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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洒向西湖都是怨

红尘 燕歌 35496 2024-04-09 08:49:59

十五这天一大早,顾风尘与晴儿进了杭州城。杭州乃自古繁华之地,烟街柳巷,雾亭兰台,种种美景不一而足,甚至吸一口气,都可闻到胭脂的香味。而它却又与纸醉金迷的金陵不同,在秦淮河畔,满眼的妖娆轻佻,浓香厚味,恨不得让人融化其间,而在杭州,则又清新得多,使人只陶而不醉。

一到了西湖,更加觉得神怡物外,但见碧波轻荡,断桥横斜,飞花逐人,柳堤映带,仿佛已到了仙境一般。

顾风尘看罢多时,只剩了叹息,暗想自己僻处孤村,如果不是无意间再入江湖,何得能见如此美景。

二人将马寄在一家客栈,顾风尘买了一套衣服换上,便上船向湖心亭划去。西湖不大,湖心亭更是可以遥望,但此时亭间只有几个游人,并无什么大场面。顾风法顿觉心惊,暗想:难道说英雄大会开完了,或是改了地方?

正想之间,忽听远处的孤山上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好像有大伙人众在彼,晴儿向船夫指点,要他上孤山去,又对顾风尘道:“既是开英雄大会,湖心亭太小,怎容得下,我瞧他们定在孤山呢。”

顾风尘一想也对,小船飘飘荡荡,接近了孤山,等到一靠岸,二人早听到有人在吵嚷。顾风尘一愣,暗想这声音好熟,难道是他们……

二人转过一条小径,爬上一个缓坡,便看到脚下有老大一块平地,平地四周或坐或立,围了四五百人,一个个服饰各异,门派不一,其中最大的两伙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面为首的有三个人,便是双龙堡堡主杜潜龙与龙谢兰,外加金鹰门门主万重山,坐了三把大椅,身后门人弟子与丛属的门派散人们,约有一百多人,西面只放了一把椅子,坐的自然是红莲教主泠菱,她身后站着人王归去来,超影候雪无痕,逾辉候铁芙蓉,腾雾候沈柔。周错与舍得道人没有跟来,想是在黄山留守。

这几人身后也站着七八十人,有的穿着红莲教服色,另外的则是归属的门派。

两方面的要人谁也不看谁,似乎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只是手下从人们怒目而视,仿佛斗鸡一般。

此时平地中间正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与群雄对骂,顾风尘自然识得那两人,正是阴阳二仙。此时只见赤阳仙得意扬扬,白阴仙双手叉腰,正指着一处与人对骂:“你方才说什么!敢要我二人滚下山去!你为何不滚?”

人群中一人道:“我是人,自然不会滚了。”

白阴仙怒道:“你是人,我便不是人了?”那人道:“我也不知你是不是人,照照镜子好了。”白阴仙道:“你借我镜子来啊。”那人道:“我又不是娘们儿,怎会带镜子在身上,你滚去湖边照好了。”

赤阳仙接道:“这小子倒也有些眼光。”白阴仙向他怒吼:“你说什么!人家在骂我们。”赤阳仙道:“他说我们不是人,倒也不错,我们已是神仙,神仙嘛,自然不是人。”

群雄中哄声四起:“不错,你们便是神仙。”“二位圣仙下凡,我等大饱眼福……”“二位自然是神仙,一个是丧门神,一个是扫把仙……”

先前那人大声笑道:“什么神仙,我瞧不过是只白毛老鼠精罢了,只是没长尾巴……”群雄轰然大笑。

白阴仙眼神一厉,突然抖手射出一条水线,那条水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极是清澈,且速度极快,如箭一般射进那人嘴里。

那人正扬声大笑:“哈哈……”忽觉口中一凉,像是天上落下雨水,流进了自己嘴巴,他向天上望望,大太阳当头,一丝云彩也无,哪来的雨水,正自纳闷,边上的人惊叫一声:“你的脸……”那人摸摸自己的脸,并无什么异状,问道:“你说什么……”

只说了这四个字,那人便手捂咽喉,嘶叫一声,跳起半尺高,然后一跤摔下来,动也不动了。再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像是涂了一层白灰一般,不但脸皮,甚至他的头发眉毛胡子,全变了灰白,极是诡异。

白阴仙嘿嘿一阵冷笑:“现在谁是白毛老鼠精啊!”

对面众人见她如此毒功,哄了一声,都向后退去,离死尸远远的,生怕毒气散发出来,自己遭殃。如此一来,起哄的声音便没有了。

赤阳仙仍旧非常得意:“我就说嘛,我二人乃是神仙,来此不为别的,只求那遁地甲,要说为什么,我二人升列仙班已久,想去阴曹地府查查生死簿子,穿了遁地甲,正好行事。哪位要查自己的生死年份,写张条子上来便可,请啊,请啊……”

众人也不知他是真疯,还是装颠,一时无人答言。

忽听侧面一人沉声道:“你二人要去阴曹地府,也用不着什么遁地甲了,我教你一个乖。”赤阳仙道:“什么法啊?讲出来听听。”四大世家那面有一人一抬手,掷出一柄单刀,那柄刀初时直飞,劲力强劲,等飞到一半时,突然向下一折,笔直地插在地面上,刀柄轻晃,刀光映着日光,闪烁不已。

这一手内劲确是不凡,顾风尘看得出,此人将内力贯于刀尖,刀呈弯月形,因此飞到一半,便会下折,如果换做是把宝剑,多半不会耍得如此漂亮。虽然说因势逞变,有些取巧,但能做到也并非易事。

刀一入地,除了红莲教这边没有动静,另三面的人纷纷叫好。

赤阳仙伸手将刀拔起,那人道:“你们二人将刀在脖子上一挥,马上就到阴曹地府去见判官了,至于生死簿子嘛,也不用查,早写得清清楚楚,死期便是今日。”

有人为他捏把冷汗,心想这两个非人似鬼的家伙毒药厉害,你这么顶撞,保不准又是一股毒水射出,你也学了那位仁兄,变只白毛老鼠精。更多的人却想,此人敢于戏耍对方,肯定不怕对方的毒药。

赤阳仙性子虽天真,却也不笨,哈哈一笑,真的将刀向脖子上挥去,切了两下,连油皮也没碰破,皱眉道:“这刀不快,还你,再换把快刀来。”说着将刀掷还那人。

众人见刀势挺急,却也并非有过人之处,便觉得此二人只是毒药厉害,至于武功,则稀松平常。

掷刀者自然也是好手,见刀飞回,随手便接。

哪知他的手尚未碰到刀柄,身侧一人突然抖出一条白巾,半空中将刀柄卷住,随后一扬手,白巾带着刀飞出老远,夺地插入一棵大树。

抖出白巾的人,正是诸葛闲云的公子,少一辈武林领袖,诸葛仁。

他与南宫岳并肩而站,并未就会,有杜潜龙等三人在此,他还晚着一辈,自然不能与三人平起平坐,因此只是与南宫岳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掷刀者见是他,微然一愣,道:“少主,为何不让我接刀?”

诸葛仁一笑,用手点指那插刀的树:“吴兄请看。”众人按他所指的看去,只见刀锋入树,并无不妥,只是现在才显出来,刀身周围的树干,居然在慢慢变得枯黄。

喀喀几声轻响,一大片树皮居然脱落下来,露出了树身,再看那树身,也已无半点绿色,全变做死灰,如同被野火烧过一样。

原来赤阳仙在掷还刀时,早在刀身上下了毒,只要对方一入手,立时毒毙,绝无幸理。至于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毒于刀,竟是谁也没看到,如果不是诸葛仁机警,发觉刀身的闪光微暗,从而横加援手,这位吴兄早变成僵尸了。

眼见刀身上的毒药如此厉害,摆明了是要自己的命,姓吴的汉子先是一惊,然后怒气上涌,便要上前动手。诸葛仁将手一挥,阻止了他,低声道:“不要发作,当心是计。”

姓吴的汉子一愣,反问道:“什么计?”诸葛仁道:“正主还未现身,谁知道在捣什么鬼,此刻只宜静观其变。”姓吴的汉子连连点头:“还是少主提醒得对,我十分鲁莽了。”

不提这二人低语,只说群雄见阴阳二仙毒药厉害,又在场子当中指手画脚,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觉得这二人透着诡异,因此便没有人再与他们对答。

阴阳二仙见自己略施手段,便震住了群雄,十分得意,赤阳仙扬声道:“我再问一句,这里哪个是正主儿?赶紧站到我面前,告诉我遁地甲在哪里。”

顾风尘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这话不是问了一遍了。

忽听人群外有人回答:“真的想知道正主儿么?只怕你知道以后,会心生后悔。”白阴仙抗声道:“我后悔什么,你赶紧出来照面,让我瞧瞧……”

这时只听一阵丝竹之音,南面的人丛突然分开,群雄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随着音乐之声,走来两排彩衣少女,手中都执着粗细不一的竹子,众人不由得一阵错愕,不知眼前这些彩衣女子拿竹子要干什么。

只见那些彩衣女子微笑着请开周围的人,然后将竹子插到地上,随手抽出藤条,仿佛在编竹篮一样,只听竹枝相击之声不绝,砰砰梆梆,没过盏茶功夫,居然已搭成了一座简易的竹楼。

竹楼分为两层,高有一丈,上面可坐一人,竹楼四面挂满了鲜花,座位上还铺了锦垫,看上去十分鲜艳美观。

此时才由后面抬出一顶小轿,两个轿夫停轿在竹楼前,前面的轿夫轻挑轿帘,从轿中走出一个女人来,遍体白衣如雪,脸上罩着白色轻纱,只能依稀看到脸面。出得轿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忽然竟像仙子般白日飞升,缓缓飞起一丈多高,轻轻落到竹楼顶端的座位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女人身上,顾风尘虽看不清楚她的脸面,但身材衣着却看得清楚,此人正是雪衣娘,心想果然是她在兴风作浪。

雪衣娘在江湖中一直没有出头露面,而且名头也不甚响,事实上,她作为泠御风的夫人,连红莲教中人都不知她的身份来历,只知道她是秦唐关的养女,至于别的,一无所知,连曾经她身边的人都不知她的身世,那么江湖上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便是四大世家中的万重山,久历江湖,阅人无数,也从没见过雪衣娘。

众人只见她白衣如雪,又是这般出场,不用说身份是极高的,尤其那一手轻功,也是非常高明,很多人都忘记了喝彩,只是呆看,虽然看不到面貌,可越是如此,人们越会将她想象得美艳无方,一时场中数百人鸦雀无声。

群雄都屏住呼吸,惊艳于雪衣娘的出场,除了两个人,便是阴阳二仙,二人曾在黄山顶上吃过她的大亏,此时一见是雪衣娘,脸色立变。幸亏他们本来的脸色实在夸张诡异,因此如此变色,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雪衣娘居高临下,笑问阴阳二仙:“我说错了么?”

白阴仙知道她厉害,要论毒功,犹在自己二人之上,而且武功也是变幻莫测,因此气势便消了一大截。

二人本想回到万花谷再练毒功,走到中途时,发现了告示,因为并不知道此事是雪衣娘在后主使,便也动了心思,二人捉住几个江湖人一打问,终于知道遁地甲是红莲教镇教之宝,至于那甲如何厉害,有何不凡之处却是谁也不知,但二人一想,既然是甲,总是穿在身上,或许刀枪不入的,那样自己夺了来,便不怕雪衣娘的寒铁鱼。至于用毒,便是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杀毙雪衣娘,一了数十年的心愿。

因此二人才赶来西湖,等到了此地,发现早来了不少人,阴阳二仙久不在江湖闯荡,只道自己除了雪衣娘,毒功已是天下无敌,便当着群雄大呼小叫,要主会者现身出来,顾风尘来时,便是众人斗嘴之时。

等得一见雪衣娘现身,二人便矮了半截,但当着群雄,多少也要顾些面子,白阴仙只得冷笑一声:“好,我们倒看你说些什么。”说罢走到先前毒毙的大汉面前,将尸体一抛,二人坐下。群雄离得稍近的,都悄悄站起,离开数步,因此阴阳二仙周围丈内,一个人也没有。

此时场中一片寂静,数百双眼睛都盯在雪衣娘身上,等她开口,雪衣娘扫视了一遍群雄,微微点头,意似极为满意,便道:“日前小女子斗胆,广布消息,约定在此集会,本以为身微言轻,不会有高人捧场,没想到今日看来,竟是群贤毕至,满座高朋,小女子不胜荣宠,欣喜之极。”

场中站起一个黑衫儒生,摇着纸扇道:“这位姑娘不用客气,大家来此为了何事,尽都心知肚明,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话入正题的好。”此言一出,余人纷纷附和。

雪衣娘道:“谈先生说得是,但作为这次英雄会的主持,客套话还是要说,以尽地主之谊。”那黑衫儒生正是姓谈,名生,其人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气,可从未见过雪衣娘,此时听她一口叫破自己身份,不禁有些得意,便道:“姑娘说得也不错。这下面的话,便由在下替你说了吧,以节省功夫。”说罢向四下一抱拳:“各位远来是客,可如此数百人到得孤山,小女子便有千坛美酒,百桌好菜,只怕也要被抢光了,因此索性酒菜皆无,还恕招待不周,在此谢罪,一会儿搏命动刀子,杀人流血,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可没逼迫你们。只有一节,走的时候相烦将地面扫扫干净,免得污了孤山美景,让孤山变成了骨山,西湖成了血湖,让后代文人写不得诗,入不得画,岂不是我等的大过么!”

此言一出,群雄哄堂大笑。

谈生更是得意,转头对雪衣娘道:“小生这话,可对姑娘脾胃么?”

雪衣娘淡淡一笑:“说得好,前面是客套话,后面是心里话。”群雄又是一阵笑。谈生道:“只是不知姑娘芳名,一会儿有人问话,也好有个称呼,如果只称姑娘,这里有数十位姑娘,不知叫谁,如果称天仙似的姑娘,那么这里的几十位姑娘就都知道叫谁了,定会一起应声……”

话音未落,群雄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各人均想,这姓谈的武功虽说不太高,嘴皮子却是乖巧得很,看来身边定然少不了女人,为何今日孤身前来,一个也不带啊?

雪衣娘自然不会报出真名,听了这话微然一笑,道:“小女子的姓名,不足道也,诸位若定要有个称呼,可以叫我……英娘。”

听了这话,泠菱眼神一寒,她知道雪衣娘的意思,英娘,自然便是英天傲的娘子之意,显然雪衣娘只承认自己是英天傲的夫人,并不承认曾是她父亲的妻氏。

可泠菱自小便生成了一股沉稳冷峻的心态,虽然恼怒,可谁也看不出来,她也没有扬声发问,还是静静坐在椅子上,静听其言。

此时此刻,万不可得罪雪衣娘,泠菱非常清楚雪衣娘的想法,就是不让红莲教轻易拿到遁地甲,如果再出言阴损,对方恼怒之下,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谈生那边还在说:“按英娘告示上所说,有一件重宝在此,能者得之,因此这四五百英雄便不远千里,来看个究竟,此时话也说了,礼也尽了,是不是该把宝物亮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哪?”

许多人纷纷叫喊:“说得对,先将宝物拿来看看。”“便是卖货,也须先给客人看看清楚,才好讨价还价啊……”

雪衣娘微笑摇头:“此宝乃是重器,不可轻易示人,可诸位英雄大老远的跑来,若是连见也见不到,未免说我过于骗人了。也罢,我便将宝物展示一下。诸位请看……”说着她抬手一指,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站着三个彩衣女子,其中两人合捧一个盒子,看到雪衣娘指向这里,那两人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件东西,展现开来。

那果然是一件甲胄,奇的是双肩及两腰处,有四处尖头突起,形如枪纂。一名彩衣女子将甲穿起,全不费力,仿佛这甲并未有多重。等她穿好,第三名彩衣女子突然挺起长枪,向穿甲的女子猛刺。

一连刺了数枪,皆不能入,那女子放下长枪,又拔出利刀来,向甲上连剁几刀,也是丝毫不能伤损。

雪衣娘道:“诸位都看清楚了?”谈生摇着扇子:“果然是宝物。却不知能不能避得了拳掌的重击。”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众所周知,江湖中用兵器的高手虽多,可不用兵器只用拳脚的高手,更在之上,对于这类高手,一般的甲胄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劲力可以透甲而入,重伤内腑,因此谈生这一问,正是大家想知道的。

雪衣娘又向那几名彩衣女做个手势,于是穿甲的那名女子便横躺在巨石之上,众人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另两名女子从旁抬起一块大石头,看大小约有二三百斤,这两名女子将石头移到穿甲女子的胸腹部位,一齐举过头顶,然后同时放手。

群雄有人叫出声来,如此重的石头,下面躺的便是练过硬功的大汉,多半也要骨断筋折,吐血不止,何况此时是一个弱质少女躺在那里。

随着众人的惊呼,石头卟的一声,落在那彩衣女身上。然后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再看那彩衣女居然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数百斤的巨石凭空砸下,足可比拟一名内力强劲之高手全力一击,穿甲的女子一无伤损,看来所穿之甲应怀有散力卸力之功效。

群雄一阵赞叹,终于知道这件宝甲确有其不凡之处,绝不同于普通甲胄。

三名彩衣女展示完了,便向雪衣娘躬身行礼,然后将宝甲收起,退了下去。

群雄心中均想,看来这位英娘并未虚言,如此宝甲穿到身上,平添无数好处。即使为了它流血送命,也算值得。

于是各人均暗中摩拳擦掌,准备下场拼杀。

这次谈生尚未开口,另一人已叫了出来:“英娘姑娘,今天来了数百人,宝甲只有一件,虽说是有能者得之,可如何算得有能啊?”

还有一人道:“那还不简单,你老兄下场,别人都不敢下,便算你有能了。若是有人敢下场,你二人比上一回,输了的滚蛋,赢了的接着比啊。”

英娘摇头道:“如此便成了车轮战,谁最后一个下场,便大占便宜,这样极不公平。”谈生道:“那如何才算得公平合理?”英娘道:“小女子有个主意,大伙儿且听听如何,如果不赞成,就由诸位出主意。”

谈生道:“好啊,说吧。想来姑娘的主意,定是高明且公平的。”

英娘一笑:“高明不敢说,公平嘛,倒还马马虎虎。”说罢她向身后一招手,只听骨碌碌声响,八个彩衣女子推着一辆车子走进来,群雄见车子高有八九尺,上面蒙着白布,似是一个人形,均十分诧异,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那八个彩衣女子将车子推到场中,一齐动手,撤去白布,露出车上的物件,原来是一尊铁人。彩衣女子将铁人推下车子,奇怪的是那铁人刚倒于地面,又马上自行站起,似是不倒翁一般。

群雄觉得好玩,眼前这尊铁人定是中空,而底部加装重物,因此只要一倾斜,便自动复原。这道理大家都晓得,因此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推来这铁人,有何作用。

英娘似是不愿意多话,示意一名彩衣女子代为讲解。那彩衣少女当中一站,说了起来,她口齿伶俐,说得也极富条理,让人觉得如聆妙音:“诸位英雄在上,小女子代主人讲明,为了比武公平起见,凡欲上场之人,先来这尊铁人比试。赢得了铁人,便可入围,之后入围者再行比试,以定宝物归属,如敌不过,只可旁观。这铁人由机簧发动,身具七十二种变化套路,每路都是三招,为了公平,每换过一人,铁人便换一种招式,免得后来人取巧。只要能接得住铁人三招,便可入围。不过有个条件需要事先讲明,比斗之时不可后退,因为只要离开铁人手脚的攻击范围,铁人便无能为力。此次比斗只斗真实功夫,并不是轻功,因此只要上前比斗之人退出铁人身周三尺,便算输了。我可讲得明白?”

谈生道:“只要接住三招,便算赢了,并不用打倒铁人吧。”

彩衣少女道:“正是。”

谈生一笑:“那好,果然公平合理。我想在座的没有人不赞成吧。”

群雄纷纷道:“这法子不错”“有趣有趣……”

英娘道:“今天来的,有四大世家和红莲教的首领,这两方人物尽是江湖泰斗,我便陪个面子,每方可以推举三人入围,不用与铁人比斗,诸位觉得如何?”

群雄一听,倒也没什么意见,大家都看到这次四大世家来的人物,万重山与杜潜龙无疑是武功最高的,甚至可以说冠绝当场,虽也有好手暗中不服,但四大世家声威太大,自己绝无可以对敌的势力,因此也只好将这口气咽在肚里,嘴上不敢出声。而红莲教众人在远避边疆之前,便在江湖中鼎鼎大名,如今暗中生聚教训了十几年,武功应当更胜往昔,要过这铁人关,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英娘见群雄均无异议,便将手一摆,那彩衣女子走到铁人身后,伸手在其背后的把手上拧了两下,向众人笑道:“可以开始比斗了,哪位英雄先来?”

话音刚落,有两人已经跳了出来,一个使单刀,一个使铁鞭,这二人方才早听明白,一直跃跃欲试,只听彩衣女子一声令下,便要动手。二人相互看了看,用单刀的叫道:“我出来。”

于是这人大步走到铁人面前,歪了头看看,问铁人身后的彩衣少女:“是我先打它么?”彩衣少女道:“好汉尽可以攻击铁人,只须接住铁人三招便可。”这人道:“那它怎么还不动?”彩衣少女笑道:“这位大侠可要留神,我的手一松,铁人便要动了。好了,开始……”

说着彩衣少女的手一松,随即便闪身退出丈外,就当她的手甫一松开,那铁人便动了,一只铁拳呼地侧面打来。

用单刀的汉子见铁人这一拳极是凶恶,不知有多大力气,如果用刀刃去挡,多半会有损单刀,便将刀一翻,以刀背迎向铁臂。

当的一声大震,这汉子只觉五指被震得骨节都要松散开来,手中单刀拿捏不住,呼的一下,单刀出手,向他脸上飞来。如果这汉子以刀刃来挡,刀背冲向自己,尚且好些,可他偏偏爱惜单刀,可就苦了自己这张脸。

单刀被击飞,正飞向自己脸庞,卟的一声血光迸溅,刀刃切在这汉子脸上,疼得他惨叫一声,倒退几步,坐倒于地。

铁人机簧已开动,一击得手,并不停止,又是两拳击出,这才停了下来。被刀剁入脸的汉子手捂脸皮,直臊得满面通红,他抢先下场,居然连铁人一拳都没挡住,岂会不羞,幸好他此时便不羞,也是一脸血红,旁人也无从觉察。

这人受伤离场,用铁鞭的汉子吓了一跳,不过也暗自庆幸,如果是自己先下场,多半也会被磕飞铁鞭,因为谁也不知铁人的力道有多大,如今有人先行试过,心中已有了底。

彩衣少女又将铁人背上的把手拧了两把,对使铁鞭的汉子笑笑:“这位先生可要留神了。”使铁鞭的汉子点点头,走到铁人面前,双手执鞭,以防被磕飞,向那彩衣少女点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彩衣少女一松手,铁人又开始出招了。

这一次的招式果然不同于上一场,铁人飞脚踢来,使铁鞭的汉子抡圆了手臂,一鞭正敲在铁人脚上,以他的意思,这一鞭足可以将铁人抽倒或是将铁腿打飞,但只听金铁交击之声大震,铁人居然并无半分伤损,倒是将铁鞭弹了起来,幸好那汉子双手执鞭,勉强握住,没有被磕飞,但定睛一瞧,鞭身已经弯了。

铁鞭虽未出手,可铁人接下来的一招却是躲不开了,一只铁拳闪电般击出,正撞在使鞭汉子的前胸,只听喀喇喇声响,使鞭汉子被打退几步,倒在地上,连连吐血,捂胸不起,看来肋骨已不知断了几根。

这一来满座皆惊。

群雄初见铁人时,心中并无什么畏惧,因为少林寺有十八铜人阵,很多人都听说过,眼前这铁人,多半也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可这二人一败,大家这才发现,英娘提出的条件看似非常宽松,实则很不易做到。

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阵,只要你能闯过便罢,用不着硬接铜人的招式,可眼前的铁人却不同,不能退不能避,一旦脱离铁人攻击范围便算输,如此条件还能打赢铁人的,绝对是高手。

因此这二人一败,群雄中很多原本想要下场的人便打起了退堂鼓,暗自思量,自己的武功未必比前二人强过多少,一旦落败,脸可就丢大了,莫若先作壁上观,看别的高手如何对阵,自己也好有个准备。

这样一来,数百群雄中,只有寥寥十数人,还有心思一试。

晴儿与顾风尘藏在坡上,一直暗中注视着下面的动静,因此场中一切看得十分清楚,晴儿轻声道:“喂,这铁人挺难对付啊,一会儿你下场,如何过这一关?”顾风尘淡然一笑:“这一关并不困难,我自信可以接得下铁人三招。”晴儿道:“铁鞭都被磕弯了,你的手臂比铁鞭还硬么?”

顾风尘笑道:“自然没有铁鞭硬,可人家也没规定,非要用手来挡架啊。”晴儿一呆:“那你用什么挡架?”顾风尘示意她小声些:“过一会儿我下场,你就知道了。现在嘛,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晴儿见他面现难色,便问:“什么事啊?”

顾风尘道:“我来夺宝实出无奈,因此不想让红莲教的人认出我,你有法子让我改改容貌么?”晴儿一皱眉:“易容术么?我可不会。”顾风尘道:“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晴儿想了想,卟的一声轻笑:“这样吧,你戴上一样东西,我保证连你最亲的人,也认不出你。”说着从腰间扯出一块红布来,道:“你顶在头上,看好不好看?”

顾风尘不解,刚要向头上罩,突地醒悟,轻笑道:“你要我嫁人……”晴儿笑得肚子都要疼,只是得憋着,好不难受。顾风尘将红布扔还她,问道:“还有别的颜色的布么?”

晴儿止住笑,取出一个包袱皮,青灰色的,递了过去,顾风尘接过来,向头上罩去,足可包住头脸,于是作了记号,用手指钻了三个洞,露出眼睛和鼻子。

等他再戴上布袋,晴儿一皱眉头:“蛮恐怖的,不过倒也安全,没人能认得出你了。”

这里装扮已毕,再看场中,虽然有十余人欲下场,却都紧皱眉头,暗思对付铁人之计,一时谁也不上前动手。此时听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到场中。众人一瞧,正是诸葛仁。

彩衣少女见是他,微然一愣,道:“诸葛少侠,我家主人方才说了,四大世家不用闯这关,可以有三人入围,您这是……”诸葛仁一笑:“主人美意,我等自然领受,我四大世家人才济济,此次三位师叔亲临,这三个名额自然是要留给他们三位,在下却无这个资格,因此也想试一试,就算不敌,好歹也为后来的朋友试试斤两。”

他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一来他是晚辈,点明不占这三个名额,便把自己一方最强的三人推了出去,二来自己身为江湖少一代的首领,自当有个样子,这叫做身先士卒,即使不敌,也让后来的人有个退身步,大家会道,连诸葛少侠都没过得去这关,我们自然更过不去,也就全了众人的面子。

因此群雄一听他此言,都暗暗点头,心想诸葛世家的人,果然不凡。如果他也缩身于后,先看众人比斗,等瞧出门道来,再上去一举成功,未免不被人服气。

群雄大都这样想,因而不少人叫出好来。

彩衣少女听了,也不敢硬拦,便道:“如此,诸葛少侠可要小心了。”诸葛仁赤手空拳站到铁人面前,微笑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于是彩衣少女一松把手,铁人便开始出招。

众人都屏息静观,大都替诸葛仁捏一把冷汗。因为方才二人手执兵器,亦不能接下三招,眼前这位少侠空手,如何抵挡得过!

但见诸葛仁不慌不忙,始终面现微笑,可心头却是谨慎得很,他自小便习得了父亲的作风,不张扬不高调,但内功扎得极深,此时在群雄面前出手,哪里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铁人这次的招式又变了,抡起铁臂,以掌为刀,一招力劈华山,向下猛砸,只听铁臂挂风,如一柄铁锤相似,诸葛仁早想好了破法,双手托天,向上便迎。

群雄中有人暗地惊心,均道前一人以铁鞭相抗,尚且不敌,你这一双手,硬得过铁臂么!

只见铁人这一招力劈华山,掌到中途,已迎上了诸葛仁双手,群雄都以为要听到诸葛仁的骨碎之声,哪知却是一无动静,铁手与肉掌相接,如同铁锤砸进了烂泥中,初时尚能下落,接着竟慢慢地落不下去,僵在那里。

诸葛仁竟用一双肉掌,接下了铁人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群雄看着,很多人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一幕,连喝彩也忘记了。

其实诸葛仁这一招也是行险,虽然只是一招,诸葛仁却用上了三般手法,双手托天,用得是大摔碑手,但与铁掌似接未接的一刹那,立时改变招式,换成了缠丝手,同时内劲吞吐,亦抗亦缩,用的是小回环的法门,这三门功夫本来绝不可能同时运用,可诸葛仁确有过人之处,三种手法运用得极是巧妙,且每一次变换,均是恰到好处,因此铁人这一掌虽强,却如巨锤砸棉花,没有丝毫功效。

身后观战的万重山与杜潜龙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颇为赞赏。

诸葛仁虽然接住了这一掌,但铁人动作未停,一掌过后,左拳早起,径直打来。由于铁人不必顾及已身,因此全是进手招式,中间转换极快,只不过刹那间隙,这一拳已打到了诸葛仁前胸。

群雄喜色未露,又现惊容,心想这一拳比那一掌还要重,只恐诸葛仁受伤。因为此时诸葛仁双掌上托,兀自架着铁人的右掌,再无余力挡开铁人这一拳。

事实也正如此,铁拳长驱直入,打在诸葛仁胸口,几乎打进一寸来深。

但闻惊声四起,许多人不自主地站了起来。

可是诸葛仁却是吐气一笑,听这声笑中气十足,竟丝毫没有伤损。

原来铁人这一拳打来之时,诸葛仁不闪不架,居然以胸膛来迎铁拳,就在铁拳碰到衣服时,诸葛仁突然长吸口气,整个胸膛猛地缩了进去。

常人收缩腹部,是可以的,但连胸部一起缩进,却是万难。因为这里有肋骨撑着,总不能连骨头都缩进肚子里。但诸葛仁这一缩,却是真的连整扇肋骨都向内缩了一寸。

这种功夫江湖罕有,乃是诸葛世家家传的盘骨劲。因此看似铁人拳头打进胸膛,实则只碰到了衣服,皮肉无损。

铁人这一击又落空,第三招便出手,抽回双臂,双拳齐出,左右夹击。诸葛仁用了一招家传的绝学“飞流掌”,左掌带动铁人右拳,右掌带动铁人左拳,如牵似引,借力使力,向中间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铁人双拳交击,迸出了火星,再看诸葛仁,则笑吟吟地站在当地。

这三招说来缓慢,实则快似电闪星飞,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完毕,铁人最后一招打过,便呆立不动。此时群雄的喝彩声这才轰雷般响起。

虽然只是三招,但诸葛仁分别用了数种武功内力,其中无一不是深得其妙,而且交手经验之丰富,也确实令人赞赏。可以说此人能做上江湖少一辈的领袖,可不光是因为其父的缘故。

彩衣少女上前赔笑道:“诸葛少侠果然名不虚传,轻而易举地便过了这关,您第一个入围,可坐首座。”说着身后一名彩女搬来一大把椅,放在竹楼一侧,请他过去入座。

诸葛仁向彩衣少女报以一笑,然后向雪衣娘拱拱手,昂然就座。

他这一胜,立时激起了群雄的争强之心,此番来的人中不乏高手,初时未敢下场,是因为没想好破法,如今只看诸葛仁接这几招,便明白了取胜之道,于是纷纷下场过招。

一时场中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前后约莫有二十多人下场,而顺利过关的,却也不过七八人,其余的不是火候不到,便是一时慌乱,违了规矩,遗憾出局。

顾风尘眼见场中人越来越少,便对晴儿道:“你在这里看戏吧,我得进场了。”晴儿道:“小心些。”顾风尘笑笑,然后溜到另一侧,这才现身出来,大步走进场中。

众人忽见他由身后走来,身穿新衣,头罩青布,只露出鼻子眼睛,样子极是诡异,却也不以为然。要知道这次夺宝英雄会,群雄中有多人不愿意露出真面目,因为一旦夺到宝物,若以真面目示人,以后未免引来无数麻烦,别的不说,单只红莲教与四大世家,又有谁能惹得起!最好是改容换面,无人认得,那样会安全得多。

因此群雄中有多人,都是事先易了容貌,就算是至亲好友,也不容易辨认,如今看顾风尘这般打扮,自然不以为意。

此时场中只剩下一人正在与铁人过招,本已接了两招,不料铁人后来的招式越发出奇,最后一招竟然以头撞了过来,那人一时不查,被撞中鼻子,立时血流满脸,晕头转向,等铁人收势不动时,那人已晕倒在地。

两名彩衣女子上前,拉走伤者,在旁救治,看来雪衣娘布置得还算周到,一旦有人受伤,马上会有人为其疗伤。

这时场中无人,顾风尘举步便上,这时却见人影一闪,两个人已抢过去,将自己阻在后面,正是阴阳二仙。

他二人初时以为雪衣娘也会下场,那样一来自己绝无胜算,可听彩衣女子说了规矩,才知道只是来客之间的拼斗,雪衣娘并不参与,于是又来了精神。

阴阳二仙武功并不算太高,因此便在后面静观,这时看得差不多了,也商议定好破解之法,这才跳出来。

顾风尘一见,便向后退了一步,不与他争。

彩衣少女见二人上来,便笑问:“二位赶情要一齐上么?”赤阳仙道:“我二老与人打架,几十年来都是一齐上。”彩衣少女道:“可这次不成,大家都要按规矩来,不然乱了套路,那些没过关的好汉们便有的说了。”

白阴仙道:“我们说一齐上便一齐上,你若不应,我们便不走,让你这夺宝英雄会开不成。”

彩衣少女抬头看看雪衣娘,雪衣娘淡淡一笑,道:“你二人也算不识好歹,我这丫头这样说,本是为了你们好。”

赤阳仙道:“怎么个好法,你说啊。”

雪衣娘道:“与铁人过招,并不在于人的多少,而且人越多越是误事,反而不如一个人放得开手脚。你们若不信,尽可试试,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一会儿输了,也不能赖。”

赤阳仙似是信了她的话,低头不语。白阴仙性子倔强,别人越说,自己越要顶着风上,便冷笑一声:“一人力弱,二人力强,什么人多反而误事,我偏不信!”说着一拉赤阳仙,叫了一声:“发什么呆啊,站我旁边。”

阴阳二仙并肩站好,拉开架子等着。

彩衣少女得到雪衣娘的许可,便又拧了两下把手,笑道:“二位可要留心哟……”

但见铁人突地一掌斜斩,切向白阴仙耳门。白阴仙按着事先商量的对策,并不硬接,身子霍然一转,已转到铁人怀中,随手抱住了铁人的手臂,她整个人居然挂在了铁人身上。

此时铁人第二招攻出,赫然回臂一圈,已将白阴仙箍在臂弯里,同时另一只手如一柄匕首般,突刺过来,也不知哪里的能工巧匠,制得出这般灵巧的机关,只要人一挂上铁人手臂,立时变招回攻。

剩下一个赤阳仙,岂会看着白阴仙遭难,立时也跳了上去,扳住铁人另一只铁臂,整个人也挂在上面。

这回倒好,铁人一手挂一人,仿佛成人抱两个小童儿,虽然阴阳二仙动转不灵,尽处下风,可那铁人也好不到哪里,双臂再也无法攻出。

这正阴阳二仙的对策,铁人毕竟不是真人,无法随机应变,只要制住它双臂,便无法攻出厉害招式,这样虽然难看一些,可毕竟也算过关。

阴阳二仙的毒药对铁人毫无用处,只得用此下策,以求诡胜。

那些败下阵来的汉子看了这一招,无不从心里大呼自己愚蠢,若早知道可以双人齐上,哪会败得如此难堪!

可这些人尚在呼冤,场中变化突起。

铁人双臂上挂了两人,可能由于机簧支撑不住的缘故,铁臂便向下垂低,阴阳二仙随着也向下一沉,却万万想不到铁人攻出了一招真人绝不可能使出的招式。

它双臂居然向后挥出。

常人手臂上挂了人,或许也可向前向后摆动,但不会有多大劲力,尤其向后摆动,由于肩骨所限,无法摆动多大幅度,但铁人就不同了,因为不是真人,没有肩骨,手臂居然可以前后自由挥动。

它这一挥不要紧,将手臂上的两人由左右两侧甩到了后面,阴阳二仙好容易制住铁人,四只手抓得紧紧地,万没料到铁人会出此一招,只得由着势子被甩到铁人身后,二人尚未明白过来,只听啪的一声响,两颗黑白分明的老头已然撞到一起。

这一声撞击又响又脆,听得群雄心中都是一悸,均想:怎么听来像两个生鸡蛋相撞的声音,两个老鬼八成要脑浆迸裂了。

不料结果大出众人意料,阴阳二仙受了如此重击,也只是脑袋一阵昏晕,再也握不住铁人,被甩出圈外。

二人一骨碌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身子不住轻晃,显然那阵眩晕还未过去。顷刻间便觉得头疼如裂,用手一捂,脑门上早肿起一个大疙瘩,上面还流着血。

赤阳仙哪吃过这等大亏,气得哇哇乱叫,跳上前去乒乒乓乓一通乱打,将铁人打得东倒西歪,可就是不倒,仍旧一脸严肃地摆着初来时的架子,任赤阳仙暴跳如雷,它也只岿然不动。

白阴仙知道自己武功尚不足与这些人争锋,用毒又有雪衣娘在此,占不着半分便宜,看来这次又是铩羽而归了。于是她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上去扯了赤阳仙便走,赤阳仙边走边骂:“这劳什子铁疙瘩,出的什么怪招,老子非拆了它不可,你放开……”

只听叫骂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到卟嗵一声,似是被扔进了水里,这才住口不骂。

群雄眼瞧着这一幕滑稽戏,耳中只听得“啪、哇哇、乒乓、卟嗵”之声不绝,着实热闹,似是过年放鞭炮一般,不由得相顾莞尔,只觉这一对老活宝似傻不傻,说呆不呆,有股子小聪明,却又总用错地方,也说不出用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只恨自己少读了几年书。

阴阳二仙一走,耳根便清静了许多,顾风尘缓步上前,也不开口,只是站在铁人面前,垂手以待。

彩衣少女道:“这位先生也要闯关么?”顾风尘点点头,不说话。彩衣少女知道江湖中人有很多脾气怪异,眼前这位以布蒙脸,显然不愿意露真面目,又不说话,便将铁人把手拧了两把,松了开来。

铁人再次出手。

顾风尘已经看过多次,早有成竹在胸,双脚平行站立,比肩稍宽,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铁人的第一招又与前面不同,左拳率先击出,直打顾风尘的小腹。由于是向下击打,这在拳法中极为少见,便更不易想到。由于铁人的手臂较长,因此出拳便到,极是迅猛。

眼见铁拳打来,顾风尘不动声色,也是左拳击出,他并不迎向铁拳,而是打向铁人的臂弯处。由于铁人做得和真人相似,也有臂弯腿弯脖子等等,因此顾风尘才打向这里。

果然奏效,铁人的拳头还没打到顾风尘,顾风尘的拳头已经打在它臂弯上,铁人的关节自有机簧转轮相连,这一拳打中的,正是铁人的薄弱处,因此只见铁人的铁臂被打得一沉,击出的铁拳仅仅差之毫厘,没有碰到顾风尘半点衣服。

铁人第一招使完,马上第二招出手,右掌如刀,横切顾风尘左肋。顾风尘仍旧用前一种方法,也立掌如刀,切在铁人的臂弯处。铁人的手臂受力,立时回圈,这一掌又落空了。

一连两次使用这种半途掣肘的招式,铁人似乎也被激怒了,最后一招它双手猛地一合,合掌如刀,当头猛劈。好像是两只手分别用了一招力劈华山一般。

这下子无可取巧了,铁臂由于是从上向下猛砸,就算顾风尘双拳齐出,打铁人两臂的臂弯,结果还会砸下来,顾风尘自然明白,一见铁人出此狠招,陡地激起他的雄心,暗想:且硬碰硬试试,看看到底是你机簧利害,还是我的逆天神功了得。

想罢他一声怒喝,双掌一翻,向上便迎。

由于他戴着布套,所以这声喝并不响亮,显得发闷,但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也不闷,随着这一声大喝,铁掌与肉掌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处。

只听喀喀卡卡几声响,铁人的双臂竟然被顾风尘的力道击得向上扬起。本来铁臂内的机簧正在下压,遇到极大力道向上一起,机簧虽是钢铁,却也经受不住,几声怪响之后,铁人双臂便失去控制,上下转了几圈儿,最终垂在体侧,不住来回摆动。

不用说,铁人的双臂已然废了。

场中一时惊呼四起,群雄无不动容,连万重山与杜潜龙也双睛暴闪,如果说方才诸葛仁以巧取胜,应变得力,那么顾风尘这一招便纯是以力胜敌,没有一丝取巧的地方。如此功力,只怕在座的人没有一个能做到。

由此一来,顾风尘便显得极是惹眼。彩衣少女也惊呆了,半晌才道:“这位先生……你……请坐。”说罢有人搬来椅子,请他就座。顾风尘坐下之后,由于铁人已损坏,彩衣少女看看雪衣娘,雪衣娘轻轻点头,玉手轻挥。

彩衣少女招呼同伴将铁人推走,对着群雄一笑:“如今形式已明,宝物最终的主人,便当由四大世家的三位,红莲教中的三位,以及竹楼下就坐的十位中得出……”刚说到此,诸葛仁站起来道:“错了,是竹楼下的九位。”彩衣少女一愣:“诸葛少侠的意思……”

诸葛仁道:“在下只不过抛砖引玉,此地有我几位师叔在此,我岂敢下场,就此退出,也免得人家说四大世家以势欺人。”说着离开座位,重新站到原地。

南宫岳对他对视一眼,轻轻点头,意思是说,做得很好。

彩衣少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万重山等人在此,四大世家这一边用不着诸葛仁出手,而且诸葛仁此举,也是为了在长辈面前收敛锋芒,有礼有节。

龙谢兰向诸葛仁道:“侄儿,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本当算你一个的。”诸葛仁赔笑道:“哪里,师叔智计无双,变应如神,这种场合,正当其用。”龙谢兰笑笑,不再说什么。

那边彩衣少女接道:“既是诸葛少侠退出,那么竹楼下的九位,还有什么意见?”

九人中站起一个中年乞丐,浊着嗓子道:“在下有个疑问,也不知当不当讲?”彩衣少女笑道:“上得孤山,言者无罪。”那乞丐道:“今日来的高人中,以四大世家和红莲教为最,所以主人给人家面子,一家可以出三人,可我等山野散人,无权无势,只得孤家寡人一个在此,试问一会儿比试之时,我等闲散之人想要夺宝,是不是要将四大世家的三人与红莲教三人全都打倒,才可算数呢?”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我要赢四大世家,得打倒对方三人,而四大世家要赢我,只须打倒我一个,如此一来,公平何在?

这话出口,尚未等彩衣少女回答,万重山沉声道:“却也不必,阁下只要能打倒我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便算赢了四大世家,而且比试之时,任凭阁下自选对手。如此,总不能说我四大世家仗势欺人了吧。”

说罢,看了红莲教这方一眼。

泠菱自不说话,身后的铁芙蓉一阵冷笑:“我红莲教也是如此。而且除此之外,竹楼下九人中的任何一位上来,我教都先让三招。”

两方面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彩衣少女见双方都表明意愿,便接过话头道:“如此最好,我算了一算,四大世家与红莲教每次比试只出一人,加上竹楼下的九人,便是十一人,或是捉对比斗,尚多了一人,而这一人便可少战一场,不算公平,这样好了,我从观战群雄中再选一位补上来,大家以为如何?”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想,如此一来,这位候补之人也算占了便宜,不用过铁人那一关了,但是一时之下居然无人应声,因为群雄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说四大世家与红莲教,单只那位一招击毁铁人的蒙面人,自己便敌不过,上去也是徒取其辱。

过了片刻,才从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谈生,他摇着扇子走到竹楼下,对彩衣少女一笑:“我看大家都没把握,既是如此,我便来充一次好汉,不过且把话说着前头,在下来此是看热闹的,说到功夫,实在不足一哂,下场来只为凑数,以便对阵尽快开始罢了,如果哪位好汉上来,三扫之内就将在下打趴下,诸位莫笑。”

众人都笑,谈生问彩衣少女道:“人数齐了,接下来如何对阵?是点名还是抓阄?”彩衣少女笑道:“抓阄就不必了,免得有作弊之嫌,既然上来的都是高手,大家便自选对手,如果有人不敢应战,便算输了。只有一样,生力者不可挑已战过一场之人,以示公平。”

谈生道:“甚好甚好。我想如此一来,诸位高手第一个要选的,便是区区在下了。”说罢哈哈一笑,坐在椅上,静等着人上来挑战了。

可他这话一说,倒教众人不好再挑他了,因为谁挑上他,便有捡软柿子捏的意思,会被别人小看,因此谈生一心求战,便没人上来了。

群雄相视而嘻,暗想:此人虽然坦白,但也不是全无心机。

无人来挑战谈生,却也不至冷场,此时竹楼一排十个座位上站起一人,身穿蓝衫,走到另一人面前,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方才看你过关时的招式,极为精妙,但求赐教一二。”

被挑战者是个中年酒鬼,手里托着一个酒葫芦不时地向嘴里灌上一口,此时听有人来挑战,便翻开醉眼看了看,突然由眼神里放出两道寒光来,冷笑道:“我便知道是你。好吧,新账旧账一起算。”

说完两个人各自站开一边,冷然对视。

群雄心道:看来这二人曾有过节,借此机会打上一架,倒也合适。其中有人认得那穿蓝衫的汉子,此人叫做许韶,乃是荆楚地界的一把好手,被称做“摘星手”,因他手上功夫精妙的缘故。而那酒鬼众人皆不识,更不知与许韶有何瓜葛。但方才他能闯过铁人关,毕竟不凡。

此时双方也不客套,向前一近身,便打在一处。

顾风尘在一边凝神细看,见那许韶果然招式精妙,双手挥动开来,变化无穷,无论指、掌、拳、爪,尽得其妙处。有时一掌拍出,半途已换成指法,而完全打出时,又变成了拳头,一招三变者不计其数。

再看那酒鬼,一手空拆,一手执定酒葫芦,片刻也不撒手,仿佛这酒葫芦如同他的命一般。居然有时封出对方招式后,还忙里偷闲地灌上一口。显见得未出全力。

许韶越斗,脸色越是难看,出招越是狠急,酒鬼一只手已经拆解不过来了,蓦地酒鬼哈哈一笑,扬手将酒葫芦向许韶一晃,许韶以为对方要将酒葫芦飞击,急忙双掌一错,凝神以备,哪知那酒鬼却不飞出,又凑到嘴边灌了一口。

如此一来,边上观战的群雄已有人笑出声来,许韶更加怒不可遏,连连抢攻,招数更急,手法更加诡异。

剧斗之中,忽听卟的一声响,水光四射,原来许韶出招太快,那酒鬼已无法一手与他对拆,眼见许韶一掌打来,自己的右手已被封在外门,救援不及,只好用左手将酒葫芦向前一迎,卟的一声,许韶这一掌正拍在酒葫芦上。

群雄均想,这回酒鬼的葫芦非碎不可。

却不料掌击过后,那葫芦居然没有丝毫破损,只是里面的酒被震得飞出葫芦嘴,竟全向许韶喷了过去。

许韶一皱眉头,从掌击处可知,这葫芦像是铁铸的,是以打不碎,眼见酒水扑来,倒也不怕。下一招仍旧打了出去,乃是一招鸳鸯腿。

但见那酒鬼这次不闪不避,面带阴笑,看着他一脚踢来。

此时喷出的酒已经泼到了许韶脸上。

蓦地,许韶只觉得那酒一触到脸皮,居然变得如同滚热的开水相似,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他惨叫一声,这一脚踢出一半,便没了力气,那酒鬼一声冷笑,飞脚将许韶踢出圈外。

许韶砰地摔在地上,双手捂脸,大声惨叫,不住翻滚。江湖人把面子看得极重,受伤之后绝不肯呼痛半声,这许韶也是硬汉一条,看他此状,不用说那葫芦里的酒,毒性必然超乎寻常。

群雄大为不解,如果此酒至毒,为何那酒鬼喝在肚子里尚且无恙,而许韶只是泼在脸上,便几被疼死。

彩衣少女使人前去救护,此时许韶已疼晕过去,众人将他拉在一边,扳开手看时,吓了一跳,只见他的脸面已经如烧过一般,皮开肉绽,几乎透出骨头来,难怪他会疼成这样,换做是谁,也抵受不住。

顾风尘一皱眉,暗想:难道他这葫芦中装的是绿矾油?

这绿矾油乃是道家炼丹所用的,顾风尘在少林时听说过这东西,因为少林武当过从甚密,有时武当道人来少林拜访时与众僧聊天,便说到这个。顾风尘知道此物极是霸道,一旦触到人的皮肤,要比烈火烧炙还要厉害数倍。看许韶的伤势,那酒鬼葫芦中,肯定是此类东西。

反之又想,如果葫芦里装的真是绿矾油,酒鬼如何敢喝!便是铁嘴钢牙,也要化尽了。

他这里迷惑不解,红莲教那边却看出了门道。舍得道人虽然没来,但多半也说起过,因此众人亦知道那是绿矾油,雪无痕冷笑道:“这家伙装神弄鬼,我看他肯然没有喝,只是做做样子,骗人而已。”

一边的沈柔道:“超影候说得不错,他那葫芦根本连嘴都没有,里面是封上的,因此他举起葫芦喝酒,却没有一滴流出来,只是做样子,而打斗时姓许的那一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铁芙蓉道:“不错,想是那一掌,将封口震开了,亦或是酒鬼故意让他震开的,看这二人以前曾相识,想必那时候,酒鬼还没有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姓许的不知,所以着了道儿。”

这边说话声音极低,外人无从听到,但顾风尘的内功深湛,没有瞒过他的耳朵,这才恍然大悟。

第一阵已经比完,按规矩,不可有人再挑战酒鬼,因此那酒鬼昂然就座,只是再也不肯举葫芦灌酒了。

接下来又比过三阵,有三人胜出,败者自退。现在只剩四大世家与红莲教,顾风尘,谈生四人,无人挑战了。

谈生看看场内形式,便站了起来,笑道:“只因在下一席话,弄得大伙儿都不好意思向我伸手,在下也不好总缩在后面,如今人不多了,在下也想看更热闹的比对,因此不耽误功夫了,这位兄台……”他向顾风尘一抱拳:“咱们两个便来斗上一斗,如何?”

顾风尘对此人抱有好感,听他挑战,便站起来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谈生折扇一收,道:“阁下神功过人,如果在下走不过三招,那是阁下太厉害,可不是谈某太无能。”

群雄中有人叫道:“要打就打,总装狗熊也没什么意思吧。”

谈生听了倒没什么,脸上仍旧是笑容可掬,顾风尘不愿意让人总看不起他,便道:“这就来了。”说罢向前一抢步,呼的一拳,打了过去。

由于红莲教诸人在侧,他怕被看破身份,便不用少林拳,而改用武当长拳,因为少林武当两派交好,门下弟子时常切磋武艺,因此少林和尚会武当拳的不少,而武当道士会少林拳法的,亦在多数,而江湖中人也有不少会武当拳,因此不会有人看破。

谈生看他打来,招式平平无奇,便笑道:“原来是武当拳。”说着折扇一伸,迎着他的拳头便点。谈生的扇子虽是铁骨折扇,但顾风尘也有把握将扇子的铁骨打断,但那样一来,谈生便撑不过几招,亦会被人看轻。顾风尘不愿意如此,便撤步闪身,避了过去。

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十余招,顾风尘暗想,自己可没功夫久耗,一会儿还会有劲敌在彼,需要大费功力,自己已经让了十余招,也算仁至义尽了。

想到此,顾风尘突然拳中加劲,中宫直进。谈生并未看出有多大力道,只是单掌一封,顾风尘使了四分力,谈生已然封堵不住,拳头顶着他的手掌直撞到他的前胸,谈生刚觉不妙,顾风尘内劲一催,已将他打飞数尺。

谈生下盘倒也稳健,直滑出去,并未摔倒。顾风尘向他一抱拳,说道:“谈先生,承认了。”谈生虽然武功不太高,但见识是极广的,知道人家并未出全力,也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因此向顾风尘还礼,笑道:“阁下果然好功夫,在下不是对手,不过在下另有一套极高明的功夫,世人罕及,便是品酒,不知阁下以后可奉陪么?”

顾风尘道:“自然奉陪。后会有期。”

谈生哈哈一笑,退了下去,坐到一边观战,意态从容,真正是胜负无挂于心,能做到此,倒也不易。

此时场中只剩下四大世家与红莲教,未曾比对。彩衣少女道:“主人曾经说过,四大世家与红莲教,可以尽出三人,如是旁人挑战,一人便可代表,而眼下么,你们双方可以先各派一人出场,以三战定胜负,不知意下如何?”

话说得非常明白,外人不肯挑战这两方,也是因为没有必胜把握,那么不如这两方自行比斗,以三场为限,谁胜过两场,哪一方便算赢了,输的一方自然退出。

泠菱微然点头,表示可行,那一边龙谢兰也道:“就这么定了。”说罢向万重山与自己丈夫看看,意在询问谁先出场。

龙谢兰是个女子,自然不能头一个下场,如此定会被江湖笑话,说四大世家无人,只让一个女人打头阵,杜潜龙道:“我来,万兄且替我观阵。”

万重山点头,并不说什么。他二人交情深厚,各自的武功也非常熟悉,按他们三人方才计较的,红莲教若出三人,那年轻的教主不一定会出手,除此之外,便是人王归去来与雪无痕,另外便是铁芙蓉与沈柔两人中的一个,这两人是女子,定也不会先出场,因此万重山与杜潜龙,定是对上归去来与雪无痕,至于雪无痕,以前在见贤庄曾经会过,此人轻功高绝,但真实本领,则不如他的轻功那样有名,因此只要搏倒归去来,便可稳操胜券。而杜潜龙内功深厚,当与归去来不相上下。

杜潜龙这一出场,满座立时一片寂静,群雄纷纷来了精神,睁大眼睛瞧着这一场好斗。

也难怪群雄关注,这杜潜龙自十四年前与泠御风一战后,已是鲜有出手,江湖中人大都只闻其大名,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武功,今日有幸能见到他下场,也算没白来。

这边杜潜龙出阵,红莲教那边也早已商量好了对策,由于是第一阵,关系重大,泠菱看了一眼人王,归去来微微点头,缓步而出。

龙谢兰微微一笑,与万重山对视一眼,都认为不出自己所料。

这是自十四年前红莲教隐遁边陲后,双方第一次正式对阵,这一场的胜负已不是一人之事,而关系到各自的士气声威,因此谁也不敢小视。

一时满座寂寂,只闻呼吸之声。

杜潜龙与归去来相隔七尺,一齐站定,四目相对。二人都不善言辞,其实也用不着废话,只是相对点点头,各自一抱拳,便算礼过,然后向前一抢步,归去来料他不会先出手,便当先一掌,拍了过去。

群雄也是第一次看归去来比斗,此人大名虽轰动江湖,却是行踪诡秘,多为人所不识,但看他这一掌,已有不少人悚然动容,更有人叫了出来:“天雷掌!”

这路掌法乃是天山派武功,本来有五十四招,为天山派前代奇人贺天雷所创,但后来由于内讧,天山派人才调零,武功大不如前,这套天雷掌法传到如今,已经失传了二十六掌,只余二十八掌,由于套路不完,因此威力也是大减,而归去来打出的这一掌,居然像是已经失传的招式。群雄中有在天山派学过艺的,瞧这一掌似是天雷掌,又没有学过,因此只能猜测,这套天雷掌在天山派失传,而在红莲教中,仍旧有人习得。

只见这一掌打出,隐隐有风雷之声,旁人出掌,多是以袖带风,而归去来虽也是宽袍大袖,但袖子只却丝毫风声不闻,风雷之音竟由掌心发出,确实是正宗的“天雷掌”。

杜潜龙虽久居辽东,与天山远隔万里,可也久闻这套掌法,当下也不敢怠慢,双足如钉,左掌如同苍龙摆尾,右掌一似神龙怒啸,以一招家传的绝学“龙吟掌”迎了上去。

波的一声,双掌相接,龙吟之声与天雷之音相互交击,那声音诡异之极,撕人耳膜。群雄中不少人直咧嘴,觉得耳根处发酸,极不舒服。

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均是一震,立时抽招换式,打在一处。方才的一掌,都是试探对方功力来着,未出全力,但一招过后,便已看出对方内力均自不凡,杜潜龙内劲雄浑,如同大海之浪潮,澎湃奔啸,而归去来的内力则聚而不散,虽不如杜潜龙的内力雄厚,却极富韧性,想要硬压过他,也绝非易事。

自第二招开始,两人便全力施展,再不留余地。杜潜龙功力高深,将龙吟掌的精妙处发挥到了极致,漫空只听得掌风呼啸,双掌如同两条活龙游窜,有时一掌击出,半途中矫矢盘旋,不知攻向何方,确是难防。而归去来与之交手十余招,竟然连换了八种掌法,而且每一掌击出,虽说招式大家都见过,知道出自何处,但总会是破解对方掌法的绝妙法门,也是令人叫绝。

二人交手到了三十余招,杜潜龙一套龙吟掌法堪堪使完,但见对方掌法层出不穷,好像归去来已精通天下各路掌法一般,心头慢慢泛起怒气来,暗想你这般卖弄,以示博学么!那便来试试老夫这一路掌法。

想罢双手赫然一收,重新起势,这次的掌法全然不像龙吟掌那般张扬跋扈,仿佛一条升天之龙突然钻入了海底,波涛之上不见任何龙迹,所有劲力全部潜藏于内,掌出之时,也是缓慢了许多。

出掌虽慢,但归去来只觉眼前的杜潜龙竟似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每一次出掌,都好似一座山峰向自己平推而来,虽然缓慢,但后劲汹涌,势不可当。

这才是杜潜龙的成名绝学,潜龙掌。这路掌法,全在一个“潜”字,其招不华,其形不诡,看似规规矩矩,有板有眼,容易抵挡,但内中所含的劲力,却如同海底暗流,回环汹涌,随处可至,可凝而击之,亦可分而攻之,威力如此巨大,全凭内力之强。

此等掌法,已非用巧力可以抵御,归去来也变了路数,不再用别家掌法,而是使出自己的独门绝学“胡不归”掌法,每一掌拍出,也是不慌不忙,不急不徐,与对方的潜龙掌正堪匹敌。

归去来的这路掌法,是自己独创,江湖中从未有人得见,因为能迫使他使出这路掌法的,寥寥无几。今日遇见上了内力与掌法的宗师级人物杜潜龙,这才使了出来。掌法既名“胡不归”,不用说是出自五柳先生陶渊明的名篇《归去来辞》,归去来饱读诗书,对于这位五柳先生十分敬仰,因此这套掌法也深得名篇之精髓。

这篇《归去来辞》,主旨是颂扬出世的精神,渴求自由与超脱,因此归去来的这套掌法,每一掌都尽含此意,看似每一招都随兴所至,随意而收,全不依理法,但自有妙处在内,外人皆不解其意。

有时归去来一掌拍出,明明再前进二寸,便可以击实,他却偏偏收了掌,在外人看来,好端端的机会已然错过,但等到下一招使出来时,别人才发觉,此时收掌,实在是最恰当的时机,不然杜潜龙的那一掌,已经打到他的要害了。

二人看似都是以慢打慢,以逸待劳,但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就在于脚下步法不同。

杜潜龙几乎从不移动,双足如同牢扎于山缝中的青松,稳而弥坚,归去来却一直都在动,双脚如同醉酒之人一般,忽而东向,忽而西奔,有时洒脱如流水,有时滞涩如淤泥,令人捉摸不定。真成了“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不用说掌法,单只这一套步法,便可以独成一家。

顾风尘在一边观阵,心下不住思量,从他心里,此时倒希望四大世家能够获取,如此一来,自己便不用与红莲教对阵,从而免生尴尬。至于四大世家,他虽不讨厌,却也并无好感,因此一旦对阵,尽可出全力争胜,心无顾虑。

此时场中二人已经斗了五六十招,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出招越发谨慎,使本来就嫌缓慢的招式更加迟钝,好像二人故意放慢掌速,将招式分解开来在拆招一样。但离得稍近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有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那是内劲的压迫,场中不见异样,连地上的草茎都没有伏低断折,而场外有些人的衣服,已开始烈烈发抖。

顾风尘觉得奇怪,初见归去来时,对方施展的怪异功夫,曾使自己无能为力,为何斗到如此惊险的境地,大耗内力之时,他居然不用!难道杜潜龙竟然有办法可以克制归去来的“礼尚往来”功夫?

他想得不错,十数年前,在红莲教未出关之时,归去来便以“礼尚往来”功夫闻名,虽然出手次数极少,但岂能瞒得过四大世家这种劲敌,况且四大世家早有意铲除红莲教,因此对于教中重要人物的武功,都曾仔细研究,归去来的这种功夫虽然出奇,但毕竟不是正道,而是走的旁门,四大世家的首脑人物终于研究出破法,便是以内劲吞吐闪烁而进,加以回环侧击的劲力,总的来讲,便是出招时自身的内力并不集于一点,如此一来,归去来接触到的力道便无法聚集,此时再以强劲的后劲力冲,便可趁归去来化力未尽之时,乘虚而入。之后也不知怎么地,归去来居然听到了这消息,于是便苦了心志,另创神功。至于这“礼尚往来”功夫,虽未丢弃,却也是有了顾忌,只要碰到四大世家的高手,便舍弃不用。

这一节顾风尘虽不知道,但也隐约猜到。

此时场中二人越打越慢,也越挨越近,四条手臂几乎没有回缩的余地,最后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四掌相抵,身形再也不动。

群雄都是明眼人,看到这种情形,知道二人已由比斗招式,换成了比试内力。如此一来,谁也不能取巧,力强者胜,拼的便是多年的修为了。

杜潜龙这些年来一直苦练内力,辽东地方极冷,滴水成冰,他仍旧每夜练功不辍,因此熬炼得身体如铁一般,而归去来虽然身子单薄,却也是江湖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又在天山苦修多年,内力绵绵,如似无穷无尽。虽不如顾风尘那般越到后来越是发奋皇扬,但也相差不多。因此二人这一交掌,尽都全力施为,丝毫不敢放松。

场下诸人越看越是心惊,有些人头上已经淌下冷汗。

那杜潜龙虽然年过五十,但内力不减,此时鼓起全力,内力如同有形之物,透过掌心向归去来撞去,归去来知道自己的内力胜在绵长,也不攻击,只是守住了经脉,如同海中的巨礁,任他巨浪拍天,岿然不动。

二人对掌约有盏茶功夫,竟是犹不分上下。

顾风尘不觉焦躁起来,心道如此比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了局,自己哪有功夫干等,必须要在鬼脸人规定的日期之内,将宝甲夺来交上去,才可救得花月痕等女子,眼前这二人精力似乎极是旺盛,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想着,只听杜潜龙与归去来同时大喝一声,双掌向前一催,然后收掌后跃。众人不明所以,更不知谁胜谁负,杜潜龙沉声道:“你我内力相当,打到此处,短期内已无法分出输赢,再耗下去也是枉然,不如换一种比法。”

归去来默然点头,做个手势,意思是:“你划下道儿来吧。”

杜潜龙向后一伸手,一名家客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条铁棒,这条铁棒有手臂粗细,棒身上盘有两条金龙,栩栩如生,直欲破空飞去,江湖中有人知道此棒名叫水火囚龙棒,乃是杜潜龙的独门兵器,杜潜龙平素绝不动用,只是十四年前拼斗泠御风时用过一次,此时拿了出来,显然对归去来看得至重。

归去来见他亮了兵器,便知他的意思,于是也慢慢从腰间盘下自己的“别来无恙”,托在手中。

二人这一动用兵器,立时群情耸动,周围的人慢慢退开几步,生怕兵器会伤到自己,尤其归去来的兵器,乃是飞锤,一旦砸过来,恐怕没有人能接得住。

顾风尘曾见识过归去来的兵器,知道极不好对付,但杜潜龙的水火囚龙棒也是江湖中罕见的奇门兵器,双方对上,胜负还真在未定之天。

杜潜龙接过囚龙棒,呼的一抖,横在胸前。囚龙棒蓦地发出龙吟之声,久久不绝,仿佛棒上的两条龙真就活了一般,就只这一手,已是先声夺人,棒子本身并不会发出龙吟之声,乃是杜潜龙用内力激荡棒身,由于盘龙中空,被内力一激,气流回环,因此发声,足见杜潜龙内力之深。

旁观众人轰天也似的喝了声彩。

归去来根本不为所动,慢慢地将兵器旋转起来,锤头的铁手越转越快,越转越疾,但诡异的是,一丝风声啸音都没有。

顾风尘心下一惊,暗想那日对敌时,归去来也是这般旋转兵器,但那股啸声足以惊飞宿鸟,可眼下却无一丝风声,看来归去来的内力,到底十分邪门。

两人相隔八尺,一个横棒于胸,凝如泰山扎地,一个手舞飞锤,声似天河倒崩,这声威,这气势,已足以让常人汗颜无地。

四周之人越站越远,仿佛一股无形的压力压来,使得他们不敢轻掠其锋。

二人相峙良久,始终也不见谁进攻。群雄心中不免有些纳闷。

顾风尘瞧得明白,其实按形势来讲,杜潜龙绝不可能先行攻击,他的兵器有近战之利,必须要等到对方一锤飞出,才有机会凑近身去,对方不攻,自己沉不住气先攻,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杜潜龙打了多半辈子硬仗,这个道理显而易见。就算进攻,他也要等,等得归去来后力稍有不济之时,要知道那锤头也有十余斤重,总在空中飞舞,也是要耗气力的。

可为什么归去来也不攻呢?

难道归去来找不出杜潜龙的破绽,亦或没有足够的把握?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只见飞锤越转越疾,虽听不到风声,但地面的春草已经开始断折,那是被听不到的风声所激断的。

开始时谁也没留意这些,但时间稍长,地面上的断草越来越多,有的已经被激飞到了半空,随着飞锤一起旋舞。

这下子,所有人都留上了意,再看归去来的气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有加强之势。其实他的飞锤虽重,只是初时抡起费点力气,一旦旋转在空中了,反倒只需要用手指轻轻拨动即可,根本不用花多少力气,这一点旁人并未想到。

随着断草落叶的不断激飞,归去来的身形已堪堪被隐藏这个草叶所围的圈子里,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幕极为诡异的场景,归去来的兵器如同一条飞舞的乌龙将要施雨一般,带着漫天水气,看来只需要等到天雷鸣震,电闪行空,便要将倾盆大雨施放出来了。

然而雷电却始终不发作。

顾风尘赫然明白了,归去来之所以不攻,要的就是眼前这种形式,现在先手已经尽握于归去来之手,而那些飞舞的草叶,便是雷电的前奏。

他刚想到这里,只听归去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啸,呼的一声,风雷大作,飞锤已随手而出。

顾风尘猜得不错,就在方才,归去来突然劲力一展,那些漫空飞舞的草叶突然如同生了眼睛,全部向杜潜龙飞去,这些草茎碎叶虽然质体柔弱,但在归去来的内力所激下,也与刀镖等利器相差无几,真若视如不见,全身定然被划成碎布。

而比这些草叶更为致命百倍的,便是归去来的“别来无恙”,如果被它击中,真要比被天雷震噬还要可怕。

一时间,万千惨绿的草叶如同倾盆大雨,向杜潜龙倾泻而下,在这些草雨之后,那飞锤如同一条乌龙,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滚滚而来。

这一击的声势,无可沛御。一招发出,连天地都仿佛暗了一暗。

群雄悚然失色,几乎每个人都在想同一件事,那就是幸好此时与此人对敌的不是我。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几乎同时转向杜潜龙。很多人都为他担心,只凭一根长不及三尺的囚龙棒,能否接下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此时的杜潜龙,脸色不变,身形不变,甚至连眼中的寒光,也没有闪烁半分,不说别的,单说这份定力,便是江湖罕有。在他眼里,仿佛飞来的不是可以致人死命的兵器,而是一缕清风,一线阳光般轻柔温顺。

但飞锤总归是飞锤,绝不是清风阳光,而且这条飞锤在归去来的手中,似乎已变成了活龙,半空中仍在游移,显然留有后力。杜潜龙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一眼便知,那些激飞的草叶只是如同大军的先锋,只要自己不肯硬接,向边上闪避,那么后面的飞锤便会一击而中,无论他躲向哪里,总难脱出飞锤攻击的范围。可以说归去来这一锤,看似尽力,实则留有极厉害的后招,看似极刚,实则刚中带柔,极难抵挡。

说来繁琐,但当时的情形,可是电光石火,甚至连眼睛也不及眨上两次,那些激飞的草叶便已到了杜潜龙眼前。

风雷滚滚,天地失色。

但就在这惊沙坐飞,乱草飘蓬的晦暗杀气中,突然飞起了一道清亮的龙吟。

这声龙吟,来自于杜潜龙那条水火囚龙棒。

伴随着这声龙吟之音,杜潜龙已然出手。

他的囚龙棒赫然直伸,如同一条迎着风雨而上的逆袭金龙,钻进了无边的草雨之中。

草雨如一张大网盖下,而杜潜龙的囚龙棒,便要钻破这张大网。而且他做到了。

草叶毕竟不是金铁之质,杜潜龙将那条囚龙棒如投枪般刺入草网之内,轻轻晃动,围着棒身,啸起了龙吟之声,而且一股气劲由棒身旋转而出,越转越大,越转越急,轰然一声响,漫天草叶全都四下飞散,天宇为之一清。

众人眼前亦是一清,只见无数草末由头上落下,有些人伸手接住几条,但甫一入手,便如同烧透的草灰一般,碎成粉末。

当世两大高手的内力拼之下,不要说草叶,就算是花岗石,也一样会粉身碎骨。

杜潜龙以自己的绝技“龙旋气”破去了草叶,但后面还有一条乌龙也似的飞锤,这才是真正致命的。

只见半空中阳光刺目,在这刺目的阳光下,一条乌龙呼啸而来,而它的对面,那条囚龙棒则如一条金龙,张牙舞爪,凝阵以待。

双龙相搏,后果会是如何?

眨眼之间,两般兵器已将相撞到一处。

此时杜潜龙的囚龙棒一直在凭空划着圈子,而所发出的气劲也越来越响,棒上的两条金龙似是活了一般,等到飞锤击来的一刹那,杜潜龙赫然发出一声断喝,手臂运力,用上了九成内力,嗡的一声响,那条囚龙棒猛地发出一阵剧颤,划出的圈子更急,急得使人光凭眼力,已看不出它转得有多快。

整条棒赫然变成了一条锥形的口袋,袋口便是棒头所划出的圈子,而袋底,便是杜潜龙的手腕。

疾飞而来的锤头,正好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口袋中。

蓦地一阵金铁交击声响起,如同密雨打荷花,也不知有多少响,那是棒身与飞锤在碰撞,听得人牙酸耳悸。

归去来的这一锤,在经过无数声交击之后,终于没有余力再进一寸,被裹在了囚龙棒所形成的口袋中。

杜潜龙竟是以棒身,抵消了这威力无比的一锤,真正做到了以拙御猛,以柔克刚的境界。

旁观群雄几乎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杜潜龙居然有此应变力与深厚内功,二人交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那,但双方都运用了极高深的功力,归去来攻得诡异狠辣,杜潜龙破得干净利索。

众人被二人这一攻一守惊得张大了嘴,竟是谁也没叫出好来。

但是场中的搏杀并未结束。

杜潜龙破去这一招飞锤,自然不能让对方老老实实将兵器收回再行进攻,这一回合该到自己争先抢攻了,现在锤头已被他制住,形势已有利于已。

他突然将囚龙棒一挑,飞锤锤头赫然飞了起来,直上半空,同时杜潜龙猱身而前,将囚龙棒做短剑用,直刺归去来的前心。

眼下飞锤已然被挑上半空,归去来要想收回兵器再行进攻,已是万万不及,如果不收兵器,以一只手对敌,绝接不下杜潜龙这一棒,可如果双手来接,势必会失了兵器,到时候杜潜龙就算伤不到归去来,只须撤身一退,归去来的兵器不在手中,便算杜潜龙胜了。

眼前情形,不必拼出生死,只要一招得手,胜负可知,双方都是高手,自重身份,绝不可能撒泼抵赖。

杜潜龙守御时,凝如山岳,仿佛九牛拉不动一毫,此时这一进身,快似灵狐,丝毫不显老态。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囚龙棒说到便到,棒头的尖端呈锥形,外加两侧的金龙尖牙,真要被点到,不但内腑会受重创,金龙尖牙兼有放血之功效,绝对是内外皆伤。杜潜龙年轻时曾与人对敌,只用这囚龙棒点到了那人一下,对手外伤不重,只破了一寸来长的口子,但杜潜龙内力撞击之下,那人全身几近一半的鲜血都被激了出来,当时毙命。

此时归去来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杜潜龙疾似风火的攻击之下,他能否全身而退么!纵使全身而退,又如何挽回败局?

顾风尘向红莲教那边看了一眼,泠菱仍旧稳稳而坐,脸上没有一丝担忧的表情,竟似真有成竹在胸,好像已经算定归去来必会胜这一阵一样。

再看场中的归去来,脸上亦是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算准了对方的攻击,眼见棒头点来,他居然是理也不理,反手一扯,将飞上半空的锤头扯了回来。

归去来的这一扯,并非简简单单的将飞锤收回,而是有的放矢,锤头没有飞向手中,而是斜斜砸向杜潜龙的后心。

同时归去来伸出空着的左手,抓向点来的囚龙棒。

如此一来,倒变成了杜潜龙腹背受敌,身后的飞锤呼呼挂风,威势刚猛,眼前的归去来单手便要抓棒,如果他真的能将棒子制住,那么杜潜龙便无法躲过飞锤,就算归去来抓不住囚龙棒,也能将棒子阻上一阻,哪怕只是眨眼功夫,身后的飞锤便要打到了。

现在杜潜龙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抽身旁跃,放弃自己的这一攻,以躲开身后的飞锤,要么硬着头皮而上,在飞锤打到自己之前,冲破归去来的五指关,将之重创。

而这后一种选择,实则在拿自己的性命为赌注,赌归去来只凭单手,挡不住自己的棒子。

究竟是闪,还是赌?

杜潜龙只有一闪念的功夫可以选择,身后的飞锤自是不等人的。

群雄尽都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两大高手已然拼出了生死,绝非单纯的较艺比武。现下看来,杜潜龙只有抽身退开,才可保得两全,若硬要行险,后果不可想象。

可出乎众人的意料,杜潜龙偏偏就要行险。

他耳中听着身后飞锤的风声,判断飞锤离自己后背只剩八九尺远近,而自己的囚龙棒虽不及飞锤迅急,却堪堪要点到归去来心窝。因此他竟然不理会身后的飞锤,囚龙棒径直点下去。

这一来不是点伤归去来,便是自己被飞锤砸个结实,边上观战的人已有的张口欲叫出声来。

归去来仍旧不变颜色,好像亦料到了杜潜龙不会闪躲,于是手指如风,掠向点来的棒端,他自然有信心,将囚龙棒阻上一阻。

棒似飞星,锤如疾雷,生死胜负,已只是在毫厘之间。

眼看杜潜龙的棒端就要触及归去来的手心之时,突然形式又变。

这次变的,是杜潜龙。

此时身后的飞锤已离他不及五尺,杜潜龙那条径直点来的囚龙棒,突然间凭空落了下去。

并不是归去来将囚龙棒打落的,世上几乎没有人能从杜潜龙手中将棒子打落,囚龙棒之所以会落,自然是杜潜龙有意放手的。

就当归去来的手堪堪抓到棒端的时候,杜潜龙五指一松,那条囚龙棒忽地落了下去,这一招大出归去来意料之外,不知他为何会放手。

囚龙棒虽然放手,却并未落地,因为杜潜龙的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将棒子抄住了。

谁也不知道杜潜龙为何要在如此危急的形式下玩这种小儿把戏,而接下来的动作却证明杜潜龙绝不是无聊的人。

他一手抄住囚龙棒,同时身子已然侧了出去,闪出了空档。

而此时,却有一物从这空档里飞射进来。

这便是那条飞锤,归去来的“别来无恙”。

他收回飞锤,本意要砸杜潜龙,但此时杜潜龙骤然一闪,飞锤变成了砸向他自己,杜潜龙这一闪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自己刚一闪开,飞锤便砸了进来。

虽然只是一闪,但能闪得如此巧妙,如此举重若轻,江湖上最多只有三个人可以做到。

杜潜龙此时仍旧留有后手,他一闪身,放任飞锤砸进来之后,另一只抄住囚龙棒的手借势抡起,横扫归去来后腰。

如此一来,形式在刹那间转换,由方才的杜潜龙腹背受敌,变成了归去来腹背受敌,更可笑的是,前方的大敌,赫然是他自己的兵器。

由于形式转化太快,几乎所有人都不及思索,群雄心中的闪念,已跟不上场中二人招式的变化,因此不要说叫好,连出口大气的声音都不闻。

顾风尘自然瞧得明白,场中两位顶尖高手这一番拼杀,招招诡异,招招夺命,虽说自己看得清楚,但细心一想,如果不是凭了多年浴血厮杀所换来的经验,也绝不可能有此变化的。而自己虽然内力高绝,但说到变化招式,仍旧差了老大一截,想到此,他不由得抬眼看了晴儿那边一眼。

晴儿仍旧把玩着那个玩偶娃娃,看似对场中的形式毫不关心。

他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将眼光收了回来,此时归去来的形式已经是万分危急。眼前的飞锤夹着啸声砸向自己前心,身侧的杜潜龙挥棒扫向自己腰侧,这可如何抵挡!如何化解呢?

耳中只听卟卟两声闷响,如击败革,然后人影突分,阳光下金光一闪,杜潜龙那条水火囚龙棒居然脱手飞出,远远地落在草丛中,尚映着日光,分外明亮。

群雄一时间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负,只见二人相对而立,均是面色凝重,归去来慢慢地将链子收回,哗啦啦之声轻响,却更显得场中寂静如死。

顾风尘等高手看得非常清楚,方才只是一刹那间,场中的变化可说是层出不穷。原来归去来眼见着自己的兵器反噬,居然并不闪躲,一任锤头砸在自己的前心。

他这样做绝不是寻死,而是一招颇为精妙的反击。

人们大都忘记了,归去来赖以成名的武功,便是一身邪门内力,号称“礼尚往来”。顾风尘在禹桥桥头曾经试过,威力非凡。杜潜龙自然也知道他有这门功夫,但二人亮了兵器,便不认为他会再使出这门邪功。

而此时千钧一发之际,归去来居然又用上了这门功夫,他一任锤头砸中自己前胸,同时运起独门内功,将这一锤之力导致左臂,那条手臂正自前伸,准备去抓囚龙棒来着,此时如同被巨大水流激动一般,闪电也似地回过臂弯来,迎住了杜潜龙扫向腰侧的这一棒。

这一锤的力道何等巨大,归去来将它原封不动地运到手臂上,整条手臂如一柄开山的钢锤,砸到囚龙棒棒身上。

杜潜龙绝没想到这一招,因此他这一棒也没用尽全力,只大约用了七分力道,以他的心思,这股力量足以将归去来腰骨砸断,或是重创他的内腑,高手对阵,分寸拿捏十分重要,能使五分力制敌,绝不肯使六分,杜潜龙乃是高手中的高手,手下岂会没有分寸?因此七分力道已经足够了。

但事出意外,囚龙棒砸上的不是归去来的后腰,而是运足力量挡来的手臂,因此两股大力相撞之下,杜潜龙的囚龙棒便拿捏不稳,被震脱了手,直飞入草丛间。

这一来归去来的兵器还在手中,而杜潜龙失了兵器,形势大变。二人交手这一回合,算告完结。

归去来慢慢收着链子,淡然道:“杜堡主,承让了。”

高手对决,一招便可分胜负,杜潜龙也只好怪自己大意,并不多言,只道:“你胜了。”

说罢,转身归座,并不理会那囚龙棒,等他坐定了,身后仆人才跑过去,将棒子拾了回来。

彩衣少女笑道:“双方第一阵对决,红莲教胜。”

归去来走回自己阵内,泠菱向他微微一点头,以示嘉许。归去来并不开言,一边的沈柔轻声道:“手臂的伤,不碍事么?”归去来眉头一皱:“谁受伤了?”

沈柔的声音极低:“你臂骨已经断了,不过不要紧,先到后面服了伤药,过一会儿我再为你包扎。”归去来知道瞒不过她的眼睛,只好轻轻点头,走到教众之中,将一包内服伤药喝了下去。

方才他凭着一股巨力,震飞杜潜龙的囚龙棒,但自己毕竟是血肉之体,比不得对方混金打制的囚龙棒,虽然胜了,臂骨却禁受不住,已然断裂,幸亏他装作无恙,忍住剧痛,瞒过了杜潜龙,若非如此,杜潜龙绝不认输,二人再行比斗,归去来非输不可。

那边杜潜龙归座后,万重山与诸葛仁、南宫岳都过来问候,杜潜龙脸上无光,苦笑一声道:“一时大意,被他赚了。接下来的两阵,全靠你们了。”

身边的龙谢兰嫣然一笑:“没什么,第二阵我来,定要扳回一局。况且,你也没算败。”

杜潜龙道:“兵器脱手,岂得不败?”

龙谢兰道:“你的兵器脱手,可他呢?那位人王,至少也要断去一根臂骨。”杜潜龙一愣,霍然道:“不错,夫人说得极是,那时我若趁机抢攻,定然胜了。”龙谢兰摇头道:“你就算抢攻,他也不会和你过招,只须一撤身,说声承让,也是赢定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你的兵器脱手,却并没有人看到他断了骨头。”

万重山冷笑:“不错,这叫做打掉了牙齿和血吞,杜兄这一阵,表面输了,实则却占了大便宜,今后这归去来的左臂,便是极大的一个破绽所在。”

如此一说,杜潜龙这才将方才的懊恼之气消尽。

不提这边讲话,单说那彩衣女子,见第一轮已然比过,竹楼下的十人只剩五人,便道:“接下来的第二轮,还如第一轮那般,各位自行挑战,如果有谁不敢应战,便算弃权,只不过这次红莲教与四大世家未出手的高人,不可挑战竹楼下的人,因为竹楼下的人已然打过一场,生力军上来挑战,便不公平。”

说罢自行退下,第二轮比试开始。

顾风尘方才斗过一场,由于谈生与他相差太远,根本没动过真力,此时暗想:这样一轮轮斗下去,何时才是了局!

他与旁人不同,是为了救人而来,不愿意多耽功夫,见彩衣女子退下,便第一个站起来,走到那位以毒酒伤人的酒鬼面前,也不说话,向对方勾勾手指,意思之间非常轻视。

那酒鬼见他上前挑战,心头倒也惴惴不安,顾风尘方才与铁人对阵时露的那手内劲,确是非同小可,不过酒鬼自恃甚高,此时此刻绝不能不敢应战,于是便哈哈一笑,起身下场。

顾风尘挑此人过招,另有其因。他出身少林,一向皇皇正大,最看不起的便是暗箭伤人之徒,眼前这酒鬼藏头露尾,暗器又是如此歹毒,早起了愤恨之心,这才约他下场。

二人对面站定,群雄数百双眼睛都落在二人身上。

上一阵顾风尘轻松而胜,群雄大都知道谈生武功不高,顾风尘定然没有使出真实本事,现下与他对阵的是这位武功暗器都极邪门的酒鬼,定然是一场好斗。

酒鬼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是再也没有将嘴巴凑到葫芦嘴上去喝酒,顾风尘已经猜到了,他以前只是做做样子,葫芦里的东西是不能喝的。

顾风尘没有心思与他多耗,微微一拱手,便举手一拳,向酒鬼打了过去。

这一拳极是普通,乃是江湖子弟入门拳法“太祖拳”,几乎所有的江湖人都会这路拳法,酒鬼见状便哑然失笑,暗想此人内力虽深,可毕竟武功招式太过粗疏。

想到此,酒鬼突然将葫芦一举,挡在眼前,同时向右侧一跌步,身子打个半旋,已然避过了这一拳,而且已身已掠到顾风尘身后,脚法极是灵动。

这一招使出,旁观群雄中有人叫了一声:“好一个醉八仙。”另有一人道:“这哪是醉八仙,分明是小醉八仙。”

顾风尘并不知晓,醉八仙传到百余年前的后世,另有高人创了一套小醉八仙,并以这套武功开创一个门派,便叫“小醉仙门”,这小醉仙门虽然门人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直到二十多年前,小醉仙门人丁凋零,终于消失于江湖。

这事江湖中尽人皆知,却不料这一招“曹国舅,举杯邀月步花间”使出来,正是小醉仙门的武功。有人误认为是醉八仙,也是因为两者武功缘出一脉使然,因此早有明眼人反驳过来。

顾风尘哪管它什么大醉仙小醉仙,心头只想一拳将这酒鬼打糊涂了便罢,于是身子一拧,又是一拳。

酒鬼身法极为灵动,连避了三拳,顾风尘心头一动,暗想此人步法灵活,这般打下去,多半空费气力,于是他暗吸口气,运起逆天神功,突然双臂一圈,一招双风贯耳,向酒鬼脑袋打去。

这一招来势凶猛,酒鬼又欲避过。此人交手经验极为丰富,一心想弄清楚顾风尘武功的根底之后,再行攻击,因此连连数招,都不硬接,眼见这一招向自己要害打来,仍旧一矮身形,欲从顾风尘拳底钻过。

但他刚一矮身,便觉得不妙。

顾风尘双拳打向他头脸,可是拳下暗蕴的劲力,却如同两道铁壁铜墙一般,挡住他的两侧,甫一接触,便觉得气息涩滞,几乎喘不上气来,连脸皮都要被刮走了一般。

好厉害的内力,酒鬼这才大惊。

他左右冲不破气劲,只能前蹿后跃,向前蹿固然是死路一条,顾风尘挡在眼前,那么只有向后跃了。

酒鬼也是应变奇速,在顾风尘拳风将至时,霍然向后一甩头,身子如同抛出的石头一般全穿出去。

这一手极为潇洒,旁观群雄之中又有人在叫好:“好一招韩湘子,蓝关拥雪马不前。”

可外人哪知道,这一招固然潇洒,但酒鬼心中却远没有一丝半毫潇洒的感觉,他是万不得已才用出此招,只求自保罢了。

要说酒鬼的身法灵动,闪得也算极快,但顾风尘已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将敌人击败,以便下一场比试,因此并未有丝毫容情,脚下一跟步,如影如形般贴了上去。

酒鬼倒射出八九尺远,刚要站定,顾风尘已到了眼前,又是一招双风贯耳,仍旧如前一招,两道内劲将酒鬼的两侧挡住,只要他硬闯,身形便要慢下许多,自己的拳头足可以将他一击而毙。

同样的两招,亦是同样的效果。酒鬼心头气极,却无可奈何,他哪敢与顾风尘硬拼内力,急忙又是一甩头,再次以同样的身法向后射去。

此时旁观众人中的高手已然看了出来,虽然这一次酒鬼的身形更为潇洒,但瞒不过这些人的眼睛,果然有人高叫了出来:“好一招韩湘子,蓝关拥雪马不前……”

这人叫得与前一人一模一样,只是尾音拉得极长,一听便知是倒好,便如同戏园子看戏时所叫的倒好一样,群雄一听,登时一阵哄笑。

酒鬼虽然听到了,可哪有功夫理会,他退得快,顾风尘跟得亦快,他刚刚落地,顾风尘又到了,仍旧是一招双风贯耳,打他的耳门。

一连三次戏耍,酒鬼终于忍无可忍,他眼神一寒,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并非老子无情。想罢,他将手里的葫芦向前一迎,手心运力,一股内力传到葫芦上,里面一阵激荡,波的一下飞出一股透明的水一样的东西来,直喷向顾风尘脸面。

此时顾风尘双拳齐出,中门大开,胸腹咽喉与脸部全都是空门,酒鬼的反击可说是乘虚而入,那股毒水又厉害无比,一时旁观众人为顾风尘捏把冷汗,有人已脱口叫了出来:“小心那酒……”

顾风尘自然知道那酒碰不得,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一招,真如猫戏老鼠一般,为的就是激怒对方,好让酒鬼自己射出毒酒。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葫芦是否有厉害机关,冒冒失失地打上去,后果不可测知。

此时见酒鬼眼神一寒,就知道他要射出毒酒了,果然酒鬼中计,一股毒酒直扑面门。

顾风尘自然有防备,他早运足了一口中气在胸中,此时眼见毒酒射来,突然把嘴一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如同一堵实墙一般,硬生生将那股毒酒阻在半空,只见毒酒于空中翻滚涌荡,就是不能向前飞射一寸。

此种奇景群雄从未见过,无不觉得此行不虚,大开眼界。

酒鬼也是悚然大惊,他虽然知道顾风尘内力高深,但高到这种地步,却是想不到。只得暗中加劲力催,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到葫芦上,以求冲破顾风尘的气流。

他心里想得明白,顾风尘内力再强,这一口气也终究有喘不上来的时候,到那时自己后劲一催,仍可以伤敌,因此双方硬撑下去,对自己无疑是极有利的。

顾风尘如何不知道这一点!眼见那股毒酒在对方内力催逼下,向前进了半寸,心头一阵冷笑,其实他这口气也只用了三分内力,为的就是引起对方的相持之心,只要他不退,自己便胜定了。

自从修习逆天神功之后,顾风尘时常觉得内息鼓荡,绵绵如长江大河,有时晚上习练之后,便觉内力更增,由此自己也不禁骇然,凡事皆有度,难道自己的内力居然可以无限制地增长下去么?若真如此,则不用别人动手,他自身的内力便会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其实他并不知道,逆天神功的根基在于发掘人自身的潜能,一旦将之发掘出来,便化为内力,散入经脉。人体潜能虽然巨大,但也不是无止境的,举例来说,无论是谁,潜能多大,也无法一拳击碎一座山峰一样。顾风尘也不例外,逆天神功越练,潜能归于内力的越多,等到潜能发掘到最大,那么内力也就不再增长。因为他不知道内情,所以也就不敢再练。

此时他见对方一意与他相持,知道已经上钩,便暗运内力,将那口吐到一半的气流猛地增大数倍。

这一来,如同和畅的微风刹那间变成了狂暴的飓风一般,没有丝毫征兆,那酒鬼正自得意,冷不防形势突变,那股毒酒已不受自己内力控制,直向自己射来。

他大惊失色,急运内力抵挡,但是哪能挡得住。顾风尘运足了九分力,这口气当真可以吹破牛皮,在如此强劲的内力之前,酒鬼那点力道真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一般。

酒鬼再也无力抵挡,想要闪避,却被顾风尘双臂的内力逼住,动转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毒酒泼溅在自己脸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酒鬼双手捂脸,滚倒在地,葫芦也扔掉了。他的样子与许韶一样,只是叫声已不似人声,众人听着,无不心有余悸。

顾风尘冷笑摇头,暗道你玩火自焚,须怪不得我,就算我今日不伤你,他日也自有高手像我一般整治你。想着,他将那葫芦拾起来,轻轻一摇,觉得里面尚有半葫芦毒酒,便走到一棵树前,将葫芦一倾,里面的毒酒倾泻而下。

果然,毒酒触到树身,嗞嗞声响,整块树皮都变得枯萎了,看样子果然是绿矾油。

这等毒物,自然不能留于世上,顾风尘将里面的绿矾油倒净,振臂一扬,酒葫芦响起一声尖啸,远远地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二三十丈远,这才嗵的一声,落入湖中。

再看地下的酒鬼,已经不再挣扎,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两名彩衣女子上前,用布蒙住他的脸,将他像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顾风尘胜过这一阵,除了四大世家与红莲教外,还剩三人未曾比试,这三人都是一般心思,想少比一场,因此谁也不先行挑战。顾风尘哪等得了这许多时候,见无人出战,便来到一人面前,想要连战第三阵。

那彩衣少女见了,意欲阻止:“这位英雄,你已经比过两阵,最好还是先休息一会儿。”顾风尘怕被人听出来,哑着嗓子道:“老子最烦的便是傻等!方才那一阵也没费什么气力,接着打好了。”

被挑战的那人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起身应战。

此人用的是八卦掌,虽说极为精通,绝少破绽,但在顾风尘高绝内力之下,不是破绽也成破绽,顾风尘简单来讲,就是以强凌弱,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任凭对手招式再巧,变化再精,他也只是一掌打过去,便将对手招式震得不成片段。

没过十招,顾风尘又胜了这一阵。

如此一来,剩下两人不打也要打了,于是一阵乒乒乓乓之下,决出了胜者。

这边打完,十人中只剩下顾风尘与另一人,而那边的四大世家与红莲教,也将要进行第二阵的比试。这才是最受人关注的。

泠菱向身后看了一眼,雪无痕便要下场,哪知泠菱轻轻摇头,雪无痕一愣:“教主,您的意思……”泠菱笑道:“这第二阵你若下场,恐怕是猛虎搏虱哩。”雪无痕道:“什么意思?”泠菱道:“对方三人中,以万重山功力最精,可他绝不会第二阵下场。我想第二阵出来的,定是龙谢兰。此人武功虽然不算太高,但心机过人,智计无双,你若下场,一是强男斗弱女,赢了也不好看,二来,龙谢兰定然不会与你比试真实功夫,说不定会出什么古怪法门,做为男子,你又不可能不应,如此太过被动,你的功夫多半也施展不出,因此这第二阵,还是沈姐姐来吧。”

沈柔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说罢举步便要出列。

泠菱皱皱眉头,又叮嘱了一句:“龙谢兰的暗器也很有名,姐姐下场,务要小心谨慎,输赢且在其次,不要受伤才好。”

沈柔心头感动,躬身一礼,说道:“多谢教主关心。我自当尽力而为。”

她这边飘然下场,引起了一阵议论。原来沈柔平素很少在江湖走动,所以群雄大都不识,四大世家之中,也只是几位头脑人物见过她,可也从未交过手,只知道她有红莲智囊之称,至于功夫如何,却是谁也不知。

红莲教这边派出了女将,四大世家那里自然也不示弱,龙谢兰向万重山笑笑:“这次我上,务必扳回一局,下一场,就全靠尊兄了。”

万重山知道她心机智计远在自己之上,这一阵可以说有七分把握,再看红莲教剩下的高手中,除了雪无痕便是泠菱,雪无痕已然在见贤庄中会过,真实功夫也没什么了不起,至于那位红莲教主,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能有多大本领,因此他心中是极定的,只要这一阵扳回,下一场,自己定有把握获胜,一洗当年黄山莲花峰上的耻辱。

想到此,便微笑点头:“夫人只管赢她,下一场我定然取胜。”

龙谢兰起身,慢慢走下场中。

群雄见她下场,又是一阵耸动。

龙谢兰的身份,无疑是极尊贵的,不单单因为她是双龙堡的堡主夫人,据传说她的家世也非同小可,乃是七十年前的武林盟主龙啸海的嫡孙女儿,但她却从未承认过,想是不愿继承家族的余萌,而是要凭自己的能力,打出名气来。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以前曾被称做江湖女诸葛,自嫁了杜潜龙之后,未过十年,便将双龙堡经营得风生水起,终于位列四大世家。杜潜龙一心向武,绝少过问俗事,因此双龙堡真正的主人,却是龙谢兰,此时的双龙堡势力如日中天,已然隐隐有领袖四大世家的风范,如果不是诸葛闲云的江湖声望太过隆重,一直为江湖人所称道,那么双龙堡早成四大世家之首了。

此时她一下场,群雄都十分兴奋,因为大家都知道龙谢兰智计无双,但从未亲眼看过她武功如何,这次能看到她动手过招,实在难得。因此无不屏住呼吸,拭目以待。

两位女子走到场中,相互看了看,同时做了一个万福,龙谢兰先道:“沈家妹子,多年不见,一向还好吧。”沈柔也微笑道:“多承杜夫人探问,还过得去。”

众人一听,心中都是一动,暗想这二人以前会过,不知有没有交过手。

只听龙谢兰接着道:“这十几年来,沈家妹子长隐边陲,想必已把自己的剑磨得更锋利了吧。”沈柔一笑:“杜夫人好像也没让自家的试剑石闲置啊,那一手万劫金针,听说已是出神入化,便是神仙来了,也得重新投胎,再行修炼。”龙谢兰道:“沈家妹子夸奖了,我可没那个本事。小小名气也是江湖上的朋友吹捧出来的,实在不足一笑。哪比得上沈家妹子,全是凭真功夫挣出来的名声。”

两个女人你一嘴我一嘴,全是叙旧的话,众人惑然不解,却也不敢插嘴,毕竟龙谢兰的身份在那儿摆着,随便打断她是极不礼貌的,只好耐住性子向下听。

沈柔道:“此次敝教回归故里,事先已知会各位,但也只是红束一封,实在有些不够礼数,杜夫人不会见怪吧。”龙谢兰道:“哪里,那日见贤庄大会,贵教的雪先生单人匹马,胆气过人,可见贵教安排周到,此次回归中原,定是高瞻远瞩,志向非凡了。”沈柔道:“那是自然,所谓天地虽大,江湖却小,无论冤家朋友,总有碰面之时,今日之会,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龙谢兰道:“只不过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我都是客,在此动刀动枪,一来不符我等的脾气,二来也丢面皮,咱们女人家不像男子,讲的是柔顺温和,攻的是女红针织,万不能像市井泼妇那般纠缠厮打,妹子以为如何?”

沈柔点头:“杜夫人说得极是。今日比武较艺,也没说非要动刀子,咱们自顾身份,不可让别人瞧了笑话。这比试之道嘛,倒要好好思量一下才是。”

龙谢兰看看刚搭起不久的竹楼,眼睛一亮,笑道:“我瞧方才那几位小妹妹手艺不坏,这竹楼搭得非常别致,不妨我二人再麻烦她们一次,摆个梅花桩在当地,你我上去比试一番如何?”

沈柔点头:“好主意,只是不知人家主人答不答应。”说罢二人一齐瞧向雪衣娘。

雪衣娘道:“二位要求丝毫不过分,我岂会不允!”向底下一摆手,十余名彩衣女子又提着竹子走进来。

为首的彩衣女子笑问道:“二位的桩子该如何打呢?”

龙谢兰对沈柔道:“主意是我出的,至于桩子如何打,沈家妹子说了算,免得旁人说我占便宜。”

沈柔点头:“那我便不客气了。”

群雄一听要比梅花桩,都来了兴趣。但凡江湖中人,哪个不知道梅花桩!走梅花桩几乎是江湖人必须修习的功夫,而梅花桩也各有不同,有七根一组的,六根一组的,也有五根一组的,最多的则是七七四十九根,一般都是用碗口粗细的木桩子,有高手走的梅花桩,用的是只有手指粗细的竹竿,而且削尖桩头,极是难走,一不小心便会刺透脚板,或是掉下梅花桩,被穿个透心凉。

眼前这二位女中豪杰要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梅花桩呢?

沈柔指挥着几名彩衣女子,这里插一根,那里插一根,所用的竹子都是手臂粗细的,两头虽然没有削尖,但走起来也并非易事。

只见众彩衣女子如同蝴蝶穿花一般,手法极快,不多时已经将一片梅花桩打好,众人数得清楚,共是二十二根,看着这一片梅花桩,众人面面相觑,很多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竹桩当然还是竹桩,没什么可奇怪的,怪异的是梅花桩的方位布置,它没有摆成梅花形,而是摆成了三个圈子,一圈套一圈,外圈九根竹桩,中间一圈七根,最内一圈五根,当中还立着一根长有两丈的小腿粗的竹竿,三个圈子相隔三尺,这样的梅花桩,众人倒是头一次见。

龙谢兰看彩衣女子插好竹桩后退下去,便笑问沈柔:“沈家妹子,这套梅花桩如何走法?”

沈柔知道她必有此问,便将早已想好的比武方法讲出来:“三个圈子,外面两个圈子,可各选一根竹子,挂上一把剑鞘,我这里有一把木剑,可以插在中间那根粗一些的竹子上,我二人从外圈走起,夺到剑鞘,再走到内圈,将木剑拔下,插进鞘中,便算赢了。你看如何?”

这比法便是新鲜得很,龙谢兰微笑点头,又问:“可有什么条件?”沈柔道:“条件嘛,不可使用兵器,不能掉下桩子,不能踩断或踏歪竹桩,否则算输。要将两把剑鞘都拿下来,或者毁去其中一把,才可以去抢那木剑,而那柄木剑不可用手碰触,只可用剑鞘,否则也算输。怎么样?”

龙谢兰点头:“好啊,这法儿倒是别致,我来挂剑鞘。”说罢转身,向着自己阵中叫道:“哪位兄弟带剑来,借剑鞘一用。”当下两名宾客恭恭敬敬地捧上两把剑鞘,龙谢兰接了过来,让人在外面两圈竹桩选一根竹竿,分别挂好。

她这里挂好剑鞘,沈柔也从袖中取出一柄木剑,约有尺长,手指一弹,木剑飞向当中那根竹子,喀的一声,裂竹而过,直至柄端。

众人一见,齐齐喝彩。原来木剑并非铁剑,远不及其锋利,破开竹子的时候难免会使竹节断开,甚至一断数节,可沈柔弹出的这柄木剑,刺入竹中居然如切豆腐一般,半点裂纹也没有,这手功力虽说不上强劲,但火候把握得极好,足见其内力的精纯。

二人分别将木剑与剑鞘放置妥当,便分头站到外圈的两侧,相视一点头,突然同时跃起,稳稳当当地落到了竹桩上。

现在二人的目标,便是第一把剑鞘。她们站立的梅花桩,都离挂剑鞘的竹桩相隔三个竹桩,谁能抢得先手,便大占便宜,因为纵使第二把剑鞘抢不到,也可以将之踢飞出圈外,让对手无鞘可用。

这番比试,真的是斗智斗勇,别开生面。

双方在梅花桩上都是一沾即走,不做半步停留,脚下奔行极稳,每人点出三步,便抢到了挂剑鞘的竹桩前。

剑鞘就在眼前,可是谁也不先出手,均知道一旦自己去抢剑鞘,那么会露出空门来,给对方可乘之机。就算要夺剑鞘,也要使个两全的法子。

到底是龙谢兰心思转得快,她单脚站在一根竹桩上,翘起另一只脚尖,去勾剑鞘。如此动作,既可勾到剑鞘,也做为先行探敌之作,只是一只脚伸前,也算不得破绽。

果然她这只脚一出,沈柔也动了,同样也是出脚,二人身材相差无几,腿长自然也差不多,龙谢兰先发,自然先至,眼看就要勾到剑鞘,但沈柔的脚也到了,她并不是去勾剑鞘,而是足尖如点穴杵一般,直点龙谢兰膝盖。

这一下如果点实,龙谢兰轻的要掉下梅花桩,重则腿上筋脉要受伤,她自然不能不理,于是不再去勾剑鞘,小腿一弯,足尖一摆,疾点对方腿弯。

她变招奇速,沈柔也不敢大意,足尖一回,二人在空中交了一腿。

只听卟卟连声,两条腿你来我往,斗得极是热闹,群雄只见梅花桩上如同蝴蝶乱舞,快得连招式也看不清楚了。

二人对过数腿,均想这不是办法,再斗下去,谁也夺不到剑鞘,只有另想主意,她们心思一般,突然同时撤腿,变了招数。

只见沈柔突然整个人弯了下来,如同一座铁板桥一般,双足牢牢地踏住梅花桩,两只手连上半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下一折,用手去抢剑鞘。

龙谢兰哪里肯放,也亮出绝技,竟然将身子一横,以腰部担在梅花桩上,空出两手,与沈柔对拆,四只手打得密不透风,眨眼间已斗过数十招。

群雄看得眼花缭乱,正不知所以,突然只听一声娇叱,半空人影一闪,那把剑鞘飞了起来,已被一人抓在手里。

抓到剑鞘的人,正是沈柔。

看来这第一招先手,是她抢到了。

方才打斗之时,沈柔突然一招双飞燕,直切龙谢兰双耳,龙谢兰双掌向外一封,却不料这正是沈柔的计策,二人四掌相交,本来谁也奈何不得谁,但与此同时,龙谢兰知道不妙,她突地想起,沈柔有一套独门功夫,便是绕指柔劲。

想到时已经晚了,沈柔的手掌突然向后一弯,指甲几乎与手背相触,诡异之极。就是这一下,她的指甲已经将剑鞘的挂绳划断,剑鞘向地上落去。

沈柔在出招时已经想到这一点,单脚一起,已将剑鞘踢飞半空,随后一跃而起,将剑鞘牢牢抄住。

她是双脚站立,自然跃起时要比以腰部压在梅花桩上的龙谢兰快得多。

这一番交手真如同密雨打新荷,虽然繁密,却仍旧有声可赏,有迹可寻。确是近年来江湖中少见的精彩场面。

沈柔率先抢到一把剑鞘,已占得先机,龙谢兰也没有丝毫怠慢,这一刹那之间,她也已跃起身来,却没有向沈柔攻击,而是跳到了中间的梅花桩圈子。

她的目标,自然是第二把剑鞘。

沈柔如何不明白!眼见龙谢兰已踏上中间的梅花桩,也一个纵身跃了过来,双足不等站定桩子,手中剑鞘已经一招仙人指路,点向龙谢兰后心。

龙谢兰本已抢到第二把剑鞘前,还未伸手去抢,身后风声飒然,便知不妙,脚下并未停步,已由桩上踏了过去,沈柔得势不饶人,紧跟着在后面追击,由于这圈梅花桩只有七根,圈子小了很多,龙谢兰只要稍稍得到空隙,伏身一把,便可以抢到剑鞘,但沈柔在后面追得太紧,始终不给她伏身的机会。

二人围着这一圈梅花桩转了数圈儿,如同走马灯一般飞快。沈柔看似只要向前一抢步,便可以刺到龙谢兰,却始终差着半尺的距离,而龙谢兰要摆脱沈柔的追击,也颇为不易。

两位女子的身形越转越快,踩踏竹桩时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走,又如仙女凌波,不沾半点水迹。

龙谢兰心中暗想,如此被动,岂是长久之计,必须行险,以抢得先机。想到此她赫然一停步,身子陡地转了过来。

如此疾奔中伫足,又是在梅花桩上,能做到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又不踏歪桩子的,江湖中绝超不过五个人。而龙谢兰便是其中之一。

这一回身,正对上刺来的剑鞘,沈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行险,加之离得太近,不及变招,况且也不必变招,剑鞘仍旧直直点出,只是由龙谢兰的后心,变做了前心。

二人离得太近了,几乎就在龙谢兰停步转身的同时,剑鞘已然刺到。

龙谢兰在未停步时,便已想到了应对之策,身子刚转过来,便将双手一合,啪的一声响,已将剑鞘夹在双掌之间。

这一招看似简单,但内中的眼力,手力无一不是上乘功夫,只要稍有偏差,便夹不稳剑鞘,胸口定会挨上一记,掉下梅花桩去。

沈柔知道龙谢兰双掌的功夫不差,二人这一较力,自己占不到多少便宜,于是用力回夺,龙谢兰并不松劲,双掌夹得紧紧的。沈柔夺不回剑鞘,心头灵光一闪,突然用力向前刺了两下,虽然刺不动,但感觉龙谢兰手中的力量又在增长,便猛地一撤手,放开了剑鞘,随后一伏身,扯下了中间圈子挂着的第二把剑鞘。

这把剑鞘在手,沈柔便不再停顿,纵身跳到内圈,用剑鞘向当中那根长竹上敲去。

此招授人以柄之计用得极是巧妙,她虽然将自己的剑鞘塞给了龙谢兰,但龙谢兰一直在用力握住剑鞘顶端,急切间无法自如使用,又落于自己身后,只要自己将木剑震落,用剑鞘一接,就算胜了。

无论怎么说,先机已在自己手中。

这阵一胜,四大世家便会退出此次夺宝会,那么失落多年的镇教之宝,就将重回红莲教。

沈柔当然没有太多的欣喜,因为毕竟这一阵还没有完全落幕,虽然只剩下最后一步,但这一步,绝不会容易,背后的龙谢兰,定然会全力反击。

她猜得不错,龙谢兰眼见对方放松剑鞘,便知道她要干什么。心头冷笑,暗想哪有这般容易,当我是木头人么!

龙谢兰反应极快,剑鞘夹在掌中,连姿势也没变,一步便抢过来,以掌夹鞘,直刺沈柔后心。

这下子二人身份互换,成了龙谢兰追刺沈柔。

沈柔也可以像先前龙谢兰那样,围着圈子飞转,但她并未这样做,她早铁了心肠,定要胜下这一阵。于是一手执鞘向竹桩上敲去,另一只手反过来,以绕指柔劲接对方的剑鞘。

因为只是剑鞘,并无剑刃,沈柔有足够把握,将剑鞘缠上一缠,阻上一阻,单只这一刹那,自己便有功夫震落木剑,将之收入鞘内。

龙谢兰刺得凌利,沈柔的绕指柔劲也颇为诡异,五指如同五条灵蛇一般,甫一接触剑鞘,便化做至柔,已将剑鞘绕住。

同时只听“梆”的一声,沈柔的剑鞘已敲在中间那插有木剑的竹桩上。

一股阴柔的内力撞击之下,竹桩居然没有晃动半分,但上面的木剑却弹了出来,滴溜溜地向下落去。

底下,便是沈柔空空的剑鞘。

看情形,沈柔已经胜定了,一方面她缠住了背后龙谢兰的攻击,只要将落下的木剑一收,便万事大吉。

但龙谢兰到底不愧女诸葛之称,应变奇速。内力一催,喀的一声轻响,手中剑鞘已分为两片,沈柔的绕指柔劲可以缠住整把剑鞘,却没料到她会将之一分为二,因此来不及变招,被龙谢兰将抽回了一半剑鞘。

这片剑鞘甫一抽出,龙谢兰双指一弹,嗖的一声,剑鞘向上飞出,正撞在跌落的木剑上,将之又撞起一丈多高。

沈柔接了个空,已无暇恼怒,身形向上跃起,半空中去接那木剑,这边龙谢兰也连同跃上,她手中的剑鞘已毁,绝不能让沈柔接到这一剑,因此她双手施为,较为有利。

二人半空中连对三掌,木剑落了下来,沈柔以鞘去接,又被龙谢兰一掌击歪剑鞘,眼看木剑落下,沈柔只得足尖一踢,又将之踢了起来。

此时二人一同落回梅花桩上,而木剑仍在空中。

这一来形势又变,龙谢兰虽然空手,却占了老大便宜,沈柔纵有剑鞘,却还得防着龙谢兰捣乱,但空中的木剑不会给他们多少功夫应变,眨眼间又落了下来。

这已是木剑第三次落下,沈柔铁了心,这次定要接到木剑。纵使自己受伤,也不理了。

她又一次跃起,而龙谢兰也仍旧跃在半空,阻止她抢到木剑,这一次龙谢兰双掌齐出,拍向沈柔双肩。沈柔一手执定剑鞘,只能空出一只手招架,因此想要顺顺当当地将木剑接到,难如登天,可这次沈柔横了心,单手一伸,还是用绕指柔劲去缠龙谢兰拍向自己右肩的手掌,因为自己右手握着剑鞘,被击中的话,便无法接住木剑,她放任龙谢兰的右掌击向自己左肩,准备拼着挨她一掌,也要赢下这一阵。

二人出手均快得惊人,只眨眼功夫,沈柔的左手已经缠住了龙谢兰的左掌,而龙谢兰的右掌,也几乎拍上了沈柔的左肩头。

但此时沈柔突然感觉到,龙谢兰的双掌几乎没有用上一丝气力。

这一招可是大出沈柔意外。

她的绕指柔劲是江湖中一门绝学,古诗有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沈柔的绕指柔劲虽不是由百炼钢变化成来,却也是有法门的。那就是敌方越强硬,越刚猛,她的绕指柔劲威力便越大,沈柔几次少有的出手,其中一次是与“大力神”伍员对阵,那伍员身高过丈,拳大如锤,曾经一拳打碎过一块一尺余厚的石碑,但那次对决,伍员的双拳硬生生被沈柔的一对春葱般的嫩手缠住,直缠了三个时辰,伍员就是挣脱不开,最终力竭,双手骨节寸断,被活生生累到吐血,大损内力。

地王秦唐关曾经形容过沈柔的这双手,说它一旦缠上人,但如同陷入流沙泥沼之中,越是挣扎越陷得深,越是刚硬越陷得快。他宁愿被一条巨蟒缠住,也不愿意被这样一双手缠住。足可见得沈柔双手的可怕。

但此时龙谢兰击来的这一掌,居然没有用半分力气,真如春风飘絮一般,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她已经如那位大力神伍员一般力竭气尽?

绝不可能。

若是平时对阵拼杀,这样一掌打出来,那是会要了自己命的,敌人一感觉到手掌无力,立时会将这只手掌制住,或是拗断,但此时龙谢兰的对手是沈柔,而沈柔施展出来的,又偏偏是极为诡异的绕指柔劲,这样一来,情形便大为不同。

沈柔的绕指柔劲,只为缠住对手,并不夹杂着刚劲,无法震断对方手骨,有的人一被缠住,则自己运力猛挣,沈柔将外力转化,才可以伤及骨头,可以说,被制住的人,是被自己的猛力震断骨头的,那位伍员便是如此,并非是沈柔所致。

可眼下龙谢兰的手掌,没有半分气力,沈柔的五指甫一缠住对方手掌,居然浑不着力,如同缠住了一条死泥鳅,你越是缠,它越从你指缝间滑脱。此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只不过龙谢兰的手掌不是向下滑,而是向上滑出去。

沈柔大吃一惊,心知不妙,可其时的变化太快,龙谢兰的手臂刹那间已经滑过自己的绕指柔劲,直向自己脸上伸来。此时龙谢兰才运上内力,探出二指,一招二龙抢珠,径直向沈柔双眼戳去。

别人用此招时,都是先以猛力穿透对方阻击,再行出指,龙谢兰却反其道而用之,先时不用力,以化解掉对方的绕指柔劲,然后才突然催力,使出杀招。

如此一来,沈柔已不能两面兼顾,况且也不可能兼顾,若想将木剑顺利地入鞘,须用眼睛来看,绝不可能闭住眼睛胡乱去接。若是一开始龙谢兰便攻她双目,沈柔自会以其他法子化解,再行接住木剑,但现在已来不及了。

形势危急,沈柔唯一的办法,只有先保住自己的眼睛。她猛地向后一甩头,一个云里翻,身子在梅花桩上转了个圈子,这才稳稳落下,终于避过了这一击。

但沈柔的身子尚未落稳,便觉得手中一轻,那把剑鞘已被龙谢兰夹手抢过,随后向上一迎,轻轻巧巧地将木剑接回鞘内。

这一番打斗,兔起鹘落,鹰飞隼击,极尽变化腾挪之巧,二人几乎将心机智变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其中精妙之处,已似不是人力所能及也。

二人落回梅花桩后良久,旁观群雄这才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大家看得清楚,但一时尚想不明白,只觉得二人每一招都有极大用意,都有极厉害的后招,想要深思之际,又怕忘记了后一招如何施展的,因此索性不想了,只顾喝彩。

其中不少人都存了一个念头,生平能看到如此对决,已不枉了入江湖一场。

沈柔自然是输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心里非常明白,对方能胜,也是行险,可以说是大赌一场,赌的是双掌击出后,自己一定会用绕指柔劲来化解。如果她变种手法,便可以震断龙谢兰手腕,从而也会胜了这一阵。

由此可见,龙谢兰非但心机高绝,胆量也是极大。

而龙谢兰虽然胜了,也并没有多少高兴之处,她知道自己只能行险,赌得便是自己认定之事。一旦沈柔不用绕指柔劲,那么非但自己受伤,这一阵也会输得极狼狈。

侥幸的是,她赌对了。

她赌赢了。

即使赢了这一阵,龙谢兰也觉得极为吃力,不禁深为以后担忧,红莲教中有沈柔这样的智人,以后对敌时可要小心,不可有丝毫大意了。

她与沈柔以前曾会过一次,并未交手,那时沈柔与她都还算年轻,此时想想,那时的沈柔并未有此深沉的心机,不料一晃十几年过去,对方已是今非昔比,怎不让她忧虑。

沈柔倒没想这么多,输了便输了,脸上不动声色,只道:“这一阵是你赢。”龙谢兰道:“沈家妹子相让罢了,有什么好讲的。”说罢抽出木剑,丢还给沈柔。

二人跳下梅花桩,同时归阵。

四大世家这边群情激愤,连万重山也击掌而赞:“夫人好高明的手段。这下子红莲教的威风该煞一煞了。”

杜潜龙极为高兴:“双龙堡嘛,一龙不成,还有一龙。这最后一场,就看万兄的了。”他倒不因龙谢兰压了自己一头而懊恼,只因为二人情感深厚,爱意至浓,直如一人一般。

万重山道:“我看最后一阵,红莲教不是派雪无痕来,便是那丫头教主亲自下场,无论是谁,万某都有把握一胜。”

作者感言

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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