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煜走得又快又急,步伐矫健,不像个还在生病的人,阿好提着食盒跟在他后面追得辛苦,不敢抱怨。入得殿内,章煜摔了水晶珠帘直接进了里间,阿好唯有跟着他也走进去。
将食盒放在桌上,阿好转身,见章煜已然懒懒陷在铺上软垫与毯子的躺椅里。他一时闭了眼伸手摁着眉心,到了亮处,就看得清楚他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好,疲态尽显。
所谓宵夜不过是一盅虫草乌鸡汤并一份芸豆卷,阿好将东西从食盒里取出摆在了桌面上。章煜的声音在这时传过来,含着几分疲惫之意,问她道,“又是母后让你过来的?”
阿好点头应是,说,“太后娘娘让奴婢准备的汤盅和点心,这会儿还热着。陛下若是饿了,不妨用一些。”她也不知道章煜有没有胃口,只得先这么说。
“刚才在殿外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阿好下意识想着,反应一瞬,领会到是指她和赵检,却什么都不隐瞒,复道,“不曾说什么特别的,世子殿下道上次的事情是他唐突了,因而与奴婢说一声抱歉。”
“你怎么回的?”章煜此刻像个负责盘查的官员一般,好像是恨不能全部都弄个清楚明白,问了一句又是一句。
“奴婢只说自己也有错怪的地方,同样应该道歉。”追问之下,阿好继续坦白,章煜两手搭上躺椅扶手,没有再说话。阿好也不适合再说,陪着他一起沉默。
隔着水晶珠帘,吕源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说,“陛下,药已经煎好了,可是现在送进去?”阿好始知章煜还没有喝药,但是这会已经很不早了,又想着大约是事情商议得太久耽误了时辰。
章煜眼也不抬更没有说话,他这会说话的口气并不怎么样,阿好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便没有自作主张出去端药。谁知章煜竟先使唤起她来,反问一句,“也不去拿药?”
阿好瞥了他一眼,躺椅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她便出去了,也没注意身后的人立时半睁了眼。取了汤药进来后,还是搁在了桌子上,阿好看向章煜,他却没有自觉的起身。
“陛下,该喝药了。”
阿好“善意”提醒了章煜一句。后者仍是闭着眼不说话,阿好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等了一会,没见他反应,走过去,轻轻喊了声,还是不见睁眼,阿好便大起胆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哪里知道,她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章煜已然半睁了眼望着她,分明没有睡着。不知道他这样到底是做什么,阿好讪讪一笑,“奴婢帮陛下将药碗端过来。”说话间走到桌边,在章煜的凝视下,将汤药送到他的面前。
章煜将药碗接了过去倒没有再叫她不知所措,见他仰头一碗药又是一口喝下了,阿好光看着都觉得苦得厉害。待接过了他递回来的瓷碗,阿好试探着问道,“陛下还吃蜜饯么?”
“不吃。”章煜想起上午的事情,一口否决了她的话。阿好便不强求,待到再折回来又不免问道,“陛下真的不用点儿东西吗?不论用一点什么,总归是可以去去苦味的。”
章煜没有接阿好的话,瞅了阿好半晌,忽然冲她招了招手,说,“过来。”眼睑他正常了许多,阿好不但凑近躺椅,且殷勤地弯下腰,听候章煜吩咐的模样。
下一刻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被章煜伸手拦住腰肢的瞬间她并反应不及,而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栽在了躺椅上、章煜的怀中。
一时之间,章煜俊美无双的面庞在她的眼前不断的放大,她没有来得及闪避,章煜的吻便落下来了。沾了药汁苦味濡湿的唇瓣紧贴着她的,牙关被撬开,同样苦哈哈的灵舌闯进她的嘴巴肆意侵占。
龙涎香的气息在鼻尖不断萦绕,不知怎么就变得昏昏沉沉、晕晕乎乎,挣扎却只换来被禁锢得更加厉害。力量的差距,让她被迫接受这场来自章煜的野蛮掠夺。可她却记得,这个人说过,不会强迫于她。
几乎被吻到窒息,终于被放过了,阿好轻轻喘气,迅速从章煜的怀里挣脱,重新站好了。她确实感到了愤怒,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觉得不被尊重。这样的话又多少可笑,不过一介女官,可以得到这样的恩宠不应该偷笑么?还妄想什么尊重不尊重?
阿好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听到章煜的那一句,“去去苦味。”他脸上看着没有什么情绪,眼底的笑意但泄露些许端倪,出口的话尤其显无赖与不正经。倘若她也喜欢这个人,难免会觉得是相互恋慕的人之间的小情趣,可惜,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气昏了头,脑子里组织不出来有力的言语,阿好愤愤盯了章煜半晌,狠狠咬唇按捺住开口的冲动,福了福,没有管章煜转身走了。章煜没有任何的动作,更无所谓挽留,阿好无心在意。
章煜一直看着阿好,看她从自己怀里几乎是蹦出去了,又看她一脸生气——恶趣味觉得可爱。知道她生气,这会说什么都不听,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今天听到赵检的那些话,即便一个字都没有提她,却不妨碍他听出来,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是那个时候,他脑子里竟然也全是宋淑好这个人。从她上午摸着自己的手心,到耍小聪明喂他蜜饯,又到陪她回宋府时,她站在屋檐下,用微恼的语气说不知该不该治好自己的娘亲。
想着她怎么费尽力气将他从温泉水里拖出来,也想着她红着脸剥下他的衣服,用冷水擦拭他的身体,还有不小心撞见他在洗浴时瞬间僵住的模样以及衣不解带照顾他,却反而闹得自己生了病。
跟在他身后捡猎物的时候,欢喜的样子是在宫里见不到的。荒郊野岭没有依靠便全心依赖着他,被牵手却会手心冒汗,俨然紧张不已。收获颇丰,她傻笑着的样子,同样没有忘记过。
似乎都只是些小事,偏偏在脑海里异常清晰与分明。还有更久的事情,一样停留在了记忆中,不知不觉、无声无息。过去始终不觉得,也没有发觉过,今天似乎俱都明了。只是,他仍有一丝的不确定——可现在这一丝的不确定也没有了。
沉思间,章煜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念想着的却是亲吻宋淑好时柔软的触感与比蜜饯还更加香甜的味道。他略直了身子,沉声喊了吕源一句,吩咐道,“看着些,确定她平安回去了。”吕源即刻领了吩咐,应声而去。
当下章煜倒回了躺椅中,心里却仿佛是有种要炸裂的满足感,让他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充实。至于那些打心底里头生出的喜悦感觉,如同水里鲜鱼吐出的泡泡,一串接着一串,冒个不停。
·
宋淑好一路气愤,在心里将章煜骂了个狗血喷头,再将瞎了眼的自己骂了两个狗血喷头。但即使是这样,一样没法解气,于是气愤转变为郁闷。上午的时候,她还在信誓旦旦想着有了新的出路,晚上的事情,简直是有如天灾的打击。
躺倒在床榻上,黑暗中,宋淑好睁眼望着帐顶,用力的抿唇,意识却根本不受控制,脑海里不停闪过的都是跌倒在章煜怀里时的画面。越是想便越是生气,越是生气越觉得恼怒。
宋淑好突然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跟着直接抹黑到了桌边,从茶壶里倒了水便开始连连漱口,似乎是想要借此洗去章煜残留在她唇舌间的气息。可也无济于事……她趴在桌旁,脸颊贴着桌面,觉得心都乱了。
又开始想念自己的娘亲,想回家,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不知究竟想了多久,宋淑好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梦到自己的小时候,爹娘恩爱,生活无忧,那是何等的快乐,何等的惬意。哪怕是在梦里,都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都感到身心愉快。
后来这些都不见了,宋淑好看见了九岁时候的自己。一个清早,娘亲给她梳了包包头,用绿色的缎带系了结。她穿一身碧绿衣裳,站在静云庵后院的挂满了碧绿葡萄的葡萄架下,手中握着一朵新摘的白色栀子花,花香四溢。
那个时候,有一个英俊的少年忽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明亮的眸子看着她,朗声问,“你昨夜可曾见过有人来过这里?”她摇了摇头,那个人便走了。
记忆中的面庞,与龙椅上的那张脸不断重合,最终重叠在了一起。
可是这个人,她永远爱不起。
那么,就不要了。
她曾经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