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呻吟一声,从深深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身下是硬硬的木板,铺着一层柔软的东西,从那带有泥土芬芳的气味来判断,应该是新鲜的稻草。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世界在一阵阵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时而左,时而右,时而上,时而下,让人恶心。他只觉得头痛如裂,嘴唇干裂,渴得要命,不自觉地呻吟一声,说:“水。”
摇晃忽然停止了,轻轻咯吱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光亮。紫川秀眯起了眼睛,他在黑暗中太久了,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光亮处有个声音在关切地问:“大人您好点了吗?”看不清是谁,递过来一杯水。
紫川秀抢过水来一口饮尽,清凉的液体进入干涸的喉咙里,他感觉一阵难以形容的舒畅。
刚喝完,没等他开口问,那人又递过来一杯水,他咕噜咕噜地再次饮尽,感觉全身一下轻松了许多。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记得自己昏迷过去以前,看到的最后事物是一群魔族兵,他们张大的嘴巴和狰狞的面孔……他猛然警醒,那就是说,现在自己已经是被俘了?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摸自己的身后,自己的随身配刀“洗月”还在,暗暗舒展下手脚,也没有发现捆绑的铁链和绳索。紫川秀不自觉地冷笑,魔族兵真是太大意了,以为自己昏迷了就不加提防,只等自己体力再恢复多点,他可以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直在旁边很耐心地等候,等紫川秀喝完了水,他才再次出声问:“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声音很耳熟,却听不出来是谁的,紫川秀猛然发现,对方用的是半兽人的语言,自己先前竟然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他一下子记得这声音了:“德伦!是你吗?”
“呵呵,是我。”声音中带了一份喜悦,“光明秀,你终于清醒了!”这时紫川秀的眼睛已经慢慢可以适应光亮了,看到的是老半兽人那喜悦的笑脸——此时在紫川秀的眼里,老半兽人那丑陋的笑脸简直有如天仙一样的可爱。明白自己并不是落在敌人手中的时候,他心头一阵狂喜,他不敢相信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光明秀,你这是在我们的马车上,你足足睡了两天两夜了!你放心,你现在很安全。”
紫川秀一阵放松,呻吟一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的,好像全身骨头都要碎了。老半兽人又递过来一杯水:“光明秀,医生说了,你伤得很重。你继续休息,我给你拿点吃的。”
等了一阵子他才回来,怀里抱着几个玉米棒子、烤熟的红薯,还有几片风干的肉片。老半兽人很不好意思地说:“呵呵,大人,正在赶路,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就着点吧。”
紫川秀颤抖的手接过了食物,他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不过饿的感觉倒并不是十分强烈,连续不断的紧张逃亡已经使得他失去了食欲,但当烤红薯诱人的香味一传进他的鼻孔,似乎早已麻木、死亡了的胃口忽然一下子活了过来,他听到了自己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声音。
连皮都来不及剥,他两三口就把一个已经冷下来的烤红薯吞进了肚子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德伦带着怜悯的神情在一边看着紫川秀进食,心里想着:光明秀,你真是受苦了。本来他还存在心里的一点怀疑,这下已经全部消失了,眼前这个饿得瘦骨嶙峋、伤痕累累、被魔族追赶不休的年轻人,不可能是魔族所宣传的什么“新任远东大总督”,这种惨状和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痕,是伪装不来的。
“大人,慢点吃,不要急。”生怕紫川秀吃得太急把肚子撑坏了,德伦赶紧把食物收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玉米棒子:“您慢慢吃,不要急。”
紫川秀点点头,轻轻打了个饱嗝,刚才吃得真是太急了,他也知道这对身体不好,久饿突然暴食过度,有时候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他压住了继续狼吞虎咽的强烈欲望,抬起头来问德伦:“我们这是在哪里?我睡了多久?”
“大人,这里是得亚行省的地域了,你昏迷过去以前,是在辛加行省的森林里——你逃跑的时候,把方向搞错了,应该向西边跑的,但你却越跑越东。你已经休息了两天了,我们正要带你回布卢村养伤。”
“我们过灰水河没有?”
德伦明白紫川秀的意思。灰水河是远东第一大河,不可逾越的天堑,河上几个可以通行的渡口都有魔族的重兵把守,想过去必须受到严密的盘查。他点头说:“你放心,光明秀,我们已经过河了。”
紫川秀长长地松一口气,这原先是他最担心的一关,却在昏迷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又问:“我记得那个时候,周围有很多魔族兵包围了我,他们怎么肯让我走?”
德伦点点头,目光里透出阴冷,做了个手势,右手在空气中虚切一下。
紫川秀什么都明白了。他点点头,明白自己欠下了老半兽人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的恩情。如今的情形下,干这种事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稍有走漏风声,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为了拯救自己,德伦实质上把他自己的性命、他的家庭,甚至他整个村庄和部族的命运都给押了上去了。
他低声说:“太冒险了,你们不该这样的。太冒险了。”
“大人,你不要担心。”德伦也压低了声量,“他们连一个活口都没跑掉,尸体我们也埋好了。”
紫川秀点点头,心里仍在忧虑。与人类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如今已经是和平的年代了,在这种没有战事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地有一个中队的魔族兵失踪了,他们上司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是要追查的。德伦所带领的半兽人队伍也同样地失踪了,到时候肯定要怀疑到他们头上的。想到这里,他再次轻声叹了口气:“太危险了,你们真的不应该这样的。”
德伦真诚地说:“光明秀,你是俺们佐伊族的真正朋友。为了朋友,我们不惜一切。”
紫川秀轻轻叹息一声,回避了德伦的视线。朋友吗?他在心里苦笑一下,其实对这群布卢村的半兽人,自己并没有什么友谊的感觉。当年对他们的恩惠不过一时的善心发作怜悯而已,出身帝都的自己,心底里根本不曾把这群野蛮又粗鲁的乡下土包子当作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当初招降叛军的时候把他们当作可以利用的对象,而组建股份公司时候简直就是以愚弄这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为乐了。
但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却是他们屡次帮助了自己:帮忙招降叛军部队、在魔族进攻之前给了自己最宝贵的情报、掩护秀字营混进了远东种族军里去、袭击了云浅雪部队,现在,为了掩护重伤的自己,在如今这种魔族势力强盛一时的情形下,他们竟然豁出了身家性命来袭击魔族的正规军。
这是一个重情谊的种族,他们不擅长表白,也不会把什么友情、忠诚等词句经常挂嘴上,只会憨厚地微笑着。长久以来他们饱受轻蔑,只要别人对他们有一点好,他们会默不作声地长久记心上,不声不响地奉献,甚至比你期待的还要多。
紫川秀暗暗发誓:将来自己若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必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德伦误会了紫川秀的沉默:“光明秀,你一定累了吧?这里有一壶水,一包干粮,我放在这里,你继续休息吧,到了地头我叫醒你。”
紫川秀点点头,正要休息,外面传来两声尖锐的呼哨,一长一短,接着又是一声短的,声音十分刺耳。德伦和紫川秀都听出来了,这是布卢村半兽人传递警报的讯号。德伦更是明白,自己先前曾派了十几个人在队伍前面充当警戒斥候,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紧急的异常情况了。
难道魔族这么快就发现追杀过来了?两人心里惊骇,却都不敢出口。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马车外面有个半兽人大声报告:“村长,德伦叔,有……”
“知道啦!我就出来!”德伦大声打断了报告,他勉强装出个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小毛孩老是喜欢大惊小怪的,真让人烦。光明秀,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紫川秀抬手轻轻拍拍他肩膀,微笑说:“让他进来吧,让我也听听什么回事,说不定可以出出主意呢。”
德伦犹豫一下。自己和外面的族人虽然说身体强壮,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杀来杀去那是家常便饭,但都比较迟钝,并不擅长机变应对突发事件,而眼前的这个光明秀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的——哦,不,应该说是足智多谋的。他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由他来想主意一定比自己好很多的。
他出声喊道:“德昆,你进来说吧!”
一个高大的年轻半兽人跳上了马车,紫川秀认得他,是和自己很熟的德昆,他是德伦的侄子——其实整个布卢村全村上下无论谁或远或近的都有点亲戚关系的。小小的马车里居然容得下他那粗壮巨大的身躯,实在不能不让紫川秀啧啧称奇。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硕大的鼻孔简直就跟个鼓风机出风口一般。他看到紫川秀已经醒来了,喜道:“光明秀,你已经好了吗?”
紫川秀微笑地点头,问:“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发警报?”他知道跟这些半兽人说话不用什么客套、感激、打招呼什么的,他们没这个习惯,一说话就是直奔主题。
“光明秀,德伦叔,刚才德明家的小子——就是前哨的那个领队——他报告说,前面有人拦路打劫,他们挡住了我们的队伍不让过!”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魔族军队就好,一般的那些小毛贼和强盗还比较好应付点。
德伦训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嘛!有人打劫,赶他们走就行了嘛,还用得着发警报报告?”
德昆苦着脸:“德伦叔,你不知道,强盗足足有好几千呢!”
哦?紫川秀与德伦都吃了一惊。不久以前的远东虽说遍地草寇多如牛毛,但那多是被人类军队所击溃的远东种族军的残兵。自从魔族入主远东以后,为了确保他们后方粮道的通畅和安全,魔族已经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清剿和收编,盗寇基本上已经被清肃一空了,现在竟然出现了数目多达几千的大匪帮,那确实是非常少见的。
紫川秀问:“他们是哪个种族的?魔族?佐伊族?蛇族?龙族的?还是混合的?”
“都不是,光明秀,都不是。”德昆摇头晃脑地说,“他们是人类的。”
“咕咕咕咕!”前面传来四声规律的雉鸠的叫声,山头上的一棵小树无风自动左右摇晃着。白川和罗杰都是精神一振,从树下吊着的网床上探出个脑袋看看究竟。
一个士兵快步跑过来:“白长官,罗长官,山上的嘹望哨岗报告,有肥羊到了!好大一群半兽人,还有几辆马车,看来上面装的是粮草。”
白川吩咐:“叫前哨把数目看清楚点,到底有多少人。还有,他们有没有武器的,有没有打旗号,是不是军队,这些也要查清楚。”
“是!”士兵领命而去。
罗杰嘿嘿笑道:“今天一直没有开张,谁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白川瞪了他一眼:“别得意得太早,来得多没有用,关键是看你吃不吃得下!”
“咳!怎么可能吃不下呢!我们有几千人呢,而且都是埋伏好的,占有地利优势。”
“哼哼,万一来的是远东联合军的精锐团队,比如说像云省龙人团队、明斯克团队那种队伍,那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
两人都不再出声了。清爽的风静静地从茂密的森林顶上吹过,夏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斑斑点点的在地上投下光点。夏日的午后,最容易让人瞌睡的时刻,森林外不远的远东大公路上,路面被晒得一片赤白,没有行人。森林的里面静悄悄的,三五成群的秀字营士兵正倚靠在树下大打瞌睡,一个个睡得正甜,因为天气炎热,披甲都没穿身上,和武器放在一起。
不一会,传令士兵又跑了回来:“报告大人!对方足有五六百人,没打旗帜,但有武器,队列整齐,很有秩序。”
两名旗本长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犹豫。真的是说中了,来的是远东叛军的正规军,这块骨头不好啃的。
白川低声说:“怎么办?”她有点犹豫,相比于以前打劫的落单路人,正规军无论是实力,还是抵抗意志上都要强上很多,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但一旦与他们正面冲突起来,无论输赢,自己方面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实在不想损伤部下们的性命。为了有意义的事情还好说,但是如果为了打劫而送命,那死得实在太没价值了。
罗杰一咬牙:“咱们今天还没开张呢!连一头肥羊也没抓到,今晚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白川无言了,罗杰说的也是实话,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今天连一点生意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今晚整个秀字营八千多人真的要吃西北风了。
她点头:“那我们就试试!先礼后兵,最好能不动手,叫他们让几车粮草过来。”
罗杰走过去,一个个踢着士兵们的屁股:“起来了,起来了,要干活了!”士兵们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赶紧穿好披甲拿起身边的武器,快步进入自己的埋伏岗位。大家都摘了很多青翠的枝叶盖在自己身上,特别是在兵器的上面,以防止刀剑的金属反光给敌人所察觉。
弓箭手藏身于路边的沟壑里,那里杂草丛生,人一进去就看不见了。
眼看大家都已经进入了位置,白川回头望去,山上那棵消息树急速地摇晃两下,这意味,目标即将到来了。罗杰轻轻吹个口哨:“呼!”
刹那间,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声通通停了下来,一片寂静,森林里只听见风吹过树梢,树林在有节奏地发出“哗哗”的轻响。
目标已经出现在林子外面的公路上了,远远地,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身影了。走在前头的是十几个侦察兵,他们距离队伍大概两百米,警惕性相当的高,样子有点躲闪,一边走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前方的大路张望,却不怎么留意两边的树林。这让白川很不解,战争已经结束了,紫川家已经不再统治远东了,远东叛军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行走了,何必那么鬼祟呢?
接着过来的是大部队,五百多名半兽人士兵排成四纵队前进,士兵们围着兽皮,身材高大,肩膀上扛着半兽人习惯使用的传统武器:沉重的狼牙棒和标枪,队列寂静无声,只有整齐的“蹬蹬”脚步声响。士兵的气质沉稳而冷峻,步履整齐,人数虽然不多,但整个队列却透出一种萧瑟和肃然。可以看出,他们并非那种草草成军的杂牌民团,而是一支经受过战火考验的精锐之师,她想找到他们的旗帜,辨认一下是哪支部队的,却找不到他们的旗帜。
她注意到,在他们的队列中夹着几辆粮草的车子,士兵们一边两列地将粮草车队保护在中间。这并不符合远东叛军的行军序列,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把粮草辎重队放在后军,跟在大队伍的后面。而这次他们好像非常重视这几车粮草似的,用主力兵力来重重保护,特别是最后一辆车子,除了外层的保护以外,里层还围着几十个彪悍的士兵,密密麻麻围在车子的四周,很显然就是专门护卫这辆车子的。白川暗想,这完全没有理由的啊!粮草车子再值钱也不至于这么珍贵吧?
她本来还想先礼后兵向对方讨几车粮草的,现在看来,对方对这几车粮草非常重视,大概是不可能妥协的。那,就只有动手一条路了?白川的心直往下面沉,对方虽说人数少点,但却十分精锐和强悍,恐怕不是秀字营这样散漫的杂牌部队吃得下的。
她悄悄向罗杰靠过去,轻声跟他说:“这次行动取消掉算了,对方不是好惹的,太冒险了。”
罗杰点头应是,他虽然勇敢,但并不愚蠢,像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对手实力如何,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也轻声说:“那我通知前面不要放拦木……”
“古离答木?(什么人?)”走在前面的半兽人侦察兵一声喝问,猛然转身,一甩手,一根标枪已经闪电般向罗杰和白川藏身的草丛中射来。白川暗暗叫苦,她居然忘记了半兽人的听觉是出了名的灵敏,而罗杰又是出了名的大嗓门,这下,想不动手都不行了。
幸好罗杰的反应也算飞快,猛然拔刀,只听“叮”的一声清脆金属碰击响声,刀枪碰撞飞溅出几点火花,标枪的势头给打偏了,斜斜插入松软的泥土中。
那一下出手动作迅捷又干脆俐落,罗杰面有得色,还想吹上两句:“我罗杰大爷武艺不凡……”白川急速说:“快躲!”抱住罗杰一个猛然翻身滚离开了那个草丛。只听见“飕飕飕飕”的风声不断,十几根标枪同时激射而至,全部射进他们藏身的草丛里,劲头非常猛烈,矛头深深地插进了泥土里。
想起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惊险,两人都是脸上变色,刚才只要稍有迟缓,现在两人绝对已经给刺穿了。白川奇怪对方怎么这么凶悍,他们简直就像时刻都在准备着与人厮杀拼命一样,问都不问就下了毒手。匆忙之间,她也没很多时间去想,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场上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十几个半兽人侦察兵高举着狼牙棒和尖锐的刺枪,恶狠狠地向惊魂未定的罗杰和白川扑杀而来,势头非常凶狠。白川顾不上淑女的风度了,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面踉跄后退。罗杰大叫:“动手啊!”
事发仓促,大多数秀字营的士兵还反应不过来,只有几个弓箭手勉强地响应,急忙放箭。他们连瞄准都来不及,箭矢稀稀拉拉落在半兽人士兵的身边,既没有准头也没有力度,丝毫不构成任何威胁。前面埋伏的人类士兵不明所以,听到罗杰的喊声,以为是要动手了,急忙把绳索一砍,轰隆一声巨响,一棵高大的树干倒了下来,把整个道路给堵住了。
半兽人侦察兵们吓了一跳,居然有埋伏,还有弓箭手!他们赶紧停止追杀罗杰和白川,发出尖锐的连续呼哨,掉头往大部队方向跑去。白川注意到了,对方的反应相当地迅速,这边一出现异常情况,那边的队伍立即聚拢,围成一个圆形的防御圈。前面的几辆粮草车被放在外围当掩体,最后一辆却被半兽人们围在了中央重重保护,这更加坚定了白川的怀疑,那车上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然他们不会那么紧张的。
罗杰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下命令:“包围他们,快!包围他们!”随着命令声,藏身于密林、沟壑中的秀字营士兵纷纷现身,前面是手持盾牌和长矛的步兵,后面是半蹲着身子的弓箭手在瞄准。白川急忙叫道:“先不要动手!”
眼看四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敌人,自己已经陷入了埋伏之中,半兽人的队列中起了阵不安的骚动。白川满意地点了下头:这次出来的秀字营士兵全部是罗杰的部下,只有三千人不到,但这样突然现身的效果给了对方很大的震撼。隐藏在树林、草丛中的士兵若隐若现,给了对方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错觉,仿佛有好几万大军藏身于森林之中,而且对方在明处,自己在暗处,这给对方心理上增加了很大的压力。
半兽人一方处于劣势不敢动手,而秀字营一边却是因为指挥官不愿意进攻,双方一时僵持着。罗杰做个手势,事先安排好的一个人类弓箭手快步上前,躲在盾牌的后面用半兽人的语言喊话:“你们听着,把粮草全部留下来,再交纳一万个银币的保护费,我们就放你们走。”
半兽人这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响应。弓箭手又喊了第二次,白川冷笑着,做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喊了,她知道谈判的惯例,历来是谁先出声要求交涉,谁就落了下风,现在己方已经开出了价码,就看对方如何响应了。现在五百公里之内没有第二支魔族或者叛军的队伍了,而自己方面除了罗杰的部队以外,还有明羽和自己的部下随时可以上来增援,自己这边正占着全面优势,不必急着交涉谈判。时间拖得越久,对方的心理压力就越大,对自己有利。
她下令:“放一阵箭,吓唬他们一下。”
弓箭手们依令放箭,箭雨稀稀拉拉地落在半兽人面前的空地上,半兽人阵形又不安地骚动起来了。箭全部刻意地射在半兽人防御圈面前的空地上,这很明显是恫吓,表示说人类方面绝对有实力将毫无遮掩的半兽人队列全部消灭,现在只是给个最后警告而已。在这么严峻的威胁面前,白川相信半兽人的指挥官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果然,半兽人队伍中有人用有点生硬的人类语言回答:“请问你们是哪部份的?为什么要拦截我们?”
哪部份的?想到这个问题白川就一阵心酸,自己这群人究竟算是什么的呢?曾经是一名家族军官的自己,现在已经被祖国所抛弃,被人们所不齿、唾弃,又不愿意投靠魔族,无依无靠。现在的秀字营,不过一群四处飘荡的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罢了,想到这里,她怒上心头,跟喊话手说:“让他们少废话,乖乖交钱!不然就让他们死!”
罗杰却说:“报上我们的大名,让他们害怕一下也是好的。”
没等白川阻止,他已经扬起了鸭公般的嗓门叫起来了:“你们听着,我们就是鼎鼎有名的秀字营军团!老子我就是军团指挥官罗杰大人!怎么样,怕了吧!哈哈哈哈哈……”为了显示自己信心十足胜券在握,罗杰放声大笑,昨晚吃下的野草汤在饥肠辘辘的肚子里面咕噜咕噜地摇来晃去。
“哈哈哈……”没想到的,一听完罗杰的介绍,半兽人阵营里顿时也爆发出了雷鸣般的笑声。半兽人士兵笑得前伏后仰,有很多人笑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连武器都拿不稳掉落地上,而且笑声是那么的放肆,那么的毫无顾忌。防御圈队列一下子放松开来了,半兽人士兵们纷纷从当掩护的马车后面走了出来,笑容满面。
人类给这个转变搞得莫名其妙,罗杰更是给笑得面红耳赤,他大吼道:“你们在笑什么?”
一个半兽人从队列里出来,他径直向罗杰走了过来。前排手持盾牌和标枪的士兵拦住了他:“你想干什么?”几十把明晃晃的强弓和长矛立即瞄准了他。
半兽人高举双手,示意他身上没有带武器。白川点点头,扬声吩咐说:“让他过来。”她猜他是来谈判的使者。半兽人走近,冲罗杰恭敬地行礼说:“罗杰大人,好久不见了!哦,原来漂亮的白川小姐也在这里。”
罗杰和白川面面相觑,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半兽人熟人了?白川试探地问:“阁下是……”
“我叫德布,是瓦格行省马兰村的村长。我们村就在布卢村旁边的,布卢村村长德伦是我表哥的表哥的表哥的表哥。当年,我们曾一起投靠过你们秀字营的,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白川和罗杰恍然。他们依稀记起了,当年确实是有个德伦的老半兽人和紫川秀交情很好的,至于他的那一堆亲戚……当时来投诚的人成千上万,自己哪能一个个记得这许多!何况,在人类的眼里,每个半兽人长得都几乎一样:高大的个头、粗壮的躯体、浑身粗粗的黑色毛发,相貌——谁会仔细去看一个半兽人长得什么样,反正跟大猩猩差不多就是了。
虽说记不得,但大家这么一说,怎么也算是攀上了点交情。罗杰干咳一声:“嗯,我说,德布,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嗯,这个……”他的脸红成一片,旁边白川更是羞得不敢抬头。堂堂正正的家族军官,现在竟然沦落到出来做强盗的地步,而且大家既然是认识的,再说什么“留下买路钱”之类的话就有点难为情了。
德布却很豪爽:“罗杰大人,当初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秀字营帮助过我们,我们是绝对不会忘记朋友的。现在您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跟我说就是了,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罗杰松了口气,神色这才坦然起来:“哦,好的好的,不瞒你说,我们最近还真的有点为难了,我们的粮草有些不够了……”
没等罗杰说完,德布已经回头大声吆喝一声:“把粮车赶过来。”半兽人们轰然应答,把前面几辆装满粮草的车子赶过来,然后他们跳下车,把车子移交给了秀字营的士兵。白川注意到了,他们移交的只是外围的那几辆粮车,而中间那辆车子,他们依旧围得密密麻麻,死死地保护着。表面上看来,车子跟一般运粮的马车没什么两样,却封得严严实实,外面一点看不到里面。白川疑惑,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她想个明白,德布又递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给罗杰:“这里面是银币,可能不够一万,但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哪里有嫌弃钱的道理!罗杰偷偷打开袋子看了一下,银光闪烁,份量沉甸甸的。他眉开眼笑,当时喊一万个银币,那完全是漫天开价等着对方就地还钱的,现在有这么多,已经令他们喜出望外了,他连声道谢。
白川却感到越来越疑惑。对方豪爽得实在太过份了,粮草被打劫了不说,还主动的送上钱财进贡,自己虽说对他们有一点小恩,但并不值得对方如此殷勤,那么,他们主动地送上钱财的目的是……
白川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们是想隐瞒并保全更大的财富。
这并非没有可能。在刚刚结束不久的远东战争中,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但同样的也有无数人在这场可怕的毁灭战争中一夜暴富。常常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某某叛军部队攻下了一座大城市,该部队在富裕无比的城市中大肆掠夺三天三夜,连部队里最低级的列兵都成了百万富翁了。他们最后一把火烧掉了这个城市,而掠夺的黄金、白银、珠宝、名贵宝物等财宝多得不计其数,足足装了一千辆马车才运走,这笔巨大的财富如今下落不明,谁能发现它就能立即富可敌国了……
她突然出声问德布:“那辆车上装的是什么?”她指着远远的被半兽人士兵留下来的那辆马车问。
德布的眼中掠过一丝慌张,旋又恢复镇定,若无其事的:“哪辆马车?哦,是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些喂马的干草和燕麦罢了。”
“真的吗?”白川的目光咄咄逼人。德布有点忍受不了了,避开了视线,这更加坚定了白川的怀疑,这辆车子上一定有鬼!
罗杰过来打圆场:“哎呀,白川,你干什么呢!”他小声地跟白川说:“人家已经交了钱财和粮草了,我们就不要再难为他了,放他们走吧!”
“笨蛋!”白川低声骂道,“你不要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罗杰讪讪地退下。白川转向德布,努力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逼问:“车上是什么,嗯?”
德布很无可奈何的样子:“白大人啊,我都跟您说了,是一些不值钱的粮草……”
“打开来看看!”白川的口气不由分说。
德布很不情愿,但是白川一声令下,秀字营士兵又再次将他们包围,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剑,弓箭手再次弓箭上弦,那边的半兽人士兵眼看如此,也马上拿出武器戒备,与人类士兵对峙,气氛一时间变得弓拔弩张。
过了好一阵子,德布慢慢地、无奈地高举了双手:“好好,我就打开。”看来他是权衡了局势,知道这种情况下与白川顶撞没什么好处。
“白大人,这里是树林,车子进不来,您跟我过去看好吗?”
白川一时间有点犹豫,到对方阵营中是否太危险了?罗杰已经出声了:“德布,我跟你过去。”
他低声跟白川说:“我过去就行了,部队得有个人指挥,你留下来。”看来他也觉察到这件事情的危险性,离开森林的掩蔽到开阔的公路上,如果对方突然翻脸的话,几百根锐利的标枪同时射来,即使有左加明王的身手也难以全身而退。
白川心头一阵感动。她知道罗杰是体贴自己身为女性,故意把危险的工作抢了下来。大家虽然常常打打闹闹,但是不知不觉的在患难之中,朝夕相处多日,几个同伴之间已经建立了极深厚的感情。她也不推辞,只是低声说:“多加小心,有什么不对,赶紧叫一声。”同时叫过来一队盾牌刀手,低声的吩咐队长:“你们跟罗杰旗本过去。记住了,要保护好罗杰旗本的安全,你们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队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咬着牙点头:“白川大人,哪怕死,我也要保护罗杰旗本安全回来。”又有点担心地说:“白大人,如果有什么情况,您得赶紧派人过来增援。”
白川点头,由德布在前面带路,罗杰和几十个刀盾手跟着出了森林,上了远东大公路,朝半兽人的队列走过去。罗杰面无表情,走路时候一顿一顿的,姿势僵硬,显出他内心的紧张。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与他同去的人类士兵,大家通通绷紧了弦,手用力地握在刀把上,将罗杰簇拥在中间,在外层竖起一面盾牌的墙壁把半兽人隔离开来。
在后面的密林中,三千多名人类士兵已经磨亮了兵器弓箭上弦,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注视着前面的一举一动,白川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这群半兽人敢耍什么花样害了罗杰的话,哪怕损失和牺牲再大,自己也要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相比于人类的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半兽人方面就显得非常轻松惬意了。他们的士兵们有的根本连兵器都没拿出来,笑嘿嘿地站在毫无遮掩的地方傻笑着,好像不知道等下如果冲突一起来,人类弓箭手会立即把他们射成鱼网似的。看到罗杰和一群卫兵过来,他们都非常友好地让开一条路直到马车前,脸上笑眯眯的,看不到一丝敌意。
白川心念一动,他们那副样子,倒像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什么好戏似的。他们为什么这么自信呢?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吗?她猛然明白过来了,他们的杀手锏一定就在那辆神秘的马车上面,上面说不定有什么可怕的毁灭性武器。
罗杰一行人在马车前站定,那个德布说了句什么,有个半兽人士兵上去把马车门打开。一下子,白川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图穷匕首现,敌人如果要发动,就是现在了!她猛地站起来,想大叫:“罗杰,快回头!”但是在她行动之前,罗杰已经探头进马车里面了。
“啊!”罗杰一声大叫,居然整个人惊得在原地跳了起来。远远地,白川虽然不知道罗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深知罗杰个性勇敢,多次经历出生入死,并不是那种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一定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白川猛地站起来一挥手:“所有人,跟我上!”没等部下们跟上来,她已经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进入了半兽人的圈子里。
“到底是什么回事?”她看到罗杰面色发白,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禁问。
实在是太惊讶了,罗杰说不出话来,只是指了下洞开的马车门……
扶着马车门上的把手,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车门里探出个脑袋来,接着是整个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他形削骨立,脸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没有戴帽子,头发很长地披散在肩头,下巴和嘴角边长着很长的黑胡子,肩膀处包着多处血污不堪的布条,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发出难闻的味道。身上的衣服肮脏又破烂,被刮成一条一条的,就像几块破烂的布随便地披在他身上。透过裤子的破洞裸露出满是瘀结血斑、伤痕累累的膝盖,血肉模糊的脚掌从破烂的皮靴裂口处露出来,伤口还在流着血,在公路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丝殷红。
旁边有几个半兽人一把扶住了身子摇晃的他,将他轻轻地接了下来,他在泥地上踉跄一下,扶着马车的架梁站稳了。于是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个人现在非常地虚弱。
从黑暗的车厢里忽然来到正午的阳光底下,他一下还适应不来,身子晃了一下,一手打起了眼帘,环视四周,看到围拢在周围的人群,他笑了。
白川倒吸一口冷气,退后一步,吃惊说:“紫川秀!”先前她怎么样都无法把眼前这人与自己那洒脱不羁的俊俏上司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笑的时候,她才认出了他。紫川秀的笑容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困窘,又有点自嘲,但又带有那种新鲜阳光般的乐观,非常地特别。
秀字营的士兵从各处走近来,认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旧上司,他们震惊不已,惊愕地看着他,小声议论纷纷:“那个就是秀大人吗?”
“是他!真的是他!”
“他好像受了伤了。”
白川有点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她迟疑地说:“大人……”马上又觉得后悔了,他已经不是自己的长官了,他已经被剥夺了所有军职,从紫川家开除了出去,自己应该直呼其名紫川秀才对。不,就连紫川秀也不应该叫的,就叫他林河好了,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出来的却依旧是那个称呼:“大人,你,你受伤了?”声音中带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关怀。
紫川秀笑笑,说:“不怎么严重。”他那明晰的笑容,仿佛已经洞察了自己的全部心理活动。白川她立即后悔了,自己是不是显得有点傻里傻气的,居然关心一个叛徒?
在一边的老半兽人德伦打圆场说:“我们都有很多要谈的。咱们先到那个林子里面坐着说吧。光明秀的身体还很弱,老这么站着不行。”
大家都同意了,罗杰小声召集了部队里面大队长以上的军官过来。白川挥手把传令兵叫来:“你马上跑步回大本营,把今天休息的明羽长官叫过来。叫他快点过来,我们这边有很重要的事情。”传令兵领命而去。
在半兽人的搀扶下,紫川秀来到了林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紫川秀看看头顶,微笑着说:“就这里吧,倒也凉快。”首先盘膝坐下,背靠着一棵大树。
罗杰、白川和秀字营的军官们也默不作声地坐下了,围着他成了一个半圆的圈子。白川不出声地看着紫川秀,轻轻感慨,不过两个月没见面,他的变化是多么的大啊!不但是外形上的变化,他的气质也变了很多。相比于往日的玩世不恭,现在的他,外表虚弱、肮脏,动作却很沉稳,气质恬淡,目光明澈,整个人就如同一潭不见底的水,平静却深不可测,这给了白川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她回忆起来了,在昔日的远东统领哥应星身上,自己也曾感受过同样的气质。
究竟什么样苦难的经历,会使人有这样的改变呢?
她觉得有点不对,猛然醒悟过来,这种坐法不跟以前开会时候一样吗?紫川秀在中间说,众人则恭敬地围绕着他。看来潜意识里,大家对他的那份尊敬,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化。不一会,明羽带着部下几个军官匆忙地赶来,看到紫川秀,他同样吃惊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有很多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细细一想,大家分别的时间不过两个多月,但是际遇之奇特,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最后,还是罗杰先开口说话:“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说,你投靠了魔族。”
紫川秀奇道:“谁说的?”逃亡路程中,多日不与外界接触,他一点不知道魔族的阴谋。
“是瓦伦城的林冰长官说的,还说,总长阁下已经对你下发了格杀令,下令各路紫川军见你就格杀勿论。”
紫川秀微笑着说:“这是个误会,我并没有叛国。不过不要紧,只要我回去,总有办法可以解释清楚的。”他想,这一定是帝都方面听到了什么传言,但不要紧,只要自己本人回到了帝都,流言将不攻自破。另外,监察厅首脑帝林是自己兄弟,有他帮忙,这事情不难解决。
一直在一边旁听的德伦干咳一声:“光明秀,有件事情我们一直没敢跟你说。大概三个星期前,魔族大本营发出了正式公告,宣布说你将担任远东的大总督。”
明羽也说:“还有人说,你就要回家族那里潜伏,准备帮魔族做内应,准备里应外合拿下瓦伦……”看看紫川秀苍白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他不敢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