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高月清垂于天际,洋洋洒洒一泓清露涵住天地,令人心生遥思,不知心栖何地。慕容元真静静地望着天际出神,一个人笑了。
这时,他身后出现了另外一个望月的人——随止何。他手中抱了坛酒,却并无酒杯,望月对饮,好不快意。他来慕容元真身左,一言不发,只是将酒坛递给了慕容元真。这样的夜里不正是少个一起喝酒的人么,而眼前这人正是慕容元真要找的人。这少年只笑了笑,二话不说结过酒坛狂饮一回,重又递给随止何。
随止何道:“这坛酒怎么样?”
慕容元真道:“很差。”
随止何突然畅意地道:“不错,但你一定不会相信这坛酒竟然是这里最好的,盛大用竟还象宝一样将它藏的很严密,生怕会一不小心熏倒人似的。”
慕容元真道:“随兄斯言妙哉!我观天下饮酒的通常有四种人:有的慷慨豪爽,有的喜笑怒骂,有的落拓不羁,有的清狂拔俗,随兄你是哪一种?”
随止何道:“我虽然豪爽,对有的事却并不慷慨;也不懂风流,更不是清狂不羁,至于我为何饮酒,时间太久,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慕容元真道:“自己为何饮酒都不知道的人,除非他是个酒鬼。但你不是,你是在我面前不清楚而已。”
随止何神闲气静,智深勇沉地望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慕容元真轻叹口气,道:“我却知道你是哪一种,你是因为找不到酒才饮酒,你的剑也是一样,找不到与何人挥剑。”
随止何淡淡地道:“但我今日论剑却输给了‘西河流湛剑’代灼,日前来荻花洲的路上还输给了‘虎齿剑客’壶长。”
慕容元真闻言突然仰天长笑,道:“世上执剑者何止千万,但真正懂剑的我眼中却不足一掌之数。上剑用神,中剑用气,下剑用力。上剑之道当静听不闻雷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发则已,一发而诸侯惧,天下息。仁兄手中之剑足以震动天下,又如何能与一介不懂剑术的匹夫争强比弱,你提的的那两个人根本不值得你出手,所以你宁愿输给他们。”
随止何闻言不禁一怔,那张男儿气魄浩然凛冽的脸突然少见地现出了一丝笑容,竟然很随和,很亲切,但转瞬又消失无踪了,他猛地大饮了口酒,道:“我突然觉得这酒还不算太差。”说着将酒坛扔了过来。
慕容元真接过饮了两口,似乎仔细品了一回,点了点头道:“果然不错,我现在也觉得很好喝!”
正在这时,亭外婷婷走来一个少女,她不是别人,正是崔韵儿。两人都知道是她,却都没有回头,只顾喝酒。崔韵儿过来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原来躲在这里偷酒喝,真是很有空,而且月亮也很大。”
两人被她说得一愣,不禁莞尔。他们继而相互看了一眼,突然一人拉她一只手,纵身飞起。崔韵儿似乎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瞬即完全放下了心来。这种情况换了常人最是危险,因为若是两人的轻功配合得不好,中间之人轻则坠地,重则废臂,但他们两人却似经过训练一般,步法、速度、地形无不恰到好处,这点令崔韵儿惊异不已。如今这两个男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她完全相信他们,只睁大了眼睛去看迷人的夜景。月色之下但见三条人影连成一条,宛如夜鸢穿过枫林,上承白露,下涉轻叶,点尘不沾地踏月南行,一直到了那荻花洲的岸边,方才同时停下,随止何与慕容元真两人一左一右,象她的一对翅膀一样,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荻花洲南岸湖水灏灏,上映浩月,下泛微霭,芦荻之中但见水天浩缈际涯,一视无垠,其间偶有一船,横于月下,正是荻花满渚,横棹舟上一半弦钩,似乎举天之下只剩下了他们三个,慨然立于宇宙无涯时光流河之中,不知岁月几何,过去未来滞于此刻,置百代过客于神思之外。
人有知己,佳友,往往如此。岁月虽然流逝,然我赤子之心无改,而能作到这点的,天下的女人莫过于崔韵儿。她显然被这迷人的夜色所陶醉,但亦被他们带来此地吃了一惊,她看了二人一眼,手中执弄一缕青丝,仰脸问道:“你们是不是说好的,好象都同意要来这里,但你们不是应该见面就吵架的么?”
随止何道:“你不是说月亮很大么,所以我们带你来看它,而且这里有两个月亮,水里一个,天上一个,不是很好么?”
崔韵儿被这景色深深吸引,拍手叫好道:“红叶山庄夜里真美,比崔海还好呢。”
慕容元真饮了回酒,飞抛给随止何。两个男人相视而笑,一只破罐子来回抛了好几回,看得韵儿眼都花了。少女轻轻皱了皱眉,奇怪地道:“你们不是来看月亮的吗,干吗还带着这个酒坛子,你们象是专门来这里喝酒的,还要一起耍把戏。”
慕容元真道:“这么美的夜色怎么能没有酒呢,看眼月亮饮一回酒,正好拿它下酒,岂不妙哉。韵儿,你也饮一口,如何?”
崔韵儿听说他要拿这么好的月亮来下酒,眉头皱得愈加厉害,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年轻人整天喝酒,早晚会变成酒鬼。我就算要喝,也不会喝你的酒,我喝随大哥的就好了。”
两人闻言都不禁莞尔,慕容元真连连道好,索性将酒坛交给随止何。这时崔韵儿似乎也被吸引,果然过来饮了一小口,顿时被呛得娇靥通红,连连咋舌,跑出去老远,再不敢看那酒坛一眼,看得两人仰天直笑。崔韵儿看他们那副得意的模样,顿时有些生气,但又怕他们说自己不会喝酒,鼻中轻哼一声,索性不再理会他们,一个人跑到湖边看月亮。
随止何轻叹口气,慕容元真道:“随兄为何叹气?”
随止何道:“你可知道我自提剑以来,只赢过三场,输的却不计其数。”
慕容元真道:“那这三个人都应该很高明吧?”
随止何点了点头,道:“他们的确是难遇的对手,除了一个是丘朝山外,其余两人我连名字也不知道。”
“十三柄剑中以轻功称绝天下的丘朝山?那另外两人一定比他高明。”
随止何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须知天下高手如云,而更多的是世外高人,他们不求闻达,蕴藉烟霞,所以技艺更比世俗之人高明不知凡几。天下真正的高手不是名扬天下之人,而是他们。若是你听说某人自称天下第几,这人一定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试想以天下之大,练武之人岂只是第几就能排出来的!
随止何道:“他们三人都不难赢过,但要赢你我却没有把握。”
“我是你第四个要赢的人么?”
“是。”
慕容元真笑道:“不知你什么时候拔剑?”
随止何大口饮了一回,仰天叹了口气,道:“但我还没有出手,在韵儿眼中我已经输了,所以,我不愿再拔剑。”
慕容元真没有开口,只是笑望着这个穆然清恬、万物而不能移的年轻人。
随止何继续道:“方才韵儿不饮你的酒,却拿我与你相比。在她心里,我已经不能与你齐肩,因为从来只有弱者才与人比,强者被拿来作比。”
慕容元真没有搭话,他也同意了。他的心中莫由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在韵儿这颗美丽的心中,总算有了自己,但同时亦觉得一种荣幸,能与随止何竞争的荣幸。但遗憾的是,这场竞争在他们都还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但慕容元真同时心中又一阵遗憾,他虽然不知不觉地赢得了崔韵儿的心,甚至连崔韵儿自己都不知道。但却没能赢得随止何的心,随止何的失败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如自己,而是他有一道此生也难逾越的界限——那就是他始终是崔海的下人。恐怕这也是他希望慕容元真赢的原因。随止何的心再次感动了慕容元真,两人对饮几回,相视仰天大笑,这是相知的笑,但他们却笑得很苦涩,他们两人本应是好友,但他们都知道这只能在现在,将来难免拔剑相对,到时谁也不会向对方留情。因为在崔韵儿这个战场上,他们没有能够真正比试,但在剑上他们却能。所以,两人都很珍惜这段珍贵的时光,在这段时间中,他们是一起对月饮酒的知己。
须知世间人情,可感人格天者多矣。但男儿之间的这种相知相识,更令人感孚。男女之情易得,而此情难得百倍。是以世间碌碌者千万,得之者未闻一二。而千万年来,天下多少妙里佳音无不由此而出,千古同调。这正譬如下棋,一个人的棋艺再高明也下不出千古名局,非要有与他不相上下的对手出现,才能震动千古。空谷足音,世间最遗憾之事,莫过于此。
正当两人对饮之时,那崔韵儿被酒气熏出很远,她回头看着二人,心中涌起了无比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自她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即使她的父亲也不能给她这重安全的感觉。一个女子能同时有两个关心自己的人讨论自己,即使饮着那么臭的酒也是件幸福的事。
她望着月亮美极地低声笑道:“月亮姐姐,一定是我母亲让你把他们叫来的吧,谢谢你了……”
哪知她话尚未说完,几株枫树后突然如幽灵般闪出一道人影,不觉一息之间到了她跟前,崔韵儿顿时被吓得心中大骇,正要喊叫,却陡然被那人无声无息地点中哑门,还没看清那人面目,立刻被挽着掠向林中。这人的动作不谓不快,但随止何与慕容元真还是立刻发现,大惊之下,丢下酒坛,同时闪电般地从左右追了上来。此时月色朦胧,枫林中身影难辩,但好在二人眼力极好,加上林子稀疏,所以一直远远追着那人,他们辩认方向,倏然发现那人却疾向红叶山庄后山竹溪荡内飞掠,顿时大惊,因为这夜中月光朦胧,竹溪荡内又岚霭飘缈,一旦进入其中,那人怕是不好寻找。
当下两人加快身形,但对方也身影疾动,最后,他们还是到了竹溪荡内。而随止何与慕容元真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这人进入竹溪荡中,倏然隐身不见,不知所踪了。二人本来都是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之人,但如今事关韵儿生死,都急得冷汗直淌,面如死灰,他们急急商量一回,决定分头去找,这样机会更大些。
随止何当下向北疾掠,这时竹溪荡内溪流潺潺,岚霭飘举不定,时聚时散,月色之下竹影婆娑,美则美矣,但他心中却忧急如焚,疾掠如星掷丸跳,不知行了几何,渐渐接近北山。他一看此路已尽,正要回身,突然发现这山下正有两个人在此饮酒,行近一看,一个正是‘西河流湛剑’代灼,无巧无不巧,另外一个却是‘虎齿剑客’壶长。
他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倒不是他惧怕此二人,而是怕他们耽误自己找人。但遗憾的是,那两个人突然见到他也吃了一惊,但当他们看清楚后,不禁一起仰天狂作大笑,代灼提着酒壶上前拦住他道:“哎吆,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崔海四的真宰的‘紫电剑’么,今天我们在此碰到也是有缘,来来来,陪我们两位前辈饮几杯,然后到红叶山庄找几个妞儿来玩。”
随止何闻言大怒,但他有他的原则,是以即使在如此危急之时,他依然神气无变,沉静地道:“两位,在下尚有要事要办,请让开路。”
“什么,你让老子给你让路?”壶长突然将双眼一瞪,大怒地道:“从来都是狗挡路,今日明明是你挡了我们往北去的路,老子请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你竟然不识抬举?”
随止何了无异色,依然淡淡地道:“在下说了有要事,请你们让开。”
那两人闻言,相视狂作大笑,代灼拍了随止何的剑一把,故做害怕地道:“啊,我好怕啊,我们的‘紫电剑’生气了,可能要拔剑了吧。”
壶长冷冷一笑,道:“代兄固然害怕的是,几日内他连续输给我们两个,想来近日一定是武功大进,提升了不少,他真要出剑我们怕不是他的对手,定要被他欺负了。”
那代灼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就是拦住随止何不放。
随止何心中大怒,第三次湛然不动地道:“我再请你们让开。”
那两人闻言又是大笑,拍手中长剑,道:“你若是想过去不难,先与我们玩玩在说,这酒喝多了若是没有好玩的,真他妈的没意思。”
随止何心中泛冷,他不能矮耽搁了。情势危急之下,他手按剑柄,冷冷地道:“你们拔剑吧。”
那二人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都不禁威慑地退了一步。但这种不由自主的退缩立刻化成了一团怒火,代、壶二人都被自己激怒了。二人突然大吼一声拔出了长剑,但他们这次错了。就在他们剑刚出鞘时,随止何突然化成一道聚金破铁无坚不摧的紫色剑气,沛然而至。他们两人顿时惊得运出看家的本领接下,但遗憾的是他们根本看不清对方如何出手,只觉手中长剑“锵锵……”连珠连成一线,剑风激荡有声,凌厉之极,一息之间交过不下数十剑,但有一点,那就是这并不是代、壶二人出剑疾快,而是不由自主的快——这种快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以一招未竭,急欲收剑,却已然有所不能。
二人一惊由顾,心神未定,突然双臂剧痛,只眼睛一顾之间,那随止何却已到了他们身后五丈之处,而他手中长剑依然在鞘内似乎从来没有拔出过,再看代、壶二人,四条胳膊突然飞出数丈之外,而他们右手中的长剑依然挥舞不止,一路上连连削断了几棵坚竹方才“夺!”地砍入树上停下,兀自颤抖不已。而代、壶几乎当场昏阙过去,一起砰然倒在地上,鲜血长流,痛嗥一声掩面以头拄地,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他们不信,打死他们也不信,几日前还在自己手下过不了几招的人,今日竟未用一招就废了他们二人。
随止何并未停滞,身形远动。同时头也不回地传声道:“我提醒我你们三次,但你们依然要拦住我,今日之事责不在我,你们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我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当他最后一句说出时,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数十丈外,如今只剩下余音缈缈,人去林空。徒剩两个武功尽废、失去双臂的人,惨嗥嗟叹。
随止何今日破戒,心中很是难受,但最难受的事莫过于失去崔韵儿。他边掠边想,折身向西影动,不足片晌,突然到了一片林间空地前,蓦地发现两个人影,正要上前,却陡然被冒起的一个人影拉住,仔细一看,却正是慕容元真,当下急忙与他一同伏下。他运功于目,往下细看,发现那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被点了穴道不能言语动弹的崔韵儿,另外一个却竟然是红叶山庄的少庄主——盛简月!
“怎么是他?!”
随止何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望了慕容元真一眼,正要发问。慕容元真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地道:“此人暂时伤害不了韵儿,待会儿我们一个救人一个取敌,乃是易如反掌。我们先看看这盛简月,他可能是中了邪。”
随止何微微点了点头,当下指了指盛简月又指了指自己,指慕容元真又指指崔韵儿。慕容元真当即明了,他的意思是待会儿要自己救人,他主攻敌。当下微微颔首,又望向场中。这时,崔韵儿被点穴倚着一株修竹,那盛简月却奇怪地向一片空地拜了几拜,象是与人说话。这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尤其是在这么静谧的夜晚,这么幽深竹溪之间。这种景象竟与当日崔韵儿被曹剑叶所劫极为相似。
随止荷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事,心中亦不由一惊。
但闻盛简月象是恭敬已极地与人说话,诡异地道:“圣尊,都是弟子不敬,两年前未能亲自到总舵昆仑山雪岳峰朝圣,望圣尊恕罪。弟子想,我玄武宗实力何大,到时灭慕容、定宇文、平段国亦非难事,只要圣尊一声令下,玄武七宿无不响应,到时天下何人敢违!”
随止何与慕容元真二人都听得大惊,尤其是慕容元真,他想不到这个神秘的‘昆仑山雪岳峰’的圣尊竟有如此大的实力,上次他只把曹剑叶之事当做是发疯,但如今又再次出现此事,就不能不令他惊骇了。当日曹剑叶临死时说这座‘昆仑山’就在慕容,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太可怕了。他手下随能人倍出,不乏文武英才,但在自己的国家内竟有如此大的势力存在,怎能不令他吃惊。这次他也开始毛骨竦然了,难道这里真有个神秘的隐形人。须知世间事有世间的方法,但对于看不见的世界,任何一人都会手足无措,即使象慕容元真一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盛简月突然道:“怎么,圣尊嫌时机太早,没有解开‘摩利支天’的秘密?”
他他似乎得了某人的回答,同意地点了点头,道:“圣尊此言有理,我红叶山庄亦在努力,我玄室境天的宿主‘链子双剑’韩广陵叔叔已经去了慕容的‘逸剑宗’和‘崧剑门’,打听消息,后年八月,弟子亦将陪同父亲等人前去昆仑朝圣,到时一定带去好消息。”
他似乎得到了那人的赞赏,连连点头,道:“圣尊放心好了,我会小心那个燕皝的……”说到此,他看了后面的崔韵儿一眼,不好意思地道:“她啊,秉圣尊,弟子实在很喜欢她,所以……所以……”
他所以了半晌,突然听了什么话似的,喜道:“什么,圣尊把她赏给我了,那太好了。”但继而突然又莫由一惊,身体突然似是被人点了一下,抚胸道:“圣尊,你……点了我的穴道,你还不放心我么?”
半晌,不知那隐形人与他说些什么,盛简月道:“原来圣尊要我后年到雪岳峰再行解开,圣尊只管放心好了……”说到这里,盛简月又突然神情一黯,道:“圣尊,你要走了,那弟子送你出竹溪荡吧?”
那人似是推辞了,盛简月失望地点了点头,恭身抱拳道:“弟子尊命,就在此别过圣尊,后年弟子再亲到雪岳峰恭聆教悔,弟子再拜!”言毕,他果然又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方才起身,目注方才那个方向,似乎待那人消失方才收回目光。
随止何哪里见过如此奇怪之事,心中难免发毛。他扯了慕容元真衣襟,低声道:“燕兄,你……方才看见了什么人没有?刚才我一动也不敢动,若是被那人看见,我还真不知如何与他过招。”
慕容元真也低道:“没有。但这盛简月又不似假装,而且我日前还见过他,他的精神好得不得了。”
随止何不言语了,两人心中都似被压了块铅似的,透不过气来。
这时,那盛简月转过身来,突然想变了个人似的,眼中情焰大炽,突然变成了一头猛兽般望着崔韵儿。这种目光是那种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欲望造成。这个盛简月平日虽然也有点飞扬跋扈,但毕竟有几分温文尔雅,但如今的他,与一头见到猎物的野兽毫无分别,就如同一个被饥饿折磨了几天几夜的人突然见到了食物。
但崔韵儿不是食物,而是一个有着冰壸秋月一般美丽的心的少女,在他的眼中,那种炽烈的火焰来自于她的胭体,他一看到她那惊惧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浑身血气翻腾,不能自制,狞笑着渐渐逼近。崔韵儿已经经历过一次,如今更是吓得花容惨白,浑身直颤,正在这危急关头,慕容元真与随止何陡然一起飞出,随止何上前挥剑拦住了盛简月,慕容元真上前急忙解了崔韵儿身上的禁制,那崔韵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猛然紧紧地抱住慕容元真,上前扑到他的怀里抽噎不止。慕容元真顿觉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盈个满怀,一块软玉温香在抱,令人心醉。他急忙收敛心神,轻轻地拍她肩膀,温柔地轻抚她如云秀发,轻舒地道:“韵儿乖,快别哭了,元真哥哥不是来了么?”
慕容元真暂且不说,却说那盛简月被突然跃出的两人吓了一跳,一看到一个还救了崔韵儿,顿时大怒,正要拔剑上前,谁知倏然之间发生了可怕的事——他的胸前竟然“砰”地一声大响,浑身精气自胸前膻中穴蓦地爆炸了开,胸前顿时现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盛简月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残余的内力倏地灌入手中长剑,但闻那长剑“锵”地一声铮鸣,砰然扬起四散步,竟然被断成了几断,片片飞坠。
随止何修为虽深,但依然被吓了一跳,急忙提剑后掠。慕容元真也看得清楚,急忙将崔韵儿紧紧抱在怀总不让她看见。仅此功夫,那盛简月浑身突然血管象放鞭炮一般直爆,身后脊椎竟然自夹脊“砰”地断开,也出现了个血洞,一身精髓抛撒一地,触目惊心,这人喉中发着野兽般的惨嗥,渐渐变得低沉,到此他身上才安静下来,但可惜已经没有了呼吸,眼中带着惊恐、痛苦与骇异“砰”地倒在了地上。
随止何与慕容元真都惊呆了。崔韵儿被慕容元真紧紧抱住,只是伏在他的怀中颤抖。他们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年内江湖上有近百人或脊椎或胸骨被截断而死,死时自己的拿手兵器被折,看来都是如盛简月这般模样,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怕这景象吓着崔韵儿,急忙晃动身形,一起离开了竹溪荡。须臾来到一片枫林,随止何突然止住脚步,回望了慕容元真一眼。看到崔韵儿被他挽住腰支,心中亦涩亦喜。酸涩的是崔韵儿投如他人怀抱,但其实自他指定了慕容元真去救人而自己迎敌时,他们都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而这也正是他痛苦的心中所期盼的,自己与崔韵儿始终是主仆关系,但慕容元真却不同,这也正是随止何喜的原因,因为慕容元真更容易给她幸福、快乐。
随止何道:“燕兄,由今日看来红也山庄要找的人可能就是那个隐形人了?”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突然道:“随兄,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看来初来那晚那个用‘雍南一鞭’来掩护的夜行人一定是你了。”
随止何没有否认,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那檐下凌空一指破窗的必然是你。”
两人说到这里,都不禁相视一笑。崔韵儿被他们的话说的莫名其妙,这时她方从恐惧中返回,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慕容元真中,芳心大震,急忙脱开了他,转过脸去,垂了螓首暗暗修赧不已。慕容元真歉然耸肩,转向随止何道:“如此看来,这个神秘的圣尊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那红叶山庄此次论剑可能一无所获,但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随兄可知天下有哪种武功可以令人视而不见的?”
随止何思忖久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但他那男儿气魄无坚不摧的脸上突然溢出了凌厉的气质,道:“如果真有此人的话,却是剑术上以求突破的至佳之机。”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随兄此言正合我意。但红叶山庄之事恐怕要就此不了了之了。”当下,他将当日曹剑叶之事也一并说与了随止何,他是将对方看成对手才说给他听的,而且,他亦希望随止何能找出那个所谓的圣尊。
随止何听过之后,陷入了沉默。
这件事他与慕容元真的态度一样,第一次时难免以为偶然,但如今他相信了,因为他知道慕容元怎不会骗自己,若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就是件可怕的事。
当下,两人看天色不早,随止何先要回去。慕容元真负责送崔韵儿回去精舍。
随止何走了,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照顾韵儿,若有闪失,何绝不安坐!”
这个年轻人给他们创造了很好的机会,但崔韵儿似乎还是不能完全从连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两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慕容元真上前拉住了她的纤纤玉手。崔韵儿似乎被他的大胆吓了一跳,有些生气地挣脱开来,但终于没有成功。她神情一滞,道:“慕容元真,你……你干什么?”
慕容元真始终没有放开她,拉着她边走边道:“韵儿,方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走出那么远,更被那人掳走,我拉住你,再不要有人抢走你,伤害到你。”
崔韵儿闻言,心中突然莫名一热,眼中焕然凝聚了一泓清泪,她急忙低下了头,生怕被慕容元真看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对自己如此关心。她的心顿时急剧颤抖。当年在崔海,她的父亲也没有如此,而如今这个少年,却令自己真的相信没有人能再伤到自己。少女的芳心莫名而喜,竟似突然拥有了什么东西一样踏实起来,她不知道,这就是爱。溶溶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慕容元真心情舒荡,若有所得,这时的他忘记了所有的王图霸业,只想象今夜这样永远挽着崔韵儿的玉手,永远的走下去。
有道是:
尘世十载候伊心,茫茫人海等一人。他日伊人伊心至,我执子之手忘古今。
此时的崔韵儿,真的忘记了所有。她那颗冰壸秋月一般美丽的心,终有所栖……
※※※※
翌日,乃是红叶论剑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剑客都集中在了演武大厅。
这里约不下两百人,但场上动手的却不到十个人。这是红叶山庄最后的比试了,而此时的慕容元真与随止何却在山庄之外,似有所待。但面子上,慕容元真依然是被看守,这时他已决定离开荻花洲,但他正在等一个人,那就是崔韵儿。他亦想知道红叶山庄对昨夜之事如何处理,如今崔韵儿正随众人去了演武厅,待她回来,慕容元真要亲自问她,愿不愿与自己离开,共游四海。
当天早晨,红叶山庄四位宿主正议论日内论剑之事,突然有几个庄丁惊惶地回来禀报,说在后山发现了少庄主的尸体,四人闻言大惊失色,那李玉寒更是当场昏阙过去。直到七宿弟子将盛简月的尸体抬回,盛大用目中蕴泪咬牙切齿地检查了尸体,那李玉寒又一次昏了过去。
后来,盛、乐、陶三人一致认定盛简月的死因与‘蝴蝶刀’赵略等人一模一样,三人心中大怒,想不到这个凶手竟然在红叶山庄内行凶,而且杀的还是玄牛、玄女两大境天的少庄主,这分明是在公然挑衅。即至后来,门下弟子又搜索到了‘西河流湛剑’代灼与‘虎齿剑客’壶长的四条断臂,但却不见了这两个人。盛大用动员全庄弟子搜遍了整个荻花洲依然没有找到他们。当下四宿已认定了他们二人知道谁是幕后刺客,命‘七襄胜境’的弟子携剑四出,到处寻找代、壶二人,此是下文。
乐伍元道:“盛宿主,我们今日还要不要论剑?”
盛大用目光如刀,冷如寒冰地,心中合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目眦欲裂地道:“当然要比,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玉寒抹了回眼泪,双目火赤,怨毒地道:“夫君你说的没错,我们不但要找到此人,还要将他乱刀分尸,挫骨扬灰,为吾儿与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只可怜简月尚未加冠……”言毕,忍不住再次哭泣不止。
四人都同意了,而少庄主被杀之事也被隐瞒了下去。但庄中弟子却做好了杀人的准备,隐在庄内随时候命,这时只要盛大用一声令下,荻花洲内立刻会酿出一场江湖大撕杀,而到此赴会的所有江湖中人都会陨命于此。而那些江湖剑客丝毫不知内情,只顾谈笑风生,指刀论剑。此时,厅堂主人席上坐着四个人,他们正是玄斗宿主‘捭阖掌’盛大用,玄牛宿主‘诫吾一剑’乐伍元,玄虚宿主‘北寒神医’陶牧振,玄女宿主‘双指柔’李玉寒。他们对每个人的招数都记得很仔细,这十人论剑结束,将代表荻花洲之事的真正开始。
正在此刻,荻花洲外突然驶来一叶扁舟,舟上几人乘风直指红叶山庄。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宗政辅与崔韵儿在太平镇遇到的那个年轻人。不过今日这年轻人却远不及当日那般潇洒风流,臂上带伤,显然是与人交手是所至。另外几人都是清一色的武士打扮,手提清一色的曲柄长剑。
船一到岸,宗政辅振衣登岸,红叶山庄的几个弟子正要查问,那几名剑客突然跳了上来,出手如电般点中几人穴道,那几个弟子顿时动荡弹不得,目瞪口呆。当下宗政辅命四名武士守住此地,另率那年轻人和四名武士同行,直奔红叶山庄。当他们到庄门外的一片枫林时,正碰见随止何与慕容元真二人,那年轻人一看到慕容元真,双方目光一触,这年轻人顿脚暴跳气恼,眼泛恨怒地谓宗政辅道:“宗先生,当日就是因为这小子,我才被红也山庄的人伤到,宗先生快先替我杀了他。”
慕容元真看了随止何一眼,立时将脸别到他处,不再看那年轻人一眼,轻狂已极。那年轻人顿时气得眼里直打闪电,眉宇间立时腾起了一片杀机。宗政辅冷哼一声,又看了随止何和他的剑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安慰那年轻人道:“世子尽管放心,此人将来属下一定交由少主任意处置,这时我们先去向盛大用讨个说法,也去见识见识中原大宗的风采。”
慕容元真虽然别过头去,但听力的焦点却在宗政辅那里,这时闻言愈加肯定这年轻人就是当今高句丽国皇帝美川王的儿子,被进封为故国原王的世子钊,也就是将来的高句丽之主。
世子钊似乎很听他这位宗政辅的话,当日就有人传说世子钊有两位太傅大人,一位就是这个宗政辅,而另外一人则是有‘山中宰相’之喻的王弟,高句丽国第一大宗‘紫柳禅静宗’的掌门,皇封的玄圣素王魏武三相。天下人都说魏武三相乃是高句丽国除了他的师父云深先生之外的第一高手,但他的武功却渊出中原一脉,显然是云深亲自传授。
世子钊点了点头,道:“宗先生说得有理,我们先找那群可恶的奴才们出口气也好。”言毕,浓眉一剔,目光狠狠瞪了慕容元真一眼,随了宗政辅振衣直入红叶山庄。
这时,庄内弟子都知道了有几个人未具名帖,就闯进了荻花洲,有几十个弟子手执兵器聚在庄内,这时一见几人果然来者不善,纷纷涌了上来挡住去路。就在此时,那四名武士二话没说,突然“锵!锵!”地抽出长剑,剑光暴涨骤然化作四道嗡嗡的声音倏地穿入红叶山庄众弟子当中,如走平地,左消右攻,耳中但闻嗡嗡之声完全代替了长剑交击的铿锵长鸣,却将那群红叶山庄的弟子杀得连连后退,惨叫不绝于耳。而这种嗡嗡之声岂是易得?一个人只有运剑破风裂气,分光承影,其快无极时方造此境,是以红叶山庄众人的兵器根本无法接近对方,所以才听不到兵器的交击之声,实在是因为对方的剑实在太快了。
对方仅仅四柄长剑,展瞬之间为宗政辅辟开了一条干净无碍的剑路,世子钊这时看到红叶弟子纷纷受伤,得意已极,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但这时宗政辅却目光沉湛如水,湛然不动,纵横无碍,目光毫不旁视,在他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身边的刀光剑影,反而如走在花草之中,片叶不沾身,我自丛中行。这时,但见他向那演武厅的方向口齿上下微微翕动,他身旁之人俱听不到半点声音,但在四十丈外的演武大厅中却突然轰地一声惊雷大震,场中正在论剑的群雄突然听到一个震慑心魄的声音,在场中凭空无中生有,倏然爆发,震得众人耳鼓嗡嗡直响,一言一字地道:“红叶山庄,晋燕形胜,时序气佳景清,中原剑客会聚一堂,集武论剑,何其壮哉!燕东野人宗政辅恭逢其盛,岂敢不拭目仰视,洗耳恭聆诸国高贤圣论!”
这一声传音之术不啻旱天惊雷,来得极其突然,场中的剑客无不震骇,衣袂簌簌籁籁,声势骇人。那些武功不济的人顿时脸色惨白,胸中郁窒,这时公孙芷暗自运气,同时急忙双手掩住崔韵儿的耳朵。仅是片刻之间,场中的比武顿时中阻,情形大乱。盛大用四人内力修为都臻上乘,是以并无多大影响。但今日丧子之痛犹未过去,如今又有人无故擅闯禁地,顿时勃然大怒。
四人都运功起身,盛大用两眼暴睁,目眦欲裂,也远远洪声传音地道:“阁下既然自称野人,却又来此与人论剑,实在令人费解。阁下要是野人就请滚出红叶山庄,要是江湖中人就请现身,用不着装神弄鬼,令人齿笑。”
盛大用这话说得尖刻已极,但这也难怪,换了是谁,自己的儿子新丧之日,又招人殆辱,也难免如此。谁知他话声未落,厅外突然有一道人影如一条直线一般离地不到一尺,倏地破风沛然而至,那道无坚不摧地凌厉之气蓦地将场中比武停剑的两个剑客撞到了数丈之外,一左一右,飞扑老远,方才砰地一声坠下,连连吐血不止,但可惜的是恐怕再也起不了身了。宗政辅的出现是那么突然、凌厉,仅是这手功夫就足以震慑一大半人,但却震不住玄武七宿。
玄牛境天的宿主‘诫吾一剑’乐伍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阁下终于还是选择了不做野人而作剑客,看来果真不似野人那般愚蠢。”
四下群雄见这人沛然而至,直接找上了四宿,知道是专门寻仇,纷纷退到一旁。
宗政辅仰天一阵大笑,纵目四览扫了众人一眼,道:“看阁下的相貌举止,那一定是‘诫吾一剑’乐伍元无疑了,但不知哪位是红叶山庄的庄主盛大先生?”
盛大用冷笑一声,道:“阁下真是会装身弄鬼,你既然知道我大哥的名号,却故意问我,莫非高句丽王手下的第一谋士竟如此不懂中原礼仪,我实在替美川王惭愧,燕东蛮夷,果然食而不化,不可理喻。”
四下的江湖中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都道原来这人竟是高句丽过美川王的第一谋士,剑中的高手宗政辅,都奇怪他今日来此何事,都疑问红叶山庄得罪了高句丽国。
宗政辅闻言不怒反笑,道:“我来红叶山庄之前听说阁下何等高明,如今一见却只不过一介意气用事的无知匹夫,口舌之辈,只懂得肆言极骂,看来我今日果然是来错了。”
盛大用四人闻言顿时一惊,回思方才却是有欠稳重。但今日他刚失去爱子,难免如此。如今闻言急忙收敛心神,这宗政辅果然非同寻常,一见面即道出对方破绽。如此一来,场下情势倒是一变,盛、乐、陶、李四人神情一庄,场中战意立时大增。
李玉寒道:“阁下不请自来我红叶山庄,伤我弟子,到底为了何事?”
宗政辅没有回答,这会儿功夫,厅外又走进来五个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世子钊和那四名带剑的武士。他们五人来到宗政辅的身后站定,宗政辅扫了盛大用四人一眼,傲岸地道:“今日在下前来并不是为了参加论剑,但日前我家公子在太平镇外无辜遭到贵庄弟子的袭击,以至受伤,我家少主乃千金之体,受之于天,岂容他人损伤,我今日特来向贵庄讨个公道,还请盛大庄主给我们一个解释。”
李玉寒闻言,倏地想到自己新丧之子,杏眼怒睁,柳眉倒竖地大怒道:“宗先生,难道天下就你家公子一个娇贵么,你今日一来就伤了我庄中不少弟子,他们又向谁去讨公道,阁下自诩圣贤,以我看也不过如此?”
盛大用也目似急电地勃然大怒,这蛮夷一来就说他家公子是什么千金之体,那自己的儿子就该被人残忍杀害么。这宗政辅今日来得却是不宜,他的无心之言立时惹怒了盛大用四人。仅此工夫,庄中轰地涌出六百余名剑客弟子,各执刀剑,如潮水般涌将出来,将宗政辅及天下群雄立刻围在中间,水泄不通,霜刀耀日。
天下群雄虽是看热闹,但也被红叶山庄的人吓了一跳,‘七襄胜境’轻而易举就能拿出这么多的高手,其实力究竟有多大,实在实在令人无法想象。就连宗政辅也是一惊,但这个表情旋即即无,似是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惹了个马蜂窝!
乐伍元挥手止住众人,道:“盛宿主何必与这外邦蛮夷多费唇舌,我们先会会这位东来高人再说!”
宗政辅闻言也不由得一怒,道:“在下远在千里之外就曾听人说起,盛大先生兄弟七人有套阵法,独霸天下,名叫‘天街七襄转’,今日倒要领教领教。”
他不说七宿还好,如今这一说似乎是故意污辱盛大用兄弟,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六弟‘蝴蝶刀’赵略刚刚被人杀死,盛大用此言分明是暗示他们的‘天街七襄转’再也不能施展,其实宗政辅并无此意,但在盛、乐、陶、李四人听来,却无疑于伤上撒盐,雪上加霜。这时四人顿时大怒,竟不再理会什么规矩,突然拔兵器一起上场,盛大用冷笑道:“我们兄弟七人的‘卷云七宿阵’对付阁下还用不着,有我们四个就行了。阁下既然要打,那就请赐教吧!”
江湖中人听说他们要比试一番,立时意兴大炽,纷纷退让出一大片空地。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事情,但江湖中人就是如此,只要有热闹可看,即便是有性命之危,还是有人毫不迟疑地去冒险一看,有道是擅水者必死于水,玩火者必然自焚于火,天下之理多半如此。
这时,那位世子钊扫过众人时突然看见了崔韵儿,不意崔韵儿也正看见他,顿时吓得六魂无主,娇靥惨变,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慕容元真。一念及此,她立刻从西面侧门悄悄走了出去,世子钊见状,这时竟然不顾宗政辅,领着四人追了过去,却正好遇到公孙芷上前见礼,仅是这刻功夫,那崔韵儿却早跑到了红叶山庄之外,世子钊一来怕红叶山庄找自己麻烦,二来这庄子也太过庞大,不好寻找,毕竟自己如今与这红叶山庄是敌对情势,他真不敢离开宗政辅半步。
这世子钊也是个喜好渔色之人,走了崔韵儿虽然有些失望,但他马上就发现了公孙芷的美态,有些乐不思蜀地与她攀谈起来。这会功夫,为这位世子拼命的宗政辅已与四宿交上了手,一时间场中剑气纵横,五道人影倏然叠错到一处,忽焉之间,斗场中心爆发出森森气机,淅凛凛扑面四射,中人欲裂,四下的剑客们纷纷后退,让出了径约数丈的场地,天下群雄几乎与最外面的七宿弟子相接。
这时,崔韵儿急急娇喘着跑到随止何与慕容元真那里,看他们都默然不语地想些什么。随止何似乎有什么事一筹莫展,他们二人一见到韵儿,都立刻换上一副轻松的笑意。随止何突然振衣提剑而去,他直趋红叶山庄的演武大厅,他走的是那么潇洒无碍,但他的心却在沉陷。他与慕容元真都知道他这时离开的用意——他要慕容元真带着她离开这里,而这一次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但他选择了片叶不沾地洒然离开,这就是他——一个打定主意就再也不会回头的人。
崔韵儿奇怪地望着随止何的背影,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她急忙走过来,香汗吁吁地拉住慕容元真道:“不好了,上次我们在镇上遇到的那个坏人又来了,他……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慕容元真望着远去的随止何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但他却不知道韵儿愿不愿跟自己走。这时他必须离开,因为一是他要引宗政辅来追自己,二来他亦不能让崔韵儿与崔海四大真宰去面见世子钊,因为他已将韵儿怀中的信拿在手里,已经知道了她此去将永远再回不来。
他看着崔韵儿,没有回答她,却突然笑道:“韵儿,你是不是有封信替你姐姐交给高句丽国的世子?”
崔韵儿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奇怪地颦眉道:“你……现在为什么问这个,是啊。”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到:“你看是不是它?”
崔韵儿一见,顿时为之一愕,急忙转过身去轻寻自己怀中的信笺,突然花容惨淡,焦急地转身道:“慕容公子,我……我的信怎么在你那里,你快还给我,这是我爹的。”
慕容元真故作狡黠阴狠地冷笑一声,不再理她转身就走。这下可把崔韵儿吓得眼中突然溢满了眼泪,急忙追上来,道:“慕容公子,你昨天不是好很好么,怎么……怎么突然变成那样,你快把我的信还给我吧,你要是想要,我让随大哥给你多写几封。”
慕容元真心中暗暗心酸不忍,但又怕她不与自己离开,当下强按心中之痛,只是不答,直向那码头方向掠去。崔韵儿如何能追得上他,但她对父亲的爱使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她只能看到慕容元真的影子,但奇怪的是那影子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她不知道这个昨夜对自己还很好的人,今日竟然象变了个人,而随止何也不理自己了。一想到此,她心中突然大恸,妙目之中眼泪簌簌直流。但她不能放弃那封信,放弃了它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她坚持着追了上来,边追边流着眼泪。
两人一直行到那码头附近,慕容元真突然发现有四个手执长剑的自己正立守此地,当下陡然掠动身形,倏如一道轻烟般一闪而至,那四人只觉眼前一闪,并未看清人影便已骤然被人点中要穴,顿时不言不动了。慕容元真同时也解开了一个红叶山庄弟子的穴道,当下飞身掠下码头上了一条船,命那艄夫起锚东行。直到他看到崔韵儿也要了条船出去,放船纵棹,紧跟不舍。这个年轻人才长长吁了口气,算是放心。两人一前一后,一路追个不停地行到了太平镇,慕容元真竟然从一马市买了匹健马,回头得意忘形地一笑,迳自上马北去。这下可急坏了崔韵儿,她在那卖马的地方转悠半半晌,咬唇含泪暗怪自己没有带些银子,哪知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个马夫牵了匹神骏的高头大马过来,道:“姑娘,请问你是崔韵儿姑娘么?”
崔韵儿抹了回眼泪,奇怪地道皱了皱眉头仔细打量这人一回,抿着嘴想了想,然后道:“我……好象没有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大汉被她看得立时低下了头,道:“姑娘认不得小人不足为怪,但小的却认识姑娘,方才有位公子卖马时也为姑娘卖了一匹,说要小的当回马凳,让姑娘上马。”
崔韵儿闻言大是奇怪,心想这人一定不是慕容元真。他明明要逃离自己,断不会那么好心给自己买马的。但如今事情紧急,她也顾不了许多,说起来她还真爬不上这匹温顺的大马,好在那马夫得过银钱,果然爬在地上当了一回马凳,崔韵儿不好意思地上了马,发现那马背上还备有干粮与水袋,心中对那陌生人实在感激不尽。当下她谢过那马夫,也迳自向北追去。谁知她刚出镇北,突然发现吗慕容元真正驻马等着自己,她急忙骑稳了直追上去,但慕容元真看到她跟来,竟然高兴地做了个鬼脸,提马便走,直气得崔韵儿又是掉泪,又是生气,拍马便追。当下两人一前一后直向北驰,追出半晌,结果两人只剩下四尺之近,但崔韵儿就是追不上他。在外人开来,还疑问他们是结伴同行的江湖侠侣呢。崔韵儿气得眼中直掉眼泪,大声地道:“喂,我都追上你了,你怎么还不停下?”
慕容元真回头看她一眼,愈加得意忘形地道:“追上我?你的眼睛一定是坏掉了,我们明明还有四尺呢,怎么算是追上?”
崔韵儿气得直咬轻唇,当下使劲纵马便追,但终于因为自己不忍心打马,速度丝毫没有提高,反而被慕容元真有多落下一尺,大受委屈,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
却说那红叶山庄演武大厅之内,宗政辅四人斗了不下一百余招,丝毫分不出高下强弱。这并不是宗政辅果然能力敌四宿,而是他身上穿了件‘隔山蝉翼软甲’,这件从一个刺客身上脱下的宝甲今日令他大显身手,力敌四宿而毫无败相。
这时,盛大用一记捭阖掌的绝着突然与乐伍元的长剑交扑而至,那宗政辅一套灭劫手使的是叠如山聚,倏然接过二人招数,但李玉寒与陶牧振的双剑却一前一后,挟着慑人的寒芒,铮然袭至。剑化作万点寒星,分别自上下两处兜头罩来。那无与伦比的速度、尖锐的异啸骇得众人都不禁暗道修矣,饶宗政辅再厉害怕是也难逃劫数了,试想,那李玉寒与陶牧振二人功力何其高明,如今他们正是觑准了宗政辅一招双用的间隙,突然而至,其速度之快,直比雷电。
剑光芒尾,光华森寒!
四下群豪又是哗然,看得发呆,连喝彩都不记得了。
但一致看好四宿的众人突然发现宗政辅脸上湛然不动,了无惧色,纷纷大感讶异,但见李、陶二人招式不敢用老用定,急忙旋身,但手中长剑却一取膻中,一取大椎,眼看两柄长剑急骤加身,那宗政辅只是傲然一笑,众人耳中但闻锵锵两声惊鸣,李玉寒与陶牧振二人长剑如击金铁,大门见剑尖处火光一闪而逝,那宗政辅竟丝毫无损,但是四人与围观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就在四人一怔的微机,宗政辅等候已久的时机也正是此一箭之机,他突然身旋如轮,众人尚未看清身影,四宿突然感到犹如千百只掌从宗政辅旋转的中心发出,隐力之大惊魂慑魄,无坚不摧。四人不敢直撄其锋,骇然抽身,但那乐伍元还是慢了一步,手中长剑突然被拍中一记,顿时如朽木一般断为四截,那股由剑上传来的力道“砰”地一声将他震出三丈之外,但好在他并未被直接击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宗政辅也并非是占尽先机,就在他拍中乐伍元的同时,李玉寒突然凌空连出两指,她是有名的‘双指柔’,但江湖上人却不知她究竟如何叫‘双指柔’。其实,她自幼被高人传授了一阴一阳两手绝技,阴的叫‘无色指’,阳的叫‘莲花指’,她指上的功夫可说天下无双,世间少有,专破高手的护身真气,所以她这手功夫对修为愈高的人愈是管用。这时那宗政辅只顾乐伍元,却不料嗖嗖两道一冷一热的指风突然袭至,虽然他有护身宝甲,但依然被一个不意击得气血翻涌,“砰”地一声双脚重重坠地,连退四步方才站稳。
正在这时,那随止何突然自厅外急急走到,神色慌张地向那莫敖不高不低,以正好能让宗政辅听到的声音道:“大哥不好了,方才那慕容元真拿了壶酒请我喝,我看他喝了没事,就喝了两口,谁知刚一沾唇就昏了过去,直到被红叶山庄的弟子发现才弄醒过来,那小子跑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宗政辅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自打他一进厅,宗政辅便觉大事不妙。这刻闻言突然心中暗暗一震,那慕容元真在他眼里可敌玄莬一郡,如今让他跑了,他如何不急。这时那盛大用急忙扶起地上的乐伍元为他检查伤势,宗政辅却再无争雄之心,纵声长笑,临走还占回便宜地道:“江湖人都说红叶山庄又叫‘四畏堂’,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母的确实比公的厉害,难怪会有此雅喻,在下今日比试也打够了,红叶四宿不过尔尔,恕在下不能奉陪了……”一言及此,他突然掠动身形,如惊鸿平起,“嗖”地一声掠过人群,仅此功夫,已将那世子钊携住飞出纵出了演武大厅,真奔庄外。那四名剑客亦纵身紧紧跟随而去。四宿闻言都不禁大怒,但他们一来因为有人受伤,二来那宗政辅走得突然,四下数百弟子群起急追,终于没来得及追出,那六人踪迹已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