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飞尘翻滚,刺鼻的硝烟味直呛进每一个人的喉咙里,而爆炸形成的强劲冲击波,更是以辐射状向四周溅射,面对这种可以摧毁一切生命的力量,就连指挥部周围腾腾升起的火焰,也突然变得渺小起来。
在这样一片混乱一片血与火交融的世界当中,赵珺的眼前只剩下了这个用身体死死保护着她的男人,感受着一股股温温热热的液体,不停的从他身上流淌而出,赵珺真的怕了。她这一辈子还没有这么惊慌过,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可能再活下去!
赵珺不敢摇晃雷震的身体,天知道有多少块弹片嵌在他的身体里,也许她善意的摇晃,只会让雷震加速死亡。她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按在雷震的伤口上,但是雷震身上的伤这么多,她只有两只手,她又怎么可能按得住?眼睁睁的看着在自己的双手之间,一个正在不停喷涌着鲜血,更不断喷涌着雷震生命力的伤口,赵珺突然低下了头,用自己的嘴堵在了伤口上。
鲜血,穿透了牙齿缝隙,将一缕缕甜甜腥腥的味道,送进了赵珺的嘴里,直到她用自己还从来没有和男人接触过的舌尖,顶到了伤口上,才终于勉强压制住了这个伤口。
而她在紧紧按住雷震的伤口时,心里更在不停的低语,不停的哀求着,“雷震,你怎么样,求求你睁开眼睛回答我一声好不好?我不想你死,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没有,我……舍不得你死!”
一发子弹打中了他们身边那堆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沙包。在打起一小片泥沙后,那枚穿透力并不强的冲锋枪子弹,竟然顽强的钻过了沙包里的缝隙,在空中又拉出短短的一段轨迹后,撞到对面一堵用碎石块垒成的墙壁上,溅起了小小地一点火花。
在这个时候,全心全意在哀求,在祈祷奇迹发生的赵珺。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越来越多的子弹,狠狠打到了他们身边那一堵还勉强屹立,却再也无法为他们提供太多保护的掩体上。
赵珺更没有注意,在外面的枪声越来越激烈,就在最高指挥官兼精神领袖雷震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最要命时候。就在到处都是浓烟翻滚,在火光中能见度超不过十米的情况下,藤原枫竟然带领身边剩下地所有部下冲出掩体,对准雷震防守的阵地,打出了破釜沉舟的正面冲锋!
“啪!”
终于有一发子弹在钻透沙包后。打中了赵珺。这发子弹在赵珺的胳膊上,拉出了一条几寸长的血痕,从来没有过这种受伤经历的赵珺,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而从她伤口里飞溅出来地鲜血,在倾洒到雷震那犹如大山般沉重宽厚的脊背上后,转眼间就和雷震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在赵珺的心里,突然扬起了一种在她生命中还是第一次体验地,血脉相连的感觉。
赵珺猛然瞪大了双眼,因为就在她的鲜血也飞溅到雷震的身上。在某种冥冥中将她地思想她的悲伤,她的快乐,她的骄傲,她的焦急,和雷震的生命产生共鸣的时候,雷震的身体在绝不可能地情况下,竟然动了!
雷震那一具被炸得千疮百孔,到处都在流淌着鲜血的身体。竟然又动了!负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只昏迷了也许只是一分钟,就重新睁开了双眼。而他做出来的第一个动作。是伸手抓起了自己身边那枝索米31冲锋枪,并且哗啦一声,拉开了冲锋枪上的枪栓。
而他做出来的第二个动作……大手一伸将赵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用他那宽厚的脊背,挡在了赵珺面前,为她支撑起一面也许已经这个世界上,最昂贵地防弹盾牌!
“我地天哪!”
被雷震死死抱在怀里,痴痴望着他写满了坚毅不屈的面庞,痴痴地望着雷震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赵珺终于忍不住失声悲呼。就是在痴痴的凝视中,赵珺任由她快乐的、悲伤的、自豪的泪水,从她犹如暗夜星辰般美丽的双眼中夺眶而出,带着她脸庞上属于雷震的鲜血,狠狠划下。
只有被雷震紧紧抱在怀里,可以清楚的听到他的每一次心跳,亲密得水乳交融,亲密得血脉相连的赵珺才知道,雷震在做出这一切后,他右手擎着那枝陪伴着他出生入死,不知道摘取过多少条人命释放出多少鲜血的冲锋枪,左手紧紧抱着这个只认识了几天,但是却和二姐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已经得到了他太多关怀与关爱的女孩,再一次陷入了晕迷。
雷震虽然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但是他的怀抱却依然那样的温暖,他的手臂还是那样的有力,有力的似乎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在任何时候,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支撑起一片蓝天一片沃土一片安祥!
没有任何理由,但是赵珺就是相信,当敌人打过来,当她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枪在手,子弹已经上膛的雷震,一定会再次醒过来,一定会用他最后的生命力,打出最灿烂最疯狂最光芒万丈的攻击!
他真的好狠!他真的好疯!他真的好强!
“这是一个彻底被扭曲的疯狂世界,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我就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比任何人都疯,比任何人都狠!”
“为了报仇,为了取得胜利,为了活下去不停战斗,我就必须要学会不择手段!仁义道德可以是我的武器,亲情、友情、爱情可以成为我的武器,同情怜悯可以成为我的武器,只要是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包括我的生命,在必要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过来,把它变成我的武器!”
直到这个时候,赵珺才真正明白了雷震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才真正读懂了雷震这个人。
雷震对敌人狠,为了取得胜利,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驱使身边的村民背起炸药去和敌人同归于尽。在共产党人的眼里,雷震的这种行事手段。就是法西斯,就是草菅人命,就是比军阀更军阀的土匪作风!
但是他对自己更狠!
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共产党人在内,又有几个人在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应该根据生物地本能,陷入自我保护的昏迷,等待同伴支援和救治的情况下。还能依靠自己比钢丝更坚韧十倍甚至百倍的意志力,拼着生存机率一次又一次降低,把自己唤醒?!
而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但是在他的怀抱里。在生命都彼此血脉相连的时刻,赵珺却终于懂了。
雷震原来只是一个想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关心的一切,并为之偏执地拿起了武器。走上了战场,虽然历经无数风风雨雨,却在心中依然保留下一片最纯洁天空的孩子罢了!
冲锋枪对射的声音更急了,赵珺已经隐隐听到了皮靴踏在松软的淤泥里,发出的沉闷声响,听到了那些在一片混乱中向前冒死发起攻击地日本军人粗重的喘息声,赵珺伸出手抓住了雷震手里的那枝冲锋枪。
雷震抓的是那样地紧,紧得赵珺根本没有办法撼动。更紧得不敢让她用力去抢夺。
“雷震,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面对赵珺的询问,已经陷入昏迷的雷震当然不可能去回答。抬起头用最痴迷的目光,看着这个就算是面临死亡,也要保护她的男人,赵珺看得是那样的专注,专注得似乎把雷震的脸。把雷震这个人。永生永世的镌刻进她地灵魂深处,让她就算是历经尘世轮回。也不会忘记。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真的关心我,那么你就应该相信我。”
赵珺趴在雷震的怀里,这个拥有良好的家世,一向心高气傲,从来不缺乏优秀男孩子追求的女孩,真的不知道自己也会软语轻求,真的不知道自己真地动了心,真地用情了的时候,也能像一个最平凡地小女人一样,发出了近似撒娇的请求,“求求你,松开手好吗?”
赵珺轻轻的晃动雷震手里的冲锋枪,刚才还像是浇铸在雷震手上的冲锋枪,竟然被她晃动了!在赵珺咬着牙,忍着险些再次夺眶而出泪水的轻晃中,雷震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接着一根的松了,直到他的手臂一轻,整枝冲锋枪,被赵珺这样一个小女人,用最不可思议的方法,从他的手上“夺”了过去。
紧接着,赵珺送上的,是她的嘴唇。
她的唇是炽热的,而他的唇却是微微发凉的,当两个人的唇瓣接触到一起的时候,赵珺只觉得心里狠狠扬起了一种如此快乐,又是如此悲伤的销魂噬骨的感觉,她心里一动,牙齿用力,在雷震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排细细密密的牙印,留下了她一个少女初吻的印痕。
“别了,雷震;别了,一个能让我又恨又敬的男人;别了,一个能让我如此动心的大男孩。雷震如果你还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永远记我这份情。”
“当你在战场上再要做出决策,再要把人命当成棋子随意调动甚至是舍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再想起我,想起一个曾经在你生命中出现过的傻傻女孩。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关怀和被关怀的目标,每一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渴望与权力。”
“我真的认为,一个出色的指挥官,能做到的绝对不仅仅是忽视包括自己的生命那么简单,喜欢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们就算是牺牲,也能死得其所,也能死得有了自己的尊严,这才是珺儿心目中,最优秀的统帅!”
赵珺的双瞳中猛然扬起了一丝炽热到极点的光芒。为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她已经爱过恨过疯过痛过,她已经品尝到一个女人,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地,如此深沉,如此纯洁,如此灿烂的感情。到了这个时候,她赵珺真的可以无悔此生了!
赵珺霍然转头。望着蹲在矮墙后面,仍然在不停发颤,却全身毫发无伤的兔子,放声叫道:“愣在那里干什么,还快点过来帮我!”
虽然不敢用手里的武器对着敌人发起进攻,但是兔子总算连滚带爬的扑到了赵珺的身边,看到雷震那当真是惨不忍睹的身体,兔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用赵珺指挥。就伸手拦腰抱起了雷震地身体,丢下一句“快跑”,就转头撒腿狂奔。
但是背后却没有脚步声跟过来,逃到一堵半人多高的石墙后面,再也不用担心子弹打过来。终于敢回头观察时,兔子真的惊呆了。
赵珺竟然没有跟他一起撤出来,她竟然还呆在那一堆破破烂烂,马上就要被敌人攻破的沙包后面。给冲锋枪更换了一个新的弹匣。她竟然留在了他们最后一道阵线上,她竟然要凭自己一枝枪一个人,去狙击藤原枫带领的日本情报部队最精锐军人发起的最凌厉进攻!
赵珺对着兔子扬起了自己的手,还对他说了些什么。双方地距离已经超过了二十米,兔子根本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但是从小就接受训练,能够读懂唇语的兔子,还是看懂了赵珺的话:“再见了。我的朋友,再见了,我地人生!”
看着对他挥手道别的赵珺,兔子真的呆住了。他尊敬雷震那种非人的坚强,他理解张诚面对强敌选择拼死一战,他也可以接受江东孙尚香身上那种巾帼不让须眉地豪气,但是他真的不明白,赵珺这样一个拥有良好家世的富家千金小姐。明明不是军人。明明没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却还是选择了留下。还是选择了含笑去面对死亡!
“为了信仰而战,为了国家和民族而牺牲,是我们每一个共产党人的光荣!”
嘴里说着最慷慨激昂的话,但是赵珺的双手却在不停发颤,这种空洞的口号,并不能给她足够地力量去战胜恐惧,她就是觉得怕!
到了最后,生命也许只剩下几分钟甚至是几十秒钟的赵珺,索性抛开了一切伪装,她放声叫道:“是的我怕了,我真怕,怕得要死,我真想掉头就跑!可是我能跑吗?我们要是全跑了,那些日本人就会冲出来,我们就全得死,在这种情况我还能往哪里跑?!就算是为了雷震,就算是为了那个可以用身体帮我挡子弹的男孩,我也要留下,替他死死卡在这里,这样我就算是死了,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面对他了!”
一想到雷震,一想到那个只恢复了清醒十几秒钟,就做出两件事情的男人,想着雷震嘴唇上那排细细密密的齿印,赵珺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再发颤了。她不想让雷震死,她想让雷震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她也必须竭尽全力,让自己地双手不再颤抖!
“还有那些为了保护我而牺牲地同志,他们全是死在了这些日本人的手里!现在我们把这些日本人包围了,他们想垂死挣扎,我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似地掉头就跑,任由他们从我的面前,大摇大摆的冲出了包围圈,转手再对我们发起反击?!”
赵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和她坚强,她的誓言,她的心愿一起在这片战场上扬起的,就是手中那枝冲锋枪的怒吼。
第一次使用这种高强度自动武器,平时用惯了女式自卫枪的赵珺,只觉得随着弹壳飞跳,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从枪身上传过来,带着她的双手不停颤动。无论赵珺如何努力压制,枪口仍然越抬越高,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松开扳机,重新调整枪口方向后再继续射击,或者学雷震那样,把冲锋枪调成二连发点射状态,可是……那些新上战场的新兵都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心里再明白,可是在恐惧的驱使下,不打空自己手中武器里的所有子弹。他们就是不会松手!
而赵珺这样一个新兵中的新兵,当然也不会跳出这个规则,除了前几发子弹还勉强能对藤原枫他们造成威胁外,绝大部分子弹,都随着她手中的冲锋枪枪口上抬,徒劳地射到了半空中,直到冲锋枪枪膛里传来顶针撞到空处的轻微声响,赵珺才喘着气松开了自己已经勒得发疼的手指。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子弹壳。在这个时候,赵珺的心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就打完了?也太快了点吧?怎么感觉打得比我用的手枪还快?!”
相信任何一个职业军人,听到这样的问题都只能摇头苦笑。
索米31型冲锋枪,使用地是可以容纳七十发子弹的弹鼓,这样的弹容量已经是国军制式装备捷克式轻机枪的三倍,更接近重机枪的容量标准,而且射程高达三百米。这样一件武器由雷震来使用,利用三长二短的点射。再辅以连续扫射,在局部战场上绝对可以形成一个扇面火力覆盖带。
但是换成赵珺来使用,扣住扳机不放,直接检验冲锋枪的最高射击速度的话,冲锋枪。尤其是索米31型冲锋枪,它地理论射速,每分钟可是高达九百发!
而这样连续扫射,把绝大部分子弹都打到空中。更是在告诉对面的敌人,使用这件武器的人,绝对是一个外行中的外行!当赵珺再次抓起一个弹鼓,试图把它装到冲锋枪上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撕破了他们面前那一团不断翻滚地硝烟,带着猎豹般的迅捷,直直冲到了赵珺面前。他大手一伸,就死死扣住了那枝冲锋枪由于连续打射。已经开始发烫的枪管,彻底封杀了赵珺手中这件威力最强大的武器。
如果赵珺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而且有实战经验地军人,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迅速松手,然后拔出自己身上的自卫手枪,直接击毙面前这个发起突然袭击的敌人。但是赵珺没有受过严格训练,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所以面对这样一个抓住枪管的敌人。她竟然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冲锋枪枪托。试图从对方手里抢回这件属于雷震的武器。
抓住枪管的那名日本情报部队军人,眼睛里猛然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他突然双臂一抡,竟然以那一枝两个人都用力抓住地冲锋枪为支点,使出了一招妙到毫巅的过肩摔,把赵珺连人带枪狠狠掼到了沙包上。
“砰!”
整个人重重摔到沙包堆上,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而在赵珺的眼前猛的腾起了无数星星点点的金光,在她的耳朵里就像是同时钻进去几百只苍蝇般,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就是在这一片金光迷离群蝇飞舞中,那名日本军人左手一抽,已经拔出了身上地匕首,对着赵珺的胸膛狠狠刺下去。
赵珺被摔得全身发麻,又被对方右手扣住了喉咙,根本做出不任何抵抗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在空中拉出一道暗青色的光芒,直直刺向自己的胸膛。
“这下可真要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赵珺的心里扬起,那个精通空手道,柔道,合气道,也算是一个格斗高手,手里还拎着一把匕首,怎么看也应该比东亚病夫强上那么几分的大大日本皇军,就听到了一声犹如野兽般的长嗥。
这名日本军人迅速抬头,他只看到了一条以惊人的高速向他迫近的身影,听到了一声钝器破风时最可怕的呼啸,他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生生砸出了五六米远。
这个在最危险的时候冲上来,救了赵珺一命的,竟然是那个听到枪声就全身发颤,应该抱着雷震早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去的兔子。而在他手中那件生生砸飞了一名日本士兵,天知道砸断了对方多少根骨头的重型武器,赫然是那门足足有两三百斤重的土炮!
能把那样沉重的土炮拎在手里当成武器舞动的人,放眼全场当真也只有兔子一个人罢了。
在赵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兔子大脚一伸,将一只装满子弹的索米冲锋枪专用弹鼓生生踩裂,然后将那些子弹全部放进那门已经填实了火药的铁炮当中。
兔子地目光四下扫动,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唯一能够架设火炮的掩体已经被炸散了。没有足够的支撑,使用这样的火炮根本无法取得预期的效果。
从地上拾起一根还冒着袅袅青烟,不知道从哪里飞溅出来的木条,在赵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兔子将这根木条按到了火炮地药捻上,在火花嗞嗞跳动中,兔子瞪圆了双眼,双臂猛然发力。竟然将这一门填装了七十发冲锋枪子弹,已经变成一门超级霰弹炮的武器,直接甩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调转身体,对准了那条硝烟正在渐渐消散,已经依稀可以见到人影的小巷。
就算是战场上的外行,赵珺也能猜想得出来,这“一发”炮弹可能产生的威力。她不由失声叫道:“兔子你不要蛮干,子弹在炮膛里乱弹,如果炮膛支撑不住的话,你会被炸成碎块的!”
“我地兄弟不怕死,你不怕死。雷震大哥不怕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女人都不怕死,你说我还能怕。还敢怕吗?”
听着架在自己肩膀上这门土炮药捻燃烧时发出的嗞嗞声响,兔子脸上的肌肉在一块块的跳动,他地双腿更像是弹棉花一样在快速轻颤,所以他干脆半跪在地上,但是他却咬紧牙死命用手臂卡住了那门一旦爆炸,就会把他炸成一堆碎肉的铁炮,就在药捻烧到最末端的时候,他猛然发出了一声狂嗥:“记着。我不叫兔子,我的名字是李岳!”
“轰!”
一声巨大地轰鸣从兔子架在肩膀上的土炮里扬起,在火舌飞溅中,在几十颗子弹乱飞乱溅乱弹乱跳的飞射中,半跪在地上的兔子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他不由自主的一头翻倒,又在地上连打几个滚,而他扛在肩膀上的那门土炮。更被直接甩出了七八米远。
在如此近的距离开炮。虽然填装在里面地子弹没有炸碎炮膛,但是爆炸产生的巨大声波已经生生震聋了兔子的右耳。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看一部哑剧电影。整个世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没有半点声音,而他也感受不到疼痛,直到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划过,沾了一手的温润湿腻,兔子才知道,鲜血正在不断从他的耳朵里,鼻子里,嘴里涌出来。
天知道他受了多么重地伤,他竟然连全身地痛觉神经都被火炮发射时产生的可怕后座力及声波,给生生震得失去了作用!
但是在这个时候,兔子却在笑,他望着那条双方不知道对射了多少发子弹,只有区区一百米长地小巷放声大笑。虽然听不到自己的笑声,但是兔子却敢和任何人打赌,他现在的笑声一定是宏亮极了,一定是骄傲极了,一定是快乐极了!
因为他终于不再听到枪声就吓得全身发抖了,他终于可以在战场上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他终于用自己的双手,打退了藤原枫集中身边所有力量,发起的最后冲锋!
“张诚兄弟,你看到了没有,我们就要打赢了,我不管是谁沾了你的血,我都会要他们十倍,百倍,千倍的偿还出来!张诚兄弟,我,我,我,我对不起啊……”
笑着笑着,兔子竟然再次在战场上放声哭泣,但是这一次,无论是谁都没有对他投过去不屑的目光。一个在战场上为了狙击敌人,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为炮架,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打出如此疯狂一击的男人,他资格去哭!
当整条小巷里不断翻滚的硝烟,一点点被晚风吹尽,终于暴露出躺在地上的几具日本士兵尸体时,无论是退回那片狭小阵地的藤原枫一方,还是雷震一方,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这场战斗打到这个时候,胜负已分。
半个小时后,虽然只有三百多里距离,却明显鞭长莫及的日本驻上海最高情报机关,接收到一份来自藤原枫中佐的电报……
“尊敬的司令官阁下,对不起,我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我们本来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现在我部却被重重包围,陷入兵家绝地,已经用尽了身上最上一发子弹。做为这场战斗的指打官,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唯有切腹自尽,用一个武士的血来洗刷自己失败地耻辱。
但是就在这人生最后的半小时时间里,我突然想到了很多原来没有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事情。
我为什么会败?
我太以自是,孤军深入,这当然是错误,但是这不应该是致命的,在率军突袭前,我已经做好了被敌人攻击的准备;
我的对手雷震,是一位继承了谢晋元精魂的军人,他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我必须说,他很强,但是他地强大,也并不能扭转敌我双方战斗力过于悬殊的对比。
我真正败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看似强大。但是却貌合神离!
关兴节带领的上海保安部队情报科特工,曾经是我们帝国情报部队的死敌,想要指望这样一批人和我们通力合作,本身就是错误的;而我临阵招降的土匪。本来就是一群欺软怕硬,根本不堪大用的庸才。但是反观敌人一方,无论是雷震,共产党游击队,还是为了生存而拼死作战地村民,他们有相同的目的,面对强大的压力,在雷震这位优秀指挥官的统率下。竟然完美地融成了一个整体。
我们以看似强大,实则貌合神离的部队,去进攻一个紧密团结在精神领袖身边的战争团体,这本身就是一个失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失误,导致实际上,就是我们一支部队,在最劣势的地形中,承受敌人三支部队的联手合围!
我败了。这并不可怕。这样一场只投入了两三百人的小规模战斗,并不会改写什么。凌维诚母子回到老家,单纯的士气也不会改变支那人的现状。但是通过这场战斗,我有些话却不能不讲。
我们军队进入中国,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一年了。为了打击国民政府和共产党部队,从根本上扼杀他们的反抗力量,我们一方面培植汪精卫等势力,试图以华制华,一方面又招收支那人组成皇协军,来弥补皇军人力上的不足。我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的皇军,加上必须依附我们生存,却貌合神离地汪精卫政府,和吃着我们粮饷,却总喜欢应付差事的皇协军部队,这三股力量加在一起,对抗共产党组建的边区部队,国民政府正规军,外加整个中国的老百姓,在某种程度上,这何尝不是‘苦窑井’小山村战斗的一个折射?
在这场战斗中,我发现支那人平时看起来是一盘散沙,但是当他们被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只要有人登高一呼,他们必然会凝聚在一起,爆发出最可怕的力量。我真的担心,占据绝对军事优势力量地帝国军队,会因为错误地估计了敌我形势,而让我们在‘苦窑井’的经历重演。
希望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忌人忧天,虽然无法亲眼看到我们帝国占据整个中国,建立我们梦想中的大东亚共荣圈,让亚洲人走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会获得尊重和认可,但是我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最后我要说的是,身为一名武士,能够成为帝国军人,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光荣!
祝司令官阁下武运昌隆!
藤原枫绝笔!”
读着这一份自己最欣赏的属下,发送回来的电报,情报机构直属最高司令官双手在微微发颤,沉默了很久,这位司令官摘下自己的军帽,面对北方默默敬上了一个军礼,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藤原君,你不愧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真是可惜了!”
是的,以一个有着良好家世,获得樱花武士勋章,曾经连续获得过三次天皇陛下召见,前途不可限量的最优秀情报官来说,死在了这样一个小山村中,是可惜了。
鬼才没有死,他以自己为饵,在吸引藤原枫全军突袭,点燃指挥部后,他就带着二蛋躲进了地窖里,成功的逃过了一劫。在被人救出火场后,他望着已经切腹自尽,却依然屹立不倒,就连双眼都没有闭上,当真称得上死不瞑目的藤原枫,鬼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藤原枫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曾经的对手罢了。鬼才的目光在这个时候,已经跳过了藤原枫的尸体,落到了远方更高最险峻的山峰上。
仅仅是在这个叫做“苦窑井”的小山村中,他们这批跟着雷震走出大上海的兄弟,就付出张诚阵亡,猴子手臂严重灼伤,兔子右耳被生生震聋,罗三炮额角被子弹擦伤,江东孙尚香右臂被流弹打中的惨重代价。
而雷震这个把所有人牢牢凝聚在一起的精神领袖,更是在激战中整个人被炸成了筛子,就连医生见了都吓了一大跳。在检查伤势后医生直接宣称,以他现有的医疗条件,雷震能生存下来的机率,不会超出三成。
听到这样的话,赵珺当真是吓得脸色惨白。但是其他人却一脸的平静,他们真的确信,雷震一定能再次睁开双眼,重新支撑起他的身体。像他这样的男人,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没有亲手把师娘凌维诚和她的一双儿女送回广东老家,只要还有一丝生机,他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闭上自己的双眼,陷入永远的沉睡?
更重要的是,看看远方吧,在那里,有着雷震要带领他们继续走下去,继续去努力征服的更高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