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倒塌大半的雷音寺前，周拯愣愣地坐在那，眼前依然是那根对着紫霄神雷砸下去的铁棒。
他久久不能回神，而当他回神时才发现，这场围绕灵山爆发的大战，根本就是弥勒在自导自演。
如来就在灵山。
只是如来而今与大天尊相似，已是成了残魂的状态。
周拯闭目凝神，这半日发生的诸多事，在他心底如流水般划过，又被他抽丝剥茧，将事情理了个明白。
两个多月前，弥勒对三界放话，要在灵山迎回如来佛祖。
三界为之震动，各方势力被牵扯其中。
弥勒是佛门未来佛祖，他的话，各方势力不敢不信，也导致大批高手赶来五部洲之地，围绕灵山卷起了莫大的风云。
甚至，正四处屠戮生灵的王母，都被弥勒夺走了风头。
佛门最后的薪火赶来此地，周拯也不得不前来督战。
周拯本来是想着，他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暴露行踪很容易招来天道劈砍。
但当时……只能说是氛围到了。
修罗现身拉开战局，邪魔挑衅逼迫佛门高手现身，灵山外围大阵被突然出现的黄眉大王击破，一场大战就此拉开。
紫微现身、王母现身，大批上古大能显露气息，似是要观望看哪一方展露优势，就加入优势的一方。
是的，那些高手依然在做这般事。
周拯也算找准时机吧，偷袭群妖大后方，以炼妖壶直接破对方士气，正想着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天道一道紫霄神雷砸了下来。
饶是扛过了一次紫霄神雷，周拯依然被摁在地上疯狂摩擦。
这时，老君给的泥丸出现异样，比周拯以往操控的阴阳二气要精纯数倍的太极道韵现身，那泥丸之中竟似是藏了太极图的本体。
周拯当然不知老君如何做到的，竟能将太极图从道则之海捞出来，又或者太极图本身的属性，就是虚实相衡。
周拯立刻就要撑开太极图，正面跟天道过上几招。
然后……
风头就被突然杀出来的齐天大圣给抢走了！
挨打他来；
出风头大圣去；
这大概就是偶像的真实待遇。
当孙悟空现身，确实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尤其是当孙悟空背后浮现出三道‘本我法相’，更是惊动了九天十地的一概大能。
仙帝法相自是大天尊；
佛祖法相自是如来佛；
巨猴法相是孙悟空真正的本我。
惊天一棒横砸天穹，紫霄神雷散威风。
那一棒，第二道紫霄神雷直接崩碎，天空中的竖眼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那齐天大圣，穿着僧衣、僧靴，戴着一串佛珠，拄着铁棍仰头望天，只是道一句：
“三只眼，压好这贼老天，还没到你泄劲的时候。”
天空深处传来一声冷哼，随后便是一抹抹金光与紫色雷光来回冲荡，竖眼叮的炸碎。
周拯举着太极图的样子……他承认自己有点呆。
而后大圣回眸。
一眼看向众邪魔，邪魔退避不敢言语。
一眼望向诸大妖，群妖胆颤不敢停步。
一眼望向新王母……王母冷哼一声，大圣只能讪笑，淡然道：“玉帝老儿说了，王母你既已是快得手，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给生灵留一条活路不行吗？”
显然，大圣也十分忌惮。
王母并未多言，长袖一卷，众女仙化作流光钻入她袖中，那些邪魔与妖族高手见状立刻退散。
但王母并未直接离开，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面对着漫天仙神，冷漠地等待着妖魔退干净。
那一刻，王母背后浮现出了两道虚影。
一道是漆黑的魔影，一道是高贵的女神。
而她展露出的威压，让复天盟九成九的高手，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天地我要定了，给你们三年时间，可以带一成大千世界离开此界，去混沌海边缘自结而居吧。”
言罢，新王母一甩衣袖，身形化作了淡淡薄雾，被微风吹散。
复天盟立刻打道回府，外围还有漫长的防线需要高手支撑，要随时提防截天教卷土重来。
而且，并不在此地的弥勒，却是趁着这里爆发大战的机会，完成了他想做的事。
弥勒的意图，周拯此刻依然没得到确切的消息。
他只是知道，血海泛起无边浪潮，冥府受到冲击死伤惨重，而在血海深处，出现了弥勒与孔宣的道韵，弥勒的道韵掺杂了杀戮大道。
弥勒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在血海。
灵山这场大战，只是他设计用来给自己打掩护的。
王母应该早就知晓，所以才会提前现身给复天盟施压。
而现在，弥勒应该达成了他的算计，正赶去血海查探的几位天师、真人，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收获。
然后就是周拯了。
被大圣爷抢了风头的周拯，并没有什么不开心。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王母现在最忌惮的己方强者，已经从自己，变成了孙大圣。
而且大圣当时出手是为了救自己。
那一棒。
生灵对天道恶念的恐惧，被砸碎了大半。
“小子，你在这愣着作甚？”
有点尖细、满是灵性的嗓音自后方传来，周拯扭头看去，却见孙悟空提着一把香蕉溜达了出来。
“进去了，两个老人家想跟你谈谈。”
“好的好的，”周拯连忙起身，对大圣拱拱手，“多谢大圣爷出手相救。”
“嘿嘿，”大圣轻笑了声，随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周拯全身，“炼妖壶给咱耍耍。”
周拯笑而不语。
落在大圣手里的宝贝，那还叫自己的宝贝吗？
“大圣，炼妖壶有自己的器灵，我只是借用，还要归还给女娲一族，要不您看看这张太极图？”
周拯手中绽出阴阳二气，凝成了巴掌大小的原图。
大圣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阵，随后笑道：“这也是好宝贝，好宝贝，快去吧，别让这两位老人家久等了。”
“哎，多谢大圣……稍后再来跟大圣爷讨教斗法的本领。”
周拯行了个佛礼，便低头踏入了大雄宝殿。
现在，他只知道了天庭在三百年前的大劫中发生了什么，却并不知灵山又发生了什么。
灵山内的建筑被震碎了大半，大雄宝殿身为佛门的象征，但其内诸多佛像都已破碎。
正前方的莲台上空空荡荡，莲台甚至也出现了裂痕，附近长满了小草。
周拯根据现有的信息总结过。
仙佛陨落于凌霄殿后，群妖作乱，当年被佛门封印的妖魔冲击封印，被收为了坐骑的妖族高手纷纷反目，而佛门曾度化的那批魔头也揭竿而起。
孙悟空当时似乎成了妖族的领头人。
但孙悟空后来到底做了什么，妖族为何如今尽惧怕孙悟空，周拯也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三界大局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弄清楚三百年灵山发生了什么，已经不算太重要。
三百年前的灵山覆灭，只能作为凌霄殿大战的一个延伸。
转过佛台，走了数百步，才抵达大雄宝殿的后堂。
两道身影一坐一立，都是光芒交织出的残影，也都在等候周拯向前。
“见过大天尊，见过如来佛祖。”
周拯不疾不徐地呼唤着，向前做了个道揖、行了个佛礼。
背对周拯的仙帝缓缓转身，一张英俊的面容上写满了无奈以及……少许尴尬。
“爱卿，别来无恙。”
周拯笑着叹了口气。
旁边那位面容富态的佛祖露出几分微笑，缓声道：“阿弥陀佛，帝君之大宏愿，我听闻了。”
“坐吧爱卿，”大天尊的虚影做了个手势，周拯脚下凝成云雾，出现了一把金光闪闪的椅子。
周拯有点拘束的坐在椅中。
大天尊笑道：“上次见爱卿，还是你少年时，被人打的遍体鳞伤，而今一转眼，爱卿也已能独当一面，迫的王母不得不提前她的计划，当真令人唏嘘。”
“陛下说笑了，”周拯叹道，“王母之患，非我能解，我只不过是按老君的布置一步步前行罢了。”
“是啊，难为老君了。”
大天尊自如来佛身旁入座，缓声道：
“三界出了大岔子，三清祖师早已隐居道则之海，却依然要站出来收拾这般烂摊子。”
周拯轻轻皱眉，问道：“大天尊可知，王母的真实身份……”
“知晓，”大天尊点点头，随之笑道，“其实我正想问你，为何知晓王母的身份后，并未在三界大肆宣扬啊？”
周拯斟酌着言语：
“第一是宣扬无用，生灵除了谴责王母，并无其他作用，王母屠戮大千世界这件事，已经足够让生灵对她群起而攻之。
“第二是容易引起恐慌，王母的前身乃是一方完整世界最后的强者，吸走了那个世界最后的一丝灵气，这就远非普通大能可比了。
“第三是王母本身也是天庭威慑力的一部分，将此事公布出来，天庭也就失去了正当性，而这份正当性是如今复天盟的支柱。
“故，现在公布，远不如等消灭王母之后，再对生灵诉说。”
大天尊含笑道：“那爱卿可理解了，我当时为何执意与天道争？”
周拯怔了下。
他随之意识到了大天尊话语中藏着的真正意思。
“您是说，王母早就侵蚀了天道？”
“西游劫难之前，勾陈星域有小千世界堕魔之事，”大天尊缓声道，“王母也就是在那时，融入了天道的意识。”
大天尊长长地叹了口气，目中写着回忆，脸上带着疲倦。
“你当真不知，与你共患难了亿万年的枕边人，突然露出她凶恶的一面，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勾陈星域出现问题后，我顺着那一缕堕魔气息不断搜查，很快就发现，堕魔其实是因天道出现了问题。
“天道为何会出现问题？天道乃天地孕育，是最初盘古神的一缕护持天地安危的执念自远古世界不断演化，最后成就了无私无欲的天道，这份天道是无比难得的，比临近的其他三界、其他位面的天道都要稳定、要成熟，因为它的第一原则就是护持天地。
“而当我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发现天道内部已出现了巨大的黑影，这黑影要吞噬整个天道，一切已经来不及挽回，堕魔之事，只是那黑影一缕缕魔气泄露。
“就在这时，王母突然来寻我了。”
周拯已是想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大天尊苦笑道：
“王母摊牌了，让我与她一同寻求超脱之路，并将已经被腐蚀彻底的天道展露给我看，那时开始，真正的王母已遁入天道。”
周拯喃喃道：“三百年前的天庭陨落之战。”
“是为了杀王母，”大天尊双眼微微眯了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界化作死寂之地，这不只是我与王母的三界，这是生灵栖身之所。”
“这……”
“我趁王母不注意封印了她的躯壳，但问题的根源在于那时的天道。
“所以我编造了一些半真半假的谎言，布置了西游封魔劫，团结一切可以调动的生灵之力，不惜一切代价，在王母完全融合天道之前，务必将她击溃。
“可惜，棋差一着，却终究是无法聚合十成十的人道之力，也就无法真的杀死天道。”
大天尊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以天庭为赌注，安排天庭陨落，削弱天道之力。
“以漫天神佛为赌注，明知天道功德如毒药，却依旧只能如此行事。
“好在，天道恶念被我打的出现了具象化，王母对天道的侵蚀也被中止。”
周拯皱眉道：“那，天道的善念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王母的善念，”大天尊道，“被她放逐了。”
周拯不由陷入思索。
这天地间发生的大劫，此刻已是完全明了。
“那，现在该如何阻止王母？”周拯问，“想办法让她善念归来吗？”
“无用的，她能放逐善念一次，也就能放逐善念两次，”大天尊缓声道，“她的执念就是超脱，为此不惜灭杀了我们的所有子嗣……我与她本该孕育九十九子女，却大半被她在胎中炼化。”
“现在其实只有一个办法，”如来佛祖缓声道，“给她一条超脱之路，这样她才能放过这一方天地。”
大天尊也轻轻颔首。
周拯却愣了。
超脱？
让王母顺利超脱？
“那三界这三百年来数不清的生灵，白死了吗？”
周拯轻声问着，目中写满了不解。
大天尊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低声道：“我也想有其他办法，可我能做的，已全都做了。”
周拯突然站起身，低声道：“抱歉，我去冷静一下，稍后再来拜访两位。”
言罢转身离去，眼底写满了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