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有意交好大黑峒,于是见伯苦达带人要去寻觅探索白棺事宜,便跟了上去。
路上他低声问谢蛤蟆:“他们有两个人分别叫仲苦达和伯苦达,这个苦达什么意思?”
谢蛤蟆说道:“嗯,护卫统领的意思吧,与咱们汉军中的军职相似,伯苦达就是寨子卫队大统领的意思,仲苦达则是二统领。”
“老道便是听到有人叫出‘仲苦达’这个称呼后,才敢断然猜测这山里头藏有三尖虿寨的先祖白棺,因为在大黑峒中素来有仲苦达守卫族内要地的安排。”
说着他又皱眉抚须:“不过白棺所在乃是大黑峒各族最紧要的秘境所在,向来应当是天师守卫,没想到这三尖虿寨不走寻常路。”
山绕山,群山套群山。
虽然他们目标所在的道观在棺材洞山崖对面,直线距离可能只有几百米,可是这山崖高耸、切面光滑,他们无法直接越岭而过,还是得绕路爬山才能去寻找道观。
还好一行人脚程很快,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过一道山梁,随即有道观出现在一片林木之后。
这道观已经很有年头了,风吹日晒、石墙斑驳。
它建起于山腰上,有一层层狭窄的台阶通往道门,倒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
同样是风吹日晒,青石所打造而成的台阶风化的厉害,抬脚踩在上面过于使劲的话都能踢掉一点石屑下来,而台阶的缝隙之中则长出野草,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颓丧和荒废气氛。
很有荒山朋克的感觉。
王七麟诧异,说道:“这道观里头有人吗?”
伯苦达摇头说道:“我们也不清楚,应当是没人了,这道观建起不知道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在这里建一座道观。”
“你们看,这里隔着最近的寨子就是我们三尖虿,可我们又不信仰道家老祖,我们世代信的是毒娘娘,怎么会来道观祭拜呢?”
一个汉子哼道:“只有你们汉人才信道祖,道祖很厉害吗?”
谢蛤蟆冷冷地说道:“道祖厉害不厉害老道不知道,但老道知道你们三尖虿寨不理会,道祖座下一个瘸腿老道士就能以一只手将你们全数覆灭!”
汉子面容顿时扭曲,他挺胸上前怒喝道:“你说什么……”
谢蛤蟆身影一闪手臂一甩,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这汉子原地飞起侧身在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落地后在台阶上咕噜噜的滚动下去。
三尖虿寨方面勃然大怒,汉子们身上立马冒出来一只只蝎子。
观风卫这边更猛,压根不去看这些汉子,直接把天师和伯苦达两人给围住了。
冲突一触即发。
天师笑眯眯地说道:“诸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王七麟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本官还想问问你们什么意思,本官带弟兄们是来给你们大黑峒解决问题的,你们侮辱我们道家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试试我道家斤两?”
伯苦达看了看他后笑了起来,说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们山里人就这样,没读过书,野蛮粗鲁,我那兄弟没别的意思,他并不是挑衅你们,而是丝毫不了解道家本事,所以好奇询问。”
王七麟点点头道:“好,那他现在应当知道了。”
他又看向三尖虿寨的其他人喝道:“还有谁想要知道吗?”
这些人敢怒不敢言,一起用眼神看天师和伯苦达,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小蝎子在来回攀爬。
见此徐大就不屑的笑了,他从腰带里抽出王冠蛇冷笑道:“就你们会玩虫子?大爷这里有一条软绵绵的大虫子!”
王冠蛇本来正在睡觉,突然之间被拖出来它有些懵。
而它是蛇中异种,与寻常蛇不一样是有眼皮的,于是这会出现后便眨了眨眼睛,抬起圆滚滚的脑袋往四周看,看起来傻萌傻萌的。
徐大对此很不满意,掐着它脖子将它给举起来,低声说道:“狠点,你狠一点吓唬他们。”
王冠蛇立马炸开了头上鳞片,像是带起了一顶王冠,冠中小瘤子赤红如血。
它还冲着三尖虿寨的护卫们吞吐舌头,红色的舌头飞快闪烁,好像是一团团火焰绽放。
确实很凶。
众人看到这条蛇后明显吓一跳,赶紧面带惊恐往后退,其中有人下意识地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一直笑眯眯的老天师面色一变越众而出,他严肃的看向徐大喝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徐大说道:“当然是听天监观风卫的官员,怎么,要看看大爷的铜尉印?”
他掏出大印扔了过去,老天师接住后仔细翻看几遍后惊疑不定的看向他手中的王冠蛇:“那请恕老朽无礼,大人手中这条、这条蛇是哪里来的?”
徐大说道:“在长安城的时候捡到的,怎么了?”
老天师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想以此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他端详了好一阵才又问道:“捡到的?捡到后它便老老实实跟随你了?”
徐大说道:“那倒没有,但我家道爷神通广大,在它面前露了一手后它便老实了,到底怎么了?”
老天师先想谢蛤蟆稽首行礼:“原来道长乃是游戏人家的高人,真是失敬了,刚才我那族人竟然挑衅您,是老朽御下不严,还请真人宽恕。”
谢蛤蟆冷淡的点了点头。
徐大严肃地说道:“龙有逆鳞,触之者死!让你们的人都注意点,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不懂吗?”
老天师冲他笑道:“好的,大人,老朽一定会约束族人,令他们不再冲撞你们。不过正如老朽先前所说,我们山里人粗鲁,若是不小心哪里招惹到诸位,还请诸位海涵。”
这起冲突出现的莫名其妙,王七麟感觉挨打那汉子是故意挑衅谢蛤蟆的,这有些古怪。
他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伙要多个心眼,然后带着徐大走在队伍最后头把疑惑说了出来。
徐大皱眉分析:“莫非,有道士绿了那个货,所以他才对道士这么有意见?”
王七麟没好气地说道:“爬。”
道观大门犹在,但门口爬满了藤蔓类植物,原始纯粹的石墙变成了绿墙。
门口两侧各有对联,这对联是用凿子雕琢在石墙上的,所以天长日久依然清晰:
钟敲月上,馨息云归,非仙境莫非仙境;鸟送春来,风吹花去,是人间不是人间。
王七麟看着对联点了点头:“有些意境。”
他们也想进入道观,伯苦达和气地说道:“诸位大人能否在道观门口稍候?里头的人既然想盗取我们白棺,自然是冲着我三尖虿寨而来,事情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可否?”
仲苦达也解释了一句:“现在还不知道道观里头有什么猫腻,更不知道这来盗取我们白棺的贼人是什么修为、有什么本领,若是不小心之下害得有大人受伤,那就不好了。”
“不错,”伯苦达接着说道,“诸位大人发现有人盗取我寨中白棺,对我们三尖虿寨而言已经是大恩德,若是再有人为此受伤,我们怎么过意的去?”
道理说的通,他们要接触的乃是寨中秘宝,不想让外人接触情有可原。
态度也没问题,一个个都是陪着笑脸在说话。
既然这样王七麟等人自然不能继续进入道观。
看到他点头,伯苦达欣然道谢,接着三尖虿寨一行人除了留下两个守门,其他的全一窝蜂的冲入道观开始搜寻通往山中的洞穴入口。
王七麟追随他们身影往道观里看去。
道观大门往里是一片院子,院内两棵老松蜿蜒生长。
其中一棵老松下东倒西斜了许多杂枝,看断口它们是被人用蛮力从树上撕扯下来的,木质还泛着白色,应该是断裂不久。
再往里有一口大香炉,香炉破碎了一块,看创口也是新的,这荒废的道观里头显然有人。
谢蛤蟆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王七麟看了他一眼,他摇摇头。
道观的大殿、内墙处爬满了野草和藤蔓,三尖虿寨的卫兵们想要寻找通往山中的洞穴就得要掀开野草、拨开藤蔓,老天师、伯苦达和仲苦达兵分三路,在院子里头细腻的搜寻起来。
徐大无聊,倚在石墙上掏出南瓜子准备嗑瓜子打发时间。
黑豆跟小狗一样,立马出现在他身边用欢呼雀跃的眼神盯着他看,摇头晃脑嘻嘻笑,看起来快活无比,就差长一根小尾巴再摇尾巴了。
徐大递给他一把瓜子,黑豆跑回去跟绥绥娘子分享。
然后徐大就不动弹了。
王七麟下意识看向他,看到他额头有汗珠缓缓流下。
两人对视,徐大斜眼拼命暗示他。
见此王七麟往他旁边一看——
他的旁边是门口,门口处垂着诸多类似绿萝、爬山虎的藤蔓,密密麻麻,就像碧绿的瀑布从墙头和门楼顶上降落。
本来大门左右两端各站着一个护卫,此时徐大旁边那护卫软绵绵的倚在了墙上。
他面容僵硬、眼神迷离,倚在墙上后陷入藤蔓里头,导致身上搭着好几条藤蔓。
其中一条碧绿藤蔓缠在了他的脖子和肋下,这藤蔓很长很粗,逐渐收缩,将他脖子勒到紧绷、将他肋下给勒的缩进去很深一层。
这是一条大蛇!
蛇身是纯粹的碧绿,鳞片细腻就像藤蔓的表皮,如果不是徐大就在它旁边,那众人很难发现这蛇的存在。
徐大现在不敢动,因为大蛇除了缠绕着这汉子,躲在叶片下的蛇头已经靠近了它,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大,双方都一动不动。
风吹起,藤蔓叶片摇摆。
这一刻徐大和大蛇安宁的形象,竟然隐隐的与道观契合到了一起。
唯一不契合的是徐大的眼睛。
拼命转动,拼命暗示。
大蛇的眼睛则是红的像能滴出血来,先前王七麟注意到过它的眼睛,却以为是藤蔓上的红色小花蕾。
王七麟轻声道:“别怕,你不动它也不会动——剑出!”
金翅鸟御剑极快,甚至都没有寒光闪过的情景,只听风声破碎,一条蛇头立马飞了起来。
徐大赶紧往后退。
看着蛇头飞起来,旁边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他定睛一看立马用土语大叫一声。
里面正在搜索的众人纷纷赶出来。
见此王七麟拉了徐大一把往后退:他不想被人误会自己一方与这被蛇缠住的汉子有什么关系。
毕竟刚才徐大展示过他带着一条很厉害的大蛇,而此时又是在他接近这护卫的时候,这护卫被蛇给缠住了——这种情况下要说事情跟徐大没关系,王七麟自己头一个不信。
开门剑已经斩断了蛇头,剩下蛇身却隐匿不可见起来,它的颜色与藤蔓实在太相近了!
藤蔓丛一阵抖动,蛇头落地后又弹了一下,蛇嘴大张竟然喷出来两道毒液。
守门的另一个护卫急着上来解救同伴,他想用手中长枪去挑开同伴身上缠绕的蛇身,这样一时不查被蛇毒给吐到了腰间位置。
见此王七麟松了口气,护卫们穿着土布所裁剪成的衣衫,这种土布僵硬厚重不透气,穿起来很不舒服,但这时候它的缺点却成了优点:
蛇毒不能透过衣服碰到护卫的肌肤。
但这是他想的太美。
清澈的蛇毒喷到了护卫腰上,顿时有刺鼻烟雾冒起。
厚重结实的粗布衣裳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瞬间焦化破碎,蛇毒继续侵入,接着是护卫的肌肤焦黑,他捂着腰便倒在地上开始打滚惨叫。
伯苦达一个箭步上来抓起护卫扔向仲苦达,仲苦达撕开他衣衫抽刀想切掉沾染蛇毒的皮肤,但看了一眼后中途改刀,一刀插进他脖子给了他个痛快!
这一幕把王七麟等人看呆了:对自己人下狠手,竟然可以如此果断?
我尼玛这真是我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先前被蛇身绑住那护卫软绵绵的倒地,老天师随后赶来,他伸手往护卫伸手一指来了个隔空取物,将护卫的身躯直接吸到了跟前。
蛇身已经不见了!
但这护卫已经死掉了,并不是被勒死的,而是颈后有两个牙洞:他是先被毒蛇咬死的,然后才被毒蛇给缠住。
看到这一幕王七麟心头浮起一个念头:原来那蛇刚才缠着护卫的脖子和肋下不是要缠死他,而是要固定住他身躯让他不会摔倒在地。
竟然聪慧如斯!
显然它不是野生的,有人训练了它!
这护卫死的古怪,他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眼睛瞳孔还未消散,于是看他眼睛能看到他在向着前方凝视,谁去看他就像是被他凝视,被他当做情人那样凝视……
门口藤蔓丛繁杂,老天师吸走护卫尸首后伯苦达便双手一甩向前挥舞。
他身材魁梧可是出招却走诡谲迅疾路子,双手挥出两把刀跟着斩出。
这两把刀都是刀尖向后、刀刃向下被他正握在手,于是他手臂挥刀如同螳螂捕猎——右刀打横着疾劈,而左刀则从下向侧上挑起。
中途他左手手指灵活而有力的拨动刀柄,刀柄轻微晃动,杠杆作用之下,左刀刀刃却是大幅度抖动,于是刀行一路带有弧线。
王七麟是用刀行家,见此下意识的在心里喝彩一声:好刀法!
刀光寒冷雪亮,折射着阳光照耀出绿光,两道光芒左右相接又一触即收,瞬间众多藤蔓便被劈的四处乱飞。
但蛇不见了!
蛇头还在地上蹦跳,蛇身却古怪的没了踪影。
伯苦达冷笑着向前迈步继续挥刀,这次他手指一点刀柄,两把刀像旋风般在他手中转动一百八十度改成刀背向外,重重的刀背顿时砍在了门口墙壁上。
咣当轰隆的响声出现,伯苦达大开大合的斩出。
乱石翻飞、灰尘和草叶四起,门口墙壁顿时爆裂开来,一处洞穴闪现出来。
仲苦达喝道:“老大,是王蛇,蛇毒很烈,安普吉骨头都烂了。”
王七麟看向被他割断脖子而死那汉子,这才发现仲苦达刚才的选择是对的:
蛇毒具有强烈腐蚀性,腐烂血肉后毒性立马顺着血深入进去,抠开腰上烂肉能看到他胯骨上带有一条条黑线。
很毒!
仲苦达面无表情迈步向前继续猛劈墙壁,青石崩裂四处乱飞,洞口越来越大,这道观大门西方的墙壁竟然是一道暗门!
就在此时一道阴影闪过,暗门内部窜出来一条蛇扑向仲苦达。
王七麟修为高深眼力劲增强,电光石火之间看到这蛇通体碧绿正是刚才那条蛇,可是它依然有脑袋,只不过是蛇尾处有断面:
竟然是一条双头蛇,身躯两端都是蛇头的双头蛇!
绿蛇飞起极快,可是仲苦达毫无所惧。
他沉着冷静拧腰后退步,左右肩膀有序摇晃,带动手臂如波浪流转,这样双臂交叉甩动,两把刀像锯齿般不断咬合分开、分开咬合。
刀光飞转,蛇皮爆裂。
但绿蛇毫无所惧,义无反顾扑向仲苦达,面对快刀竟然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
仲苦达面无表情并刀一处,手臂开合他面前双刀竟然化作了一排快刀,就像是一排琴键一样,不过每一个琴键都是一道刀刃。
绿蛇化作碎块,最终也未能伤到仲苦达。
它的脑袋落在地上后蹦跶了一下,却不是去继续攻击仲苦达,而是转过来看向徐大,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他。
徐大被看的下意识一哆嗦:“干,又不是大爷杀的你,看大爷干什么?”
王七麟心里一动,说道:“蛇性至淫,是不是王冠蛇的气味吸引了这条蛇出现?”
仲苦达挥手,一队护卫立马蜂拥而至吹响带着小葫芦的乐器,他们身上爬出来许多蝎子,迅速钻入洞穴中。
蝎子深入,伯苦达跟了进去。
老天师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若狂的笑意:“哈哈,汉人带来了好运气,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扫了眼王七麟等人再次行礼:“诸位大人不光送来了偷盗我们寨中白棺贼人的消息,还帮助我们发现了贼人接近白棺的洞穴口,老朽代表三尖虿寨向大人们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老朽可以向诸位承诺,只要这个洞穴通往白棺所在,那大人们就是我们三尖虿寨的恩人、是我们大黑峒永远的朋友!”
王七麟说道:“老天师无需客气,这洞穴并非我们发现的,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过我们确实想与大黑峒交朋友,若是能得到你们的友谊,这自然最好不过。”
老天师欣喜地笑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过现在请朋友们稍候,我等有要事去做,等斩杀了这觊觎我寨中白棺的贼子,再来感谢诸位大人。”
王七麟点头,他又客气行礼,然后挥手喝道:“儿郎们,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