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历史遐思中回到现实,没了打趣的心情,指点马车残破城池:“这容城,是深泽县的县治所在,吏属上谷郡,可惜上谷郡太守已被贼所害,我想做点什么,也没有办法请示,只能越级向刺史报告,不确定性太大了,除非……恩,这事成不成还不知道。”
“不过涿县和州治的蓟县是邻居,容城就隔着不远,现在又没有流寇干扰,我已经把战报和物资飞马上报,现已过三天,有公文批示的话,昨天就下来了……刺史派遣的官员就要赶到,我这就可以把这局面交给他,而时间也差不多了。”
“平时晚些倒也没什么,这是最后一天,可不要有什么枝节……回去外面,可还有许多麻烦等着我呢……”
周铃只是静静听着,知道公子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习惯把积累的心思压力释放一些。
“就算公子,也会有累时呢。”每次想到这里,这少女心思,就会多了几分柔软。
马车驶过流民营,纪才竹骑马跟过来,风尘仆仆上了马车,眼圈都黑了,精神头却是很好。
他看了眼周铃,知道她不只是主公贴身侍女,暗地里还执掌特殊位置,就不敢多看,正色对叶青说:“公子,有着识字士官配合,又招募军中粗识数字的人帮忙,这三万流民名册,已清点完毕。”
“其中有五百户流民,都已经挑选而出,都已编藉在册,打乱了重新安排不成问题了!”
“还有,有这四天时间,物资都清点完了,正册是交给朝廷,都作的很细致,明里不会有麻烦。”
“副册就是金银珠宝,都已藏完。”
“好……”叶青依旧懒洋洋半躺在温香软玉中,一边翻着县志,一边随手递给他一杯茶:“先生这些天日夜操劳,真是辛苦了,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纪才竹习惯了这种相对宽松主臣相处,接过喝一口,润了润干燥嗓子,又笑:“主公说得夸张了,一想到三万多降众还不安定,我怎还能安睡?有此册,就可实行连坐,无忧矣。”
连坐起自夏代,到秦时更发扬光大。
不过纪才竹所凭借的是主世界的知识,有这相似法制。
这说的残酷,可乱世用重典,纪才竹又是锋锐之士,经过上千人山寨和几万人寇营的历练,说起来一点都不发虚。
叶青叹一口气:“其实,我要是能掌这三万人的话,配合这法再用屯田,三年后,必可屯田大治。”
他心里有些遗憾,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苛法,但情势比人强,眼下只能到这程度。
“屯田?”纪才竹眼神诧异:“这是什么?”
“这样简单说吧……国有化土地,用军事编制进行开垦耕作,计划生产,统一分配,税收不经郡县,设垂直体系,直接上交中央……”
叶青说着这些,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这汉武帝发明、曹操大成、历朝沿袭的东西,怎么和后世经济怪兽是一个本质?
纪才竹不知道自家主公的联想,只在一旁听得神情恍惚——作为文职官,对这种另立的垂直体系本能抵触。
他绞尽脑汁想着,小心试探着劝诫说:“这不利于民气……”
叶青转头望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利于君气就可。”
这一句都是诛心之言,纪才竹噤声不语,冷汗流了出来。
叶青说了句就不再说,纪才竹暗悔自己冒失,连忙转了话题:“看来主公已有了定计,臣自是欢喜……以臣看,世间唯名与位,此二者最是难得,主公携此大胜威名而归,军侯之位已经在囊中了,深泽县尉既殉职,幽州还有何人比主公更合适?深泽县尉也是当然之事……”
“呵呵,托先生吉言,只怕这深泽县遭了寇难,容城残破毫无油水,没人和我争这县尉才是关键,但是也未必能行。”
“此辈鼠目寸光,安知主公手段,前番所言根基论真是发人深省……”
叶青一笑:“这只是观史之言,还得看下面实际效果,才知道真不真。”
说完,默不言声,片刻才说着:“我打下容城后,几日间整顿降众、恢复生产,此中自有道理在。”
“这是向朝廷说明,这贼众已降服,可以纳入体制,以后会渐渐消除贼人烙印,变成良民,以减少杀降的机率!”
“决定这些贼众,特别是其中妇人孩子的命运,是朝廷,我只能这样侧面影响,也算是尽我的力量,给他们争出一条生路。”
“谈不上功德,只是人心一点恻隐。”
“但这实就是养寇自重,以我这骤起之速,朝廷岂会容许?其实就算是派个县令下来,当个县尉,我也可用屯田来治这降寇。”叶青心里暗叹,只要一二年,只怕县令和太守都不敢动了,这几乎是原班造反基础,甚至更有组织,更加精锐,就不怕又是揭竿而起,一州糜烂么?
原本曹操收编了青州军(黄巾),才是他崛起的根本本钱,每个观看三国历史的人都会发觉,原本朝廷烙印越深,都崛起困难,这是难以摆脱旧烙印的原因,不能得心应手,指谁打谁。
而曹操得了青州军,才无所畏惧,得了大运。
这种帝王权术,当然不能细说,叶青只是一叹:“但只怕我当这县尉都不可能,不能的话,以我功绩,至少可换个县令。”
“当了县令,就可购买土地,这五百户,就是我的佃户,也是我的家本,连同现在的三百人(户),就是八百户,这几年时间,要是能消化巩固,就是不离不弃的班子。”
“原来是这样,主公真是远虑了。”谈笑间,又一阵马蹄声过来,斥候经过亲卫检验,过来大声报告着:“主公,州里来人了!”
叶青直起身子:“简先生回来没有?”
“一起回来,带着刺史公文下来,不过提前派人联系小人,说是州里命令,先把容城和贼营交给州使,您回到涿郡再有任命。”
叶青了然,果还是没有任命自己是深泽县的县令或县尉,看来是必须别寻机会了,这历史修正力真是可怕。
自己眼下还是涿县的代军候,也还是得回到这涿县待命。
“一日不成气候,就一日不得自由啊。”这样叹着,命令掉头:“我们去迎接州使,再引着巡查军营和容城。”
抵达了州使处,张眼看去,只见官道上停了几辆马车,车有帷盖,两可开窗,四面屏蔽,挡风遮雨,车身也内铺陈设,不但可以坐,还可以卧,很是舒适,这种车都是官家才有。
左右散布三十个骑着马匹,执着长矛士兵,还有大批奴仆随从,甚至几个侍女。
叶青虽大胜,这时却只得上前行礼,就见着一个老者也不起身,只是略点首,说着:“汝即代军侯?”
“是,还请问上官是?”
“我是杜举,奉刺吏命,代此县县令。”
叶青没有听说过这名字,却不好得罪,闭口不提,只说着:“既有公文,还请一示,我这就向大人交割县城,以及贼军之营!”
看了看前呼后拥的车队,说着:“天色将晚,或是先检阅贼营再入城。”
见这官有些迟疑,又笑着:“这些都是贼将裹挟,原本是良民,现在已归属官府——您一看就知。”
“罢了,那就先去看下。”这官考虑片刻,才说着。
赶回兵营,已入夜,贼兵早有吩咐,才入内,就见着几万人排列,对着这县叩拜:“草民拜见大人!”
连连三声,顿就使这官动容,说着:“何至以此?”
“大人,这本是良民,见了天官,自是感涕而下了。”叶青说着。
这官就连连点头,叶青见这神色,就是心里一喜,又交割了军册,最后送到县城里的衙门。
这官还要挽留,叶青就说着:“下官心急回去受命,就不久留了。”
这官也不真挽留,说了句话就让叶青回去了。
才到了外面,张飞就满脸怒色:“哼,不过是区区县令,还是代,却有着这样的架子,大哥你受委屈了。”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这三万人!”叶青淡淡一笑,自这官受了贼民三呼叩拜后,已见得剩余的黑气消散,只剩有了灰白之气。
这意味着这官觉得他们的确是顺民,泯了杀降之心,当然他说了不算,可作为州里代表,他的意见非常重要,只要上报州里,必可免杀。
这就是散去黑气的原因,至于还有些灰,却无所谓,纳入体制,迟早恢复。
叶青出城,刘家兵都随之,后面的关羽望了一眼,若有所思,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圣人,杀人犯关羽逃亡几年,早就看的破了,如果这刘备一心仁慈,他就反而看不起,这种人别说是当主公了,杀人犯关羽第一个砍了——难不成是想把我们送命?
可在战争时不惜杀降,驱使贼民攻城,又私藏兵甲和财富,可称杀伐果断,在战争结束,得知这三万人和自己没有直接利益,又专门派了人回去表演这场戏,以使三万人免得被朝廷杀降,这结合起来,却真的有些心服了。
真是英气逼人,让人见而心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