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够不够?”
安喜延似笑非笑,手里丢出的,是赵泰晤的口供。
以豪宅为报酬,林巍驱使检察官,更改口供,胁迫受害者签下不起诉协议,并将赵泰晤原本涉嫌的案件,由检方决定不起诉,免去牢狱之灾。
内容详细,安喜延自己还找人查了一通,经手几人,哪几个检察官在其中奔走做事,连案件的受害者都被找到,录了份口供,说明当初其实他本不愿和解,但奈何赵家势大,不同意和解,不收钱,恐怕收不了场。
提到林巍的字数不多,但却也字字都在暗指林巍。
林巍摇了摇头,笑容不改,淡定自若。
赵泰晤已经听从他吩咐的律师,走了精神病的路子,希望能靠精神病摆脱罪责,林巍当然欣然应允,送他去精神病院遭罪几年,他的口供自然也就毫无意义了。
他才不会杀了赵泰晤——对于一个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纨绔来说,能有什么比关在精神病院,强制戒毒更折磨的事呢?
想出去?
那就等他那视子如命的妈妈散尽家财来救他吧。
林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看在赵亨敦的面子上,让赵泰晤这辈子不愁吃喝活下去没问题,但他一定要让赵泰晤活的很穷——这才有意思。
精神病提交的口供不能作为证据,从赵泰晤那将事情堵住,一切都成了无稽之谈。
安喜延不恼,再拿一份资料,甩在桌上。
“赵海雄选举团队十三人,全都是你亲自挑选组建,其中已经花费的选举金额与实际你所捐助款项存在大额偏差。
你还免费提供别墅给赵海雄居住?这个就更不用多说了吧?”
林巍嗤笑一声,依旧不做声。
桌上案件金额查的的确清楚,例如一行人在某次选举活动中居住酒店、食费、活动费等等金额的估算,和实际选举团队的账本作比对,差距明显。
但林巍依旧只是不屑一顾。
收费低,是因为酒店和饭店打折,活动费低,是因为很多人都是林巍相熟的教会慈善机构的志愿者,免费别墅,这是零首付五十年低息分期……违规献金?抱歉,找到石锤再说吧。
想要给别人花钱,何必直接给钱呢?
林巍深谙此道,又有专业律师团队辨明界限,检察官怎么查,也是查不清楚的。
除非有人真的就想要钱——那也无妨,让家里人去拉斯维加斯公费旅游一圈,五星级酒店自带合法赌场,手气好,怎么办呢?税可都是老老实实交过的。
办法多的是。
安喜延见他不为所动,眯了眯眼,随后,重重拿出一打文件。
“好久没见到这些了。”
林巍总算是来了些兴趣,他慢条斯理打开这些文件,大多数以失踪案为主,一桩桩案件的名字让他时不时面露几分追忆,比如张谦、绵正鹤、金社长、李仲久等人,但最后,林巍还是随手将文件丢在了桌上。
失踪案要找到尸体才能有起诉的权利。
其他类型的指控,林巍早就用强力部的部长崔忠式洗过一遍,关键证据丢的丢,损坏的损坏,找不到的,就永远找不到。
他已经不涉及这些事情很久了,以前韩强植解决不了他,安喜延也不行。
安喜延还是不急,他再一抬手,却是一个笔记本摆在桌上。
又是一叠文件放在桌上的同时,安喜延总算开口:“不得不说,林会长当真是厉害极了,这几年,我办过国会议员,也抓过不少检察官的高层,但无论是谁,能做到林会长这样滴水不漏的,却是几乎没有。
人总有惰性,越是高位,身后的人越多,这破绽也就越多,可偏偏林会长却像是不需要睡觉一样,事事都像是亲力亲为,凡事不留破绽。”
“但可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吗?”
安喜延问,林巍只是微笑,不回答,而后,她便自顾自的说着:“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检察官是南韩半岛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法律与社会公正的保障——你向这里伸手……”
林巍叹了口气,打断安喜延的诛心言论,而是疑惑道:“安检察抓我,是因为公义?”
安喜延目不斜视:“难道不是如此?你收买的检察官数量高达两位数,其中涉嫌多名部长,一位中院的检察长,甚至连退休的老头都不放过,只为了以对方的人脉进一步收拢势力。
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林巍只是表情淡漠:“时至今日,我的企业从无到有,支撑了近些年南韩经济的上升势头,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我的的确确提供了上万个工作的岗位,让NW和金门成为了许多年轻学子梦寐以求的职场。
以前,人们都说上SKY的目的是加入三兴之类的企业,现在,他们总算将我的企业也列入其中,近年来,每年毕业的大学生的就业率,因为我上升了几个百分点,安检察可曾知晓?”
林巍笑着,自顾自道:“你大概是懂得,有关我的报纸,你应当不会错过。”
随后,林巍坐起身来,继续平静道:“我按时纳税,积极公益,警局和检察系统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于我的慈善捐款,对行业其他人来说,也起到了代表性作用。”
“你污蔑我滥用公权,贿赂检察官,可我又为何要这么做呢?还是说,公职人员,就不能单纯有几个行业外的好友了吗?
是,我的确和一些检察官有着真挚的友谊,甚至偶尔还会去一起打打高尔夫球之类的,但是呢?
我何曾滥用这些权利为我做过什么不法的事情?”
林巍振振有词,满脸写满了正义的模样,安喜延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她冷笑一声,随后道:“别急,等底下的检察官被查到给你办了什么事,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和哪些检察官打过高尔夫球,和哪些检察官是挚友?”
林巍思索片刻,随后张口就来,一连十几个名字,让安喜延呼吸急促。
他说的无不是和安喜延关系不错,或是以公正办案出名的检察官,那些人各个都是这次反林巍派系的调查组中的中坚力量。
安喜延重重一拍桌子:“无稽之谈!林巍,你是想要污蔑谁?”
“污蔑?那我可就要说出具体时间了,我想想……”
林巍思索片刻,随后竟然真的将时间地点说的清清楚楚。
林巍见过的检察官太多了,那些检察官们活动的场合他也很清楚,时而就去主动刷个脸面,有些人不屑于他来往,但他却将对方的名字身份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丢出来,就是要恶心安喜延——我的确见过,你怎么办呢?要都查一遍吗?
“林巍,我警告你,内部调查不是开玩笑,你所涉及到的事情也不是开玩笑,高东浩,崔忠式,宋明辉……”
安喜延将一个个人名系数道出,随后,质问林巍:“只要有一个松了口,你就别想逃脱干系!”
林巍依旧表情淡然,随后,轻笑两声:“倒是有不少耳熟的名字,那就请安检察好好查查吧,尽快给我一个清白——现代办案,不要弄得像古代纠察党羽似的,检察官内部谁不是前后辈关系,你这么硬是查下去,你说不准也涉嫌其中呢。”
安喜延却只是冷着脸再看林巍一会,不再问他,转身便走。
紧接着,就是安喜延给林巍上强度的过程。
林巍淡定自若的面对着安喜延施加的压力。
她命令千信雨每二十分钟就要推开林巍的门一次。
其中,大概三到五次之内,就会拿出一份新的口供或证据。
有的是他和某些检察官的通话纪律,有的是某些检察官扛不住压力,说替某某上位检察官做过什么事。
林巍很清楚,这次纠察,肯定是有人要脱下检察官的衣服的,也肯定是要有人去坐牢的。
但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咬到他。
林巍,高东浩,崔忠式,宋明辉四人中,崔忠式和宋明辉不可能开口,因为几人利益纠葛太深,也彼此都清楚对方不可能背叛彼此,囚徒困境之类的东西对他们无用。
而唯一不稳定的高东浩,手里的铁证才刚被收拾过一遍,反而,他曾经偷录下的证据,成为了林巍几人绞死他的绳套。
就如同高东浩会偷录聚会内容一般,林巍几人各自也都掌握着一些隐秘的证据,拿出一些单纯指向他的,就能让高东浩死无葬身之地。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闭好嘴,保持沉默,或许还有可能,要背一些锅,将宋明辉和高东浩的锅接过去,并且绝对不能咬到林巍身上。
他可以选择投靠安喜延,但如果只有一份口供,想要咬死林巍几人?
呵……异想天开。
但的确有一件事直指林巍。
那就是安南市市长朴成裴的案子——虽然证据等都已经洗了干净,可难免有些当时做事的小检察官扛不住压力,松了口。
而林巍也毫无疑问的,在面无表情的千信雨递来的文件里,看到了和朴成裴有关的口供证据。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破绽,他很清楚。
一旦坐实,崔忠式和他都将锒铛入狱。
“来回走来走去,不累吗?”
林巍突然开口。
千信雨琢磨了一会,干脆坐下,看着林巍,表情平静:“你知不知道这次因为你,要有多少检察官付出代价?”
“因为我?”林巍只是摇头笑了笑:“当韩强植倒下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因我丢了工作,进了监狱……是我的错吗?”
“所以当韩强植倒下之后,你就要成为一个更强大的韩强植才行?”
千信雨直勾勾的看着林巍,而林巍却看着她,表情平静的反问:“我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以权谋私,难道还……”千信雨还要再说。
“我做了什么?”林巍双眼锐利,却难掩愤怒的用力趴在桌子上,手掌拍出一声响。
“以权谋私?我难道利用了什么权力去草菅人命?我难道用检察官替我去残害忠良?”
林巍的反问没有动摇千信雨,相反,她怒视着林巍:“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你现在这副做派是在为了什么?想要自保?不再重蹈覆辙?
可当你纠结了这一群朋党之后,你身边的人是为了自保吗?
有多人因为你和崔忠式这群家伙的联盟,被迫放弃了检察官的工作,多少冤假错案无法得到伸张?
你不需要靠这些关系去擦屁股,但总有人需要!”
林巍却只是摇摇头,随后淡然道:“这件事与我无关,即便这个世界不存在我的身影,他们也会存在。”
“所以你就要亲自组织这一群人,干脆以你的利益行动?”
千信雨自认看清了林巍。
“你会懂的。”
林巍平静的望着她:“我和你认知中的黑暗不同,我只是一道有些别致的灰色,只有画纸上存在绝对的黑与白,而在这里,黑白并不存在。
这是这座半岛运行的规则,你无法反抗,只有顺其自然,再独善其身,人,只有在自己所能掌握的小世界里,尽力维持心中的黑白。
你会懂的。
你其实也很清楚,你所愤恨的不是我被控告的罪名,而是别的东西。
如果说在这些事情中有一件事是我自觉错误,且必须要道歉的存在。
那也只有对你。
但我必须要让你看清一些事情,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随后,你才会认同我的观点,理解我的想法,真正的释然我们的过去。”
“呵。”
千信雨只是嗤笑一声,愤然离席。
林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开。
仰起头,闭上眼。
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你所谓信仰的崩塌……与我的强大。
……
“韩度京xi,事已至此,何必犹豫?”
安喜延表情淡定沉着的将手上的文件递给韩度京。
韩度京看过一遍,心脏便如打鼓般砰砰作响。
只看安喜延递给他的,是一份完整的,经过修订整合的包含了证据链的报告。
所写的内容,正是安南市市长朴成裴一案的事情经过。
其中,有一个检察官对于案件内容供认不讳的口供记录。
他承认了在崔忠式的指使下,清除了模糊指向林巍的证据,并按照伪造好的内容,将案发现场布置为全部指认向拆迁户和朴成裴的私人恩怨,这才记录结案。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却有周密的口供,并指出此案的关键证人韩度京在法庭提交了虚假口供。
原本的证据链上伪造的部分已经被圈出重点,而一份口供却又摆在了韩度京的面前。
“这一份,是韩刑警当初的口供——也是最关键的那一份。”
安喜延平静的看着韩度京:“只要韩刑警承认这份内容是伪造的,是林巍和崔忠式的命令,那么朴成裴案就会翻案,并且,我们会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韩度京沉默着,一言不发,半晌,才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考虑清楚。”安喜延只是笑笑,拿出几份文件,丢在桌上。
韩度京看过之后,只是面无表情的又再次放下。
“你妻子的葬礼哪来的钱?”
安喜延不急不缓:“还有,在搜集涉案的当时几位检察官的情报时,我意外收集到了一些他们当初调查朴成裴案件的内容证据。
其中,有一些,指向你。”
安喜延平静的说着:“你在安南市并不干净。”
韩度京垂着头。
“林巍恐怕也不知道这一点吧?你在安南市里,和朴成裴一起,做了多少坏事,留下多少证据……他以为你是干净的,所以还留着你,甚至让你来首尔,当他一条偶尔用得上的警犬。”
安喜延眯着眼,身体前倾,看着韩度京:“你说,如果他知道你身上有这么多案子,还知道你有可能成为翻案的关键,你的下场会如何?”
韩度京抬起头,目光冷漠:“你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合作,你会将事情都告诉林巍?”
“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我也不能保证,我收集到的消息,到底有哪些会留到林巍手里去。”
安喜延叹气一声,坐好之后,淡淡道:“他的人太多了,多到已经抓不完,抓不干净。”
“检察官为什么会被他一个财阀收拢?他有多少钱能撒?”
韩度京反问。
安喜延却摇摇头,坦白道:“林巍并未花多少钱,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卢玄武对检察系统的强力镇压,国会接连出台对检察系统的限制法案,这让检察官系统被迫抱团,大家都不希望被国会一刀刀割肉,丢失手里的权利。
只有抱在一起,才能有更大的力量,集合更大的人脉,在国会中反对这些法案。
而林巍只是和几个头头关系好,自然而然,就有了半壁江山。
而那些头头为什么看中他?无非是他们也想上进罢了。
想要出名,要靠林巍,想要有钱,要靠林巍,林巍靠着他们,反过来再和国会议员凑到一窝,左右逢源,互相搭桥,议员也偏偏需要他的钱和舆论影响力,也需要检察官撑腰保护自己不被送到监狱去,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会长,反倒成了这群人里最关键的人物。
而为什么一定要抓林巍?
也正是因为如此。
林巍左右逢源的势力太强了,这短短五年借助天时地利,已经近乎无人可当,如果下一任总统是他扶持上去的,天知道他会在下一个五年任期里做到什么地步,到时候,检察官是他的人,国会里是他的人,总统来来去去,选来选去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候选人……
那到底谁才是南韩的总统!?
李江熙等人虽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但只要他们上去,原本紧紧围绕在林巍身边的人就会被打压拆散,到时林巍只能再重新来过,也就没有这个可怕的势头了。
如果还能再来一个卢玄武的五年任期,再继续割掉检察系统的强横力量,对国会和选举也做出一些进步改变,直到那时,半岛才有光明的未来……
安喜延回过神来,韩度京已经等了她很久,安喜延垂下视线,随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你吗?”
“为什么?”韩度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因为你现在无亲无故。”
安喜延平静的说着:“其他人会担心家人遭受报复,但你不用。”
“也好方便你用完就丢?”韩度京冷笑两声,而安喜延却只是平静道:“我会尽可能保护你,但林巍绝不会……你的事是瞒不住的,无论你站不站出来,林巍已经意识到,朴成裴案会是他近年来最大的破绽。
而这个破绽,就在于你。
只要你死了,他便无懈可击。
甚至不需要有人告诉他,或提起什么,他只要自己细细复盘一遍,就能想到自己唯一的破绽落在哪里。
韩度京xi,你觉得,即便熬过这一次,坚决不松口,他还会相信你,并给你下一次继续成为破绽的机会吗?
他对付朴成裴的时候,你也在场吧?你难道会觉得他是什么讲信义的好人吗?”
韩度京沉默的低下了头。
安喜延放下纸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门口时,扭头,低声道:“我恳求你,以一个警察的身份……为了自己,也为了正义,放手一搏吧。”
她出了门,就看到站在审讯室外的千信雨。
对方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房间里的韩度京,而看到她出来,千信雨也只是微微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你会保护他么?”
千信雨突然问。
安喜延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尽我所能吧,无论他说什么,在这件事之后,他都很难独善其身。”
千信雨没有看她:“所以,你是为了能抓住林巍,拿他的命来试试?”
“总不能任由事情发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而我,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难道你没有吗?每一个站在这里对付林巍和宋明辉的家伙,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安喜延反问着。
“所以你亲手将朴成裴案放到林巍的桌子上,现在又故意告诉韩度京他危在旦夕……之后呢?”
千信雨问。
安喜延看了看左右,随后,淡淡道:“加强布控,看看有没有内鬼出来。”
千信雨沉默不语,安喜延转身离开,口中提醒着:“别让林巍睡觉,今天调查延长到深夜三点,以后每天只让他回家最多六个小时。”
千信雨沉默着,等了二十分钟,推开了韩度京审讯室的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和韩度京见面。
千信雨表情漠然,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劝说的话——要他弃暗投明。
但韩度京却是在打量着他,半晌,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首尔中检督察部高级检察官千信雨。”
她说完后,却突然看到了韩度京的眼神。
韩度京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
千信雨一愣。
随后,她眉头逐渐紧锁,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信任林巍?”
韩度京不说话,只是最后又看了她几眼,低下头,突然道:“我答应了,我要和安喜延检察官再谈谈。”
嗯!?
千信雨一愣,还不等她想清楚原因,通过监听得到了消息的外边的检察官,就已经喊来了安喜延,安喜延飞快的进了屋,拍了拍千信雨的肩膀,难掩喜色。
而千信雨则浑浑噩噩的起身离开。
在门口,千信雨扭头,双眼满是迷惘。
她在想。
林巍为什么会留下韩度京呢。
他不知道韩度京会是自己的破绽吗?
不,他怎么能不知道。
千信雨慢步走着……忽的,脚步一顿。
随后,她步伐越走越快,走到林巍所在的房间后,关掉监控室的摄像头和监听按钮,在一旁负责监视的检察官的惊愕表情中,推门而入。
“为什么留下韩度京。”
她单刀直入。
林巍平静的看着她,不说话。
千信雨看着他,呼吸逐渐急促:“你就这么信任他不会背叛你!?”
林巍继续平静的看着她,半晌,抬起头看了看监控摄像头,又收回视线,随后,终于开口:“你到底是想问我什么。”
千信雨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而林巍却只是看着她,半晌,无奈一笑,终于表现的有些失落,意味深长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只信任那些信任我的人,和我想要信任的人,他是前者。”
但随后,他只是淡定自若的长吸了口气:“还有什么要审讯的吗?”
他什么话没说,只是看着千信雨,而千信雨也只是看着他,半晌后,咬着牙,猛地扭头便走。
她走的太快,推开门后,看到了那负责控制台的检察官手忙脚乱的动作。
“就开着吧。”
千信雨面无表情的说完,转身离开。
而房间里的林巍,闭着眼,再次陷入假寐。
……
千信雨疲倦的回到办公室。
刘美娜被吞没在高过头顶的文件里。
“信雨姐,回来啦。”
刘美娜露出甜甜的笑。
千信雨疲倦的嗯了一声,她如今被破格提拔为高级检察官,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刘美娜也直接成为了正式检察官,在她的办公室办公。
房间里的其他人此刻都在外奔走,只有她们两个,一个忙于文件,一个则要盯着调查的人。
千信雨是需要换班的,否则林巍那边一天要来回折腾十八个小时,她一个人怎么扛得住?到时候被审讯的没趴下,审讯的先趴窝了。
刘美娜看出了她的疲惫,沉默片刻,放下纸笔,低声道:“你还没想好吗?安部长已经催了两次了,你最好还是尽快想好吧,要不然等到林巍那边反应过来做出回击,说不准事情就又要有变化了。”
千信雨嗯了一声,看着桌上自己写了个开头的口供。
‘林巍卧底判节……’
她只写了个开头。
千信雨不由回想起了安喜延的话。
“在整理姜科长的遗物时,我们找到了警局内部一份和卧底档案有关的资料,顺藤摸瓜,金门许多人的罪证也就浮出水面。
但想要抓住林巍,我们必须要掌握林巍到底在这件案子里是什么身份,什么作用……
只要你能找到林巍卧底变节的证据,相信我,这次案子,就有了重大突破,林巍绝对想不到,我们的目的是要通过他卧底的身份做文章……
一旦他卧底变节的案子被坐实,这些无头案就有了主人,林巍只以为自己要坐几年牢,但如果这些能敲定……他可能就要蹲一辈子。”
千信雨能证实林巍曾经是卧底的身份吗。
她可以。
她是亲历者,和林巍一起遭遇了整件事,甚至他的卧底档案都是她拿出来的。
而且,她不止拥有一份物证。
千信雨沉默着,看向刘美娜,对方坐在办公桌前,被沉重的文件压得抬不起头。
“……美娜xi。”
“啊?”刘美娜抬起头,难掩疲惫。
“抱歉,还以为带你来这边会轻松一点。”千信雨叹了口气。
刘美娜却无所谓道:“哎呀,都一样,哪个检察官不是从这走出来的啊。”
“……嗯,我先回趟家,有份资料需要拿。”
千信雨说着,起身拿起外套向外走去。
而刘美娜答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开,犹豫片刻,拿出手机,给一位固定通讯人发去了消息。
“我明天回家早点。”
“好的,约个饭?”
“算啦,没时间,挺忙的。”
“好。”
放下手机,刘美娜低下头,不动半晌,继续提起笔,莎莎处理着文件。
……
一路上,千信雨频频回头,兜了好几个圈子,确定无人跟踪,才飞快将车开回了家。
千信雨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拉出抽屉放到一边,暴露了下头上锁的保险柜。
她输入密码,打开,掏出几份文件,其中一份,她拿在手上,打开看了看。
林巍的卧底资料。
照片上的他笑容青涩灿烂,利落的寸头和阳光的气质与审讯室中的他截然不同。
千信雨只是呆呆的看了一会,随后起身。
她走到燃气炉旁,打开燃气。
随后,将这整份文件烧着,烫手的时候,才丢到平底锅里,拿着筷子,反复挑出还有残余的,丢到火上,直到全部烧成灰烬。
千信雨面无表情的收拢灰烬,冲进马桶。
她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事件里的作用,也终于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场浩浩荡荡的大事件之中。
也终于想明白了,林巍为什么会在当初她满心愤怒的上门询问时,只说出了那样一句挽留她的话。
‘不要相信那个女人所说的话……也不要与我为敌,信雨,做我的朋友。’
他不是在挽留她。
而是在问她。
现在,你要相信谁?
为什么林巍会相信韩度京不会暴露他?
是因为韩度京相信林巍不会在用完之后丢掉自己。
为什么?
多简单啊。
只要她走到韩度京面前,就够了。
就连她还活着,韩度京怎么会怀疑林巍会丢弃自己呢?
呵……
输的真干净啊。
千信雨自嘲的笑笑,扭头,重新出门。
那她为什么不信任林巍呢?
千信雨也明白了原因。
她根本就不是因为安喜延的话而毅然决然走到了林巍的对立面。
而是……
爱而不得。
那……安喜延信任她吗?
这高级检察官的身份,办公室,等等东西,是因为信任她吗?
不,而是算准了她本就正义的性格,和那份爱而不得。
那安喜延到底需要她的是什么呢?
林巍又为何还在放任她呢?
千信雨抬起头,天空阴暗,似乎要下雨了。
她坐进车里,沉默许久,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点燃后,吐出一口烟雾。
踩下油门,车辆缓缓驶向公路。
下雨了。
天空中阴沉的乌云中终于响起一声霹雳,随后是绵绵雨滴落下。
车子不快不慢的行驶在路上,突的,一辆黑色轿车并行在一旁,还按了喇叭。
千信雨透过车窗,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她双眼微微瞪大,而对方却只是拉下车窗。
“夫人叫我解决你,但我认为会长不会满意这个决定。”
车泰植看着她,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让我难做。”
说罢,一辆失控的面包车自前方突然转向,千信雨本能的一脚踩下刹车,那面包车便一头撞在空气上,惊的路人发出一阵惊呼。
面包车险之又险的撞了一下栏杆停了下来,下车的人表情平静,直勾勾的看着千信雨。
但也只是一两秒后,那人便自顾自的掏出电话道:“喂?我车子坏了,刚才转向失灵……对,现在不敢开了,你们来处理一下吧,能顺便找个拖车公司吗?没造成人员伤亡。”
千信雨心跳的极快。
扭头,那辆车泰植驾驶的黑色轿车早已消失不见。
千信雨沉默半晌,发动汽车,重新开向检察院。
到了检察院内,她枯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
安喜延在敞开的门边敲了敲门,依靠在办公室门口,吸引了千信雨的视线。
“如果实在难做就算了……我知道,卧底案对你来说,大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安喜延说话时,看起来很是善解人意,她笑着:“有韩度京开口,也差不多够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林巍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
“现在?不怕内鬼了?”
千信雨反问。
“内鬼?”
安喜延勾起嘴角。
她偏偏头,指向的刘美娜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你看,果然还是钓到了吧。”
千信雨瞪大双眼,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刘美娜不在了,但半晌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刘美娜做了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们已经掌握了她和别人用暗语传消息的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刘美娜就是他用来监视你的,你刚走,就有人发了消息。”
安喜延顿了顿,而后道:“恐怕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才行。”
紧急的消息。
千信雨沉默着,突然抬起头:“安部长,您真的需要我吗?”
“当然啊!不过,下次你要是突然有事要回去,记得说一声。”
安喜延说着,顿了顿道:“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安全第一。”
她警告了一番:“说不准这次刘美娜突然联系那人,就是针对你的安全呢,你要小心,下次别私自行动了。”
千信雨低下了头:“嗯……美娜她会怎么办?”
“她还嘴硬着呢,没关系,慢慢查,你别太在意。”安喜延一脸的胜券在握,扭头离去。
千信雨半晌,突然,笑了两声,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窗外。
她懂了。
安喜延需要她的目的,一是为了这个卧底案——她想,如果千信雨恨透了林巍,或许即便是伪证,也会咬着牙写出一份让她满意的口供来咬死林巍,说不准,千信雨手上还会有什么和林巍有关的真实证据呢。
第二,也是最主要的……
她是故意留着千信雨钓鱼。
如果千信雨是假意投诚,就用假消息误导林巍的信息判断,或者通过监控监听她来抓出其他检察官系统的内鬼。
如果她是真的投诚,那林巍就会很清楚她的危害性,安喜延认为,千信雨和林巍藕断丝连,不是情人胜似情人,又是在他还在金门的小混混时期就可能偷偷在一起的……虽然不知道这些资料和信息从何而来,怎么调查到的,但千信雨有预感,安喜延一定清楚。
那林巍为了保证自己的陈年旧案不被牵扯出来,就有可能铤而走险先一步灭口……只要抓住现行,安喜延就能想办法将案子丢到林巍这边。
这也是为何安喜延在叮嘱她不要单独回家,最近始终要求所有人都最少两三个一起拼车回去,或一起住在附近酒店的原因了。
千信雨呆呆看着窗外,那林巍要她做的是什么呢?
她想,她已经做到了。
那就是让安喜延误以为胜券在握——是啊,韩度京现在看似主动交代了,又抓到了内鬼可以作为突破口,千信雨已经完成了她在安喜延这里的使命。
而她也烧毁了自己很久之前,因为某种复杂的情绪而留下的林巍的卧底档案,并且拒绝指控林巍。
这家伙……
他竟然敢笃定,直到最后自己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又或者……
千信雨低着头——他相信,即便她不如他预判那样行动,也会有人弥补他的过错,就像方才那台面包车。
监视……
是啊,安喜延在监视她,那林巍那边,怎么可能会放任她自由行事呢?
千信雨起身,找到安喜延。
“我想回家一趟。”
“……行,那就让小李陪你去一趟?”
“我自己去吧,没事。”
千信雨笑着:“事情不都已经要结束了吗?”
安喜延想了想,点点头,任由她去。
千信雨下楼,重新开车回到家边,却看到一家搬家公司正在搬运家具。
她停下脚步。
“您好,能说说是搬那栋楼的东西吗?”
千信雨问完,搬家工人随手指了指一旁,她仰起头,沉默片刻。
“是1802户?”
“呃,是啊。”搬家工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千信雨迈开脚步,和工人一起电梯上楼。
在自家门前停下脚步,她扭头看去,1802门户大开,尹炫优看着手表,一只手拿着电话,不知在说着什么,见到她身影出现,尹炫优先是一愣,随后微微鞠躬。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千信雨突然问。
尹炫优犹豫片刻,走到近前,低声道:“从会长被立项调查开始。”
“是他吩咐的?”千信雨再问。
“是夫人看上了这里,说要买下来投资,现在打算搬走一些东西,重新装修卖掉。”
尹炫优说着,沉默着看了她片刻,叹息道:“希望您不要误会,这一切和会长无关,也请您不要告诉会长这一点。”
“他会一无所知吗?”千信雨反问,而尹炫优却只是平静的答复道:“会长也不是无所不知的,他只是知道,身边的人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倒也算得上是愚问贤答。
千信雨自嘲的笑笑,推门而入,道:“我打算辞职,你怎么看?”
“会长会很失望吧。”尹炫优诚恳的回答道:“他是真心希望您能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的。”
“可或许,这世界上我想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千信雨站在门边,失落的说。
尹炫优不知作何答复,他对于千信雨的了解也仅限于林巍和他的闲聊,在他看来,千信雨对于林巍而言,像是他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就连他自己也少见的不知该作何处置,只能放到那里,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在斟酌片刻后,给出了自认为合适的答案。
“会长总是能做到一些不可能的事,创造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您或许也可以,这或许是为何会长当初会帮助并希望您成为检察官的原因。
会长曾说过,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因为存在而存在,而是先渴望存在,而后存在的。”
尹炫优手机再响,他看过一眼,急忙道:“抱歉,我恐怕要离开了。”
他接起电话,捂着手机匆匆离去。
千信雨愣在原地,半晌,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