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气,呼出;吸气,呼出;吸气,呼出……
雷震每天都在不停练习着这种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自然而然做到的本能性动作,而马兰总会时不时,将一只空铁盒抛到雷震身边的某一个位置,当空铁盒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时,雷震就必须在两秒钟时间内迅速转身,对准发出声音的方向,举起自己手中那一枝用木料钉制成的步枪。而就在他举枪瞄准锁定目标的同时,雷震就必须完成一个“半肺”呼吸!
千万不要小看雷震手里那一支用木料和,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钢管制成的步枪,它虽然不可能真的射出子弹,样子更是丑陋得让人一看就从心里想笑,但它是马兰亲手为雷震量身定制的训练器材!
那些身经百战,对武器已经有了特殊感觉的老兵,只要能拿起这支做工粗糙的“步枪”,他们脸上那股不以为然的微笑,就会彻底冻结。因为这一支用木料和钢管拼接起来,又在里面填加了一部份铅块来调整整体协调感的东西,无论是份量还是手感方面,竟然和真的步枪一模一样!
而这支步枪的扳机……是马兰用一把锉刀,和几块槽钢,一点点打磨出零件,并用从夹子上拆下来,并重新调校了力度与硬度的弹簧组装在一起,形成的奇特道具。
雷震一直以为马兰说能教他制造出一支步枪,是一种夸大其词的宣言,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装在“步枪”上的扳机,雷震信了。
真正用枪的高手都知道,在对目标发动攻击时,绝对不是将扳机一扣到底那么简单。在好的步枪扳机上,一般都有两个不同的力量阶段。在第一个阶段。手指只需要施加较少力量,就可以将扳机压下,而扳机扣到了一定程度,就必须施加更重的力量,才能扣动扳机。一旦感到扣动扳机地手指遇到了较大的阻力时,就是扳机要完全被扣下,子弹即将被击发的临界点!
马兰用了整整三天时间,用锉刀亲手为雷震做出这一套扳机。就是要让雷震学习如何用自己的手指,用最适当的力量压住扳机,让扳机一直持续在扣而不发的临界点。只有精通这种“压指”技术的射手,才能在已经开始近距离交火的战场上,发现目标就可以最快射出子弹。
“人地神经反应速度是有极限的,而且这种神经反应速度,取决于一个人的天赋,特种作战专家在这个领域经过了无数场试验。现在已经证明,这种神经反应速度,绝不会因为后天的训练而有提高。在这种前提下,如果你想比一个有天赋的敌人在狭路相逢时,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长。你就必须在训练场上,通过一次又一次刻苦的练习,直到把那种力与反作用力的感觉,融入到自己的生命本能当中。你可才可能获得胜利!”
“如果我能将这种技术练到炉火纯青,单从扣动扳机这一项上来说,我能比敌人快多少?”
面对雷震地询问,马兰轻挑了一下眉头,回答道:“一条命!”
雷震点了点头,拎着那支“步枪”走到了操场的一个角落,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成为了一尊彻底凝滞的石像。雷震需要用指尖下那个马兰用锉刀打磨出来的扳机。去感受指尖与扳机弹力之间地对比,或者说,去感受那种压抑到极限,动与静的交替,生与死的轮回,那个惊艳绝伦的刹那!
这种东西,听起来真地像是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那些古代大侠决斗,充满了一种看起来淋漓尽致。却不切实际的感觉。但是在战场上两个优秀军人狭路相逢。胜与负,生死死。之间的距离就是这样的刹那!
压得太轻,就失去了意义;压得太重,只要稍稍有风吹草动,甚至只是几十米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大笑,都可能让雷震的手指微微一颤,彻底扣动了右手食指下的扳机。
“稳定,稳定,稳定……”
雷震一次次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但是在他指下地扳机,仍然时不时的传出一声被完全压下的“嗒嗒”声。
“难道是我的手指力量不够,所以在压着扳机后,才会产生这种无法完全掌握力量的错误?”
带着这样的觉悟,雷震开始自发自觉的张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做指压俯卧撑。这样用十根手指支撑住身体做出来地俯卧撑,最能煅练人地手指力量,雷震从每天做二百个指压俯卧撑,到最后每天做五百个指压俯卧撑。可是一周过去了,虽然情况得到了改善,可是雷震仍然会时不时的完全扣下了扳机。
“也许,我应该专门训练一下右手食指地力量?”
带着这样的疑惑,雷震喜欢上了帮厨房的人去提水,用右手食指一根手指勾住水桶,来回在水笼头和厨房之间穿梭。直到他的右手食指被沉重的水桶拉得又肿又痛,雷震也不肯松手。
就这样两周时间过去了,雷震的手指力量,已经大得可以勾住四五十斤重的水桶,面不改变的走上一百多米,在孤军营“掰手腕”比赛中,一般人就算用一只半手,也很可能无法战胜雷震的一只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冥思苦想了这么久,手指已经拥有了比钢丝更坚韧的稳定性与协调性,但是雷震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他仍然会一次又一次出错。每一次手指上感受到的阻力突然一泄千里,扳机被扣下,弹簧随之传出“嗒”的一声轻响,雷震的心脏都会随之狠狠一顿。那种投入了自己所有精力与努力,却仍然无法突破的郁闷感,让雷震难过得只想把手中步枪丢到地上,再狠狠的踏上几脚。
在这个时候。直觉比野兽更灵敏的雷震,没有注意,马兰已经悄悄走到了他的身后。而雷震地儿子,早已经习惯了马兰的存在,它甚至还对着马兰这个经常把自己老爹整得惨不可言的女人,友善的摇了摇自己那到现在,还是很生硬的尾巴。
马兰背负着双手,淡然道:“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雷震霍然转头。脱口道:“想!”
看着面前这个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的大男孩,看着他仍然搭在扳机上的右手食指,马兰笑了,她真的笑了。
“从教你练枪地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你没有受过真正的训练,完全是个人摸索着练习射击,我必须说你是一个很有天分,做事情也很认真努力的人。就是因为你的努力与持着。你才能在没有正规训练的情况下,拥有了不错的枪法,但是在同时,你在射击时,也会有相当多的细节错误。这些错误。已经随着时日的不断推移,渐渐融入到了你地习惯中。”迎着脸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烦燥,却能想尽方法让自己侧耳倾听的雷震,马兰微笑道:“其中有一项。就是你喜欢用右手食指的关节,去扣动扳机。”
“没错,用右手食指的关节去扣动扳机,可以稳定地包住扳机,为你的手指提供更大的力量,看起来似乎更方便,更稳定。而很多士兵或者是山中的老猎人,都喜欢用这种方法。对他们来说。这种扣动扳机地方式,并不是错误,因为对一个猎人来说,能打中猎物,把它带回家,这就足够了;对一个一年到头,也没有办法在训练场上射几发子弹,连如何抵消步枪的反作用力。都不知道的普通士兵来说。要求他们在保证射击精度的情况下,不断提高射击速度。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马兰很明显知道雷震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她摇摇手,轻而易举的封住了雷震已经冲到嘴边的疑问,“我故意不提醒你,就是要你在独自思考与针对扳机压指地训练中,一次次面对错误和失败;你已经拥有了相当不错的枪法,当然也会产生相当的自信,我就是要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是连信心也产生了动摇,在这种情况下破而后立,我才可能帮助你,改掉已经根深蒂固的错误!”
马兰伸出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在她的指尖上,蒙着一层厚厚的老茧,“看清楚了没有,我是用食指的指尖去扣动扳机。指尖是人身体感觉最灵敏地一个部位,一些盲人甚至可以用自己地手指,去阅读盲文,你更容易用自己的指尖,去感受到扳机上传来力量地不同。你和谢晋元团长应该也学了初级的物理吧,那你也应该能想到,以杠杆原理来说,用指尖扣住扳机,也可以让你手指形的力矩最大,同时你用指尖扣动扳机时,你的右手食指会自然回笼,形成了半弧状,这样的话,你可以同时动用手指两个关节的力量,让你可以用最小的力量,最快的速度,扣动扳机。”
雷震尝试着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尖,压动步枪的扳机,慢慢感觉着扳机下压时,从指尖传来的阻力,感受着弹簧在自己慢慢下压的过程中,不断积蓄着势能,雷震甚至能够在心里想到弹簧与扳机之间,那不断微微移动的角度。在这个时候,雷震的眼睛突然亮了,因为他已经将扳机压到了蓄而未发的临界点,而他却还有足够的专注力,去控制自己手指的稳定!
虽然想完美的保持状态,还必须经历长时间的坚苦磨练,才把这种感觉与动作,一点点融入到自己的记忆最深处,形成一种再也无法遗忘,甚至是信手掂来的本能,但是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这种把手指搭在扳机上,说不出来的舒适感,却让雷震两周时间积压下来的所有郁闷当真称得上是一扫而空!
时间在一天天的飞快流逝……
孤军营有马兰和一连三排排长余德才的统率,他们每天早晨还按时出操,他们仍然会对着东方,进行他们特有的“精神”升旗仪式。孤军营办的三个小工厂仍然在运作,将“孤军牌”袜子、肥皂等产品源源不断的输出去,为他们换来了稳定的收入。而谢晋元提倡地全营文化教育活动,也仍然在坚持进行。整个军营都显得有条不紊。整个孤军营的士兵,就是在用自己最佳的精神面貌来抗争,他们就是要让那些围在孤军营周围想趁虚而入,进行破坏行动的日本情报部门成员看一看,谢晋元团长虽然被强行带走了,可是谢晋元团长的魂,仍在!
孤军营的抗争,日本情报部门派出的浪人。粗暴的白俄士兵,几个月没有音讯地谢晋元团长……这一切对雷震来说,突然变得非常遥远。在马兰的教导下,雷震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抱着一把让白俄士兵现在看到都会大笑不止的“步枪”在不停的练习。那种狂热,那种持着,那种锲而不舍,那种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狠劲。就连马兰看了,都要轻轻的倒抽一口凉气,并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雷震已经把枯燥地训练,当成了一种绝对的享受与乐趣!否则的话,他的进步绝对不会有这样快!”
雷震练习“空肺”射击。练习“半肺”射击,练习如何在高速突击中,仍然保持必要的警戒状态,如何在翻滚中最大化稳定身体。进行高难度翻滚射击;如何在跳跃中调整身体重心,并在双脚还没有落地之前,就做完“半肺”呼吸技巧,进行另行叹为观止地近距离跳跃式狙击。
在马兰的教导下,雷震才知道,作为一名优秀的射手,在瞄准时最好不要把左眼闭上,虽然这样可以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右眼。让射出的子弹打得更精确,但是在近距离交战,闭上左眼地同时,也会大大减弱自己眼睛的观查视野,更容易遭到敌人突袭。而在远距离狙击敌人时,为了一枪击毙目标,一名狙击手很可能要进行长时间潜伏,在这个时候如果还非要闭上一只眼睛瞄准。眼睛很容易感到疲劳。时间稍长就会导致视力下降。
最不可忽视的一个细节是,在瞄准目标的时候。如果闭上了自己的左眼,因为左眼前方变得一片漆黑,射手的瞳孔会判定主人进入了一个黑暗环境,左眼的瞳孔就会自然而然放大。而右眼在这个时候,还睁开着,还保持正常大小,这对于人的生理状态来说,绝对是一种矛盾。换句话来说,左眼不断扩大地瞳孔,会影响到右眼的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一种人,在闭上左眼射击的时候,不会受到影响……左眼视力先天性受损,大脑已经习惯性忽略左眼,把更多专注力都集中到右脑的人!
在第三个月的时候,马兰在那一枝她亲手制造的“步枪”枪托上,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痕。当雷震举枪做出瞄准姿势,并把脸颊轻轻贴在抢托上时,他的脸颊总是能正好埋进枪托那个小小地印痕里。
“在真正地职业高手领域,还有一种射击方法,被称为盲射。这并不是说射手在扣动扳机的时候,还闭着双眼,而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借用步枪上地卡尺和准星,却依然可以准确的命中一百米范围内的所有目标!”
雷震听到马兰的话,当真是瞪大了双眼,俗话说得好,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用步枪上的准星,仅凭手感的话,怎么可能打中一百米距离的目标?!
“这是运动突击战的精华,也是在技术上,区分职业特种部队和普通军人的一个分水岭。”
马兰必须承认,她真的要对雷震另眼相看了,她绝对没有想到,仅仅两个多月,雷震就会成长到这一步,就会让她教到了这里。“你在保持最稳定射击姿势时,你脸部有一块肌肉,总会贴在枪托的同一个位置上,换句话来说,只要摆出这个动作,你就应该有充足的自信,认为你的视线、准星和目标之间,已经形成了三点一线,就算有误差,在射击一百米内的近距离目标时,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我之所以要在枪托上留下那个一个痕迹,甚至故意留下了一点尖锐的毛刺,就是要在你每次把脸贴到枪托上的时候,校正自己脸颊和枪托接触的位置。时间长了,让你换上另外一把真正的步枪。就算没有通过卡尺和准星去校正,你的脸部肌肉,也有了自己地记忆力,会直接把自己的眼睛,贴到最正确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你的右眼能够看到目标,甚至不需要找到准星,再去遵循什么三点一线的规则。你就可以直接扣动扳机,对目标一击必杀!换句话来说,只要你能够将这种肌肉记忆,和我交给你的其它射击技术融合到一起的话……”
说到这里,马兰提高了声音,她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在和敌人近距离狭路相逢地时候,你和手里武器的组合,就是死神!”
看着脸上猛然扬起狂热神采的雷震。马兰淡然道:“不过想拥有这种实战技巧,绝对不是凭一件重量相仿的玩具,就能练出来的。你必须进行上万次的实弹射击,一次次调正自己在射击时可能产生的误差,一点点在实践中培养无论敌人在任何方向。任何场合出现,你都能手起枪落,一举击毙的绝对自信。只有拥有了这种只可能从实践中拥有地绝对自信,你在和敌人狭路相逢的时候。才能打出一种坦坦荡荡的锋锐气势,才能带着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你的节奏去战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使用这种射击技术,你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这个孤军营里,雷震连一枝真枪都摸不到,又怎么可能进行上万次地实弹射击训练?
看着脸上刚刚扬起了狂热,就被自己泼上一桶冰水彻底浇灭的雷震。马兰突然问道:“雷震,以你的眼光来看,如果没有外力因素,得不到强力盟友的支援,以中国和日本两个国家和军队地实力差距,我们要想战胜日本侵略者,还需要多少时间?”
“在拖垮日本的经济和能源供应之前,我们无法战胜他们。”雷震沉思了良久。才低声道:“我认为。至少需要二十年,我们才能通过打消耗战。一点点将胜利的天平掰回来!如果我们面对侵略者像条狗,面对自己同胞像条狼的汉奸能够少一点;面对强盗时,大家能团结一点,能少一点麻木不仁,多一点反抗精神,也许只需要十五年就够了。”
“我们就当用十五年时间,能够在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吧。”马兰继续问道:“那么你告诉我,如果我给你一把斧头,要你在七个小时时间内,去尽可能多的砍木柴回来,你觉得先用一个小时把自己的斧头磨利,再用六个小时去砍木柴,这种做法可不可取?”
“正确的选择。”
雷震点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那么雷震,我要你再留给自己两年时间。”马兰深深地望着雷震,沉声道:“我知道你对日本人的仇恨,但是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那样,磨刀不误砍柴工。在这一年时间里,你跟着谢晋元团长和我,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无论是战略指挥还是特种作战,你学到的都只是最肤浅的表层,说白了你现在会的就是纸上谈兵,没有至少两年时间的沉淀和积累,你根本不可能把学到地东西,真正融会贯通。无论是我,还是谢晋元团长,都绝对不希望自己辛苦训练出来,并认为在将来会拥有相当成就地学生,刚刚出师就成了战场亡魂!”
望着脸上露出复杂表情的雷震,马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道:“在这里面有四份地图,它们标注地,都是我们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直属特务营,在全国各地设立的秘密训练基地具体坐标。这四个训练基地,分别包含了雪原、沙漠、山地、丛林四种不同地形环境,为的就是让我们这些军人,能够在任何地形环境中,都保持最大化的作战能力并有效保存自己的生命。”
“现在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在南京保卫战中全军覆没,就算是有少量残余部队,但是面对日本军队的步步紧逼,国民政府乱成一团,各系部队一次次被打散编制,又重新组合,人员换了一波又一波,早已经和过去的部队去去了关联。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会有人再会在意一支营级部队,设立的秘密训练基地。”
大概所有人,都有对秘密、基地、宝藏这些词语有着绝对的好奇与关注,就连雷震也不能免俗。迎着雷震瞪得大大的双眼,马兰继续道:“事实上,所谓的秘密训练基地,也只不过是选择了最有代表性的天然训练环境,再加上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小型补给库,预留了适当的物资罢了。你只要按照我地图上标注的坐标,就可以找到我们在那里预留的武器和补给,虽然数量并不多,也不可能再得到新的补充,但是已经足够你一个人,进行自我训练。”
“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进行自我训练,的确是太艰苦了一些。但是我想你能在大山里孤独的生存三年时间,到了今时今日的你,早已经坚强的不会再被这样一个敌人打倒!”马兰当着雷震的面,又把那一份里面放了四份地图,代表了特种作战领域对各种地形最大适应能力的信封,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工部局强行带走了谢晋元团长和十几位军官,无论是军营里剩下的官兵,还是上海各界都在不停的对工部局进行抗议,各大报社和电台,更发表了评论员文章,我想谢晋元团长那边,也一定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抗争。看白俄士兵对我们的态度,工部局大概已经无法承受过重的压力,已经有了软化的趋势。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最多再过一个月,谢晋元团长和其余十几位军官,就会被重新送回来。在他们回来之前,你能从我这里学多少,就尽力学多少吧,其余的,就要你带上我这四份地图,自己去领悟和磨练了!”
雷震的身体突然狠狠一颤,他望着马兰,问道:“你要走?”
“是的,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欠了你和谢晋元团长的情。我把自己会的,懂的,都教给你了;在谢晋元团长被带走的这一段时间,我帮他看着军营,想尽一切办法防止日本情报部门派出的特工进行破坏,当他重新回来,我把军营再交还到他手中的时候,我也不再欠他什么。”
说到这里,马兰突然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遥望着头顶一缕飘渺无方的白云,低声道:“在这个军营里呆了快一年时间,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也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第十四章节 军统局掌门人
全营三百多名官兵,在一连三排排长余德才的带领下,静静的站在军营的门口,静静的凝视着几辆汽车,带着颠簸而起的飞尘,在他们的视线中慢慢放大。当这几辆汽车终驶到了孤军营的门前时,从里面走下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又削瘦了几分,又沧桑了几分,眼睛中却依然带着一种海一样的浩瀚与包容的男人,不是他们的谢晋元团长又是谁?!
每一个人都努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他们就是要让团长看一看,到现在他们仍然是一支打不垮,拖不散的铁军。
自从谢晋元团长和十六名军官被马飞少校连夜带走,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通过孤军营全营官兵连绝食都用上的抗议,通过全上海市民的集体抗议,通过各种媒体的宣传,通过上海商会一些爱国成员的四处奔走,工部局终于用含含糊糊的态度,承认在处理孤军营一系列事件,采用的方式“有些过激”。在把谢晋元等十几名被隔离的军官,连带一面国旗,一起送回了孤军营后,并公开承诺,在节假日时,允许孤军营悬挂国旗!
经过了太多的波折,流了太多的鲜血,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场因为升旗而引起的冲突中……中国军人赢了!
谢晋元的目光直接落到了马兰身上,他对马兰微微颔首为礼,沉声道:“辛苦你了!”
只有真正熟悉谢晋元的人,才能听出他这一句话的重量。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大恩不言谢”,到了这个时候,谢晋元已经不需要再对马兰多说什么。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为他守住了军营。就算谢晋元和十六名军官。被隔离到另外一个“环境更好,更适合军官居住”的地方,但是他仍然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渠道,去打听孤军营的消息。在这三个月时间里,日本情报机关派出的敢死队,绕着军营不停打转,如果不是马兰把整个军营守得无懈可击,也许他回来时。面对地已经是一片狼藉,遍地尸体的死地、绝地!
谢晋元的目光缓缓从马兰的脸上滑过,落到了雷震的身上。谢晋元仔细打量着雷震,看着他站在那里的姿势,看着他的气度,他的神态甚至是他身体地每一个细节,谢晋元笑了。三个月时间不见,雷震已经是一个军人了!
而那个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任由伤情的泪水默默从双眸中悄悄涌出,迎着他的目光,却仍然可以扬起一个温柔笑容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凌维诚是谁?!看着凌维诚那又哭又笑的脸,感受着她对自己那种发自内心。没有半点虚伪的尊敬与理解,再看看站在凌维诚身边,用委屈地泪眼,望着他的那双儿女。谢晋元只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被什么给塞满了。
就是在谢晋元回来的这一天,在把三个月时间发生的一切,向谢晋元做了详细汇报,终于将身上地责任放下后,马兰对谢晋元提出了辞行。“谢团长你带领全营兄弟呆在孤军营里,就是把自己放到了最危险的战场上,进行一场绝对不能有任何缩的战斗!你们仍然在不停的战斗,而我。也应该去寻找一个更需要我地力量的战场了。”
谢晋元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他默一沉默后,道:“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是一支在国军战斗力中,排名前三甲的精锐部队,一九三六年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事隔一年,就在南京保卫战中。于长江边全军覆没。实在是另人扼腕长叹。现在你已经没有了部队,你回去后打算去哪里?”
“日本对我们中国虎视眈眈。他们的情报部门,已经针对中国,进行十几年的情报收集,他们军事地图甚至比我们自己手里的更详细,也更精确。可以说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之前,我们已经输了!而在战争开始后,日本情报机关,更在军事情报收集、政治舆论宣传、暗杀等领域,继续发挥着重要作用。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心里都认为,放弃抵抗比拼死一战强,当汉奸卖祖求荣比当抗战英雄强,甚至有人认为,国民政府统治太黑暗,还不如请日本人来管理中国,建立一个‘大东亚共荣圈’,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情报机构,和日本情报部门对抗,很可能支撑我们整个民族抗争地基石,都会被他们一点点撬动,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要亡国了!”
在回答谢晋元的问题时,马兰显然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我想去投奔戴笠先生,他是黄浦第六期的学生,参加过北伐,算是我的学长。”
谢晋元点了点头,他知道戴笠这个人,大家同在黄埔军校进修,只差两个班级,在这种抬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总会有交集的机会,更何况谢晋元还有着一双识人地慧眼。
戴笠给谢晋元地印象,就像是一个影子。无论是在哪里,戴笠都有办法,让自己隐藏在最黑暗的角落,成为最不引人注目地一个存在。他更思维慎重,具有极强的记忆力,和旺盛的精力,更重要的是,戴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并擅长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利用各种蛛丝马迹,一步步追溯到事情的起源与真相。在当时谢晋元就认为,拥有这一系列优点的戴笠,简直就是一个专门为做情报工作而出生的天才!
“戴笠先生是一个精通情报战的大师,三二年就成为‘中华复兴社’社长,现在更是军统局副局长,主持大局和日本情报机关针锋相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的战果。就连美国人都说,戴笠是‘中国的间谍大师’,更有人说他是‘中国近代史上最神秘的人物’……”
聆听着马兰对戴笠的描述,谢晋元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马兰对戴笠的尊敬与欣赏,他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但是他最后毕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马兰说地这一切都没有错,戴笠的确是做情报方面的天才,而且有勇有谋,对党对国家对领袖,都有着相当狂热的忠诚,否则的话,蒋委员长就绝对不可能把年纪不大,资历尚浅的戴笠调入军统局。成为权震一方的风云物。
但是戴笠毕竟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缺点,而且是一个大大地缺点!
戴笠原名戴春风,字雨农,是江山保安乡人。戴笠六岁丧父,说白了就是从小缺乏管教,所以才拥有浪荡性格,在读中学时就因为桀骜不驯。被学校开除,从此开始闯荡江湖,浪迹在上海、宁波、杭州等地,还曾经在浙江军阀周凤歧的手下当兵。最后戴笠在上海认识了杜月笙,双方志同道合。结为拜把兄弟,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影响力。并于民国十五年,赶赴广州,以戴笠这个名字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
而真正让戴笠“崭露头角”。得到蒋委员长和胡宗南赏识,两年后调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作战参谋主持情报工作,最终奠定事业发展基础的就是……在四一二政变中,揭发同学中二十多名共产党员!
像戴笠这样一个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和各种帮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在还读中学时,就曾经非礼过尼姑庵里年轻貌美的尼姑,到了今时今日。手握大权后,这种缺点,更是得到了充足发展的土壤。就算谢晋元并不是一个喜欢听流言蛮语的人,也知道戴笠喜欢逛妓院追逐女色地事情。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戴笠不只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甚至还会吃窝边草,而且吃得够肆无忌惮。无论是明星、舞女、自己手下的女特工,还是部下的亲人甚至是朋友的老婆。只要是看顺眼了。找到机会他都会想办法一近芳泽。
在这方面,戴笠当真称得上是色中恶鬼!像马兰这样气质与外表都绝对算上上之选。更拥有一种另类美感的女人,戴笠当然会喜欢,当然希望能一近芳泽。谢晋元之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提醒马兰,就是因为他相信,戴笠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是被美色迷惑,也应该清楚的知道,有些人绝对不能去碰!
想成大事,就必须有一批忠心耿耿,又能帮众自己支撑大局对抗狂风骤雨的中坚力量!只要有机会,马兰很快就能在戴笠面前,展现出一个经历过最残酷战争,对特种作战、情报战都有相当了解的战争机器,所具备地最优秀特质。究竟是要一个得力的手下,还是一个床上随时可能会翻脸几秒钟就可以徒手杀人的玩伴,戴笠自己会去小心的评判。
还有,就算马兰不说,谢晋元也能猜出马兰的身世背景。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可是直属于黄埔军校,起到示范作用的精英部队,说白了就是蒋委员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依靠的御林军。而接受过德国特种部队教官两年特殊训练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直属特务营,更是这支部队精锐中地精锐,没有和党国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相当的背景来证明忠诚,仅仅有实力,绝对不可能在这样一支部队中,拥有指挥一个连的权力!
算来算去,在整个社会上层,真正能排得上数的马姓氏族,也只有马元斋、马老太爷这一家了!无论戴笠如何色胆包天,如何胆大妄为,想要动和上海青帮,和整个上流社会,和蒋委员长都有着密切联系的马家千金,只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吧?!
“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谢晋元对着马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微笑道:“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在自己新的领域,闯出一片更辽阔地天空!”
“那我就祝你和军营里所有地兄弟,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回到真正需要你们的地方,继续发挥出百分光与千分热!”
两只有力的右手在空中紧紧相握,马兰和谢晋元这两个中国最优秀,因为命运的机缘,而共同度过生命一段时光的军人。彼此感受着对方手指传来地力量,品尝着对方发自内心的祝福与关切。他们同时沉声道:“保重!”
在马兰走出自己的房间之前,谢晋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么……雷震?!”
“他很有天分,更具备了成功者最需要拥有的专注与执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成长得这么快。大概,他就是那种天生的军人。”
马兰没有回头。她轻声道:“雷震是一条狼,一条在最残酷的大自然里,经历过生死磨砺的狼!我不需要告诉他,应该如何去生存,我只需要教导他,如何把自己的牙齿和爪子磨得更锋锐,如何让自己地进攻更快更有效。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这个老师。也不再是这个束缚了自由的军营,而是应该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在最广阔自由的空间中,通过一场场实战,让他能够把理论升华为经验!”
留下这些话。马兰走了,她双手空空,带着全营三百多名兄弟的祝福,离开了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将近一年时间的孤军营。凝视着马兰坦坦荡荡渐渐走远的背影。再看看身边气势日渐沉稳,但是双眸中却始终隐藏着两缕火焰地雷震,谢晋元不由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就在当天晚上,谢晋元拎着一只收拾好的军用背包,找到了雷震。在这个背包里,放着几天的干粮,放着谢晋元在被迫离开孤军营的三个月里,亲手写出来地各种东西。放着一套粗布衣衫,放着谢晋元带了几年时间,早就想送给雷震的那块手表,更放着谢晋元身为一个老师,为自己徒弟的所有期望与慈爱。
“走吧,去更适应你的地方,发挥自己地特长,去认识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让自己尽可能快的成长起来吧。”望着面对自己这种意外的举止,整个人都略略一僵的雷震。谢晋元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浓浓的不舍,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在朝夕相处中,在一次次为雷震地成长而开心欢笑中,在一次次投入了真正感情的满足与忧虑中,他早就把雷震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谢晋元把这只行军背包,放到了雷震的面前,雷震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当这一只行军背包,为两个人的手架起一座空中桥梁的时候,谢晋元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血脉相承地动人感觉。
“我被困在了这里,真正困住我地,绝不是那些白俄士兵架在四周的机关枪,也不是工部局那些出尔反尔地政客。我是一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军队需要我们,国家需要我们留在这里,以这种另类的形式继续战斗,我就必须留在这里。如果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就离开这里,无论我走得如何光明正大,无论我走得如何理直气壮,都注定要背负上‘逃兵’这个耻辱的名称!”
谢晋元道:“但是你不同,这里没有你的责任,也没有你的义务,你还年轻,应该去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必须肩负起历史赋予这个时代的使命的大男孩,谢晋元轻拍着雷震的肩膀,道:“如果有一天,你和千千万万志同道和的勇士,能够将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家园,能够让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坦坦荡荡的站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我这个师父,就算是死了,在地下也会为你们而欢笑的。就算我们都失败了,也没有关系,至少我们可以活得无愧于心!”
在这个时候,谢晋元款款而谈,当真是坦坦荡荡俯仰天地。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却狠狠袭上了雷震的心头,他在谢晋元的声音中,听到了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更听出了一种寒风萧萧的死志!
就在这一片迷茫的历史迷雾中,就在孤军营这样一个兵家绝地中,用自己的光芒强行支撑起一片天空,却再也无法挣扎,更无法带领所有人突出重围的谢晋元,把自己所有的知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雷震的身上,就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在这个人生最后的战场上,拼死一战,直到战最后一刻的准备!
抱着怀里沉重的背包,感受着谢晋元交付到自己身上的希望与叮嘱,雷震缓缓的,缓缓的,缓缓的,对着这样一位老师,这样一位军人,这样一位亲人,这样一位注定要把热血倾洒在历史长河中的英雄,屈下了他宁折不弯的双膝。
雷震清楚的明白,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不再为自己一个人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