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槐生比两个徒弟还要兴奋。
脱了西装,露出里面的淡蓝色衬衫,撸起袖子:“各位考生,大家好,我是蜀川美术学院雕塑系现任的系主任,郭槐生,职称是教授,研究生导师,这是万长生,刚刚进入我们雕塑系学习,他居然说他在当考生的时候不知道有雕塑系,这就让我觉得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下,我们这个雕塑系是什么……”
对于考生来说,美院大学生都需要仰望,老师更是高高在上。
系主任嘛,那就是天阶高手一样的存在了,从来没想过会接触,更没想过会有这样研究生导师来讲课的局面。
连那两位巡讲导师都打开手机,悄悄的站在旁边摄影录像,小激动。
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拿出去夸耀的场面。
郭槐生这时候才露出他那种对待学生的厚重态度:“这是我们雕塑系的研究生许桡,他专攻景观雕塑,也就是室内外经常看到的环境雕塑,城市雕塑,而雕塑系另外一个专业方向就是雕塑艺术,偏重艺术创作,这就像整个美术专业分绘画艺术类跟工艺广告类一样。”
雕刻石头,肯定比做泥塑要困难,因为坚硬的石头很费力的。
在雕塑系内部,涉及到石雕,现在已经大量使用电动工具来钻、切、打磨。
哪里像万长生这样仅仅凭着一把三指多宽的錾子铲刀就开始动手,许桡才认为自己肯定速度有优势。
但他和郭槐生可能都没接触过印章石。
这种石料在熟悉纹理的人手里,看似坚硬,其实具有很强的雕琢性。
在万长生那把铬钒合金钢刻刀下,甚至能有快刀切黄油的爽利感。
现在这大刀没那么厉害,但用铁块敲击下,也快得要命!
郭槐生就这么简单的介绍了下雕塑系的情况:“……我们蜀川美术学院历年来在全国做出过很多著名的雕塑,《收租院》这个反映旧社会地主剥削劳动人民的作品,是最著名的……”
就发现面前所有人目光有点楞,不由自主的顺着他们的视线转头,却发现万长生那石料方,居然已经有些人脸轮廓了!
这家伙拿起雕刀来,就像是个电脑雕刻机,所有人都看见那石头方不停的在他怀里翻滚!
万长生从各个角度寻找最适合下刀,最方便自己雕琢的角度。
他那种心无旁骛的疯狂创作力度,非常吸引眼球。
相比之下许桡慢条斯理得多,并不专攻佛像的他,脑海里面大概有了个佛像造型以后,才开始用木方夯实打紧包裹在骨架上的塑泥,啪啪啪的也能看见有个头型出来。
然后才是手里跟捏面团一样,不停的揪下一小块,用手指肚就能捻成刀削面面块一样玩意儿,朝着头型上面贴!
做雕塑的要是没了生意,去开个面馆,估计也能活得很好。
郭槐生看着一个在石头上面做减法,一个在泥塑上面做加法的徒弟,觉得再满意也不过如此:“雕、刻、塑,这就是雕塑的三大要素,万长生在雕,许桡在塑,最后他们都会进入精细的刻画状态,今天恰好能让大家都看见这做减法,跟做加法的两种模式。”
想想还是承认:“雕的难度比塑稍微大点,因为你们也可以注意到,雕一旦错了一刀,那就不太好补救了,特别是石刻,要弥补一点错误就很难,但泥塑的优势就在于可以反复调整。”
艺考生们鸦雀无声。
也许他们中间有人是奔着艺考文化要求没那么高来的,也有人是家长要求孩子学美术这种比较有钱途的专业。
成天枯燥乏味的反复强化练习,肯定让不少人都觉得有点疲惫。
再爱美术,在这种状态下也会审美疲劳。
可现在的感觉的足够新鲜。
原来艺术的世界,这么丰富。
更多还有对万长生的仰慕。
“万哥平时上速写课那么棒,没想到雕塑还这么强!”
“你看他那手……”
“这边可是研究生啊,也很强!”
“哇,好帅!”
“呀呀,你说我要是学了这门手艺,没事儿给女朋友做点东西该多棒?”
“唉,看看你那思想境界,万哥的手艺只是用来给嫂子献殷勤?”
费雪雁抱着手臂,站在学生中间,眼镜镜片后面透着的只有狂热。
徐朝晖听着这些小声议论,看表情也想学雕塑了!
陆涛主要招呼导师:“真的,我听说万万准备同时修三门主业,确实吓住了,去年这个时候他才来这里学素描色彩,一点西洋技法的底子都没有,看看他现在的样儿!”
导师习以为常:“你要习惯天才的存在,我们学院也有几个疯子,但疯到他这样也……罕见,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他们都是雕塑、油画甚至科研的全能通才么,我们也可以出一个!”
高挑纤瘦的范老师小声嘿嘿:“我们读书的时候就讨论过,为什么现在很少出现这种通才了,因为现在有电视、游戏机、网络,现在还要加上手机,分散了太多注意力,万万倒好,他从来不热衷这些东西。”
另一位导师离经叛道的更小声:“而且这几个通才好像都没女朋友……”
顿时几个家伙就偷偷诡笑。
郭槐生已经没公开讲话了,忍不住朝万长生走近些观察。
因为万长生已经鬼斧神工的大开大合完毕,掏出他那把铬钒合金钢刻刀开始精细操作了!
篆刻刻刀,通常是两边双头的,一边是平口,一边是斜口。
万长生现在就是捏着平口那边,迅速的对那人脸面部进行刻画塑造。
就像他早上给那寺庙里面的和尚说的那样,菩萨、佛祖的造型是什么样,其实在几百上千年的传承中,早就被总结出来三十二相,不是说像孙猴子那样七十二变,而是指佛像从头到脚三十二处部位的标准。
其中涉及面部的五官甚至精细到睫毛是什么样,都清晰的要求睫目旁毛也,谓眼睫殊胜,如牛王也。
这就是为了在各种艺人口耳相传的手艺传承中不要走样,大体上可能会有当时时代的特征、当地的一些变化,但总体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这些准则在万长生心里,已经如同什么画画不能用黑色一样,成了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而且那些菩萨的面部五官,眼耳口鼻的细节,对他来说基本上不假思索的就会从手下流淌出来!
就是能快到这种地步。
而且就像他当初给杜雯做的第一只头雕小印章一样,万长生并不是把整个头都雕出来,而是仿佛只切开一个面,从一个角度慢慢显现出那种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脸胖,连头上的肉髻都只露出了最下面的一排,底部稍微过了下巴而已。
这样他的雕刻就反而取巧得多,另外一面多的背部依旧保持原样的方正不动。
反而和雕琢的面部形成了对比。
让看着他雕刻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感受。
学生们很激动,甚至有齐声协力给万长生加油的趋势。
被郭槐生抬头摇摇制止了,他的感悟力当然强横,缓缓感叹:“大家有没有这样一种感受,万长生的雕琢,是在从石头中,把一尊佛给救出来?”
学生们安静瞬间,然后忍不住使劲鼓掌!
对!
就是这种感觉。
那块石头里面,好像本来就一个灵魂!
现在雕刻,不过是把那石头里面藏着的灵魂解救出来!
恰恰就是原本的石头方块,只是一个局部露出这么一张脸,越来越显得栩栩如生慈悲为怀的脸。
就越觉得这才石头本来的面目!
原来雕刻,还有这样的魅力!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