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起大早哟!”
“嘿……哟!”
“婆娘给咱蒸俩馍哟!”
“嘿……哟!”
“馍馍不够咱还有哟!”
“嘿……哟!”
“哥哥我是老黄牛哟!”
“嘿……哟!”
“白天夜里都得忙哟!”
“嘿嘿嘿哟!!!!!”
一群民夫,正在拆卸着作坊,有些器具,打造起来比较费力费时,所以最好还是搬着运走,等到了雪海关那里新安置下来了作坊,找到原材料后就能马上开始新一轮的生产。
迁移,不是行军,行军时,自然得讲究个速度和效率,但这种大迁移,你很难去追求个什么速度。
反正都是慢腾腾地上路,也快不了,那就把能用上的家伙事都给带上。
瞎子和四娘坐在马车里,外面,是拆卸工地。
“这才是劳动人民的声音嘛,就是这号子也带上点黄腔。”
瞎子自从用上二胡之后,其审美,就开始慢慢地脱离钢琴演奏家的范儿,开始逐渐变得接地气。
当然了,换个说法就是已经脱离了所谓的低级趣味,开始去倾听广大劳动人民的声音。
“要不你去给他们编一个?”四娘笑道。
“这不成,这不成,这些东西,就跟相声一样,私底下听得有趣好玩儿,但一旦放在春晚上,就不剩下多少意思了。”
“说正事吧。”
四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是得说正事,阿铭说了,雪海关那边,最缺的,其实就是人,所以,咱们得想好怎么把人往那里去迁移。”
野人的劫掠,使得雪海关方圆近乎成了一个无人区,任何地区的发展,其实最离不开的,就是人。
“先说你的章程。”
瞎子点点头,道:“打算先分为四步。”
紧接着,
瞎子从自己兜里取出一个橘子,剥开了一块皮,放在了马车上,道:
“第一步,是发动咱们基本盘,不得不说,主上当初要求咱们在盛乐城里又是办学社又是开医馆的,我是清楚,那只不过是主上一时的妇人之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但却起到了一个奇效,我相信,盛乐城里,至少一半的百姓,是愿意和咱们迁移去雪海关的。
但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不愿意离开故乡出去的,所以,这里就需要第二步,那就是舆论宣传;
这些人,过惯了咱们给的好日子,咱们就宣传,等郑将军调任离开这里后,新来上任的城守,是个青面獠牙的燕人将领,性格暴戾,贪淫无度,喜欢喝人奶,还喜欢吃孩子。
总之,怎么负面怎么来。
盛乐城里的所有店铺、酒楼、茶馆,都是咱们将军府的,每个地方,咱们都安排人去放出这种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不是真的也就是真的了,这些小老百姓又没资格去接触真正的军国大事,最容易被煽动,制造恐慌也容易得很。
这两步下来,盛乐这里,大概九成的百姓会跟着咱们走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雪海关那里比咱们盛乐城大得多得多,位置也比咱们这里要好很多,这可容纳人口空间自然也是极为宽敞。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咱盛乐军民都迁移过去,对于那雪海关,也就相当于是在塞牙缝。
所以,这第三步,我打算放出消息,向盛乐周围,能多远就多远,就说派招民夫,不是征发劳役,而是承诺,只需要帮我们搬运东西到达雪海关,就给他们按人头算,一个人头,三十两白银。
另外,再刻意开个口子,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视同仁,只要是能来帮忙运东西过去的,都按照这个价来算。
这附近地界的人,肯定会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过来赚这个便宜。”
听到这里,四娘忍不住问道:
“咱可没这么多钱。”
不过,随即四娘又想到了什么,她笑了,点了点头。
瞎子也点点头,继续道:
“雪海关那儿近乎成了无人区了,什么最不值钱?就跟西部大开发一样,地最不值钱。
等把这一大群人忽悠到了雪海关后,要银子,可以,但银子都折算成了田地,三十两银子,按照正常中等田计算,划分给你,就给你种了。
不想要地还是要银子?
那就得等着,等银子运过来再给你结算,拖个一年半载的,谁能扛得住?
再说了,咱们手里是有兵马的,还怕他们闹腾不成?”
“他们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的,因为里面,会有不少人愿意拿地的。”
“对嘛,要么,你就空手走一遭,从盛乐到雪海关,横跨半个晋国,你就当出来旅游一遭,空手回去呗。
但又有几个愿意空手回去的,回去的路上,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一家老小地,又有几个能熬着回到故乡?”
这其实已经算是在“欺骗”了,但无论是瞎子还是四娘,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归根究底,魔王的心善,只是发于兴趣。
七个魔王里,可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主儿,可真没一个是圣人。
“那第四步呢?”
“第四步,那是可有可无的,主上的印章什么的,也都留在我这里,我就以主上的口吻,向朝廷写折子,再给靖南侯写折子。
既然让咱们驻守雪海关,总不能一点支援都不给吧。
虽说燕国这几年几次大规模的征战,导致有些民生疲敝,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多少少,挤出一点儿移民过来屯垦雪海关也是可以的,
这燕国皇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主儿,他是清楚雪海关的重要性的,不可能一毛不拔。
况且,咱们主上就任雪海关总兵后,也就奇货可居了,也能学学镇北侯府,缺啥就伸手向朝廷要啊,咱也别客气。
野人安分了,咱就去打打他,隔三岔五地报个敌情,然后再隔六差十的报个大捷;
这养寇自重的把戏,说得像是咱自个儿不会玩儿似的。”
四娘点点头,身子往后头微微靠了靠,道:
“这次搬了家后,下次,就不搬家了吧?”
下次,应该至多是从雪海关出兵,并非是搬老窝了。
“这可不一定。”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燕京,上京,这些地方,可不见得比雪海关差啊。”
……
一辆囚车,锁着一个囚徒,正在行进着,在囚车前后,分别有五百靖南军骑士看护。
囚车内,坐着阿莱。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目光,也有一些浑浊。
他是被野人抓起来,送到燕人手上的。
他痛骂那些野人,骂他们忘恩负义,骂他们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在面对燕人时,他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燕人送什么食物,他都只挑最精细地吃,且入夜之前,必然要热水洗漱。
但即使如此,囚徒的生活,想要一个人红光满面,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燕人抓来了不少野人战俘,里面,也不乏野人部族的贵族,让他们来见阿莱。
有的战俘,谄媚地对燕人说,对,就是他!
也有的,则是跪伏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他们哭的,可能是自己这个“王”,如今的遭遇,也可能是他们自己现如今的境地。
阿莱基本没做什么事,但其实,又像是做了很多事。
当他清楚,这次,自己是逃不掉之后,也就没想着再逃了。
他已经认清楚了自己的命运;
他其实没得选择了;
作为阿莱的身份,他屁都不是;
但若是作为“王”,他至少能继续发挥一些作用。
他不知道真正的王现在躲藏在哪里,又或者是,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王,
应该不会那般容易死吧?
只是,在阿莱看来,死,其实更像是一种解脱。
雪原霸主,在失去了麾下勇士,被颠覆了基业之后,洒脱地走向死亡,才是最为畅快的。
活着,
要么,
你得背负着十多万信任你的野人勇士亡魂苛责,
就算是想要东山再起,
能起得来么?
阿莱原本以为那位靖南侯会来看自己一眼,他也一直在做着准备。
他自信可以骗过绝大部分人,但面对那位在两军对垒中手段神乎其神的燕人南侯,他其实没有什么底气的。
他等啊等,等啊等,
但一路过了望江,
再一路过了颖都,
他都没有等到那位南侯来见自己,
或者,
是自己被捆缚押送到那位南侯的脚下。
一开始,阿莱还有些疑惑,但现在,阿莱明白了。
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十多万野人勇士,战死了绝大多数,剩余的都被俘虏,野人精血,一朝丧尽。
没了大军支撑的野人王,那还是野人王么?
就是在雪原上,那些曾经愿意追随信任野人王的那些部族,在面对如此巨大损失之后,且不说他们还是否愿意支持他东山再起,他们自己现在,可能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阿莱是在雪原上长大的,自然明白雪原上的风气是什么。
原本,王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雪原,也能变成类似晋国和燕国那样子的国家,但,王失败了。
等待着雪原的,是又一个纷乱征伐不停消耗的黑暗岁月。
阿莱认为,可能那位燕人南侯,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人家,说自己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
当燕人足够强大时,当野人足够弱小时,
真相,
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燕人所需要的,才是真相。
是吧,
是这样吧。
押送队伍,在信宿城过夜。
那里,有一座靖南军的军寨。
深夜时,似乎有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来到了信宿城。
这是一支传旨队伍,他们将信宿城作为驿站,需要休息和调换马匹。
有些旨意的内容,是需要保密的;但有些,并不需要。
所以,在宣旨太监故意透露之下,很快,信宿城内外的靖南军将士都开始自发地欢呼起来。
一声声“靖南王!”响彻这片夜空。
坐在囚车里的阿莱有些感伤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铁栅栏上,
那位燕人南侯,封王了么。
是因为这次大胜的功绩,才得以封王的么。
用十多万野人的尸骨,堆砌了自己的王冠?
阿莱恨不起来,他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
同时,他也知道,和自己一样麻木的,还有玉盘城里那几万楚人。
在经过玉盘城附近过江时,远远的,阿莱看见玉盘城外面被修筑了一道新墙。
燕人打算将里面的楚人给困死在城内,让他们……饿死。
或许,玉盘城内的楚人,他们所希望的,大概就是咬牙撑到开春,撑到望江解冻,等来他们的水师搭救。
但这一点,燕人会想不到么?
阿莱低下了头,
他想抬起手,将头发给拉开,但因为自己的手腕上被上了枷锁,第一时间居然没能提起来。
阿莱干脆跪伏在了地上,好让自己的手可以帮忙抓到自己后脑的头发,然后再在自己脖子上抓抓痒。
“嘿嘿,你瞅瞅,这家伙现在像不像是一条狗啊。”
旁边,一名监视着这辆囚车的燕军甲士笑道。
阿莱是听得懂夏语的。
听到这句话,他侧过脸,看向那名燕人甲士,那名燕人甲士嘴角微斜,也在看着他。
阿莱笑了,
然后对着那名甲士:
“汪!汪!汪!”
……
雪海关的修建工作,已经展开了,两万多野人战俘,总不可能白给他们饭吃,虽然,给的,本身就不算是人能吃的饭。
但就是这些猪食一样的玩意儿,他们也是得抢的。
盛乐军的传统里,其实一直是有优待战俘的传统的,但那是有目的的,优待战俘,是想要吸纳那些战俘为自己所用。
而对于这些野人,因为没有吸纳的想法,所以自然就不把他们当人了。
这些野人,当初既然能拿得起刀骑得了马,恣意了,痛快了,那就别怪今天这个下场了。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有一根根木桩,上面被吊着的是逃跑被抓回来的野人,他们是被活生生地渴死、晒死在上头的,尸体已经脱水严重,白日里的,还会有一些飞禽过来啄食。
这是最为原始和干脆的警告。
等到了晚上,发晚食时,来分发食物的盛乐军士卒真的是提着桶过来像撒猪食一样向人群之中抛洒的,看着这些野人们忘我地争夺撕咬,仿佛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同时,每天都会有一批士卒跑操时来到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看这些野人的惨状。
这些,有不少是原本从盛乐城内解救出来的晋人奴隶所吸纳进来的新兵,也有成建制的老卒。
盛乐军的传统是,思想政治建设,绝对不能耽搁,哪怕瞎子不在,也必须同样抓紧。
带头的校尉会大声地告诉他们,
要是当初咱们败了,
他们也不会对咱们有丝毫的怜悯,我们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为凄惨数倍!
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时代,
当初的郑将军哪怕想岁月静好做一个客栈小老板混日子,
也差点被丢到了民夫营里当诱饵,
如果不是身边有梁程和薛三,
郑将军的血肉,大概已经滋养出一小撮茂盛的牧草了吧。
所以,这个时代,不适合白莲花生长。
就是原本诸夏内部,真动起手来时,也绝对没有半点手软。
楚人水师当初在望江上肆意射杀水性不好在江里扑腾的燕军时没手软,
同样,
靖南侯想要将玉盘城内数万楚军困成人吃人的局面,也是不见丝毫温情。
对名义上的“兄弟之邦”尚且如此,对这些异族,不属于诸夏成分里的,自然就更为直接和彻底了。
镇北侯府在北封郡,时不时地就出兵剿灭一些蛮族部落,李富胜这种疯子能当总兵,本就是这一国策在具体执行上的呈现。
就是文圣姚子詹,哪怕是在其最为“飘飘欲仙”的年代,也从未傻白甜似的写过要“世界美好,止戈罢战”的诗文。
每天,都有不少野人战俘死在工地上;
每天,工地都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进展。
可以说,雪海关以及沿线这一串烽燧要塞里,都浸润进了野人的血泪。
郑将军时不时地也会骑马出来看看进展,因为他实在是闲的没什么事儿做了。
家里头,客氏这些日子身子养好了一些好,身材很快地就恢复到以前的润泽,那一颦一笑,以及曾主动说愿意自荐枕席的话语,可是让郑将军忍得有些难受。
所以啊,人有时候,真不能活得太明白,当初要是多喝点儿酒,说不定就把人家给办了,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现在倒好,当初拒绝了人家,现在眼瞅着四娘他们过些日子也该要来了,这时候破功,岂不是白忍了那么久,何苦来哉!
巡视工地的时候,郑将军有时也会因为对这些野人战俘过于残酷而有些自责,
然后抬起头,
风儿一吹,
自责也就被吹散了。
日子,
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一直到,
有一天,
一队打着龙旗身着华丽官袍的人策马来到了雪海关城下。
从燕京一路赶到这里,这可真是不容易,而且还得紧赶慢赶,说是风尘仆仆都太轻了,尤其是对于这些不经常骑马的宦官而言,可谓是一种酷刑。
但有那两位撞死在石狮子上的前辈做比较,
嗨,
不就是路途远点儿嘛,
这又算得了啥!
宣旨,代表着的是朝廷的脸面,所以他们在来到雪海关接应到雪海关的游骑后停歇了下来,一方面,让游骑可以回去先禀报郑凡,让那郑凡做好受封的准备;
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清洗清洗脸,换上行囊里干净的衣裳。
所以,当宣旨队伍真的出现在雪海关外时,城门直接洞开,两支盛乐骑兵列队而出,城墙上,也站满了兵卒。
一张香案供桌被布置好放在城门口中央,
随即,
一身全甲的郑将军策马缓缓出城。
宣旨太监举起手中的圣旨,在其身侧,则有一名年轻的礼部侍郎陪伴。
“盛乐将军郑凡,接旨!”
郑凡翻身下马,缓步上前,来到香案后面,双手一甩披风,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骑在马上的骑士将马刀横于身前,遵照燕军传统,人在马上不行跪礼,而城墙上的守卒,则一同跪伏下来,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盛乐将军郑凡公忠体国,屡建战功……”
下面,是一长串的铺垫。
无外乎,是一种极为流程化的方式来夸赞你一遍。
这种官方辞令,就跟后世听报告会一样,不管什么事儿,中间这一大段,都能拿来用用,区别无非是文臣的话就加一句风骨,武将的话,则加一句血勇,年纪大的,则加一句老松,年轻的一点的,则加一个国之英才;
其余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郑凡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句话。
“……故此,封原盛乐将军郑凡为雪海关总兵,册爵平野伯!钦此。”
雪海关总兵,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毕竟既然靖南侯开口了,郑凡还真不相信朝廷会驳靖南侯的这个面子。
但这就直接封伯了?
这个,倒是让郑凡没有想到,要知道,燕国在爵位赏赐上,可谓是极为吝啬。
就是那些皇子,当皇子时,都是王爵,但等兄弟之中谁登基后,马上会联合起来上书要求撤去王爵。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平野伯,以后再升一级,就是平野侯了。
这燕皇,还真是大气。
“臣,谢主隆恩!”
郑凡双手摊开,举过头顶。
公公将圣旨递送到郑凡手中,讨好似地道:
“伯爷,起了吧。”
郑凡站起身,举起圣旨,环顾四周;
一时间,
比之先前山呼万岁更为热烈数倍的呐喊声传来: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参见平野伯爷!”
盛乐军,
哦不,
以后得叫雪海军了,
盛乐铁骑也该改名叫雪海铁骑了。
这支军队,对燕皇,对朝廷,甚至对燕国,都没多少归属感,他们的忠诚,只奉献给郑凡。
……
入夜,
别院内郑凡设宴,宴请了一众军中将领;
内座里,则只有大皇子和那位公公。
想来,燕皇肯定会给自己这个长子私发一道旨意,郑凡也就没去打扰他们,他只顾着招呼着这些军中各级将领喝酒。
到最后,才进去和大皇子以及那位公公喝了一杯。
等明日,大皇子大概就要启程回京了,应该是会和这位公公一路,两份礼物自是已经备好了。
其实,他们都不算缺钱,但礼品到了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眼里,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尊重。
郑伯爷今儿个是真的有些喝多了,是被樊力搀扶着回了内宅休息。
“水……水……水……”
将主上就这么丢床上后,樊力就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走出了别院,也没说弄点儿醒酒汤倒点茶什么的。
这时,住在侧室的客氏闻声过来,见郑凡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忙靠近了查看。
“四娘……四娘……我渴……水……”
很快,
一股清凉感浸润进嘴唇,顺滑入喉咙,口渴的感觉瞬间消失,反而觉得无比甘甜。
……
“你真的不和我走?”
大皇子和金术可两个人并排行走在城外。
金术可今日当值城外巡查,需要看好那群野人战俘不至于让他们逃跑或者出什么乱子,并未参加晚宴,所以,在临行回京前,大皇子特意来城外找他。
“殿下,您说笑了。”
这个问题,对于金术可来说,根本就没得选择。
且不说他早就认定郑凡了,再者,他已经在郑凡面前表露过心意,若是明天他和大皇子离开,那么,依照郑凡的脾气,他肯定会派出骑兵追上来将自己就地斩杀!
唔,
因为很多时候郑将军比较懒,不怎么做事,所以,诸位魔王的行事风格,也就被归纳到了郑将军的名下。
“呵呵。”
大皇子只是笑了笑,郑凡今日都封伯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挖得了墙角,先前,无非只是为了问问而问问。
平野伯,平野伯,
自己的父皇,
这次真的是好大气的手笔。
两个男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谁也没再说话。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一起拼过命的交情,以这种方式来做告别,倒也算是合适。
这时,
前头来了一批运送石料的野人战俘队伍,有一队骑兵在看着他们。
入夜时,大规模的营造自然是得停止的,但一些简单的准备则是可以继续的,最重要的是,雪海关士卒根本就没拿野人的命当回事儿,甚至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死上一些,也好减轻自己这边的看守压力,自然,也就不会在乎野人晚上能不能休息得好这种小事儿了。
“噗通!”
这时,
一个野人将肩膀上的筐子给丢了下来,窜出一步,却因为其脚下被上了铁链,故而没能跑开,反而将前后几个野人一起给带倒。
附近的两个骑士一个举起了马刀,另一个就张弓搭箭,准备当场格杀掉这名企图逃跑的野人。
然而,这个野人摔倒在地后没有再做挣扎,反而直接高呼:
“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
喊的,
是夏语。
野人战俘中,会说夏语的,待遇会比普通野人要好不少,毕竟,雪海关这儿也需要翻译官不是。
所以,这个明明从事着普通劳动的野人,居然会说夏语,就显得很是奇怪了。
更奇怪的,
是大皇子,
因为这个野人分明认识自己。
大皇子和金术可当即走了过来,
附近的骑兵在金术可的挥手示意下,也就稍微退开,没急着杀人惩戒。
大皇子在这个野人面前蹲了下来,
盯着这个野人的脸,
这张脸有一道新的刀疤,很可怖,这个年代,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创伤居然没因为伤口溃烂而死,也是不容易。
“你认得孤?”
这个野人闻言,
抬起头,
看着大皇子,
笑道:
“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
你不就是我手下败将么?”
……
正好梦着的郑将军被吵醒了,吵醒他的人,是薛三。
“三儿……怎么了?”
酒喝多了,脑子还是有点发胀。
“主上,野人王,野人王抓到了!”
“抓到了?”
郑凡马上打了个激灵。
“不对,之前不是说早就被靖南军搜刮到了么?”
野人主力覆灭,靖南军生擒野人王的大捷,其实早就报上去了,也在各路军中传开。
“主上,这个,这个,靖南军他们抓的,好像不是真的,咱们这次碰到的,可能才是真的。”
“什么鬼东西?”
郑凡有些烦闷地站起身。
这时,客氏端着脸盆走了过来。
郑凡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才觉得脑子清醒一些了,这才问道:
“人呢?”
“就在门口呢。”
“押进来。”
客氏知趣儿地接回毛巾,退出去了。
少顷,
一个被捆绑着的野人被樊力提拉了进来,直接丢在了地上,顺便踹上一脚,让其跪好。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在后头,还跟着大皇子和金术可。
讲真,
金术可算是他郑凡现在的福将之一,一支军队想一直不断地发展壮大,一直只靠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得多涌现出这种人才来为梁程分担一些压力。
但明明是自己菜地里的白菜,
这个大皇子怎么老是想偷挖?
而且,这事儿,被大皇子知道了,就有些不方便施展了。
跪在地上的野人,马上磕头,喊道:
“苟莫离拜见平野伯爷,平野伯爷福康!”
很滑稽的一幕,
野人王,
拜见平野伯。
大皇子此时则起身道:“平野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凡自然起身应允,同时对薛三指了指,示意薛三先给这人问问话。
等郑凡和大皇子进入偏厅后,大皇子开门见山道:
“平野伯,今日这人,断然不是真的野人王。”
“哦?”
酒精有些麻痹大脑,外加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拉起来,郑伯爷这会儿的思维脑回路,并不属于正常状态,所以一时间也没能听出大皇子话语中的意思。
“平野伯,真正的野人王,已经被靖南军抓住了,这会儿,可能已经进入燕土,距离京城也不远了,这是军中公认的事儿,所以,咱们现在碰到的这个野人王,他肯定是假的。”
这里面,牵扯到面子的问题。
因为军报上,已经将战功给报上去了,朝廷也在开始进行论功行赏了。
你这时候,再自报出来,说第一个野人王是假的,这岂不是在打靖南侯的脸?
身为靖南侯的嫡系,自然得有维护靖南侯脸面的职责。
郑凡一开始其实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因为他比绝大部分人都了解靖南侯,这件事,可能人靖南侯根本就不在乎,抓错了?哦,那就错了吧,把真的送到京城去就是了。
这大概才是靖南侯的真实反应。
当然了,也就只有郑凡才有这种自信。其实,一般在体制里,直属高级领导放个屁下属都得分析出个人生百味才是真正的常态。
不过,大皇子这话里面,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就是,
就算这个野人王是真的,
那在我眼里,也是假的。
我给你保密。
脑子有些迟缓的郑伯爷皱着眉思索了很久,才算是吃透了此中三层,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依旧有些泛红的脸,
道:
“殿下,我现在脑子有些不清爽,咱就直言好了,不要弯弯绕绕了。”
说着,
郑凡又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
“我和殿下,怎么算,都是一起打过仗一起拼过命的袍泽是吧,我对殿下,那是全身心地信任,殿下对我,也自然不需什么遮掩。”
这种借着酒劲说出来的“掏心窝子的话”,大皇子自然不会当真,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郑伯爷,无疆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回京了,这里的事情,自然也与无疆无关了,审讯,我也不听了。无疆这就告辞!”
大皇子转身就准备离开。
郑凡马上伸手,又抓住了大皇子的肩膀,拦住了他,且因为脚步有些发虚,被大皇子这么一带,整个人都贴到大皇子后背上了。
“……”大皇子。
“罪过,罪过,不好意思,冲撞了殿下。”
郑凡马上撑开身子,又甩了甩脑袋,道:
“殿下,如果里面那只是真的野人王,您就不想一刀宰了他?”
这里头,最恨野人王的,不是他郑凡,也不是魔王,更不是雪海军,而是他大皇子姬无疆。
如果不是第一次望江之战的惨败,他大皇子怎么可能会沦落至此?
损兵折将不说,还把自己弄得彻底变成一个联姻工具。
大殿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转过身,
看着郑凡,
很严肃地道:
“郑伯爷,孤有九成把握,里头那位,就是真正的野人王。”
有些东西,有些神情,甚至是一缕目光,一道口吻,就已经胜过无数证据了。
在那个野人抬起头看着自己说自己是他手下败将时,
大皇子就几乎断定,
这个,
才是真正的野人王!
“那殿下……”
“孤的仇,靖南侯已经帮我报过了,玉盘城里的楚军,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孤恨的,是这群野人,并不是单指一个人。
他没了大军,他自己都沦落到在战俘营里隐藏了,雪原的部族也将进行新的清理,他现在,是野人王不假,但绝不值得我姬无疆现在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杀!
但孤认为,这个人,无论他自报身份是为了做什么,但孤相信,以您郑伯爷的手段,绝对可以应付得了他。
且,今日圣旨已到,平野伯的爵位,就已经说明父皇已经将对付雪原野人的一切事宜,都交到郑伯爷手中。
如何处置他,如何去利用他,这是郑伯爷的事情。”
“哇,殿下当真是……让我好他妈感动。”
“……”大皇子。
郑凡又用力摇了摇头,道:“下次,下次我再也不喝酒了,不喝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那郑伯爷就好好休息。”
“不,殿下……”
“郑伯爷还有话要说?”
郑凡又伸手,
但因为脚下一崴,
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倒去,
大皇子只能伸手搀扶住他。
郑凡又强行举起手,
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但偏偏又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皇子无奈,
只能主动抓住郑凡挥舞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拍到了肩膀,
郑伯爷才觉得这仪式感完成了,心里也踏实了,
他开口道:
“殿下,您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郑凡,欠您一个人情。”
“有郑伯爷这句话,无疆倒是不亏。”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亏不亏的!”
“……”大皇子。
“殿下,以后啊,您哪天觉得在燕京日子过得不够舒坦了,您哪,就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到我这里来,到时候,五千?
不,五千太少了。
一万雪海铁骑,
我直接给你,
让你去雪原上策马奔腾去!”
虽是酒话,有些疯癫,也有些僭越,但确实是透露出那么一股子真拿自己当朋友的坦荡。
大皇子是在军中长大的,对军中的一些袍泽风气,其实是懂得,也清楚,在军营里,是真的有那种肝胆相照愿意为你挡刀的兄弟。
“郑伯爷这话,无疆记下了。”
“别忘,真的,别忘,兄弟,我的好兄弟,以后心里有苦就跟我说!”
郑凡拍打着大皇子的肩膀。
这时,梁程走了进来。
大皇子就转而将郑凡交给了梁程,同时对梁程点头道:
“孤回去了。”
“恭送殿下。”
等大皇子离开后,
梁程继续搀扶着摇摇欲坠的主上往椅子那边走,在伺候主上坐下后,梁程去找来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主上。
郑凡接过了茶杯,
喝了一口。
梁程则在旁边道:
“主上,您这次可真是醉得不轻啊。”
先前在屋外,他其实已经听了一会儿对话了,见主上实在是有些要彻底放飞自我了,才走了进来。
郑凡点点头,
感慨道:
“只不过是有些话,喝醉时说,效果反而更好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