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琦声音不大，一身红缨军的军服一尘不染，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即使在这样的大雨之中，他的身上也滴水未沾，一双比明镜还透亮的眼睛，盯着闹事的学生们。
“我们只是看到……有学弟学妹在大雨中跑圈，想把他们叫回来。”踌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始有人开口了。
“为什么要叫他们回来？”刘瑞琦问道。
“因为，他们再过几天就要出发去溯世问星塔了，这是一个武者修星之路上最重要的一关，如果染了风寒，就会影响在溯世问星塔里的状态。”
刘瑞琦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从他面前跑过去的唐正三人。
所有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刘瑞琦的回答。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出乎他们大多数人意料之外的，刘瑞琦竟然这么好说话，他淡了点头，道，“等我，去问问。”
说着，他迈起步子，缓缓从后面跟上了唐正他们。
瓢泼般的大雨一直没有停下来，内街的一些路面在一晚上的暴雨侵袭之下，开始出现了一些积水。
但是，唐正三个人还是没有停下，继续跑起了第二十八圈。
刘瑞琦跟在他们后面，跑了一小段，本来准备开口的问题，一下又压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唐正的步伐十分均匀，像是进入了某种特定的节奏一样，又跟着他跑了三圈之后，竟然发现他每一圈所用的时间，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刘瑞琦跟进了第四圈，才开口问出了声音。
本来他以为他突然开口说话，可能会把唐正吓一跳。
可没想到，唐正头也没有回，只答了一句：“执行李教官布置的处罚。”
“李教官？”刘瑞琦眉头皱了一下，不确定地接着问道，“李笑仁？”
“李笑仁！”唐正还是没有回头。
刘瑞琦心里动了一下，他并不认识唐正他们，但他知道的是，一粟学宫的首席教官李笑仁，已经在昨晚的墓地一战中，以身殉职了。
这几个学生今天早上出现在学宫门口，开始执行李笑仁布置的处罚，肯定有所内情。
“你们不会就是昨天在墓地里，配合李教官手刃妖王的那几名学生吧？”刘瑞琦跟着他们跑，倒是毫无压力，思索了一下才开口。
唐正这一次并没有回答。
刘瑞琦却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一样，突然转口说了一声：“我是长源冷家红缨军总统领，刘瑞琦。”
“哦，刘帅您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唐正心不在焉地说着客气话。
刘瑞琦却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有权限中止李教官对你们的处罚。”
“我不是军人，我没有权限服从您的命令。”唐正却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差，前所未有的差。
“但你是一粟学宫的学生，而一粟学宫现在已经进入战时状态。所以，现在，我有权要求你配合我的一切行动。”
听到这句话，唐正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了这位看上去还挺年轻的红缨军总统领。
而刘瑞琦直到看到唐正的眼睛，才略微动容了一下。
平静、深邃，看似不惹波澜，却又暗藏汹涌……
刘瑞琦怎么都觉得，这种眼神应该只有在至少经历过十年生死战斗的高级军官脸上，才能看得到，而且，还必须是十年一直都在前线征战的军官。
这种眼神，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脸上。
“你是个人物。”刘瑞琦就如王丹阳第一次见到唐正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遮遮掩掩，很大方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赞扬。
“可惜，李教官不这么认为。”唐正站在原地，看着也跟着停下来了的江勿言和唐小糖，又朝刘瑞琦问道，“那么，请问刘帅现在需要我们配合什么行动？”
刘瑞琦看了一眼用星力格挡着雨滴的，那些抱着干净衣服和毛毯的一粟学宫学生们，朝着他们指了指。
唐正和唐小糖他们都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刘瑞琦叹了口气：“来吧。都过来，我没空去城主府，你们进来好好跟我说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笑仁又为什么要出发你们。”
“这是命令？”唐正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刘瑞琦点了一下头。
唐正再不说话，和唐小糖他们一道，朝着学宫里走了进去。
……
他们几个都是学宫的新生，又面临着溯世问星塔——这个大多数武者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的挑战。
这种时候他们冒雨跑圈，也是让他们的学长学姐们跟着操碎了心。
还好，不管刘瑞琦是用什么办法，反正他答应的事情他做到了，唐正他们从进入一粟学宫的一刻开始，同样也被列入了管制对象，没有手谕不能再外出。
有干爽的衣服可以穿，有软软的毛毯可以盖，到底还是很舒服的。
只不过，江勿言和唐小糖都显得有点沉默。
相反是进入学宫之前，最沉默的唐正，在把自己收拾干净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马上换上了笑眯眯的一张脸：“学姐，你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我衣服扒了想干什么？”
那学姐倒也彪悍，反朝着唐正抛了个媚眼，道：“嘻，那要看你想干什么？以及……你有能力干什么！”
她身后的星象腾了起来，赫然已经是三颗星子闪耀了。
一般学宫里在读的三星武者并不会很多，他们有的是前一年毕业考试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或者没有通过的，也有要留下来参加学宫论武会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在毕业季之后，新的一个学年里，刚刚突破三星的武者。
唐正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不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学姐也不客气，直接把唐正往干净的床上一推，三两下就给他把衣服换好了。
其他的学生看到唐正还能有说有笑的，也都放下了心，不过，还是嘱咐大夫给他检查一下，确保在进入溯世问星塔的时候，是一个整整齐齐的唐正。
等到一屋子人都走干净了，唐正脸上绷起的笑容，才散了去。
对于他来说，解除其他人的担心，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留在屋子里的，只剩下唐正、唐小糖、江勿言，以及一个刘瑞琦了。
“那么，谁来说？”刘瑞琦也拧了个毛巾，擦了擦他并没有淋雨的脸。
“我在城主府已经说了一遍，那就还是我来说吧。”唐正有点乏力地抬起头，问刘瑞琦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两个问题。”
“说。”
“你真的是刘瑞琦？军官证麻烦出示一下？因为我将要讲的事情，涉及到国家机密……”
“你个……”刘瑞琦差一点就把他寻王丹阳他们的“兔崽子”三个字说出口来了。
他都已经准备好听事情前因后果了，唐正却突然怀疑一下他的身份，这节奏，实在是叫人难受。
不过，唐正毕竟不是他的属下，他不能口无遮拦。
所以，他还是不得不把亲兵随便叫了两个进来，证明了一下他的身份，完了之后，唐正反倒像检阅士兵的首长似的，对刘瑞琦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刘瑞琦有种错觉，他堂堂一个红缨军的总统领，怎么气势上反而还被唐正压制了似的？
他还没去细致思考这些问题，唐正又问道：“我第二个问题，能让他们先去休息吗？”
唐正指的是唐小糖和江勿言两个人，他们已经连续十五个时辰左右没有休息了。
唐正是经历过职业生涯洗礼的人，就连憋尿工夫都是久经考验的，但唐小糖和江勿言毕竟不一样。
一个是女孩子，一个更是摘星宗作为宗子培养的，再多扛一会儿估计要出事。
刘瑞琦再次点头，唐小糖和江勿言也都按照唐正的意思，先去休息了。
唐正的废话还真不少，不过，到开始说正事，这种废话就突然一句都没了。
他从昨天早上的事情开始讲起之后，前因后果很清晰，甚至因为不用长话短说，讲得比在城主府还要细致几分。
他在乌龙镇和蓝少泽的恩怨、与纸醉金迷的一次次结缘，以及看到蓝少泽复活之后，如何追踪，如何跟着他们进入墓地，以及墓地里发生的一切，凡是能讲的，他全部都讲了。
直到最后，讲到李笑仁的死，他才停了下来。
刘瑞琦的反应倒是一直都很平静，并没有城主府里唐正看到的那些震惊、愤怒的情绪。
听唐正讲完之后，他没有细问妖王的细节，而是问道：“所以，李笑仁让你发了至少二十个誓，才肯闭目而去？”
一提到这件事，唐正又是被堵得慌，答了一声：“嗯。”
“你很委屈吧？”刘瑞琦沉稳的声音问道。
“还好……他人都不在了，难道还能跟他计较？”唐正道。
“你不用委屈。”刘瑞琦拍了拍唐正的肩膀，“能让李笑仁这么不信任，只能说明，你确实很优秀！”
唐正抬起头，眯起眼睛：“这什么神逻辑？”
刘瑞琦叹了口气，看着屋子外还在瓢泼的大雨：“劳烦小家伙你说了这么多，现在，李笑仁的这件事，换我说吧。”
“呃？”唐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