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戛然而止。
一双双眼睛,看着梁元碧,众人露出奇怪的表情。
三十六部会盟,是红泽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但这种会盟,并不是完全封闭,有的时候也会邀请相关人员参加。梁元碧作为休屠各的部落大人,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但再次之前,梁元碧即便参加,也很少有发言说话的机会。
比如在休屠各人被唐蹄打出休屠泽的时候,惶惶如丧家之犬。
当时梁元碧找到了窦兰,希望窦兰能给休屠各人一个栖息之地。窦兰召集三十六部大人商议,梁元碧第一次参加。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获得发言的机会,直到最后窦兰等人决意将休屠泽和红泽之间的一块牧原借给休屠各人休整之后,梁元碧才获得了开口的机会。但所言内容,无非是‘感谢’之类的言语……
此后梁元碧断断续续参与了三次会盟,窦兰从未询问过他。
偏偏这一次,窦兰居然询问了梁元碧,而且是在红泽未来的问题上提出询问,这或多或少令人感到吃惊。这毕竟是红泽人的未来,和休屠各人又有什么关系?
马超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玄妙,所以没有觉察到什么。
但虎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眉头轻蹙,伸出手,抓住了面前桌案上的那个青铜爵。
梁元碧同样吃惊不小。
不过窦兰既然发问,那么他也不能闭口不言。
抬起头,梁元碧用一种不太标准的汉家话道:“休屠各与红泽世代交好,休戚相关。窦将军的选择,既是小王选择,将军无需在意,只管做出决定就是。”
窦兰,笑了!
帐中众人,也纷纷露出笑容。
果然是我红泽的盟友,有梁元碧这一句话,红泽在和马家谈判的时候,就能多出许多底气。
哪知道,窦兰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透出一抹森冷之气。
“梁大人说的好,但是……当真?”
梁元碧激灵灵打了个寒蝉,“将军此话何意?”
窦兰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仿佛自言自语道:“琐鹅庆,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琐鹅庆,就是那个死在窦府门外的休屠各人。
梁元碧一怔,“琐鹅庆是被仇家所杀,但究竟是什么人,小王也不太清楚啊。”
“真的不清楚?”
“窦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相识十数载,也算得上过命交情,你这么说话,莫非是小王杀了琐鹅庆不成?就算是小王杀了他,他乃我休屠各人,他犯了事情,被我所杀也是天经地义……况且,我并未杀他。难不成,小王还会骗你不成?窦将军你今天……”
所有人都愣住了!
窦兰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商讨红泽的未来吗?怎么好端端的牵扯到了休屠各人?还是一个死人……
梁元碧说的也没错,他身为休屠各部落大人,就算杀了那琐鹅庆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不是说了,他并没有杀琐鹅庆?这件事,与红泽又有什么关系?
窦兰冷笑道:“家父生前曾说过,羌胡,匈奴,鲜卑,丁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梁大人,想当初你休屠各人被唐蹄打得无处容身,我念在两家交情,将你们收容。可你真以为,我会没有半点防范吗?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琐鹅庆,是我的人!”
看起来,这琐鹅庆还挺有名。
至少这三十六部大人,似乎都认识他。
所以,当窦兰说出这一番话之后,帐中回响起一连串吸凉气的声音。梁元碧脸色一变,那张圆圆胖胖的脸,憨厚之色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铁青,他眯起眼睛,看着窦兰,半晌后突然道:“窦将军,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曹朋的耳边,响起窦虎的声音。
“琐鹅庆是休屠各的豪帅,素来骄横。
这几年和我们频繁冲突,更有好几次,差一点打起来。没想到,他居然是……”
曹朋扭头,看了一眼窦虎,而后微微一笑。
这窦家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或者说,李丁还是嫩了点,至少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出这琐鹅庆和窦家的关系。
“玩笑?”
窦兰哈哈大笑,“三年前,琐鹅庆投靠我的时候,本想举其全族,归附我帐下。
但我考虑到梁大人的面子,所以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并且我告诉琐鹅庆,不要和我联系,也不要露出半点迹象。除非……呵呵,梁大人你意图对我红泽不利,否则绝不可前来见我。按照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他只要孤身出现在红水集,勿论是否见到我,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休屠各……反了。”
梁元碧骇然看着窦兰,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窦兰根本没有看他,自顾自道:“所以,你虽然让人在我府外杀了琐鹅庆,使他无法和我见面。但他既然来了,那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就是你梁大人……
我这几日就在想,你梁大人若是另寻高就,和我直说就是。
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你那休屠各就算走了,我也不会阻拦。梁大人你是聪明人,怎可能不清楚这里面的道理?那我就明白了,你梁元碧……是要对我红泽不利。”
“窦将军,你休要血口喷人。”
梁元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窦兰没有理他,目光却落在了马超的身上。
“我在想,是什么原因,让梁大人你竟生出对我不利的心思?
而且,休屠各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虽说恢复了一些元气。可是比之我红泽,还是有些差距。你想要对红泽不利,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吧……如果你生出这样的心思,那就只说明一件事,你找到了比红泽更强大的靠山。对了,我听说此前曾有谣传,说马将军准备居中调解,让你们返回休屠泽,与蛾遮塞分而治之?”
马超,神色如常。
梁元碧却是脸胀得通红,不知道如何开口。
窦兰深吸一口气,不再理睬梁元碧。
“大公子,你可有话要说?”
马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翳。
片刻后,他突然大笑,“窦将军,你果然厉害……家父曾说过,红泽三十六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当年没有分立三十六部,而是聚在一起,那么西凉之地,必然以窦将军为尊。可惜,三十六部名为一体,实则是各怀心思。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百年前红泽人立足红泽,百年后红泽人依旧龟缩于红泽……
没错,休屠各已归附我马家。
家父也说服了唐蹄,只要休屠各人愿意,可以随时返回休屠泽,蛾遮塞甚至可以将休屠泽全部让出来。
窦将军,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大人就是俊杰,他很清楚,在这西凉之地,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马家乃名将之后,世代忠于朝廷。今朝廷为奸臣把持,正是我辈为朝廷效忠之时。我知道,红泽人也都忠于朝廷,故而才来这里,欲请诸位共举大事,清君侧,诛奸贼,振朝纲。至于梁大人的事情,不过是误会,窦将军也无需在意。只要红泽愿意,我先前所提的条件依然有效,休屠各自动退回休屠泽,每年向红泽提供战马千匹,牛羊三千头。如此,红泽雄霸河西,指日可待……”
谁说马超只是一介莽夫?
单凭他这番言语,就可以看出他也非等闲。
曹朋下意识的向马超看去,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而窦兰,似陷入沉思。
“今曹贼困于河北,难以脱身。
故而,他虽派出兵马出镇河西,实则也就是那廉县区区数千之众。至于那主帅,名叫曹朋,是老贼族侄,素有骄横之名。此人年纪不大,却狠辣无比,丝毫不把天子放在眼中。三年前,此人曾砍断了国丈之手,令国丈不得不黯然退下。
此后,老贼把持朝纲,更肆无忌惮。
河北袁绍,四世三公,乃朝廷重臣。只因与老贼不合,就被老贼出兵所败,致使如今河北战事不绝……若小贼来到河西,红泽能否保持现状,恐怕是……”
马超侃侃而谈,大帐中一派沉寂。
窦虎愣了一下,扭头低声道:“那北中郎将,居然和你同名?”
在窦虎眼中,很难将眼前的曹朋,和北中郎将曹朋联系在一起。而曹朋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把目光放在了马超的身上,心中也暗自惊异,马超的口才。
马超说完,复又坐下。
他朝对面的虎白轻轻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笑容。
而虎白的眼中,则闪过了一抹赞赏之色……
虽然是一闪即逝,却被曹朋看在眼中。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有所了然。
“小将军,我对面那人是谁?”
“你是说……哦,那家伙叫做虎白,字道之,是马超的幕僚。不过具体什么来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这个人挺厉害,马超之所以能在西凉百战百胜,此人颇有功劳。据说,马超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着他,甚至远胜于他堂弟。”
曹朋一蹙眉头,这名字好陌生。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三国时期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名字。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窦兰道:“大公子说的不错……不过,曹朋执掌河西,我红泽即便为附庸,说不得还有一席之地。可若是投了马将军,只怕我红泽三十六部,从此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