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赫然便是封邻凯之徒——赵如松!
他来到后,先是恭恭敬敬给各位大人行了个礼。
在得到刑部尚书的首肯后,赵如松拿出两张画好的符纸,用指尖将灵力注入,高呵一声“现!”,那两张符箓便轻飘飘地飞过去,贴在了白南玖的手链与脚铐上。
白南玖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不可抗力撕扯重塑着他的筋骨,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然化为了狼形,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中,反应最大的是朱远志。
他吓得一下子窜起来将近半米高,还碰倒了身旁的木桌,这下,桌子上的茶具是真的“不小心”哗啦啦碎了一片。
朱远志少不经事时偶尔看个话本子,里面描写大妖们化为人形,来到人间行善。他还幻想着自己若是碰到了,还能与之交谈一二。现在方知,自己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庆国人民对妖魔鬼怪的观感较好,主要得益于前朝一位考不上举子的读书人写的小说《怪谈》。
这本书里描写的妖魔鬼怪大多和善可亲:
有鬼差偷偷跑来人间做县老爷的,由于不受凡间黄白俗物的诱惑,反倒成了清正廉洁的一方父母官。
有貌美的兔子修炼成精后,主动下嫁一贫如洗的勤奋学子,后来在兔子精的帮助下,两人生活越来越富裕的,学子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安心科举当上了状元。
还有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河神,虽然偶尔喜欢捉弄人,但却在人间闹蝗灾、四处饥荒的时候,把藏在水底的鱼虾主动抛出,帮助岸边的百姓度过了难关。
或许是这本《怪谈》开了一个好头,后人再写小说的时候基本上也都是按照这种思路,再加上精怪们一般也不掺和人类的生活,庆国百姓们对于妖魔鬼怪的态度大多好奇而友好。
但是朱远志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白南玖不是人”这件事情,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娘嘞!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为了争一筐外邦进贡的石榴,还和白南玖昏天黑地打了一架。
虽然吧!他输得很惨!当时他还忿忿不平,私底下骂了白南玖好半天。
但是!白大少爷可是只妖啊!得亏他完全打不过人家,没把玖儿逼急了,变成原形“咔嚓”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回想当年,历历在目啊!唯有感谢兄弟不杀之恩!
朱远志毕竟也算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面上尴尬的表情转瞬即逝,清咳了两声后,又泰然自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朱远志的随侍反应也很快,上前三下五除二,麻利儿地就收拾好了“车祸现场”,仿佛朱远志面前就从来没有过一杯茶一样。
朱远志终于不再闹着要喝碧螺春了,申案子的速度因此也快了不少。
赵如松将两张符纸收回,白南玖便在众人面前又恢复了原样。
左都御史最先回过神来,单刀直入质问刑部尚书:“张大人这是何意?我朝应该没有律法规定,妖怪不得与百姓交往的吧?就算白南玖是只妖,在庄府住过几日,又与今天的案情有何关联?”
其实张路遥也不知道有何关系,但既然是国师大人的高徒,这么做一定是有其道理的。
他将目光抛向赵如松,果不其然,赵如松解释道:“诸位大人可能不了解,白公子身上有着一半月狼的血脉。月狼生性凶残,但一身毛发血肉等极其珍贵,是画符炼器时不可多得的最佳材料。庄府的那些阵法,恰恰就需要以其鲜血为祭。”
朱远志这时候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了,面前没有茶杯可摔,便恶狠狠瞪向赵如松:“欺负我们读书少是不是?你说需要就需要啊!我还说你一个人能画十个那样的阵法呢!这玩意儿怎么验证!”
吼完第一条驳斥理由,朱远志只觉得文思泉涌,当初先生让他写政论的时候反应都没那么快。
于是他一气呵成继续骂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看看我们玖儿现在可怜无助孤独弱小的样子,还不是任你摆弄?噢,你让变狗子就变狗子,让变回来就变回来的。那也十分可能,是庄府那凶残的老太婆把玖儿抓过去,强迫放放血什么的,这总不能怪罪到我们玖儿头上吧?什么时候抵抗不能都成一种罪过了!”
朱远志恨不得双眼喷火,一番发言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接下来简直就是朱远志的主场,旁人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他给反驳了去,并且逻辑缜密、语速飞快。
赵如松:……师傅,徒儿没用,实在是说不过他,给您丢人了!
刑部尚书:这要是别人在这里哔哔哔半天妨碍公务,老子早让人给拖出去了!皇亲国戚了不起啊!
左都御史:说得好!小世子助攻给力!
大理寺卿:没想到安阳小世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果然皇家子弟都扮猪吃老虎呐!
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师爷:好的世子,您说的要点,卑职都记下了。
白南玖:……心里其实并不是那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安阳小世子挡在那里,刑部尚书觉得,今天自己主审的这个案子简直就像个闹剧,而自己就是个傻瓜。
无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张路遥很明智地直接跳到下一个步骤——传靖远县梁淑珍当堂对质。
如果他没有会错意的话,梁淑珍是国师那边安排的人。
梁淑珍颤颤巍巍走进来,一进来就是一声哀嚎:“求青天大老爷们为妾身做主啊!”
张路遥满心期待问道:“梁氏,你说自己孙女是被白南玖给害死的,可有证据?”
“妾身在给孙女收殓的时候,发现她怀里藏了一小块玉,上面刻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字。后来叫人相看,才知道这字竟就是白南玖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玖。”
说完,那老妪又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
那块玉虽然不大,但成色极好。
张路遥翻看了半天,朝白南玖质问道:“此等品质的玉料,就算是普通官宦人家都难得。一个靖远县的小小庄府,又怎会拿的出这样的碧玉!白南玖,你还敢否认此事与你无关吗?”
白南玖还未来得及开口,这时朱远志身边的一个随侍一路小跑进来,对着朱远志说了几句悄悄话。
刑部尚书很想大喝一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走动”,但看到朱远志完全没把众人放在眼里的“慵懒坐姿”,还是默默把这句话给咽回肚子里去了——算了,面子还是要自己给自己留。
朱远志听完自己人这几句话,更加斗志昂扬了。
他大手一挥,好像自己才是今天的主审官一样,理直气壮道:“带进来带进来!把第二个证人给本世子带进来!”
张路遥立刻反驳:“世子,这不合规矩,证人需得提前……”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朱远志打断。
“张大人又何必那么死板!多一个证人也有利于大家更加全面了解案情嘛!来来来,快带进来!”
张路遥心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哀伤,也就不再垂死挣扎了。
被带进来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子,他身着一件最常见的暗色圆领布衣,一时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倒也不卑不亢,很是沉着冷静。
“来者何人?”
“回大人的话,草民乃靖远县庄府长子庄穆森。”
张路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今日过来是要为何人作证?”
“草民要为白南玖作证。庄府的那十一条人命,与他并无任何干系!早在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草民就发现家中侍女无故没了好几个。我问阿娘,她说是这些姑娘办事不利,都打发回家了。那时我并未多疑,可最后才知道,那些侍女原来早已被害。”
庄穆森是安阳王找来的。
安阳王那边的人一番威逼利诱,还把庄二小姐给扣下了,庄穆森无法,只得过来作证。
更何况,他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亏心。
张路遥见大势已去,只得草草结案——若是再深究下去,只怕梁淑珍那边经不起推敲,万一最后再牵扯到国师身上,那他这个刑部尚书才真的是要做到头儿了。
之后事情顺理成章:由于证据不足,不能认定庄府一案系白南玖所为。但他身上仍有嫌疑,再加上受镇国公的牵连,最终杖责五十,脸上刺字流放漳州,子孙三代不得踏出漳州地界半步。
庆国官僚们的办事效率一直很高,这边才刚下的判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白南玖就将被押送去漳州。
对于这个结果,朱远志已经是比较满意了。
毕竟镇国公犯下的,那可是滔天的罪过,能保下玖儿一命,也算圆了他俩之间那么多年的情分。
朱远志对他妹妹的事儿一无所知,他自觉一切都已经完美解决了。他爹朱振华现在却十分担忧一个问题:白南玖什么时候能够快乐地哭一下?
被折磨了那么久,白南玖哭没哭不知道,沈天颜倒是差点哭了——终于就快能见到崽崽了!
她决定陪白南玖一起去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