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续院之门,再一次印证了自身的性能和可靠。
不论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自外部依旧完全无从窥探。
看不见裂隙和动摇,只有一阵阵宛若世界哀鸣的尖锐声响自剧烈震荡的石之立方之上扩散开来。
令槐诗的眼前,阵阵昏黑。
“槐诗,槐诗,清醒一点!”
夸父咆哮,扯着他的领子,奋力摇晃:“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烈日之光外,黑暗如潮水那样,拔地而起,化为了吞没一切的墙壁,浩荡向前推进。不知经过了多久的筹备和窥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反扑的深渊狂潮席卷。
大地再度被血色所染红,自烈日的前方,巨斧不断的从云端斩下,宛若山峦一般,开辟沟壑,自天竺武神的挥洒之中,一次次的将奔流的潮水击溃。
潮水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雷鸣之中,鼓声再启。
漫不经心的颂唱着毁灭的歌谣,寸寸逼近。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槐诗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
自高亢尖锐的声音中难以自持,渗透灵魂的恐怖痛楚不断的爆发,令他终于恍悟,痛苦的源头并非是石之立方所迸发出的诡异回声。
而是,来自自己的灵魂之内……
那一本沉寂的古籍。
就像是被烧红了一样,封面之上,隐隐的,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命运在悲鸣。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悄无声息的修改,而自己,却懵懂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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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续院内,听不见令人烦躁的刺耳警报。
自辅助智能的安排之下,参会的创造主和大宗师们早已经汇聚在了一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外部观测设备所传来的分析。
“存续院之门还在进行封锁,但这样下去的话,内部的异常变化可能产生大规模的外溢。”
尼芬海姆的声音干涩:“细节暂时还无从得知,但统和了目前所有的分析和数据,可以得出结论,内部熵值在迅速缩减……摹拟沙盒之中的红移,被逆转了。”
短暂的寂静,突如其来,在场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创造主,再不济也都是复数科以上的学者,再怎么没有常识,也应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等,你的意思说明白一点。”
沙赫难以置信:“门后的时间被强制逆转了?”
尼芬海姆颔首:“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无人说话。
与其说是难以置信,倒不如说,哪怕挠秃了脑袋,烧光了脑浆,都完全想不明白——这他妈的是怎么做到的?!
没道理啊,没可能啊!
哪怕是有大秘仪可以调控一切定律的现境,想要范围性的逆转时间也绝对无法做到。
创造主们可以实现时间加速,时间减缓,减缓到无限制逼近静止,但从一开始,逆转就是个伪命题。
彩虹桥确实可以在苛刻限制之下实现时光跳跃,但那仅限特殊的个体,有时候,甚至仅限于灵魂。
一旦涉及到环境,那么哪怕是多一个质子的运动,难度就会以几何倍数提升。
想要如此大范围的逆转时间,单纯依靠力大砖飞,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就算是技术能够有所突破,可吹笛人如何得到那一份令整个现境都会为之绝望的恐怖消耗的?
“不对。”
隐秘连线之中,艾萨克的声音响起。
作为罗素的副手如今天国谱系的实质主持者,新晋创造主,乃至前任末日警备员……在出现类似状况的瞬间,就已经被强制征召,进入了连线。
“彩虹桥的时光转移是依托现境而成,所需要的是整个现境,哪怕找遍整个深渊,现境也是最适合作为锚点的稳定之处。
但现在吹笛人位于现境之外,也绝对没有第二个锚点能够支撑规模如此庞大的时间逆转。也根本无法排除双方所投下的暗雷和噪点。
以及,各位请参看这里……”
一张记录数据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的投影之中,那是存续院所封锁的领域内熵值和红移的变化。
被放大了数倍,单位以飞秒计。
“倘若是真正的时间逆转,那么此刻表格的线条应该是平滑的一条直线才对,但问题在于,它并不延续,反而是阶梯状的。”
艾萨克分析道:“这并非是时间上的操作,要说的话,而是对于现实的某种干涉……”
“为何会如此断定?”尼芬海姆发问。
艾萨克沉默。
“因为类似的技术,理想国也曾经有过,甚至沿用到了现在。”
院长002忽然开口说道:“针对现实的修改剪定和构建,对‘历史’完成构建和复刻,最后以‘故事’的形式,制作为永恒的副本。
这应该是同‘事象炼成’相同的原理。”
“……”
艾萨克神情微微一滞,颔首回答:“没错,但出发方向却完全不同,从理念可以说,截然相反。”
事象炼成,将历史化为结晶的炼金术。
其起源便是人类对灵魂和自我的探索,为了将‘个人的一生’亦或者是‘众生的一瞬’完美保存下来而开创出的技术。
正因为如此,才无比追求完整性。
为了存留有价值的东西,必然要保存首尾,开始和结束,断然不许有分毫的谬误,也更不允许任何外界力量的干涉。
最终,所创造出的便是现实的标本。
但此刻所得到的数据和表征,却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原理,被暴虐的用于破坏,对所发生的一切进行改头换面一般的扭转,甚至将现实也彻底逆转。
肆意的对发生的一切进行更改,污染。
以相同的手法,反过来,对现实进行破坏。
将事物演变的可能性随意的放大和缩小,甚至以不曾发生的东西,更替现实。强制性的让已经发生的事象回滚,从而达到了时间逆转一样的效果。
从诸界之战开始到现在,他的推动之下,现境和深渊之间,无以计数的死亡、挣扎、绝望和毁灭构成了这串联了现境和石之母的毁灭枷锁。
近乎命运一般的羁绊所交织而成的黑暗漩涡,便是他所架设而下的陷阱!
凭借着如此的地利,他已经能够轻而易举的向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乃至未来,伸出手掌,掌控所有。
那已经不是事象炼成了。
因为这根本创造不出任何东西……
而是规模前所未有的——事象破坏!
另一位创造主皱眉:“确实,不是时间逆转的话,倒是能够让人松一口气,但以所发生的事情而言,事象破坏和时间逆转,也没有任何区别吧?”
“不,本质已经不同。”
院长002说:“即便是吹笛人能够修改所发生的一切,但这一份力量依旧局限于漩涡之内。有了存续院之门的封锁,便无从延伸到外界。
因此,他所能‘回朔’的极限,也只有现境的作战力量登陆漩涡的那一瞬间。
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不论如何‘回朔时间’,所有人的记忆依旧还会存留。”
他说:“我们只不过是重新回到同样的起跑线上了而已。”
“简单来说,放弃所谓的计谋,用硬实力的去碾死他,就足够将他的存档变成死档了吧?”
嚼着薄荷糖的沙赫得出了结论。
轻佻的态度再度惹得尼芬海姆瞪眼。
院长002微微颔首,最后开口说道:“拟定计划中的10至71项对此类状况有所备案,对登陆作战力量做出通知。
除此之外避免意外状况,通报统辖局,启动彩虹桥的时守模组,对现境时间进行封锁。
作战支援方面,就交给你了,尼芬海姆。”
“是。”
尼芬海姆亲身颔首。
散会。
座位上,院长002消失无踪。
短短的不到几个弹指之后,现境之外,笼罩天穹的庞大巨构骤然一阵,喷薄无穷光芒,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隔绝了一切时间操作的可能。
与此同时,石之立方内,所有作战成员的手腕上,存续院的青铜腕带微微一震,数字变化。
计划变更。
羽蛇的动作停滞,未曾再启动手中的赫尔墨斯时计,只是无奈一叹。
“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去和人打消耗战,还真是失策了啊——”
话虽如此,那张渐渐被鲜艳油彩所布满的苍老面孔之上,却浮现出饥渴的笑容。
一手握着无休滴血的石齿剑,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向着狂笑拍手的毁灭要素,踏步上前!
不存在任何的奇谋,无法仰仗奇迹或者幸运的青睐,毁去一切意外——
自无穷轮回中彻底敲定毁灭的作战,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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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续院,院长办公室,黄铜打字机依旧弹动字符。
在桌子的右边,宛如日历一般的液晶显示屏上,数字悄然浮现。
【成功率: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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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真巧,你也来摸鱼?”
休息室里,罗素抬起眼睛,看向推门而入的叶戈尔,让叶戈尔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老头儿很想转身离去,当做没看见。
为了自己的血压。
可终究是,坐了下来,疲惫一叹:“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罗素抬起手,递过来一根铜管密封的雪茄。
叶戈尔摆手:“戒了很多年了。”
“说不定,这么多年戒烟就是为了现在呢。现境都朝不保夕了,就别讲究长命百岁了。”罗素执着的抬着手,直到叶戈尔无可奈何的接过。
可他却并没有点燃。
只是,打开铜管之后,吸了吸味道,拿在了手中,无意识的转动。
排解焦虑。
短暂的寂静里,罗素也没有说话,沉默的抽烟,直到叶戈尔忽然问:“不去看看么?这可是天国谱系这些年来未曾有过的活跃场面。”
他说,“槐诗做的很不错。”
“活跃的又不是我,牺牲和流血的也不是我,那还看什么?”
罗素摇头:“就算看了,也只会嫉妒吧……为何自己不再年轻呢?让年轻人代替自己去卖命,太过可耻。”
叶戈尔听完,沉默了片刻,轻声一叹:
“其实是怕了吧?”
“……”
罗素的动作停滞,许久,不快的摇头:“你这人说话真讨厌。”
骰子已经投出,所发生的一切再无法挽回。自己所倾注的心血,自己所寄托的未来,还有自己看来胜过生命之物……都被推到了赌桌的上面。
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等待?
谁会不怕呢?
他看了一眼叶戈尔,很想说一句彼此彼此。
可看着他眼瞳中的血丝还有憔悴的脸色,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家都很难了。
日子不好过。
就算落井下石……也没必要现在。
且让他舒心几分钟吧。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没把握的样子啊,罗素。”叶戈尔说:“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罗素想了一下,微微摊手:“其实,我一直都特别没把握,只是我装的很像,以至于其他人看不出来?”
叶戈尔愣了一下,再忍不住大笑。
“没关系,大家都一样。”
他说:“都一样的。”
同样的对未来,一无所知,但又不愿意后退和放弃,鼓起勇气向前摸索,踉跄爬行,无可奈何的挣扎和恐惧。
但却不愿意放弃。
并非不害怕。
只是害怕也无济于事,仅此而已。
墙壁之上,时钟无声的转动着,缓缓的,划过了五分钟的界限,叶戈尔放下了手里的雪茄。
撑起身体。
休息时间结束了。
“不多坐一回儿了?”罗素抬起头问。
“得回去了不然的话,又要出乱子了。”
叶戈尔摆了摆手,走向门口。
嘭!
破裂的声响突如其来,令他僵硬在原地,下意识的回头,险些以为是罗素这个老东西终于在自己背后开了黑枪。
可那不是枪声。
而罗素,同样茫然。
在墙壁之上,原本运转的挂钟摔在了地上,表盘崩裂,破碎,滚落在了叶戈尔的脚边。
“怎么回事儿?”罗素皱眉。
“我还想问你呢……”
叶戈尔自嘲一笑,摇头:“质量问题吧。”
罗素弯下腰,捡起了那一片表盘的碎片,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不像。”
“那就不像吧。”
叶戈尔收回视线,冷不丁听见罗素的戏谑感慨:“说不定是什么警兆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摆手道别。
然后,推门而去。
好像没听见一样,亦或者是,不在乎。
现境的警兆已经太多了。
不差这一个。
休息室里归于寂静,只有后门处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拿着打扫的工具,却没有接近。
寂静中,罗素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那一块碎片,许久,放下了碎片,转身离去。
工作人员走过来,匆忙的打扫,打电话叫后勤部送个新的过来,然后将钟表的残骸扫起来,倒进垃圾桶里。
只是,最后捡起罗素放在桌子上的碎片时,动作却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低头,凑近了,疑惑观看。
那锋锐的碎片,边缘……
一缕隐隐的鲜红。
像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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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境,罗马,统辖局希腊分部。
临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艾晴的动作微微一滞,停下了手头的审查工作,皱眉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请进。”
推门而入的却并非是带来资料的员工,而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面无表情,胸前别着银色的徽章,如此熟悉。
公式化的,出示证件。措辞礼貌又冷淡,不容许反驳和质疑。
“中央信息部副主管艾晴女士,我们是现境安全委员会的专员。”
为首的人出示了另一张文件:“接下来向您宣达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传唤审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短暂的沉默,艾晴的眉头皱起:“现在?”
“对。”
专员颔首,重复:“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