉默了!
他也不是真就想和曹真反目。
可让他服软,岂不是说他承认了当时是对刘备落井下石?
我虽然不算什么好人,可还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
算了,就当让小孩儿!
老子好歹两世加起来也四十多了,何苦和自家兄弟较真儿?
将来,他自然能明白,我所说的是否正确。
想到这里,曹朋点了点头。
典满顿时咧嘴笑了,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两人很快来到虎贲府,典满带着曹朋,直奔花厅。典韦就坐在花厅上等候,见曹朋过来,便迎上前来。
“圆德,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阿福说。”
“啊?”
“啊什么啊,快点下去。”
典韦好像赶苍蝇似地,直接把典满轰了出去。
典满是一肚子不高兴:使唤我的时候,对我那么好;这人一带过来,就立刻变了脸?过河拆桥!
不过,他倒是明白,典韦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之后,曹朋疑惑的看着典韦道:“叔父,你这是干什么?干嘛把三哥轰走?”
典韦呵呵一笑,揉了揉曹朋的脑袋。
“阿福,走!”
“去哪儿?”
典韦道:“我带你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