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开富离开后,张远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其实也没关系,如果因为一个娱乐性质的榜单而乱了心神,那简直就是弱智行为。
学术研究,靠的是偶然、天赋、运气以及勤奋,半年或者一年没有出产,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叶开富也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恶意。
然而,做研究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做出成果的那一刻光鲜亮丽,各种光环加身,仿佛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但做不出来的时候呢?
只能静静地枯坐、发呆,或者阅读其他人的论文,去寻求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灵感。
张远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苦,看到别人做出了了不起的成果,自己却一无所获,总归会有一点羡慕,也会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方向。
他思考了这么多个月,曾经和丁院士讨论过几次,发现自己的各种点子还是太过平凡,直接否决了。
他有足够多的精力,但这些精力却不知道往什么方向努力,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所以只能无所事事。
三个月完全不够,很可能是三年,或者三十年。
这其中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
……
闲暇的时候,张远喜欢上了隐藏在天文台的星辰图书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种偏僻的角落,会设置一个图书馆了。这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光线异常黯淡,能够享受到一种纯粹的孤独。
“……张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欧氏空间到自身的局部同胚、连续、满映射,是否一定是单射?”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从广义上上讲应该不是。”张远沉思了一阵子。
“我举一个简单的反例,设函数F(z)是整函数,其导函数为F’(z)=e^(z^2),因此F是局部同胚。另一方面F(0)=0,F(-z)=-F(z),假设z0≠0不属于F的值域,那么-z0也不属于,这违反了Picard小定理……所以,这个大命题是错误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指导。”这位名叫山本一郎的年轻人非常习惯地想要鞠躬。
结果因为没有重力,整个人不小心漂浮在了天上。
他挣扎了一阵子,才用红外探头对准电磁铁,把自己重新吸了下来。
星辰图书馆里边,聚集了一大堆与张远同病相怜的人。
他们想要研究某些问题,却苦于没有任何灵感,没有方向,所以只能在这里苦苦思考,饱受痛苦的折磨。
这一批人很快就混的比较熟了。
山本一郎叹着气:“张先生,像你这么强的人,这么扎实的数学基础,也做不出湍流问题吗?”
“太难了,暂时还没有特别好的点子。这样的问题,做不出才是正常的一件事吧。”
张远回答道:“山本先生,你好像很焦虑。”
山本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任何成果……”
山本一郎研究的是仿生学电子眼的方向,他想要研究让盲人恢复光明的技术。
按照目前的理论,制作电子眼并不困难,但是将电子眼信号转换成大脑能够识别的生物信号,可是世界级难题。
山本苦笑着说道:“上了飞船后,连小白鼠生物实验都没有了,不知道应该怎么研究。所以趁此机会,还是多学一点数学吧,反正数学学好了,不会白费力气……”
话虽这样说,他脸上的焦虑还是有些掩饰不住。
“死死坚守在我们大量投入却得不到回报的事情中,其实是一种沉没成本谬误。我不想这样,又不想放弃……”
张远斟酌了一下,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用出别人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或许,你可以休息一下,寻找一个生活伴侣。”
气氛变得异常宁静,从张远本人口中说出这句话,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谢谢,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山本苦笑道:“她是一位医生,人很好,在生活上照顾地很周到,所以您不必担心我。只不过,她依旧很难理解我这种焦虑的情绪,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我。”
“是啊,不同的行业,确实很难理解。”
“张远先生,你觉得,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是否会被认定为偷懒行为?”
张远愣了愣,“应该不会,你不需要这样想。”
自从第四次世界大战后,夏国与暮国关系日益友好,不过两者的经济体量相差了十倍有余,自然有一种附属国的嫌疑。
可能是深受本国文化影响的缘故,这些飞船上暮国人始终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他们甚至潜意识中认为,这艘飞船是夏国人的飞船,没有用的外国人会被丢出去……
山本又问道:“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划分科研工作者偷懒的界限呢?难道靠个人自觉性吗,还是说沿用地球文明的那一套,看一个人撰写论文的数量?”
“其实,一两年完全不足以完成一个世界级的难题,但过于急功近利,又会把人往一些没什么价值,却容易水论文的方向上赶,白白浪费了大量聪明的脑袋。”
一名传统体制下的教授,很难下决心去挑战某某猜想之类的大课题,因为三五年甚至十年的精力投进去了,结果很可能是颗粒无收,最终没法交差、通过考核。
越有名气的人,越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们有着很高的能力,却不敢挑战大问题,这其实是一种恶性循环。
张远摇头:“你说的现象,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如果你有不错的点子,关于这方面甚至可以写一篇不错论文!”
“这可能是……我们建设新文明重点考虑的内容之一吧。”
“是的,我确实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说道关键处,山本一不小心从地上跳了起来,又漂浮在了半空中。
“或许,我可以加入新文明学派,而不是这样一直无所事事下去……现在这样一无所成,实在太愧对这个社会了。”
张远情不自禁挑了挑眉毛,心中默念,“又疯了一位。”
他好心地建议道:“新文明学派的公开著作其实并不多,几天就能看完了,毕竟只是一个理想主义学派……如果压力太大,也可以休息一阵子,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做出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