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荆州军大营内,渐渐沉寂下来。
营中,巡兵走动,守卫森严。
黄忠只披了一件单衣,坐在榻上。二十背花,说实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伤害。一方面,荆州兵对黄忠始终存着一份敬重;另一方面,别看黄忠年迈,可筋骨之强壮,尤胜青壮。
一边打得不用心,一边体格健壮。
行刑时,看上去皮开肉绽,颇有些吓人。可实际上呢,抹了金创药之后,黄忠的伤势便已无甚大碍。只不过还会有一些痛楚,但对于黄忠而言,这点痛楚,似乎并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正痛的,还是心。
营中昔日袍泽,无一人前来探望。
黄忠孤寂的坐在榻上,闷闷不乐的吃酒。他这次算是栽了!而且是栽的极惨……除非他真的能砍了曹朋的脑袋,夺取了湖阳,否则断无可能洗刷身上的冤屈。哪怕将来返回长沙,刘磐也未必会再待见他。到那时候,他只能再回武陵,呆在那穷山恶水间,与五溪蛮消磨时光。
早晚有一日,当他锐气尽失,也就是终老离世之日。
可黄忠,不甘心!
他闭上眼睛,将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把铜爵狠狠砸在桌案上。不甘心又能如何?刘虎还会给他机会吗?黄忠不相信……他是真的不恨曹朋,反而为曹朋的手段,暗地里称赞不止。
在黄忠的印象里,唯有当年南阳太守秦颉,才有曹朋这样的手段。
只可惜……
黄忠心事重重,喝了一瓿酒之后,酒意上涌。加之身上有伤,精神也很疲惫,便昏沉沉倒在了榻上熟睡。小帐外,非常安静……也不知睡了多久,黄忠忽然有一种惊悸,蓦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帐中,灯火通明,人迹无踪。他用力摇了摇头,而后站起身来,想要去洗一把脸,却不想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刘虎李珪在一干军卒簇拥下,涌入帐中。
“公子,文德先生,何故深夜来此?”
李珪露出一抹奇诡之色,看了看黄忠,轻声道:“汉升,刚才可有人前来拜访?”
“拜访?”
黄忠愕然,回答道:“末将一直在帐中,吃了些酒水之后,便睡着了,并未看到有什么人进来。”
“是吗?”
刘虎皮里阳秋,森然而笑。
他迈步走到书案旁边,目光在书案上扫动。
“可是有人告诉我,刚才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进了汉升的住处。
以汉升之能,焉能不觉?除非……”说到这里,刘虎突然俯身,从书案上的案牍竹简当中,翻出一封书信来。书信之上,墨迹未干,显然是刚看罢。他一目十行,迅速的阅览过内容,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反手递给了李珪,冷笑道:“文德,你看看吧,我可没冤枉他。”
李珪接过书信,看了一眼黄忠。
却见黄忠脸上,带着一抹茫然之色。
他这才低头阅览书信,只是这一看,脸色和刘虎一样,顿时阴沉下来,眉头更扭成了一个‘川’字。
书信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并且被人用毛笔画了一道道墨迹,很多地方,已经看不清楚内容。不过,从一些字里行间中,李珪还是可以推断出大致的意思。其内容是,老将军你受了委屈,但不用担心。再忍一忍,我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汝南援兵将至,待三日之后,援兵抵达,我与老将军里应外合……
基本的意思,大致如此。
虽然没有落款,可是却能猜测出是何人所书。
至于那些被墨迹掩盖的地方,想来是黄忠特意抹去,想要遮掩一些什么。李珪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将书信递给了黄忠,沉声问道:“汉升,你可有解释?”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当然不是你的,是刚送过来,你准备销毁,却没来得及……
若非伯复偶然间看到有人进了你军帐,鬼鬼祟祟,行踪可疑,三日之后,我与文德人头不保。”
刘虎森然说道,大手已扶在宝剑之上。
黄忠此时,手无寸铁。但是要反抗,也绝非刘虎能够抵挡。
可他只要一反抗,就等于是坐实了勾结曹操的罪名。黄忠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猛然对李珪说:“文德先生,我真的没有和曹朋勾结。”
“汉升,我亦想要信你。”
李珪看着黄忠,但却露出无奈之色,“你说你没有勾结,可眼前种种迹象表明,你确与曹朋勾结。
我……真帮不了你。”
“我……”
李珪没有再理睬黄忠,而是扭头向刘虎看去,“公子,虽然眼前物证,已证明黄忠谋反,可我始终无法相信。况且,黄忠是磐公子的部曲,你我擅自处置,恐怕会恶了磐公子,令其不满。
我有一个办法,暂且将黄忠看押,送返唐子乡,着人看管。
待这边战事告以段落,再押送长沙,与磐公子处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刘虎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正当如此。”
事实上,刘虎虽说反感黄忠,但也不敢真的坏黄忠性命。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派系的问题,让他不得不谨慎小心。说起来,刘虎和刘磐,都是坚定的刘表派。只是,相较之下,刘虎更倾向于山阳旧部一系。刘磐好重用本地人,刘虎则更信任旧部。也正因此,两人之间存有矛盾。虽说并不是特别严重的分歧,可这里面有一个立场的问题,所以彼此间不甚合拍。
只是,一个假子,一个侄子,说不清谁占优势。
刘虎虽然对刘磐不满,可是也不至于撕破了脸皮。李珪的建议,倒正中刘虎的下怀,于是点头答应。
李珪则凝视黄忠,“汉升,你可愿就缚?”
黄忠苦笑一声,“末将愿从文德先生之命。”
“来人,给我将黄忠,拿下!”
李珪一声喝令,自有人上前,把黄忠绳捆索绑。
黄忠知道,他这时候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是能杀了刘虎,又能如何!这年月的人,极重名节,特别是黄忠这样的年纪,更是如此。眼见他如今已是百口莫辩,而反抗只能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李珪虽然下令要把他拿下,但他也能感觉得出来,李珪对他还存有信任。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黄忠叹了口气,也没反抗,任由人把他捆绑起来。
未来会如何?
他并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清楚,曹朋是真的很看重他,而且已经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今日他就算是躲过了一劫,曹朋早晚还会有后招,置他于死地。这曹朋,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几乎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当中,令黄忠不禁隐隐恐惧……曹友学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黄忠说不清楚。
在恐惧的同时,他又隐隐有一种自傲。
能得曹朋如此看重,也说明了一种认可……若非曹朋对他极为恐惧,又怎可能如此不择手段的对付他呢?
当韩玄带着人,押解黄忠往外走的时候,李珪突然伸手,拍了拍黄忠的手臂。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把面庞转向了刘虎。
“公子,我们回去说话?”
……
黄忠被押出了大营,李珪和刘虎回到了中军大帐。
刘虎看上去,显得神色轻松,他坐下来,命人取来酒水,为李珪满上一爵,自己也斟满一爵。
“巨岩,我还是不信。”
“嗯?”
刘虎一怔,愕然向李珪看去。
“文德先生,不信什么?”
“我不信汉升谋反。”
“可你刚才也看到了,那封书信,可不是我放进去的。说实话,我也不信,可事实俱在,由不得你我不信。黄忠悍勇,我不否认。但文德先生你要知道,这黄忠被叔父压制了十余年,他心中岂能没有怨气?说不定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要谋反,想要和曹朋勾结一起。”
“太巧了!”
“什么太巧了?”
李珪放下铜爵,微微一笑,“巨岩不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巧合?”
“你的意思是……”
“你看,黄忠刚夺取了唐子乡,建立了功勋,便出现了和曹朋勾结一起的状况。你要知道,黄忠可是曾在唐子乡,险些杀了庞德。而那庞德,却是曹朋心腹爱将……如果他二人有勾结,何必陷庞德于险地之中?真想要换取信任,换一个人,比如那李严,岂不是比庞德更合适?
这说明,庞德原本并不知道此事……
而后,曹朋抵达湖阳,就立刻发生了这种事情。接二连三的展露对黄汉升的好感,甚至还……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太正常。说不得,是曹友学离间之计。所以,我还是信汉升一些。”
刘虎闻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喝了一口酒,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哼了一声。
李珪笑道:“巨岩莫生气,而今确有一个机会,正好可以证明黄忠的清白。
我倒是觉得,今天这封书信,是曹朋可以为之。他甚有可能是要伯复发现踪迹,引我们过去。若杀了汉升,正了却他心腹之患。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把曹朋引过来,而后命汉升出手?若汉升真能杀了曹朋,自可证明清白;如果他没有杀了曹朋,到时候你再杀他,我绝不阻拦。”
刘虎闻听,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抬起头,沉声问道:“文德,计将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