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完苇庆凡，李婉仪迟疑了一下，又问他：“你觉得什么时候会有结果啊？”
她从小独立自主，并不缺乏判断能力，很清楚这种事情并非苇庆凡所能影响到，甚至也不是他能知道的。
苇庆凡能推测出的，她也能推测出。
但还是忍不住问，话问出口了，她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寻求安慰似的。
她一边反思着，一边看着苇庆凡，等他的答案。
“从反应来看，应该挺快的，2号登的报纸，今天才6号，人就找到你了……”
苇庆凡哪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琢磨着说道，“那个宋……宋某人看起来比较持重一点，刚刚说的虽然是场面话，但能说的这么肯定，还是能看出态度来，江……江某人就跟个小年轻似的，应该更没问题……”
他说着，忽然悲愤无奈起来，看着李婉仪问：“学姐，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啊？”李婉仪莫名其妙，很奇怪地望着他。
“那不能说这不能提，胆颤心惊的，这尺度连小学生课本都不如。”
苇庆凡忍不住吐槽，“我特么也没说过坏话啊，都是传播正能量……为啥总是对不守规矩的人那么纵容，偏偏又对守规矩的人这么苛刻呢？”
李婉仪白了他一眼，当他是又犯病了，啥疯话都敢说。
苇庆凡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又道：“我很好奇，背后的那些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心情，比如那个梁主任，还有他后面的人……”
李婉仪道：“那谁知道？”
“不知道我难受啊。”
——
吴显荣更难受。
他万万没想到，几十年大风大浪都走过来的自己，居然最终栽到了这么一件丁点大的事情上。
他本就是源县人，一步一步的在这里走上去，在源县中学任学校也有几年了，有过不少小动作。
大几万的金额不算少，但在他眼中也不算很多，经手的数目比这大得多也多了，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何况这远远谈不上是蚊子腿。
谁能想到一个学生能把这事闹到省城去，敢把事情闹到省城去……
“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这样想着，“不知道尊师重道为何物，动不动就要闹，还敢闹到报纸上去……这些记者也是吃饱了撑的，没脑子，以后铁定没出息……你都知道是源县中学了，不知道先来找我啊！怕老子出不起钱吗？”
吴显荣社会阅历十分丰富，有着许多手段和底牌，这也是他让梁主任去找李婉仪送钱被拒绝之后敢反咬一口的底气所在。
然而，他没有想到居然玩真的，所有的手段都没有效果，省里来人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那个女学生。
书房外传来手机铃声，随后妻子打开门，拿着手机递过来，神色有些惊慌地道：“你的电话……”
“你慌什么？”
吴显荣有些恼怒，接过手机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语气，招呼了一声，然后答道：“哎，哎，我有空有空……我随时配合组织调查，一定积极配合……”
“是，我了解到这个学生家里情况比较困难，特意给她多批了一些钱……”
“对，对，县教体局批下来钱之后，学校这边走完流程，马上就把钱给那位同学送过去了……我在报告里面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
“好像是她的班主任……叫陈雯……对，陈雯陈老师给她送过去的……”
“这是污蔑！钱已经给她了啊，这是给她上学的钱，关系到这样一位成绩优秀的同学的前途和未来，怎么可能会有人胆子大到这种程度，敢动这笔钱？”
“绝对没有的事情……”
“凭证……这个应该没有，只有认证，这是给学生的奖金，我们不可能让学生拿钱的时候还要签个字什么的，那像什么话……”
“哎，哎……好的，没有问题，我这就过去，一定积极配合。”
他挂掉电话，脸色又阴沉下来，坐在那默默思索一阵，然后拿起钥匙下楼，驱车前往。
西斜的阳光依旧灿烂，车内空调开得比较低，但没有办法抚平他烦躁的心情，似乎心底总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以往习以为常的东西。
来到县教体局，他停下车，看着大门，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底气。
以往的时候，在这座小县城里面，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合法的违法的，他都有着强烈的自信和底气，就像是阳光照耀之下，不必担心黑夜的侵袭一般。
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黑夜……
太阳的光芒照射过来了。
吴显荣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无稽的想法驱散掉，打起精神，走了进去。
他很快被引到了一间办公室，在这里见到了三个人，其中一人是宋承业。
宋承业又做出了一番询问，吴显荣像以往那样给出了回答。
宋承业与旁边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彭海潮、梁世育、陈雯，都已经承认了，不止今年，还有往年的那些，也一笔一笔都交代清楚了……”
吴显荣愣了愣，然后恼怒地道：“他们交代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我要见他们。”
宋承业还没说话，江奇峰已经一拍桌子，骂道：“你还知道法纪？你还有脸说说法纪？你做过什么事情，你特么心里没点数是吧……”
中间那人摆摆手，制止了江奇峰的怒骂，然后看了眼宋承业。
宋承业随后播放了一段录音。
吴显荣听了一段，表情就由愕然转为阴沉，很快又愤怒起来，道：“我完全不知道，陈老师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中间那人又摆摆手，示意他先听完。
吴显荣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能听出陈老师的声音，但我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你还要不要脸？”
江奇峰再次打断他，“贪污的人我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真是少见，都这个时候，你以为你嘴硬就能逃过一劫了？我跟你说做你娘的春秋大……”
中间那人十分无奈的再次制止了江奇峰，宋承业也很无奈，干脆把江奇峰拽了出去，江奇峰还不甘心，边被拽出去边道：“这种人不骂两句我替源县中学的学生不值，我为……”
他的话被屏蔽掉，宋承业很快再次回来，继续劝说吴显荣交代事实。
——
“你先回去吧。”
店里面生意并没有想象当中好，李婉仪于是继续熟悉电脑，见苇庆凡坐在旁边，闲得都要用手指甲扣桌子了，于是劝道。
“我敢回去吗？”
苇庆凡翻了个白眼，“你不给我保驾护航，我要是回家去被罚站罚跪的，还有脸见人吗？”
李婉仪忍着笑道：“那还好啊，反正又不会挨打。”
“我不要面子的啊？”
苇庆凡继续翻白眼，随后给黎妙语打电话，响了一会儿，黎妙语才接通电话，心情很好的“喂”了一声。
“妙妙，你干嘛呢？”
“陪喵喵玩啊，还有看电视，怎么啦？”
“没事，问问你的相机都是在哪买的，我想买一台数码相机。”
苇庆凡原本是想要借，但随后想到学姐之后长期要用，她要带着去上学，就不好借黎妙语的了。
“啊？”
黎妙语有点意外，“为什么呀？”
苇庆凡于是解释了一下，黎妙语“哦”了一声，道：“我是在国外玩的时候买的……我们县里面应该也有卖的吧？但是我不知道，刚好我后天要出去玩，要不要我给你带一台？”
“你去哪？”
“京城。”
“旅游吗？”
“不是，是装修房子……”
“啊？”
“我不是想考北大嘛，我爸妈就在旁边买了一套房子，鼓励我好好学习，这样等我上大学的时候可以用。”
“……”
苇庆凡憋了两秒，“有钱人的思路我真的理解不了。”
黎妙语哼哼两声，“你要不要我给你买啊？”
“要啊，回头我把钱给你，便宜一点啊。”
黎妙语想了一下，对自己的“便宜”的概念没大有信心，有些心虚地问：“便宜是多少钱？”
苇庆凡沉吟道：“不超过一万都行。”
“好。”
黎妙语放下心来，自己对金钱和便宜的判断果然还是很正常的，没有问题。
苇庆凡又问：“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吗？”
黎妙语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的摇摇头，然后反应过来他看不到，小声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应该会很快处理的。”
“那就好。”
“你们店里生意怎么样啊？”
“还行吧，不算多好，但是有生意就行。”
“嗯嗯。”
黎妙语点点头，见电视里面的广告结束了，道：“那没事的话我挂啦，看电视。”
“好。”
苇庆凡挂掉电话，正要跟李婉仪说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李婉仪拿起来看了一下，表情有些奇怪和紧张，然后迅速接通了电话，声音很轻的“喂”了一声。
苇庆凡猜到是她家里的电话，于是主动站起来，走出店里，听着李婉仪在里面聊了一会儿，等没声音了，他才回去。
李婉仪正坐着发呆，见他回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苇庆凡问：“怎么了？”
李婉仪抿了抿唇，澄净妩媚的眸子望着他，“我妈妈跟我说，村里面知道我考了全县第一，村干部组织大家捐了三千多块钱，然后村里又拨了五千，一共凑了八千多块钱给我家……”
苇庆凡愣了一下，笑道：“这是好事啊，值得开心。”
李婉仪望着他，目光清亮澄净，神情却显得有些茫然，抿了抿唇，问他：“是好事吗？我该开心吗？”
“是，该。”
苇庆凡很肯定的点头，“我们村里也有过出钱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有怨言，我印象中唯一没有的一次，是我小时候给小学修教室。”
他伸手在学姐面前晃了晃手掌，笑道：“不要乱想，更不要因为白纸上有黑点，就只盯着黑点而看不到整张白纸……大家都愿意为教育花钱，大家都希望下一代人更好，我们会更好的。”
李婉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了些笑容，向他点了点头。
苇庆凡看着她明艳妩媚的容颜，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李婉仪显然没想到他胆子变得这么大，都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自己了，微微愣了一下。
苇庆凡于是抓紧时间又捏了两下，然后在学姐那双妩媚眸子充满杀气之前撒腿就跑，从店里逃了出去，免得还没被爸妈打死先被学姐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