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美好:海风习习、海鸥咯咯、海浪阵阵,一切都在海蓝之中荡漾。叶抚所能见到的海,全都散发着腥涩的臭味儿,恶浪迭起,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一切,蓝到发黑的海面只会让人下意识去想被吞噬时的恐惧。
山海关就悬立在这样的海上。
之前因为承命司一句“天见之南、地寻之北”给震慑至死的海兽们,流出的血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片海,从来不给任何除了海水以外的东西存在空间。
承命司悬立在山海关之上,巨大的玄网将整个山海关包裹住,金色的纹路不停地解析“规则”。承命司感觉到,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完全解析,然后将整个山海关湮灭,不留下任何痕迹。这座存在了将近两万年的耻辱柱终于要消失了,玄网再也不用去担心它会不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候,突然跑出来,打乱一切,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就在金色纹路要渗透进山海关每一处时,停止了。金色纹路停止流淌了。
承命司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因为这是毫无征兆的变故,没有任何回应便发生了。他觉得莫名其妙,神念快速锁定至某一处。
他看去,巨大的山海关另一面,站着个人。
承命司皱起眉,“你要阻止我?”
叶抚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跨越了很远的距离,他的身形就像是在闪烁一样。“我并没有阻止你摧毁山海关,我只是在阻止你夺取《南柯一梦》。”
“哼,我还没对《南柯一梦》下手。”
“承命司大人,都是活了一两万岁的人了,真的不必伪装些什么。”叶抚说。他已见长意的头发被腥涩的海风吹得飘摇。“你早已做好了摧毁《南柯一梦》的准备。”
承命司微微眯眼。
“你的确是个合格的领导者,对任何事考虑万全,明明打着必得这幅画的念头,却也做好了得不到就摧毁的准备。”叶抚笑道,“玄网发展至今,你功不可没。”
承命司光是看着叶抚,都觉得他在讽刺自己。事实也的确如此,《南柯一梦》本来就跟山海关融为一体了,解析山海关的同时,他也在解析《南柯一梦》。他看叶抚像是在看无底洞一样,很清楚对方只会比自己强,不会比自己弱,所以,做好了摧毁《南柯一梦》的准备。
若是完全解析了山海关,那么现在他可以正大光明,毫不客气地说一句“那又怎样”。但是,在即将完全解析时,被叶抚阻止了。他甚至不知道叶抚是用怎样的办法去阻止的。
“哼!《南柯一梦》对落星关重要至极,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摧毁。”他只得这样说,“倒是你。我就想问你,没有了《南柯一梦》,落星关该怎么办!”
叶抚笑道,“那是你们玄网的事,与我无关。”
“如今落星关尚有二十万守关人,没有《南柯一梦》,他们大多都会死在那里!你与我争夺,就是在至他们于不顾!”承命司愤怒地说。
叶抚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若不拿他们说话,我只会认为你是个持有极端平衡主义思想的偏激分子,甚至还会觉得你有值得人们去学习的优点。但是,你拿守关人,试图对我进行道德和大义上的审判,不觉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果然,你是极端自我之人。”
“不想守关人死,很简单,我告诉你怎么做。”
承命司皱起眉。
“现在把他们撤离,那么他们一个都不会牺牲。”叶抚说,“简不简单?只是你一句话的事。”
承命司感觉自己被耍了,“你说得轻松!你知道现在撤离他们意味着什么吗!”
叶抚笑道,“意味着他们一个都不会牺牲。”
“意味着落星关无人防御,黑线长驱直入,渗透天下!数以亿计的生灵将见不到太阳!”承命司大声道,“那黑线你承受得住,但是数不清的海兽呢?低境界修炼者以及普通人呢?他们承受得住吗?”
叶抚叹了口气,“你若真的在意普通生灵的生命,之前就不会一嗓子吼死数十亿的海底生物了。”
承命司忽然顿住,无法反驳,哑口无言。
“承命司大人,你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生命不生命,只在意你们玄网为天下定的秩序而已。”叶抚说,“普通人和低境界修炼者是修仙界的源泉,他们遭遇毁灭性灾难对天下秩序的影响甚至比圣人和大圣人全部死亡还要严重。你自始至终保护的都不是生命,而是秩序。”
生命是有温度的,秩序没有。
“你以为是秩序连接生命,其实恰恰相反,是生命衍生了秩序。”叶抚说,“你的所作所为看似是维护和保护,实际上不过是对生命的剥削与压榨。”
承命司虚目看着叶抚,他无法从叶抚的话里找到不恰,反而越说,他越觉得就是说的那样。这无疑是对他原则与价值观的讨伐与搏杀。他和清楚,从一开始,在各自道理的博弈上,自己就落了下风。
但是,道理的博弈,有什么用呢?一张嘴讲出来的话,有什么用呢?
道理从来都是对弱者才管用的东西。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帮手到来。
“生命也好,秩序也罢。不论以怎样的方式,只要一切稳定即可。”承命司说。
“当你们没有站在天下的大体上时,说这句话没什么错,但是,你们以天下为立场,却没有搞明白一件事:规则和秩序是不一样的,规则是天下的规则,秩序只是人的秩序。”叶抚说,“你们用天下的规则,去维护人的秩序,本来就已经是错误的事了,现在又试图以人的秩序,去改变天下的规则,则是大错特错。”
承命司皱起眉。叶抚这番话,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将话语在脑海中回味一番后,猛地响起,似乎,那位特立独行地平鼎司曾经也这样说过。
不过,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认问心无愧。
他没有回话。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承命司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得压力轻了几分,看向叶抚说,“我在等人,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你们一起啊。”叶抚笑道。“天底下二十多位大圣人,相互制衡,一直清闲着,没有正儿八经地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在做些什么,都观望着。你们需要有个彻底打破平衡的人,好让你们发现,原来天下真的变了。”
叶抚呼出口气,“这次,我不当旁观者,也不当对弈人了,索性,一巴掌把棋局拍烂吧。”
承命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惊恐。明明什么都没发生,那个人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说了几句话,没有骇人的气势,没有恐怖的神通,也没有强大的法宝……为什么忽然这么让人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就像植入灵魂深处的一样,像蚂蚁仰望人……不,像人仰望天!
“你……你要干什么!”承命司有些失态,或者说,有些惊惧。
正当此时,判命司的身影降临于此。他像是一团黑云,落下,落在承命司身边,然后立马感受到承命司似乎在惊惧……他下意识看向叶抚。
叶抚声音淡漠起来,
“请二位为天下太平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