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翡没有回答,而周允钰其实也不大需要他再回复些什么,他最大的疑惑方才已经解决了,其他的不用多问,他也都能推测出来了。
两辈子,隐藏在钟赫背后的一直都是司翡。
前世,他曾经花费很大力气找过他,不能为大虞所用,就要斩草除根,可在西梁覆灭之后,他就完全销声匿迹了,许是出海了,许是死了。
但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有他的手笔,蒋言旭之死,段之澜之死,许和他有关,战事之后,他或许只是换了一个易容,继续潜伏在大虞里。
这只是他的猜测,重新来过,已经无从考证了。
而最让周允钰觉得不喜的是,这辈子,阴差阳错,让他注意到舒瑶,还觊觎上了……
“瑶瑶……”司翡又唤了一句,他想让舒瑶看他。
周允钰凝眉,抬手按住舒瑶的后颈,舒瑶稍稍迟疑就也继续埋头,她的情绪依旧汹涌,对司翡的感觉太过复杂,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要执迷不悟了,”
落后周允钰些许时候,明觉和*也进来了。
再接着那些瘫软在地的亲卫军也一一站了起来,短暂的沉默之后,横枪对着司翡。迷/药还是那迷/药,却已经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了。
周允钰和陈氏让司翡用这迷/药带走舒瑶一次,也仅此一次,他们不会容许自己在重复的地方栽倒,如何会毫无防备。
早在他们全力追寻司翡和舒瑶踪迹的时候,*和带着太医在研制解药了,大致在他得到周允钰前往津州命令的前几天的,解药就研制出来。
耗费了很大的功夫,却不/是无用功。
*在毒/术上或许比不上司翡天纵奇才,但他本身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师从圆通大师,这些年也醉心医术,毒/术上有些造诣。
面对司翡的毒/药,他所欠缺的就是研究的时间,何况如今又多了一个医术更好的明觉。今日即便周允钰没赶回来,他也带不走舒瑶。
但也正因为周允钰回来了,他们才可以设计,让司翡说出这些事情来。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司翡,建宁的悲剧和云曦没有关系,和小施主更无关系,”
*看司翡的目光复杂无比,他想起曾经司翡执着问过他的问题,心中也莫名有些悲戚,却也不知到底是为了谁。
云曦一直当建宁是亲妹妹,爱护有加,顺元帝继位之后,不大待见建宁,云曦对她也从未有过任何疏远,但她的温柔善良,并未得到该有的回报。
建宁喜欢上蒋言旭,还付诸了行动,许是一片痴心,许是一时冲动,但终究还是辜负了云曦对她的爱护之情。
又或许,云曦知道了这些,生气的不是建宁看上了她的丈夫,而是她看上了蒋言旭,他并不值得建宁付出这么多。
如今司翡要对付蒋言旭,他不会阻止,可他要对舒瑶和周允钰出手,就是他也不能容许了。
是非对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只看各自的立场,各自的选择了。
“瑶瑶……”司翡却不/在意明觉和*都对他说了什么,他执着地唤着舒瑶,想要让她看一看他,他在来这里之前,就该知道她的选择了,只是到现在,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执着些什么。
周允钰眼睛微眯,眸中的寒光乍现,正要发号施令,却感觉到舒瑶微微的挣脱,她转过头来,看向了司翡,微红的眼眶带着点湿/意,
“司翡,建宁公主的死也不是你的错。我有孩子,我知道,她爱你,爱自己的孩子,她愿意为你的到来,付出任何代价。她若在天上有灵,绝不希望你只为复仇而活,她希望你过得好,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平安就好,这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舒瑶觉得,建宁未必就喜欢蒋言旭,她所喜欢的应该是她所见到的,所认为的蒋言旭与云曦间的爱情,不爱云曦的蒋言旭,她未必喜欢。
这种喜欢并不一定要有结果,但那个时候,云曦已逝,而她又将面临背井离乡,异国和亲的命运。
与其说,她将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了蒋言旭,献给了她的爱情,还不如说,她将她最后的天真和美好,留在了大虞,留在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异国他乡,意外到来的司翡,对建宁来说,是绝对的惊喜。骨肉亲情,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这是母亲对孩子的爱,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你说这些是为了他吧,”
司翡轻轻一笑,微微下垂的眼帘,遮住了所有复杂的情绪,但随即,他又抬眼看向了舒瑶,再次展颜笑道,“瑶瑶,我是真的喜欢你。”
到如今,舒瑶还能对他说这一番话,他如何能不喜欢呢。
“为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些,建宁公主也希望如此的,”舒瑶说的很真挚,他们上一辈的人身上,有太多的遗憾留下,她不希望司翡也重蹈这种覆辙。
有仇报仇,却不/能泯灭他作为人的所有良知。
他可以在报仇的当下,就杀了所有和仇人有关联的人,却不/该在将一个孩子养大,全心信任他之后,再亲手推她进入地狱。
那样,他和他杀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司翡又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太迟了……”
“拿下!”周允钰没有再让他和舒瑶说话的机会,一挥手,暗卫和亲卫军上前将司翡围住,而他则抱着舒瑶走出这个暖阁。*和明觉随即跟上。
周允钰担心司翡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招数来对付他们,而且,他也不想舒瑶将太多心思花费在除他之外的人身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包括司翡在内,所有外院中的太虞卫尽皆束手就擒。
四把长刀架在司翡的脖颈上,他有任何异动,都会当即让他饮血丧命。
而他静静站着,随暗卫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搜走,目光低垂,不再看任何人。
明觉看着他司翡轻轻摇了摇头,“的确太迟了……”
“什么意思?”*看着被拷上玄铁铐的司翡,问向他的师兄。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他太急于求成了,”
司翡这般年纪,这般毒/术,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不说,他居然还修炼了毒/功,这种将毒/种在了自己身上的毒/功,他用寿数换取了毒/术的大成。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之前情况紧急并未在意,但此时看去,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只怕寿数没剩多少了。而司翡自己也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这点。
明觉几句话又解释了这毒/功,种种极其骇人听闻,若要成功,这其中不知要忍耐多少痛苦,司翡情感淡漠,应该就和这毒/功有很大关系。
舒瑶眨了眨眼,周允钰也微微凝眉,显然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师兄也没办法吗?”*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司翡已经不用任何人给他用刑审判些什么了,他在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下了无比残酷的结局。
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刻里,他会遭受一遍种种奇毒/发作的痛苦,最后才会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他或许该死,却不/该是这种死法。
明觉摇了摇头,兴叹无奈。他也只是多年游历,听说过而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活的毒/功的传人。
司翡对明觉的话恍若未闻,事实上,他一直都没有伤害舒瑶的想法,他只是想要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能有舒瑶陪伴,而且这个陪伴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以周允钰的本事,应该就能找到舒瑶的。
舒瑶不愿意也不喜欢他。司翡轻轻一笑,似乎是对自己奢求的嘲讽。
舒瑶咬住下唇,目光又落在了司翡身上,眼眶红了又红,终究没有哭出来,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她的确在为司翡难过。
“走,”亲卫军推着他前走,司翡被推了几步,下意识抬头,就对上舒瑶的目光,他愣了愣,嘴角的嘲讽消失不见,他缓缓展颜轻笑,就如他第一次见舒瑶时的笑,腼腆而无害,像一个真正的少年。
“哥哥!”
被舒瑶安排在隔壁睡觉的司思,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又不知做了多少心理铺垫,几个月了,她这才第一次开口,声音细弱稚嫩,稍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司翡的脚步微微凝滞,却还是继续向前,不再回头。
“哥哥!”司思又喊了一句,比之前要大声许多,话语中的感情也随之充沛了起来,高兴,眷恋还有哀伤。
又大又圆的眼睛里盈满了泪珠,她知道那是她的哥哥,但她也知道,他不想见她。
“司思,我不是你哥哥,”司翡的声音冷淡得过分,但他终究还是回应了司思,“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哥哥了,”他不配这声称呼。
“哇啊……”司翡直白的话,让司思哭了出来,难过得难以自抑,伴随而来的还有之前那几个月的委屈和恐惧,这些都随着冲破的决堤,一泻而下。
但明觉和*都轻轻颔首,他们一直都对司思无从着手,眼下这一哭,问题就不会太大了。至少,不会再有之前那么严重。
素娘心疼地拥着司思,这回她没有再拒绝这样的接触,靠在素娘怀里,哭得昏天暗地,最后哭晕过去。
舒瑶靠在周允钰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允钰揉了揉舒瑶的头发,又心疼又自责,“是我不好,又让你受惊了。”
舒瑶微微摇头,想起什么,又猛地抬头,看向明觉和*,“你们快看看,陛下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让舒瑶方才想要妥协的不是蒋言旭,而是周允钰,此时想起,原本稍稍放下的心神,就再次提了起来。
他们到前屋的厅房里,明觉和*又先后给周允钰把脉察看,两个人得出一致的结论,周允钰并无事,没有司翡所说的一年后就会丧命的奇毒/在身。
司翡只是想要利用舒瑶对周允钰的在意,来达成他的目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舒瑶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是我太笨了,差点就被骗了。”
不是舒瑶太笨,只是这世间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她坐在周允钰的身侧,在明觉和*把脉的时候,就一直揪着周允钰的衣角,周允钰放下手来,两个人就十分自然地十指交握,周允钰也就感觉到舒瑶掌心的湿/意,她很紧张很担心。
“我没事,”周允钰又给舒瑶确定了一下,对着明觉和*微微颔首,他们也行佛礼,默然退出。
周允钰拉了舒瑶入怀,紧紧相拥,感受彼此的体温,顺便平复那一直余惊未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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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城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朔城之前的东北角泥滩边,又一场战事发生。
用战事来形容,其实并不恰当,段之澜和蒋书玦戏称为撵狗,被他们撵来撵去的,就是钟赫为首的这群丧家之犬。
“用犬类来形容他们太过了,”蒋书玦骑马和段之澜并骑而立,他嘴角牵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意,“狗狗可比他们可爱多了。”
段之澜闻言愣了愣,却点头笑了,“你说的对,他们连丧家之犬也不如。”钟赫已经不只是狼狈,他更多的还是疲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段之澜和蒋书玦还不给他一个痛快,他们在戏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