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海生犹豫了一下,自从成为棋山宗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犹豫,之前无论是道统退隐、祖师出世、五行之劫,他都没有犹豫过,当祖师做出拉拢的暗示时,他更是觉得理所应当,一点也不为抛弃道士的职责而苦恼。
这一次他犹豫了,然后他明白了,大光明镜里施法的是秦凌霜,那个曾拥有神魂、在断流城施展过碎丹之术、又在霜魂剑内修行多年的女道士,她故意进入道统至宝,为的是夺而有之,而他错误地将大光明镜置入不熄炉,又多给了她一件至宝。
至于为什么秦凌霜能够去除至宝上的印记,他不明白,也不准备多想,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因为他看见了不久之后的“未来”,所以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项海生本是弯腰查看,这时慢慢直起身子,动作十分自然,谁也看不出他要做什么,道士们全都盯着他,等他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项海生侧行一步,转向身边的杨延年,嘴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杨延年竖起耳朵,准备听从指示,自从前半夜丢失法器之后,他的心气就矮了一截,不敢再与棋山宗师争锋。
出乎所有人尤其是杨延年的意料,项海生一个字也没说,随意地伸出手,拿走镇魔钟,一飞冲天,突破头顶的浓密枝叶,脱离法阵之后瞬移消失。
杨延年不是第一次心生犹豫了,曾经有过左流英那样一名弟子,任何宗师都会产生如芒在背之感,这一次犹豫带来的打击却最大,杨延年被出卖了,在他毫无防范之际,项海生抢走至宝,抛充所有人逃之夭夭。
镇魔钟上的印记已被清除,杨延年还没来得及加持就再次脱手。
“混账!”杨延年大叫一声,也是一飞冲天,然后瞬移消失,但他没有追赶项海生,而是朝另一个方向逃走,用不着查看大光明镜,他知道模仿项海生的做法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剩下的道士们目瞪口呆,戴缜向炉内看了一眼,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犹豫了一下,做出另一种选择,对林厅边缘的道士下令:“愣着干什么?继续施法!”
道士们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戴缜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施法,可是都有些心不在焉,项海生的逃走和杨延年的一声“混账”,让他们极为不安,半空中的光球闪烁不定,迟迟没有法术施放出来。
“道火不熄,道火不熄!”戴缜大声喊道,一跃跳到不熄炉近前,左手拍了上去,嗡的一声响,手掌冒出热气,停顿片刻他才收回左手,接过洗剑池,右手又拍了上去,如此反番,一边绕行一边拍打,很快双臂就变得赤红。
四周的道士终于重拾信心,开始专心施法。
光球的“瞳仁”正经地眨了一下,慕行秋已经清醒,举起手中的祖师塔,迎上那道看不见的法术,瞬间写出一道符箓,塔尖光芒四射,待到光芒消失,袭来的法术也被击溃了。
道士们还在努力施法,却再也不能击中目标,慕行秋只是挥挥手臂,没有做写符的动作,祖师塔就在来袭的法术上写出符箓,将其迅速化解。
五招之后,道士们心中不多的信心再度消散,至少十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逃进树林,剩下的人更显惊慌,一人颤声叫道:“戴宗师……”
戴缜还在拍打不熄炉,他已经绕完半圈,听到叫声严厉地下令:“不准退却,道士视死如归,必须除掉魔魂,都是那个女人在捣鬼,只要不熄炉炼化……”
话未说完,戴缜的左臂燃烧起来,以他的实力本不该如此,可是不熄炉发生了变化,太阴之火涌出一截,只是小小的一截,就足够点燃一名服日芒道士。
道士们又跑走几名,剩下的十几人飞到不熄炉前,有人拍打炉身,有人帮助戴缜灭火。
“必须除掉魔魂……”戴缜挥动着火的左臂,推开过来帮忙的道士,还要向炉身上拍击,结果抢先扑过去的却是他右手中的洗剑池。
洗剑池没有撞在不熄炉上,而是围着它极速旋转,盆中涌出一条手臂粗的水柱,像旋风一样摇摆,逼得道士们步步后退,只有戴缜仍不服气,双手去抓水柱,刚一碰到就被击飞,撞倒了几棵树,落进林地里。
其他道士再也无心恋战,转身也跑进去林地,甚至忘了飞行。
绕行七圈之后,洗剑池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铜盆变成一座湖,水面平静,占据了树厅的绝大部分,站在边缘的慕行秋只剩半截脚掌踩在岸上。
一些道士没有逃远,躲在林中观望,看到洗剑池化湖,他们又慢慢走了出来,脸上神情满是敬畏。
第二声巨响,洗剑池正中间出现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台,高出水面五尺,像是一座小岛,又像是一座尚未建成的亭榭。
第三声巨响,瞬息台的一角冒出不熄炉,高一丈,炉中火势盛大,虽无热量传出,却能令望见者心惊。
第四声巨响,瞬息台正中长出了七尺高的大光明镜,刹那间,整片南海林都充满了落日般的柔和光芒,与往日的召山一模一样,片刻之后,女道士从镜子里走出来。
十几名没有逃走的道士慢慢走来,站在洗剑池岸边,其中两人扶着戴缜,鸿山宗师左臂的火焰已经熄灭,已变得焦黑如枯木。
秦凌霜伸出双手,接住慕冬儿两眼里射出的光,在上面轻抚数下,红白两光消失,慕冬儿继续沉睡,慕行秋清醒过来,惊讶地隔水望着石台上的女子。
秦凌霜继续施法,周围三十三棵树嘎嘎作响,片刻之后,三十三名元婴从树洞里一跃而出,跳进池水内,仰面飘浮,绕着瞬息台慢慢旋转,虽然没有醒来,脸上的痛苦表情却渐渐消失。
戴缜屏住呼吸,慢慢直起虚弱的身子,困惑不已地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庞山弟子秦凌霜。”
“你是怎么……怎么操纵道统至宝的?”戴缜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对方是敌人,刚刚进行过生死之战,完全没必要解释他的疑惑,可他忍不住。
九大至宝件件强大,用之如运山,必须先有与之相配的力量,才能发挥出其中的潜能,星落道士用之勉强,服日芒的宗师施展时也不轻松,只能自如地操纵一件,再多一件就会力有不逮,三件在手,件件变弱,还不如单独一件。
秦凌霜明明被困在大光明镜里,不仅逃脱出来,还夺得四件至宝,随心变化,丝毫不显勉强,戴缜对此的疑惑甚至压过了手臂的疼痛和战败的恐惧。
“你想知道原因?”秦凌霜问。
“当然。”戴缜之所以冒死留下,就是希望死也死个明白。
“解释需要时间,修行道统法门越久,解释的时间越长,你能等吗?”
戴缜看了一眼焦黑的左臂,又看了一眼慕行秋怀中的慕冬儿,半晌未语。
秦凌霜抬起右臂,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洗剑池中跳起一滴水珠,接着不熄炉中飞出一小团火,水、火、镜连成一线,镜中光芒一闪,水珠、火球也跟着跳了一下,瞬息台中发出一声闷响。
戴缜如遭重击,脸色骤变,额头甚至渗出细汗,自从凝成内丹以来,这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他终于做出决定,与另两位宗师完全不同的决定,“我能等。”
“我要在南海林借住一段时间。”秦凌霜说。
“项海生、杨延年逃之夭夭,我乃手下败将,这南海林就是秦道士的。”戴缜顿了顿,伸手按住受伤的左臂,“请允许我留下来为秦道士看护林地,以免闲人打扰。”
戴缜身边的十几名年轻道士呆呆地看着他,他们肯留下来,是因为戴宗师身上还留有一些道统的遗风,尤其是在两位宗师逃走的时候,只有他冲上前奋不顾身地拍炉,谁知转眼之间就向敌人投降了,甚至流露出一丝谄媚。
秦凌霜向戴缜施以道统之礼,“求之不得。”
戴缜还礼,转向其他道士,“我曾经向你们描述过一个未来,可这个未来动摇了,这世上终有一些东西是服日芒道士预料不到的,如果你们还愿意留下——让我重新向你们描述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然后大家一起努力做道士吧。”
道士们没吱声,但也没有人提出反对。
戴缜向池水中飘浮的孩子施礼,抬头对秦凌霜说:“元婴乃道士转世,祖师希望集众魂为一体,炼出魔魂与神魂之外的第三只不灭之魂,这至少需要三十三名元婴,所以……”
所以三十三名元婴最好不要留在一起,戴缜没再说下去,转身率众道士进入林地,真的去执行守卫之职了。
慕行秋不记得戴缜,因此不是特别惊讶,他一直保持沉默,隔着水面凝望秦凌霜,心中有些纳闷,戴缜乃是服日芒境界的宗师,为何看不透如此简单的法术,而秦凌霜又为何要用“很长时间”解释。
“他们不明白的事情你都明白。”秦凌霜说,他们两人的法术几乎一样,只是一个自觉,一个不自觉。
“你吸收了大光明镜和不熄炉的法力。”慕行秋当然明白,“你和我……”
“你收集到众多法门,我融会贯通开创新境界,然后传给了你,这都是从前的事情。”
“我没有你厉害。”慕行秋可吸不了这么多的法力。
“你走了另一条路,谁更厉害可不好说。”秦凌霜伸出双手,“把他给我吧。”
慕行秋不由得将慕冬儿抱得更紧一些,秦凌霜却当他已经同意了,继续道:“治病不是战斗,只凭法力是不够的,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会保护他,你要找到其它四件道统至宝。”
秦凌霜掌握着洗剑池、瞬息台、不熄炉和大光明镜,慕行秋手持祖师塔,项海生抢走了镇魔钟,还有司命鼎、珍奇楼、拔魔洞三宝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