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铺生产队的猪很大。
不仅如此,十里铺生产队的羊也很大。
所以同样是按照2口杀年猪,6只过年的羊这个指标。
十里铺生产队,人家的社员分到手的肉就比别人多的多……那没办法,谁叫人家生产队养的猪和羊,个头都太大了呢?
艾刘静原本是一句随口打趣的话,却立马成为了,十里八乡无数个生产队的社员,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爹,十里铺生产队的猪,真有那么大吗?”
有一些单纯的小孩儿,听见了大人们的议论,不由很好奇的问:“那我们生产队的猪,为什么就这么小呢?”
那个大人想也不想的就回道:“你听他们哈吹!依我看呐,十里铺生产队,他这就是变着花样的,想给社员们多分点肉吃。
但是上面给的指标就这么多,那咋整啊?那就只能说他们的猪很大呗,他说多大就多大!反正我是不信的。”
汉子的婆姨听见了,吓得赶紧丢下手里的剪纸,
一下子扑到汉子面前,捂住自家男人的嘴:“孩他爹啊!可不敢乱说。人家十里铺生产队的干部们,也是为了社员的利益着想,他们说啥就说甚就是个甚。
要是我们生产队的干部,也采取这个法子,那以后我们过年,不也能多分到2斤肉吗?”
这个婆姨,她是经历过那个时期的。
只见她满脸紧张的,低声叮嘱自家男人和孩子:“以后你们出去呀,再听说他们谈论十里铺生产队的肥猪很大。
你们就只管顺着说……嗯,真的很大……就行了!可不敢说人家的‘很多斤’猪,是哈吹的。”
汉子也反应过来了,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差点把这茬儿给忘!
毛旦,以后你听见别人说,十里铺生产队的玉米棒子,有水缸那么大,你也不准和别人争执……听到没有?”
那个小孩不解,“这是为啥呀,爹?”
汉子一个爆栗敲过去:“没有为啥!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千万不要表态你信不信!”
小男孩莫名其妙的被敲了脑袋,疼的他龇牙咧嘴的挠头:“明明十里铺生产队的猪,就没有那么大么……”
“啪——”
小孩儿的娘,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就有就有!我这有那么大的猪,而且还有更大更大的咧!听见了没有?”
说着那个婆也扬起拳头,不断的朝着小男孩儿比划着。
这个小男孩儿,今天莫名其妙的挨了个男女混合双打。
最终,小男孩想哭……却又不敢。
只得用一只手蒙着脑袋、另一只手捂着脸,满是委屈的站在那里,“是……娘,我记住了,你的拳头大,十里铺生产队的猪,也大。”
鼻涕和眼泪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十里铺生产队今年过年,给社员们发了很多的猪羊肉。
最终以“咱们的猪很大”这句话,给应付了过去。
可接下来,
十里八乡的生产队,听说十里铺生产队今年,人家的社员们将“集体”过年这个消息后……
大家伙儿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用赛北话来说:燥火了!
听到这个消息,别的生产队的社员们,心里真的是燥火!!
要说集体劳动,有些人可以浑水摸鱼。
这让大家伙儿很不喜欢。
要说集体学习,不但讲一些社员们都听不懂的东西、而且还很耽搁大家伙的时间。
对这一种集体活动,社员们是非常的不喜欢……
可要说集体过年、大家到了年三十那天,去吃集体的大灶……对于这种好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反对。
——全体社员都聚集在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不说。
更重要的是,竟然可以免费吃生产队里的饭菜!
更更重要的是……大家还不用上礼!
这种好事情,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又会有谁不喜欢呢?
当大家伙儿一听说,十里铺生产队今年要集体过年。
这些社员们纷纷去找自家的、生产队干部们商量:今年是不是生产队里,也可以学学十里铺生产队。
把大家伙儿组织到一起,来过个集体年?
当社员们被生产队的干部,以“集体账上没钱”这个理由,给无情拒绝了之后。
那些十里八乡的社员们,就只能把他们心中的不满情绪,
一股脑发泄到十里铺生产队头上了:
“骚情!十里铺生产队集体账上,稍微有了两个钱。他们生产队的干部们,都快飘起来了!”
“烧包!也不怕大家伙儿,把他们生产队给吃垮了?”
“海吃湖喝,这是过日子的人?!依我看呐,十里铺生产队的干部们,纯粹是在哈求弄!”
“就是就是!以前吃大食堂那会儿,不也是大家天天在一块儿吃饭么?
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我倒想看看他们十里铺生产队,能坚持几天?”
别人的生产队的社员们,对于十里铺生产队这种壕横的作派,那是又羡慕又嫉妒!
但也有的社员,
他对此只有羡慕,却并不嫉妒。
听到同伴们说话难听,当场将有人听不下去了:“哎我说,你说话咋这么难听?你管人家能坚持多久?
我只知道人家十里铺生产队,今年过年,社员们全部都能吃到九大碗!啧啧啧,八大碗哩!想当年财主家,都不一定办不起这种席面儿。”
还有的社员,
满脸的艳羡:“八大碗……我这辈子只听说过,都还没见过。而且,人家还是在馆子里吃……娘欸!我活了30多年,还没下过馆子去吃饭咧……”
别的生产队,不管是出于妒忌也好;还是出于羡慕也罢。
他们纷纷对着,十里铺生产队大吐酸水。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窦建德,率领着全生产队的社员们,聚集到饭店里团年。
“同志们!”
“今年大家伙儿辛苦了!在这个66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辞旧迎新、普天同庆的美好日子里。”
窦建德照本宣科的、念着李会计递给他的发言稿,“为了犒劳一下,全体社员们的辛勤付出。
所以我们生产队决定,在自家的饭店里,让大家过一个欢乐祥和的、充满油腻腻的大年!”
念到这里,
窦建德还愣了一下:前面的稿子那些词儿,都很熟。
和公社里的干部发言,是一样一样的味道……
可最后这句,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什么叫“油腻腻”的年??
窦建德对此感到很疑惑,但台下的社员们,却哄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咱们能吃到八大碗,里面有酥鸡、有肉丸子、有肥汪汪的条子肉……嘶溜,可不是充满了油腻腻嘛。”
“哎呀,今年这年……你看看桌子上那些菜,天哒哒呀!嘶溜……油腻腻的,爱死个人了!”
“我这一辈子,只听老辈儿们说过。咱们这边最好的宴席,就是吃八大碗……可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八大碗哩!”
自打进入新时期之后,上面提倡婚丧嫁娶,一切从简。
而且因为刚刚进入新时期的时候,需要支援隔壁曹县。
到后来大伙儿分到了土地,使得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释放。
到了那个时期,有一些家里面壮劳力多、又会计划着过日子的人家。
他们其实是有那个实力,去举办八大碗席面的。
但只可惜,当时大家伙儿家底都还不厚,再加上上面又在提倡勤俭节约。
所以也没人,敢去搞得那么奢华。
而到了后来,
农村开始实行“农业初级合作社”,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已经没有那个条件,去置办豪华的宴席了。
所以一般来说,
只要年龄低于30来岁的人,他们见都没见过,大家伙儿津津乐道的那个什么“八大碗”……
那就更别说,有幸去吃到一回了。
饭店宽阔的大堂里面,热气腾腾的宴席已经预备好了:两大碗红烧肥膘肉。
这道菜,有点类似于南方的扣肉。
有一碗红烧猪肉,炖排骨、炖羊肉,炖猪排骨,红烧丸子,酥鸡肉。
整整八大碗,香喷喷的硬菜刚刚摆上桌。
整个饭店里顿时响起,一片片嘶溜……嘶溜……的咽口水口水声。
老李头咽下口水,问旁边的李建平:“二哥,你攒了几天肚子?”
李建平有气无力的,伸出3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老李惊呼一声:“3天?哒哒呀,难怪饿的你走路都没力气。”
“看样子,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李建平饿的,都快低血糖了。
不仅饿的他四肢无力,连两眼都有点发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老李头,你不会比我攒肚子的时间短……”
老李嘿嘿一笑:“额也没攒几天……嘿嘿,也就才4天而已。”
塞北的人去吃席的之前,他们会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攒肚子。
也就是在吃席之前,大家伙儿在家里就不怎么吃饭。尤其是老李头,他攒肚子特别的厉害!
居然可以连续好几天,老李头只靠着喝点水、或者是偶尔啃上一个杂面馍馍,稍微填填肚子。
就靠着这么一点点东西,他就能硬扛好几天……
等到窦建德发讲完话,请大家伙儿坐下。
随后一声令下,“开席吧!”
大堂之中,
众人顿时如同猛虎下山,又似那蛟龙出海,个个化身为饿狼,人人变成饕餮。
筷子与调羹上下翻飞、馍馍和米饭齐齐落肚……
好在塞北很是注重礼仪,大家伙儿可以狼吞虎咽,但却没有人在桌子上争抢。
好在没有那种拿着陶罐过来,一把就将菜倒进自家坛子里、打包带走的家伙。
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各自呼朋唤友的、组建成一桌一桌就餐。
而罗旋、张晓丽,彭勇还有2位来自于巴蜀的厨师,以及本地的2位厨师。
加上汪春花、窦建德,还有李会计,一共10个人,则另坐一桌。
这一桌子上的菜,和社员们的菜品不一样。
因为那两位厨师,是来自于巴蜀的人,他们吃不惯本地的八大碗。
因此这两位厨师,便按照巴蜀过年那边的习俗,做了个九大碗!
比人家的八大碗,还足足要多出一碗:软炸蒸肉,清蒸排骨,粉蒸牛肉。
蒸整鸡,蒸整鸭、蒸肘子。
豆瓣膀,还有甜烧白、和咸烧白。
生产队的社员们吃的八大碗,而生产队的干部们,则是吃的九大碗。
原本,大家伙儿都很反感搞特殊化。但十里铺生产队的社员们,对罗旋他们另开一桌席面,却毫无怨言:
那一桌宴席,
是人家罗旋自己掏钱置办的。而且掏钱的时候,是在饭店里、当着大家伙儿的面。
罗旋把30块钱,当众交给李会计,让他做到饭店的公帐里面去。
而罗旋之所以这样做,
一来呢,是好让远离故土的那两位巴蜀厨师,能够在塞北好好过个年。
二来呢,
也好让本地那两位厨师,也见识一下真正的巴蜀宴席菜品,以便让他们互相交流一下厨艺、拓展他们的视野,拓宽一些他们的见识。
其实单独摆这么一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因为十里铺生产队的知青点,已经修建好了。3孔崭新的土窑,一字排开的,坐落在村外的一处山崖下。
所以这一桌宴席,也可以算成罗旋和张晓丽、以及彭勇三人的乔迁之喜。
喜迁新居,摆一桌子酒菜。
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饭店的大堂里面,全体社员们都在尽情的享受着、或许是他们这一辈子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顿团年年饭。
大家正吃的热火朝天。
忽地饭店大门口的棉帘掀起,涌入黑压压一群人来:“师傅,你们今天还做生意吗?”
李会计和白富贵婆姨,赶紧起身迎了过去,“做啊!我们这个饭店,本就是为南来北往的司机朋友们,提供周到服务的。
所以我们饭店全年无休,哪可能不做生意呢?”
等到进来的十几个司机,看清楚了,大堂中摆着的宴席。
他们不由有点局促起来:“原来你们这里,是在办结婚宴啊?那你们还顾得上给我们烩菜、炖菜吗?”
原来,
十里铺饭店,今天因为是过大年,所有的玻璃窗上都贴上了崭新的剪纸。
而且院子内的小彩旗,也全部换成了崭新的旗帜。
让人一眼看上去,很是喜气洋洋的。
再加上在饭店外面的屋檐下,还放着秧歌队的铜锣大鼓、唢呐彩带这些道具。
才使得这些想来吃饭的司机们,误以为饭店里有新人结婚、正在举办婚宴。
在这个时期
能在饭店里包场、然后宴请几百位宾朋的人,寥寥无几。
然后司机一看桌子上的菜品,心中顿感自卑:人家摆得起八大碗这种席面的人。
来头定然不小!
而十里铺饭店接到了这样的大单,怎么可能还在乎、区区十几个司机在吃饭呢?
因此,
那位明显不是汉人的司机,才有这么一问。
白富贵婆姨笑道:“怎么,司机同志,您还嫌弃我们这个八大碗,拿不出手吗?”
“啊?”
为首的那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闻言吃了一惊:“我们也可以吃八大碗?”
“当然!”
李会计上前,扶着对方的胳膊,请他们坐下。
白富贵的老婆很有眼色,她看见四位厨师,正在桌子上推杯换盏说的起劲儿。
心中很是疼惜、这些辛苦的厨师们不容易的,白富贵婆姨。
便自发的承担起了上菜、端馍馍米饭的杂务。
好在这些八大碗的菜品,全是蒸菜。白富贵的婆娘,手脚又麻利。
三下五去二的,便给司机们整治出了一桌席面。
“来来来,我代表我们十里铺饭店,全体职工。”
李会计给司机们敬酒:“祝你们一年四季平平安安、岁岁年年畅通无阻!”
这些蒙古汉子也是爽朗,纷纷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敬完三杯酒。
李会计随口问,“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们咋还在路上跑?”
那个司机叹口气,“别提了,我们这趟拉煤出来,一路上不是爆胎、就是断轴。这才使得我们大过年的,也回不去。”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
罗旋走过去,顺口提了一句,“我听你们说,好像你们是薛家湾国营煤矿车队的司机?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一家叫做‘富金’的煤矿?”
“富金煤矿?”
那位汉子一愣,随后脸上流露出一股鄙夷不屑的神情来,“我们和那个煤矿是领家……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小兄弟,那家煤矿不地道,我不想提它。”
汉子虚呸了一口,“呸!那是一个喝血的地方啊!提起‘富金煤矿’这个名字,我都觉得污了我的耳朵。”
罗旋听罢,
心中没来由的一抽抽:陈小白啊陈小白!
估计这一次,你恐怕要栽在那个煤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