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说谈九州是老狐狸,但并没有什么怨念,雅什这个人如果在宁人之中选择一个去相信,那么只能是谈九州,他也是雅什最了解的一个宁人,哪怕两个人还从未谋面,好在雅什还知道做出选择。
雅什恨宁人,可现在不得不寄希望于宁人,他和谈九州都不是只看到眼前事的人,他们的目光都很远,实事求是的说如果雅什是宁人的话,可能也会是一代名将。
在吐蕃王被杀的消息传回吐蕃国内,雅什第一时间就判断吐蕃王的两个儿子会有危险,所以立刻派人去救,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毕竟他身处吐蕃东南,消息到王庭的速度比到他这要快一个月。
他当时一共分派了四批人,两批人去拦截赶往王庭的皇子,不带军队进王庭的皇子必死无疑,能救回来哪一个都行,只要救回来他就带着军队护送,可是两个都没能救回来,虽然谁也不承认,可谁都知道那是左贤王多迪奥下的手。
另外两批人去了两位皇子封地,希望在多迪奥斩草除根之前能把人救出来,最终却只救出来一位幼子,才不过五六岁年纪。
幼主也是主,雅什这样的人,只要还能看到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他的忠诚不允许他放弃,他的忠诚也不允许他装作视而不见,把幼主接回来后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强势,始终谦卑恭顺,他可以做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但他不会。
沈冷到了吐蕃之后第一个去认真了解的不是莫迪奥,而是雅什,从一开始沈冷就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莫迪奥之流,而是号称吐蕃第一名将的雅什,沈冷的眼界还没那么低认为自己的对手是莫迪奥。
越了解,沈冷对雅什这个人就越是有些敬意。
那是一个比所有吐蕃人都站得高看得远的军人,沈冷知道雅什如魔鬼一般练兵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魔鬼,他只是以魔鬼的手段来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家园。
这样的对手,确实值得尊敬。
方白镜看了看手里的信问沈冷:“谈大将军已经写好了信,只需要派人给雅什送过去就行,这件事我安排人去做吧。”
沈冷点了点头:“行。”
他起身走到外边:“不过,现在有件事可能会影响谈大将军的安排。”
“什么事?”
方白镜问了一句。
“他是的大儿子铁旷带着几百名斥候截杀了我们的斥候,至少十几人被他杀了,聂野,黑眼,还有二本道人也险些死在他手里,我在西甲城新兵营里发现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他叫骆射,为了保护聂野他们先撤离,骆射一个人冲进铁旷的队伍里,被铁旷一枪戳穿了心口。”
方白镜眼神一凛:“那这封信还送吗?”
“送。”
沈冷看向方白镜:“但是铁旷,我必杀。”
方白镜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沈冷,你已经是大将军,战局上的事你比我看得远,可如果因为杀了铁旷而导致雅什率军与我们决战的话,这非谈大将军本意,也会造成更多士兵伤亡,不理智。”
说完这句话之后方白镜叹了口气:“我是廷尉府千办奉命前来协助谈大将军和你,所以我该说的话必须说,但是在我个人看来,铁旷必须死。”
“信送过去来回要走半个月的时间。”
沈冷道:“半个月,如果铁旷能逃回去是他运气好,他就不会死在我手里……可他还是得死。”
与此同时,吐蕃东南,雅什所在的不鹿城。
这是一家在不鹿城颇有名气的酒楼,已经开了二十几年,掌柜的也从那个待人有些和气的老人变成了他的儿子,虽然年轻的掌柜看起来更市侩一些,不过酒菜滋味没变,价格稍稍提了那么一点也不是难以接受。
酒楼最大的包房,雅什军中地位很高的行军参事咄日迅看了看摆在他面前的盒子,笑了笑说道:“你们大掌柜就是客气,我们做生意也已经很久了,你们的货价格公道而且品质很好,所以一直以来生意做的都很愉快,大将军也曾说过,他喜欢你们的东西,只是……”
他把木盒往前推了推:“我没办法继续帮你们做生意了,这份礼物也就没办法收,大军不日就要开拔,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如果我们运气好会留在王庭,如果我们运气不好我们会留在去王庭的半路上。”
坐在他面前是一个看起来精瘦的老头,年纪看着有五十岁上下,他的相貌是典型的求立人,如果不是穿着一身还算名贵的衣服,换上一身普通布衣的换谁也不会怀疑他就是个农夫,又或者连农夫都不是,只是个农奴。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连咄日迅也不愿意怠慢,毕竟这个人背后是一个财富无比恐怖的巨大商行,虽然还没有搞清楚这个商行什么背景,但他们出手阔绰,这样的金主咄日迅不想随随便便就得罪了,山水好相逢,万一运气好在王庭站稳脚跟的话,还可以和这样的大金主继续把生意做下去。
雅什所控制的区域有玉石矿床,大量开采出来的玉石是雅什军费的来源之一,可若是没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商行把这些开采出来的漂亮玉石收走,再漂亮也没有意义。
这几年来,商行从雅什军队手里买走不少原石,雅什用这些东西从商行换来金银和他喜欢的菜叶瓷器,如果没有这片玉石矿床的话,雅什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正因为如此,商行的人和雅什部下的关系经营的都不错,尤其是帮雅什打理生意的咄日迅,和商行的人关系更好,每年他从商行拿到的好处都是一笔大数字。
“将军先收着。”
求立老头叫阮在明,天机票号的人,他把木盒推回去:“我们当然知道大将军的军队就要往吐蕃王庭进军了,虽然生意不能继续做,可朋友还是要继续做。”
咄日迅不要意思的笑了笑:“掌柜的太客气,既然如此那东西我收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我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帮你们。”
“也没什么了。”
阮在明道:“大军就要离开这,我们也要离开了,其实将军和我都心知肚明,不鹿城以后大概就是宁人的地盘,将军也知道我们求立人和宁人不来往,以后这的生意算是断了。”
咄日迅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容易,求立已经被宁人占了。”
“不说这个。”
阮在明笑了笑:“其实……其实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阮掌柜你直接说。”
“家有小女,一直随我在外做生意,之前偶然见过少将军一次,竟是对少将军一见倾心,说出来有些丢人,可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看着她茶饭不思,所以想问问将军,少将军方便和我们见一面吗?”
“哪个少将军?”
咄日迅压低声音道:“如果是野年原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有这个念头了,野年原这个人心术不正,做事阴狠,你也知道他母亲是个宁人,他一直觉得自卑,所以行事很偏激,他那样的人就算你把闺女嫁过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算了吧。”
“不是野年原,是铁旷。”
“铁旷?”
咄日迅摇头:“天知道铁旷现在在哪儿,连大将军都找不到他。”
阮在明道:“这样啊……我们过几日就要回求立了,如果少将军回来的话,劳烦将军派人知会我们一声,也别无所求,见上一面就好。”
“好吧。”
咄日迅点了点头,把木盒收起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少将军回来的话我帮你安排就是,在少将军那边我的话也还有些分量。”
他起身:“不过我不敢担保能见到他,少将军啊……可能去北边找宁人的麻烦了,为了他大将军勃然大怒,你不要说出去,大将军没打算和宁人决战。”
阮在明连忙点头:“不敢问不敢问,军务上的事我可不敢问,也不敢记住。”
咄日迅哈哈大笑:“行了,你们好自为之,我回去了。”
阮在明把咄日迅送出酒楼,回到包房之后招了招手,几名手下随即快步过来,阮在明沉思片刻后吩咐道:“东主的命令,若铁旷回来,不计代价把他抓回去送到宁军大营。”
“是!”
阮在明长长吐出一口气:“吐蕃人还没有学会怎么妥协,他们会吃亏的。”
距离宁军大营五十里左右的一片树林中,铁旷看了看手下,这么多天了,每个人都很疲惫,哪里还有刚刚出来的时候那种精神,尤其是这几日,莫迪奥的手下好像疯了一样在来来回回的搜查,他们不断躲避,已经没机会再靠近宁军大营。
铁旷知道,再耗下去的话只能是把带出来的人全都耗死。
“我们准备回去了。”
铁旷摇了摇头:“是我没把你们带好,这次出门本来就没有大将军军令,回去之后,我会一力承担责任,你们不用害怕。”
所有人抱拳:“与将军共进退。”
“你们都是好兵,每一个都是,如今所有人都向哈巴狗一样对宁人点头哈腰,可我们不会,我知道父亲也不会,如果在吐蕃这片大地上还有人愿意拼死一战,那就是我们,他们愿意跪着活下去,我们要站着死去……不管战争为什么开始,是我们的错还是宁人的错,这已经不重要,战争结束只有两种可能,一,我们把宁人赶走,二,我们全部战死。”
他举起右臂:“为吐蕃而战!”
“为吐蕃而战!”
士兵们呼喊了一声,那种消失不见的精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