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贵妃只有郑贵妃一人,张诚说的自然就是她,万历皇帝这些日子已经不太敢在乾清宫那边呆着了,就是因为觉得和郑贵妃不太好见面。
现在慈宁宫慈圣太后伸手,将朱常洛接了过来,差不多已经等于立储的事情确定,万历皇帝再去和郑贵妃见面,恐怕又是一番纠缠难堪。
听到张诚的这句话,万历皇帝叹了口气,烦躁的说道:
“今晚去李德妃那边,张伴伴,你去把这双王并封的意思跟申时行他们说一下,要是这个可以,还是用这个。”
张诚躬身听命,刚要转身,却听到御书房外一阵喧闹,御书房外有喧闹,这实在是坏规矩了,张诚眉头皱起就要喝问,外面赵金亮却扬声通报道:
“贵妃娘娘到~~”
御书房本就在乾清宫的范围之内,张诚听到这个通报,也不看万历皇帝的脸色,直接躬身说道:
“万岁爷,奴婢先下去办这个差事了。”
正主都上门了,做奴婢的还是闪开吧,难道要看万岁爷的家事不成,万历皇帝苦着脸想要叫住张诚,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张诚刚出门,就碰上了抱着孩子的郑贵妃,他连忙躬身行礼,郑贵妃双眼通红的和他点头招呼了下,举步进了屋子,张诚关上门之后,扯了一把赵金亮,开口吩咐说道:
“伺候人都距离屋子远点,你也是,里面的事情不该外人听。”
有这句话,赵金亮自然明白怎么回事,连忙退开,一干宦官和随从郑贵妃过来的宫女也都是忙不迭的闪开。
……
郑贵妃进了屋子,万历皇帝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郑贵妃走了两步,却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流泪。
万历皇帝抬头,看到郑贵妃在那里无声的哭,终究还是心疼,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哭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定下,你也不要担心,就算朱常洵做不成太子,朕到时候给常洵封一个好地方,田产财货多多的给,左右也是荣华富贵一生。”
“皇上……”
郑贵妃说了一句,却忍不住哭出声来,又怕在那里惊动了正在熟睡的孩子,不过这姿态让万历皇帝更加不舒服,他站起身走到郑贵妃跟前,开口说道:
“你过来就是,带着孩子作甚,这天气还有点凉,孩子得了风寒怎么办,别跪着了,快起来,快起来。”
郑贵妃没有起身,抽泣了两声,在那里带着哭腔说道:
“皇上,臣妾不奢求常洵这孩子能做太子,只求他健健康康平安一生,可如今百官们言论若此,外面闹成这样,臣妾母子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现在……恐怕将来求个善终都未必可能,事事都要被外人盯着,事事都成了奸佞妄为!”
“胡说!有朕护着你母子二人,谁敢这么大胆,越说越不像话,常洵这孩子按照规矩本就做不得太子,你也不要心中这么多怨气!”
被对方这么一说,万历皇帝也有些火大,话也就冷硬不少,郑贵妃抱着孩子在地上又是哭了起来,万历皇帝说完这句,看到下面哭泣的郑贵妃,也是心软,叹了口气却要伸手拽郑贵妃起身,开口说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就算立常洛为储君又能怎么样?朕想立你为皇后,他们也是不答应,可你现在还不是宠冠后宫,再说了,现在立,今后如何谁也不好说,日子还长远……”
听到这句话,郑贵妃却止住了哭泣,抬头直盯着万历皇帝的脸,声音坚决的说道:
“皇上,现在慈圣太后已经将常洛接入了慈宁宫,宫外百官言潮纷纷,现在太后娘娘一锤定音,这次立储的事情如果由太后娘娘决定,那太后娘娘的权势又要威重起来,皇上,从前张居正为首辅,太后和张居正一内一外,皇上活的小心翼翼,整日里提心吊胆,若是让太后定下了储君之事,权势大张,和宫外那些官员应合,恐怕又要变成张居正在时的局面,到时候皇上如何自处,皇上自己拿主意才不过一年多些,难道就要回到从前那憋气的日子吗?”
声音有些高,所说的也不该是她说的,郑贵妃怀中的孩子却被惊动,在襁褓里扭动了下,在那里哇哇大哭出声。
“苦命的孩子。”
郑贵妃说了一句,一边哭一边安慰,万历皇帝被郑贵妃那些话说的愣住,下意识的想要呵斥,可孩子这么一哭,他的脾气却是泄了,从怀中掏出手帕,蹲下来给朱常洵擦拭眼泪,也小声的安慰了几句。
“皇上,臣妾母子是真怕了啊,这次的言潮将臣妾母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今后太后娘娘也会将我们母子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在这宫内,今后,今后的日子……”
万历皇帝长叹了口气,伸手撩起了郑贵妃垂下的头发,低声说道:
“朕也没有想到局势突然这样不可收拾,你也不要想太多,有朕护着你们母子,不管是谁都不能害你们。”
“皇上就甘心回到从前那样子,皇上连宫内有差事的宦官都不能换,说话还要和臣妾私下里说,生怕外人偷听。”
孩子哭泣的声音小了些,郑贵妃又是继续的说道,万历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在郑贵妃面前能敞开心扉,倒是不在意表现自己的软弱和迷茫,他喃喃的说道:
“朕也奇怪,明明一切都在掌握,内廷外朝各个都是恭恭敬敬,突然间就乱了套,朕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下面的人都还忠心,为什么……”
郑贵妃盯着万历皇帝的双眼,在那里犹豫了下,好像是下了决心,尽管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可郑贵妃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她开口说道:
“皇上,眼下这个局面,就是因为皇上身边没有一个真正放心,又能在外面放开手脚做事的人,皇上,让定北侯回京师来,有他协助,皇上肯定可以……”
郑贵妃的话还没有说完,万历皇帝抚摸她脸庞的手却猛地收了回来,万历皇帝直起身,有些烦躁的摆手说道:
“王通在北疆养病,要他回来作甚,没有他,朕一样能平息此次风波,爱妃先回去歇息,不要乱想,一切都有朕在!”
郑贵妃咬了下嘴唇,脸色苍白了些,却也不说话了,躬身拜了拜,怀里的孩子却哭的更大声了。
……
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张诚带回了宫外的回信,对于双王并封的策略,申时行婉言推托,并认为不合适,次辅王锡爵倒是觉得此事可行,一来万历皇帝的心愿没有被违背,二来眼下的混乱可以得到解决。
现在官员们不干差事,每日里都是在串联这个立储之事,眼下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事后必然要有一批人被升迁提拔,必然要有一批人倒霉,空下的位置就要有人补上,这可是让人兴奋。
双王并封,是将目前的皇长子朱常洛和皇二子朱常洵同时封为藩王,等长大了再做计较,决定谁是太子。
这里面有个小花样,太子和藩王是兄弟,但地位却是君臣,如果都封为藩王,那就等于把两个孩子的地位拉平,今后也可以进行动作。
太后将皇长子朱常洛带回慈宁宫抚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外,内阁首辅申时行自然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他肯定不会出声,但王锡爵的性子却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文官,他考虑的圣贤大义少些,考虑的国家利害多些。
大明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必要为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纠缠对抗内耗,这就是王锡爵的想法。
不过,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四的早晨,在王锡爵府邸前等候的宦官却匆忙回到了宫中复命,王锡爵说自己考虑的不妥,不全面,也不准备拟旨。
东厂在盯着那边,原因也很快送了上来,王锡爵写这封旨意的时候,消息被下人传出,他的两个学生急忙过来劝告,说的很明白,说如今太后娘娘已经将皇长子接进了慈宁宫,态势这般明显,老师你写这样的旨意,等到将来,恐怕是要粉身碎骨的,而且现在朝野之间的舆论倾向也是这样,老师何苦和这么多人过不去。
王锡爵比较顾全大局,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政治智慧,也不代表他不会考虑自身的富贵和安危,他自然也就是缩了回去。
但消息传出去了,让本就群情激昂的官场上更是爆发了,有官员光禄寺丞朱维京上疏说“欲愚天下,而实以天下为戏也”,更有人说,皇长子立储本就是理所应当,皇帝这么做,不过是要拖延耍弄。
更有人直接上疏说道,当年万历皇帝六岁就被册封为太子,为何当时不把他和潞王一同并封为藩王,等长大了之后再决定谁是储君。
……
相对于官场上的纷乱,顺天府府丞吕万才却召集手下的捕头和差役们吩咐,如今京师不宁,一定要抓好治安,不要让小偷小摸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