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个很奇妙的生物。
人的写法固然简单，一撇一捺便成形，但人本身却要比这简单的写法复杂多了，远不是一撇一捺就能概括的，尤其是在感情与各种情绪上的感官，人远比其他生物要丰富得多。
江大力在看到平生傲气时，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变了。
还记得曾经在是少林比擂期间发现此人时，对方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是隐藏得很深的骚包属性，会暗自因为周遭玩家的追捧而悄悄振奋得握拳鼓气，时不时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型……
当然，这些举动在江大力看来，也依旧是外在的，真正变化的，是这个人现在给他的印象感觉。
“感觉”，这又是一个很微妙的词语。
人有了感觉，才能将自己的“感觉”以话语的方式描述出来，于是语言也就存在了意义。
但有些感觉，是语言也无法准确描述得出的。
江大力只能说，现在的平生傲气，已经变成了和听水、小刀、古色异人他们那般类似的玩家，对这个世界真正产生了情感与自身的理解，而这理解，也已经上升到了对自身所学武学的新感悟，不再仅仅局限于苍白的玩家面板。
“没想到，李寻欢居然会出现在霍家庄，没想到，他最后会死在雄霸手里。”
江大力听完平生傲气所讲的整件事经过，微微颔首，目露奇异之色道，“你亲眼所见，雄霸在李寻欢那一刀下受了伤？”
无怪他如此问。
只因现在处于天人9境三花已凝的状态，他非常清楚，天人境之间的差距该有多么强大。
而天人境终究还是天人境，雄霸却已是归元境，那已是另一个层次的实力，小李飞刀固然神话，却毕竟仅有天人7境的实力，连他都未必能伤到，又何况是雄霸？
平生傲气面对江大力的质疑，悲戚的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委屈与怒意，只觉火一蹿蹿的胸中腾着，心里酸滋滋、麻辣辣、苦涩涩的，心中满是暗流般滚动的悲伤，咬牙道。
“雄霸的确是受伤了，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没有人能在那样的一刀下还能毫发无损，哪怕是雄霸。”
江大力深深看了眼平生傲气，手掌摩挲着光滑的椅子扶手，鼻子嗅着水岸传来的荇草气味儿，平淡道，“有何凭证？”
他见平生傲气这幅模样，心里其实已是信了半分。
但心里更有好奇。
神话般的小李飞刀，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和秘密，令一个没心没肺的玩家突然发生这么大的改变，李寻欢与雄霸那最后的殊死一战，小李飞刀从此成为江湖绝响，那又该是何等的精彩惨烈？
他想看！
可有些话语，他也不能跟平生傲气太过明说。
玩家们不都是很喜欢录下来一些知名NPC比斗的场景吗？
平生傲气也许已经录下了视频。
这种讯息尽管对方也无法直接给他，而他也无法直接索要，但想必经他这么一番质问，对方事后潜意识也会得到“提醒”一般，知道要将视频发到论坛上吧。
“凭证！……凭证……”
平生傲气双眼仿佛爆着火花，嘴唇颤了几下，像被强烈的寒风戗灌了似的，半晌才对江大力抱拳道。
“我师父已经死了！他伤了雄霸，没有凭证。但我觉得，小李飞刀击伤人，也无须凭证！若寨主需要，属下愿斗胆展示！”
“大胆！寨主认为需要凭证便是要凭证，何来你觉得之理？”
伴在一旁的青煞吓了一跳，立即低喝一声，冲着平生傲气忙使眼色，不明白平生傲气何以如此大胆，居然在言语上反质疑寨主。
然而平生傲气此时鼓足勇气之后，突然感觉在霍家庄内的那种面对雄霸浑然无惧的状态又回来了。
面板中也在此时传来提醒。
“您的心境符合小李飞刀真意，您领悟的小李飞刀真意等级提升1级，目前真意状态2级。小李飞刀2级真意（特殊·无刀胜有刀）：2级杀伤：增幅小李飞刀绝学杀伤百分之四十；
2级三元归一：燃烧自身精气神，强行凝聚精气神于一刀之中，效果取决于自身精气神强弱；
2级无视防御：对于比自身强大一个境界的敌人，有百分之二的概率，造成无视防御杀伤。”
“真意……”
平生傲气心中的忐忑和退缩全然消失，目光坚定且明亮的凝视江大力，想要证明小李飞刀的神话给寨主看。
他当然知道，即使领悟了小李飞刀的真意，以他的实力也必然无法给寨主带来任何威胁，甚至连伤到寨主都不可能办到，但他还是想要让寨主知道——小李飞刀的确有可能以弱胜强，因为这本就是一把代表奇迹的飞刀。
“好！”
江大力眼神闪过一丝惊讶，看得出面前这个玩家，应该是从李寻欢那里得到了什么，所以才想要证明给他看。
否则以对方之前那所谓的“小李飞刀”，压根也不用看什么。
他微微颔首，道，“本寨主也很久没有与你们异人交手过了，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便让本寨主试一试你的长进。”
“多谢寨主！”
平生傲气目光湛湛，倏尔缓缓后撤，眼神锁定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毫不作出防御架势的江大力，寻找出手的机会。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都是李寻欢死前最后给他的教导——“小李飞刀，强的从不是飞刀……所以，凡铁亦可为飞刀……无刀也可胜有刀！”
周遭所有人，无论是萧峰、陆小凤，还是拱卫在四周的山寨玩家，此时全都目光落在了平生傲气以及江大力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应当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交手，哪怕江大力只是大马金刀坐着完全没有丝毫要动真格的意思，平生傲气也必然要败。
但作为如今玩家中实力最顶尖的一小撮人之一，黑风寨内玩家中的十大顶尖高手之一，周遭玩家还是想要知道这样的顶尖玩家与寨主这样的顶尖NPC之间，究竟能有多大的差距，能不能打掉寨主100点气血？
与玩家们的期待不同的是，萧峰等人在平生傲气一步一步后撤之时，俱已是看出了这个异人的不同寻常，均是不由露出了诧异与欣赏之色。
平生傲气每退后一步，身上的每一分精力便都尽数保存了起来，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当退后到离江大力五丈远时，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已提升至前所未达的颠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江大力突然驻足。
此时，便是出刀之刻。
然而平生傲气袖中手掌却犹如定住，根本无法出刀。
因为此时的江大力，虽只是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坐着，仿佛浑身上下四处都是破绽，但却又像是一座巍峨大山，任何一处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都不是破绽，包括心灵与精神上，都彻底无懈可击。
这样的状况，简直与当初李寻欢对战雄霸之时如出一辙。
江大力就好似滚滚不尽的浓密乌云，整垛整垛的堆积，只是平淡坐着，强悍的气机就已紧紧地裹住了一切，甚至令他已攀升到巅峰的气势也开始被撼动，即将瓦解。
当初李寻欢面对雄霸时，何尝不就是这样的状况？
若非新娘玉浓突然冲出婚房制造了机会，小李飞刀是否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
“不可能！”
“不可能这样！”
平生傲气满脸涨红，气喘吁吁，但缩在袖子中的双手却依旧宛如铁铸的般一颤不颤，他的脸上淌着泪水，在月色下一溜溜地闪着光。
他时刻寻找着机会，他的机会又在何处？
如江大力这种绝顶高手而言，身躯上的防御只是低级的手段，心灵上的防御却更为重要。
高手对敌，重在心。
心灵只要严防坚守、不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也便无懈可击，甚至令对手感到心灵崩溃。
此时的平生傲气便是这等感受，甚至他的头顶血条已经开始出现诡异的掉血状况，令周遭一些玩家看得瞠目结舌，不明白为什么寨主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平生傲气自己退开了五丈后就站着不动开始掉血。
难道这就是顶尖NPC与顶尖玩家之间的差距？
寨主只是坐着不动，光眼神就能瞪死平生傲气这种顶尖高玩？
“哎！”
就在所有人震惊时，江大力突然叹息一声，神色间没有失望，反而是欣慰，眼帘微亸道，“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他这般突然出言叹息，便等同于是出现了轻微的情绪波动，主动露出了心灵的破绽，宛如整体的精气神便出现了一丝间隙。
平生傲气知道江大力知道了什么，他脸上的泪水不由更多，因为他知道寨主这是主动给他机会，主动让他出手，这非但没有令他高兴激动，反而令他悲哀，因为这证明他的确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
唰！——
他依旧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骤然出手，左手出刀。
咻——！
这是他的精气神催发到了极限的一刀，也是暗合小李飞刀真意的一刀。
飞刀出，便是精气神完全合一，这才是真正的小李飞刀，不在意质地，更不拘泥于刀，只重精神，所以神话，所以不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