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密实的黑暗,林笺被带着向前走。双手被拷在背后,完全是一种任人宰割的情势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不可能不产生恐惧感。林笺将心中的恐惧牢牢的压抑住,却依旧忍不住有些惧怕将要迎接她的未知。
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隐约的有所察觉,问题已经出于那个被她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她想不到也想不通,她不过离开帝国几个月时间,林默怎么就发现了她最大的秘密。
迷茫和惶然紧紧的将她心脏捏紧,似乎就连全身的血液都有些无法流动。实在是得意忘形了,在被枪口对准的那一段时间里,居然半点都没往这个方向考虑。
不再向前走了,前方传来电子锁开门的声音,林笺知道自己被带进了某个房间中。眼睛上的遮挡被摘了下来,在适应了那扑面而来的光亮之后,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二十平尺大小的房间,四周皆是光亮如镜子般的金属墙壁。
押解她的士兵其中一个在给她打开将她的手腕牵制在身后的抑制装置,另一个则满目警惕的端着粒子枪如临大敌一般。
抑制装置的连接处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仿若火石相击点燃了那根紧绷的弦。恢复自由的双手还在背后,顺着姿势,林笺侧身一闪,右臂立刻弯屈,士兵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林笺的右手就如同蓄满力度突然攻击的蛇一般,钳住了那士兵的脖子。
攻击的力度在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后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在不断的加大。而受到突然的攻击,那士兵在惊惧的一瞬间,生理上的条件反射让他直觉的想要通过后仰的姿态来躲避攻击。林笺借着他后仰的力道,一手摁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将这个身材不甚强壮的士兵掼向另一个士兵的身上。
不想,那个看似紧张的士兵却在面临突发状况的时候却展现出很高的临变素养,时间充裕,他躲过了被林笺当做武器的同伴,反而趁着林笺出击的姿势还未得到调整之时做出反击。
枪口压在了身上,林笺停止了动作,双手垂下,不再继续。
“阁下,还是不要继续无谓的反抗了。”那端着枪的士兵示意自己正抚着喉咙剧烈咳嗽的同伴去开门。
林笺看着那两人走出这钢铁铸就的房间,门被关上。没办法,她打不出去。赤手空拳面对两名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的男性士兵,林笺也没有想着自己能有多大作为,不过发泄怒气和舒缓紧张的情绪而已。果然,在这一番动作之后,心中的紧张感已经被释放一些,脑子也开始正常运转了。情势不利,但是还是要分清楚轻重点。就如此时,她面临的第一个选择就是是否应该承认自己的身份。
在这次被批捕事件发生之前,林笺是会向承认这一方倾向的。但是现在,她已然开始犹豫了。
而林笺刚才在这一瞬间的表现也让监控室内的三人一阵沉默。
“开始吧。”林默暗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让方哲陡然觉得心惊,但是无奈却只得按照林默的要求去做。
方哲打开了监控室与实验室间的通讯:“林笺少将!科技省因为一份详尽的实验数据而对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在得到军部林默元帅的认可之后,请您来配合调查。”
林笺站在实验室的中央,却并未回答方哲的问题,她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变化一点,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一番话。
“少将阁下!请您务必配合。”看到这种情况,方哲心中大急,如果林笺就如这样一直油盐不进,那么迟早要使用技术手段了。“阁下曾与天箭座外星人交谈过一段时间,过程再现显示其中有一段处于锁定自毁状态,我们想知道,那一段空缺的部分,你们谈了些什么?是够跟阁下您的真实身份有关系?我们已经自技术层面掌握了某些可以怀疑您身份的证据,所以一味的单纯否认是没有用的,您不需要立刻回答,请仔细想清楚再回答。”
虽然林笺的表情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监控室一角的精神波动记录仪却已经显示出此时位于实验室的林笺在精神上产生了一些波动,这表示,方哲的这段话对于她是有影响的。
“不用想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笺昂起头:“我不学无术的名头早就传遍首都星,军校也不教这个。”
褪去少年将军的光环,仿若此时站在一墙之隔的人依旧是那个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叛逆少女。满脸的满不在乎,满心的光怪陆离。
看到这个样子的林笺,林默猛的自座位上站起来,他大步的走到足有两米宽的视窗前,看着此时站在实验室中的林笺,仔细的,眼睛不眨的看着。
方哲不明白林笺的自嘲式的回答,也不明白林默突然的动作,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本就只是个科技人员,审讯这种需要专业技巧的工作,真的不适合他啊……
“少将阁下,如果您依旧不配合,将会对您使用精神冲击波。我想作为军人,您应该知道精神冲击波是什么。我要说的是,即便是你的意志能抵抗住这酷刑,你的脑部频谱图也会揭露你的真是身份。科技省的实验就只差这一部分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那你还废什么话。”林笺嗤笑道,如果真的不需要她的承认就能将她定下这种罪名,何必大动干戈弄出这么大阵势。精神冲击波,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也都是知道的。
人的大脑中有无数的神经元,有一部分的神经元用以反应疼痛,而所谓精神冲击波则是通过一种波段刺激这部分神经元造成意识中的疼痛。换句话说,身体并未受到伤害,但是你却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现在大概是宪兵处和秘密警察那里最喜欢使用的手段,不会给犯人造成实际上的伤害,但是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林默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她!虽然表现的十分强硬,但是林笺心中依旧不住的一阵阵发寒。
“元帅阁下。”方哲关上通讯回路,一脸难看的看着林默。
而林默站在侦测器画面前,铁青的脸色已经变得阴鹜,他知道站在实验室中的那个人有着一身的反骨,最恨别人的逼迫,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他竟然能忍受她的不驯。是什么呢?是她开始展现能力并且变得愈加的值得信任时么?内战时,她是他们相当大的助力,在开始时他依旧会时时为她担心,而在看到她节节胜利之后,他才惊觉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需要得到正视需要被礼遇的将军。是不是就是从那时起,他已经把她当做同一层面上的人,潜意识里,她变成了一个需要他拉拢的力量。
三年荏苒,这过程就如温水煮青蛙,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开始吧。”林默沙哑的声音响起,格兰夏尔赌气一般狠狠的看着他,他倒要看看,林默如何直视这场面。
方哲摇摇头,不再去看实验室,而是做到了操作台前,轻轻的按下了一个按纽。
单方声道传来一声闷哼,画面上的林笺双手摁着光滑的墙壁,额头同样抵在墙壁上。她没有倒下,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将脸埋在双臂间,忍受着痛楚。
只有狂速波动的脑部频谱和明显颤抖的身体,能显示出她现在正在遭受极大的痛楚。
痛楚比想象的要厉害得多,不过现在林笺根本没有半点意识去考虑这件事。痛楚来得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她只不过闷哼一声,声音便被堵在了嗓子眼中。那精神冲击波袭来时,就有如实质一般,仿若无数细针深深的扎入全身的皮肤。然后自每根细针处,每个痛点之处泛起灼烧感,而这份灼烧感如同燎原的星火一般迅速蔓延深入。然后林笺便感觉到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攥住,让她半天无法喘息。窒息的感觉逼出了眼里的泪水,同时身体的机能也作出激烈的反应,冷汗在一霎时便已经渗出,额头的汗水甚至顺着脸侧开始流下。
不知道时间过得是快是缓,只是这个时刻恐怕即便是一秒钟也如一年般难捱。身上的痛楚仿若潮汐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她早已经站不住,即便是双手想要按住墙壁将自己支撑住,但是设计这实验室的人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一点,光滑的墙壁没有半点着力之处,林笺即便是使用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借力。
这是要将最狼狈的一面赤裸裸的展现在那些站在监控室里的人们面前吗?心底的愤怒如同巨浪一般铺面而来,林笺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那金属的墙壁上,淋漓的鲜血霎时便四溅开来。
即便如此,手背传来的疼痛比起全身的痛楚显得十分微不足道,林笺再也支撑不住,缓缓的倒在地上。只留下,银白色墙壁上,那绽开的红色血花,触目惊心。
她倒在地上,蜷缩着,受伤的手紧紧的攥着衣领,想要从那一阵阵痛楚造成的窒息中解脱出来。自始至终,除了在一开始的那声闷哼,她再没有发出一声。
好疼……如果能晕过去就好了。即便再坚强,林笺也终是流露出了软弱的意识,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种精神冲击波,不仅仅刺激神经元同时也能让人体的保护机制无法启动。不管怎么痛,都是无法晕厥的。
意识渐渐的开始混乱,脑海中就像是幻灯片一样的流转过各个画面。她仿佛看到自己在深夜站在皇宫外的广场上对瑟琳娜·冯·德博西安说:有能力破茧成蝶的人才有资格作茧自缚。又想起,在前端要塞民用航道巡逻处的矮楼上,听见喝醉了的布兰特说:习惯了依赖,人就会变得软弱。
想起蔷薇园中,林默遮蔽日光的身影。想起冬雨中她双膝跪地接住他摔倒的身体。惶惶中勉强睁开眼,头顶的光芒又让她想起忘记了在何处所见的星空。
不管是在这咫尺之间,亦或是万千星辉之中,她始终是独身一人。
监控室内,格兰夏尔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摔门而去。方哲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偷偷的看向林默。他看不到林默的表情,只看到那个总是身躯挺拔的元帅,此时单手按在桌子上,力道十足,就好像,就好像站不住似的。
方哲将目光重新放到侦测器的画面上,心中却在叹息,他觉得里面那个兀自挣扎却绝不求饶的人,与站在监控室里神情已有些麻木的元帅大人,其实真的应该是一家人。都有着那样的铮铮铁骨。
不过点滴温情,便得意忘形起来。蜷缩在牢笼一角,却满心以为这是归属的壁垒。真是可笑!人生重来,她也不过就是个贪图温暖的凡人。还心心念念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觉得终是被捆缚了手脚。
当温情的泡沫破裂,当最在意的人反目。她认清了现状,明了了处境。
这个世界之中,除了自己,再没有可以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人。
胸中一口气顶起,她扶着光滑的墙壁缓缓站了起来,汗水自脸侧滑下,打湿了外衣,让她的脸色看起来竟也不是那么苍白。
这一次站起后,无论多少次精神冲击波迎面而来,她也没有再次倒下。
“阁下!已经可以了。”方哲看着脑部频谱的记录仪,上面杂乱而夸张的图形表现了被实验者这段时间脑部神经元受到的巨大冲击。然后他只看到元帅阁下状似艰难的点了点头,便飞奔至操作台将精神冲击波生成装置完全关闭。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了,虽然觉得身体万分沉重,林笺还是缓缓转头看去,脸颊边的发丝因为汗水的缘故打成缕黏在脸侧。门口伫立的身影是万年不变的挺拔,林笺使劲眨眨眼,将眼眶中的氤氲散去。她昂起头,脸上露出得胜的姿态,看着林默蹙的更加紧的眉头。
她的脸色看起来疲惫至极,但是那双黑色的眸子却格外的亮,是因为氲着水汽的原因吗?竟然有着一种别样的光彩,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份外鲜活。只这一双眸子,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么的陌生。林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出于心境的变化或者说是一种错觉。现在的他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以前怎么没有感觉到如此明显的变化!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两名士兵从林默身后走出来,林笺看了他们一眼,便朝着门口走去。他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等待她的也许是长时间的禁锢。
只是林笺在走到林默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谢谢!”
林默被林笺这突如其来的冷声道歉狠狠的钉在地上,知道林笺在两名士兵的押解下走远,他才猛然转身看着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