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位于管城(今河南省会郑州)和陈留之间,为历代毕竟必争之地。
春秋时,鲁宣公曾会诸侯于棐林以伐郑;魏惠王十六年,秦国公孙壮伐郑围焦城;战国时秦七攻魏国五入囿中。囿中,亦即中牟别称……千年来,在这块土地上,曾发生过无数次大战。而今,中牟亦将迎来另一场大战,一场决定北方命运,并影响后世的世纪大战……
时,公元200年,二月十六。
巍峨的中牟古城,在夜色中犹如一头巨兽,匍匐圃田泽之畔。
城池已变成了一座军镇,在延绵数十里的大地上,旌旗招展,营盘林立,透出腾腾的杀气。
张郃与田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此时,他们才弄清楚了曹操的真实意图。
原以为曹操是要在延津和袁绍决战,未曾想真正的决战之地,却是在这里。
车马抵达中牟之后,立刻有人前来迎接。
迎接曹朋的,正是前长水营行军司马夏侯尚。
“阿福,主公已等候多时。”
夏侯尚彬彬有礼,话语并不算多。
不过对曹朋,他倒是很亲切,言语间更透着一股敬重之气。
曹朋还礼,手指张郃与田方,在夏侯尚耳边低语几句后,夏侯尚向两人看了一眼,旋即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二位,请随我来。”
夏侯尚并未带两人入城,而是领着他们直奔城外一处兵营。
田方这时候可不敢再说什么‘我是巨鹿田氏族人’的言语,和张郃一起,随夏侯尚一同进入军营。
“小将军欲领我等何往?”
“带你们见一个熟人……主公今日恐怕无法召见你们,你们现在这里住下,明日我自会通禀。”
“如此,有劳小将军。”
张郃客气两声,不过心中却想着:熟人又是哪一个?
夏侯尚凭着手中军牌,在营中畅通无阻,直奔中军大帐。
一名小校刚要阻拦,却见夏侯尚手举军牌道:“烦请通禀昌辞将军,就说有故人前来。”
站在夏侯尚身后的张郃,激灵灵一个寒蝉。
昌辞,莫非夏侯尚所说的昌辞,就是高览吗?
河北四庭柱里,张郃与高览关系最好。两人都不属于那种武力熏天的人物,他们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行军打仗,兵法研究之上。共同的爱好,也让两人产生了极为亲近的友情……此前在延津,张郃听闻高览被俘,还想要去营救。只不过曹朋当时打了就走,张郃感到十里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曹朋等人的踪迹。文丑被杀,以至于张郃以为,高览必性命不保。
难道说……
就在这犹豫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军帐门前。
“俊乂?”
熟悉的声音,传入张郃耳中,令张郃更加兴奋难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中等身材的男子跟前,张开手臂一个熊抱,口中激动的唤道:“昌辞,你竟然还活着……想煞我也。”
田方在一旁,目瞪口呆。
“昌辞将军,主公命张将军二人今夜暂栖你营盘之中,明日一早便会召见。”
“多谢伯仁!”
高览连忙向夏侯尚道谢,送夏侯尚离去之后,他拉着张郃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俊乂,我正欲派人通知你,不成想你却来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也是被俘虏的吗?”
张郃脸一红,止住脚步,“昌辞,你先把言之安排一下。”
高览一怔,看了一眼田方。
他知道,田方是张郃的副手,张郃对田方也一向亲近。
原本他是要张郃田方一起进军帐说话,可听张郃的口气,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两人好像有些隔膜。但高览和张郃的关系更近一些,所以田方……高览点头,招手示意亲随,将田方带去隔壁小营休息。
田方心里不由得哀叹:看起来,自己在曹营的生活,不会太轻松。
就如同他之前出卖了张郃一样,张郃断然不可能和他恢复到从前那般交情。
我,也许太急功近利了些!
田方叹了口气,随亲兵如小帐休息。
“俊乂,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大帐中落座之后,高览立刻问道。
张郃阴沉着脸,“你还是先和我解释一下,你这是怎么回事?”
高览露出尴尬之色,轻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
于是,他扯开话匣子,开始讲述他这月余的遭遇。从追击曹朋,到后来十里营文丑被杀,他被俘虏的经过,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的告知张郃。
“我原本是想一死报效袁公,但曹公一席话,却让我改变了主意。
曹公说,我乃汉家子,即便是报效,也应报效天子,而非袁绍……我一开始也不肯低头,但曹公待我甚厚。后来我幡然醒悟,如今天子尚在,曹公奉天子以令不臣,乃顺天而为,反观袁公……于是我便归顺曹公,如今在军中忝为裨将军,暂领一校……俊乂,你勿怪我。”
张郃,沉默了!
顺天而为,还是逆天而为?
这种事情自古以来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曹操毕竟是占了正统之名。反倒是袁绍……
张郃脑海中,不由得回响在来的路上,曹朋与他说的那些话。想自己本为韩馥麾下,后归顺了袁绍,虽说袁绍待他不薄,却总感觉着有一种隔阂。哪怕是后来袁绍封他为宁国中郎将,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那是他该得的封赏!袁绍帐下,倾轧甚重,张郃时常小心谨慎。
即便如此,袁绍不还是对他心存疑虑?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瞒昌辞,我和你一样,也是被人俘虏。”
“被何人俘虏?”
张郃苦笑不答。
高览愕然道:“莫不成,你也是被那曹朋所俘?”
“所以说,你我真的是兄弟,连俘虏我们的人,都是同一人。”
这句话里,虽带着打趣的意味,却也有无尽的苦涩。张郃把塔村的遭遇和高览一一说明,最后又道:“我倒是不怪雨生另寻出路,只是他的作为……待明日见过曹公,我与他便为陌路。
昌辞,你觉着曹公……真能成就大事?”
……
中牟,县城。
曹朋一进中牟,便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
驻扎于城内的是虎豹骑和武卫军。虎贲军因为伤亡过半,故而已成为曹操的亲卫队,驻扎内宅。
也就是说,典韦虽然依旧是虎贲中郎将,但实际上虎贲军已不复存在。
虎豹骑驻守外围,武卫军出镇城内,虎贲卫队则负责守卫府衙。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护,使得中牟小小府衙,看上去格外森严。
曹朋命郝昭等人先驻扎营地,他自带着夏侯兰和韩德两人奔府衙而去。府衙外,典满正在值守,见曹朋过来,他立刻热情的应过去,和曹朋来了个热烈的熊抱之后,狠狠的捶了曹朋一拳。
“阿福,你大好了?”
“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三哥,主公可在里面?”
“主公这会儿正在休息,不过曾有命令,让你一回来,便去见他。”
说着话,典满带着曹朋往里走。
而夏侯兰韩德两人,径自在门房休息。
穿过中阁大门,曹朋和典满来到后院。只见这园中的杏花已经绽放,散发着淡淡花香……
曹操,正在花厅里假寐。
闻听曹朋抵达,他立刻命曹朋觐见。
花厅里,光线很充足,照映在曹操的身上。
他看上去略显憔悴,想来又是劳累一整日所致。
“叔父,您可要注意身体才是。”
曹朋忍不住轻声劝说,又使得曹操开怀大笑。
“不碍事,不碍事……倒是阿福你鏖战一夜,身子可康复?”
“已经大好!”
曹操拉着曹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中尽是赞赏之色。
“我这么匆忙把你找来,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些端倪。据细作回报,袁绍已入驻酸枣,不日将南下中牟。延津一战,我原本担心把袁本初打得怕了,不敢南下……哪知道,他竟然把沮授囚禁起来,执意要南下攻打许都。嘿嘿,若他从了沮授之计,我还真有些不好应对!”
曹朋静静的聆听,并未言语。
沮授,还是被抓了!
这也是唯一一个能威胁到官渡之战胜负的家伙。
袁绍把沮授囚禁,等同于斩了他的双臂。看起来,官渡之战仍依照着历史的轨迹发展,我亦无需担心。
“叔父,袁绍为何要囚禁沮授?”
曹操冷笑一声,“无他,倾轧耳。”
“哦?”
“据细作打探回来的消息,袁绍小潭失利后,郭图便进献谗言。
沮则从再次献策,建议袁绍放弃许都,主攻兖州。可是袁绍却不同意……沮授许是言语激烈了一些,以至于袁绍大怒,将他拿下。依我看,沮则从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以郭图逢纪等人的德行,定不会放过打压他的好机会。只可惜,此等人物,竟非我所用,可惜!”
所以说,打死也不能投靠袁绍。
如果真的投靠袁绍,不是在战场上被杀,恐怕就要被那些谋士所害。
曹朋不免心有戚戚,话锋一转道:“叔父这么急将我唤来,究竟何事?”
曹操沉吟片刻,“想来你也知道了,越骑营在小潭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我欲重建越骑营,所以把你唤来,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曹朋一怔,愕然看着曹操。
那意思分明是说:你不会是想要我去重组越骑营吧。
曹操微微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兵员你无需担心,子孝已在许都征召两万兵卒。你可以从这两万人中任意抽调兵马,重组越骑营。
我和奉孝商议了一下,就让你暂领越骑校尉,在许都练兵。
所需辎重军械,可向子孝领取。校尉以下任免,由你决定……不知你有没有信心,做好此事?”
曹朋,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让我做越骑校尉?
那可是秩比两千石的职位!别看曹朋现在也是校尉,可他现在这个校尉的头衔,和越骑校尉相比,差距甚大。检验校尉不过比千石而已。如今一下子变成了比两千石的越骑校尉,曹朋等于连升三级。从检验校尉往上走,还有秩千石,真千石两个俸禄登基。谁都知道,从千石校尉到两千石校尉,中间隔着一道天堑。能成为两千石校尉,才算是真正的进入核心阶层。
曹朋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叔父,我怕我年纪不大,资历不足啊!”
“哈,当年冠军侯十八岁而得骠骑将军,你今已十七,论战功更是显赫,谁又敢出言阻止?
你放心,此事非我一人之意,公达、公仁皆以为,你可担当重任。”
曹朋犹豫了一下,起身应命:“侄儿必不负叔父所托。”
十七岁的越骑校尉!
哈!
在三国年间,并不算多。
曹朋开始体会到了这背后有靠山的好处。
只是,曹操要用他,曹朋可以理解;但朝中那些臣工,居然也没有反对的意见,却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曹朋突然一个激灵。
他抬起头来,盯着曹操,轻声道:“叔父,可是还有其他托付?”
曹操心里面本有些失望,但是听了曹朋这一句话,顿时露出了笑容。
“阿福,你也发现了?”
“嗯!”
“不错,我任你为越骑校尉,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你此次返回许都,除了要重组越骑营之外,还有一个安排,就是兼宫中旁门司马之职。”
宫中旁门司马?
曹朋开始感觉到牙疼了!
这宫中旁门司马,是个比千石的官职,隶属于卫尉,也就是曹仁所辖。
凡宫中之人,都在所属的宫门处,存有名册,把所属的宫名,印在铁制符信上。宫中旁门司马的职责,就是查验这些符信。只有通过宫中旁门司马的查验,宫中的人才可以进出皇城。
若是外臣因事情需要入宫,也需必须通过这个宫中旁门司马查验。
换句话说,这宫中旁门司马,就是皇城的看守者……
曹操让曹朋出任这个职务,无疑是要他封锁皇城与外界的联系。在这个时候,曹操突然委任曹朋出任这个职务,除了出于对曹朋的信任之外,必然还有一些不为人道的特殊原因……
曹朋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叔父,许都……又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