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大大咧咧地把两只脚放在桌子上,正对着冯·克鲁格伯爵的盘子。他身上透出来的血腥气让伯爵大人皱起了眉头。
“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王牌,”冯·克鲁格伯爵盯着对自己的威胁满不在乎的土匪,“死到临头,居然还这么自负。”
雄鹰周围的地面突然龟裂,六根巨大的蔓藤钻了出来。这些蔓藤越长越大,都快顶到天花板了,它们长着巨大的叶子,头部盛开着一朵大紫花,只是花心处并不是花蕊,而是一张长着一圈尖牙的小嘴。它们在空气中微微摇摆,把雄鹰包围在中间,仿佛随时都会向悍匪猛探过来。
“何必这么着急呢?”雄鹰视若无睹,他把两只手垫在脑后,惬意地向后仰着身子,“爵爷,动手之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估计你也有话想问我。咱们干嘛不像绅士一样谈一谈呢,伯爵大人?”
“绅士?好呀。”
冯·克鲁格伯爵偏了偏头,为这个词能从土匪的嘴里蹦出来而好奇。这土匪有恃无恐的样子也让他心里没底——自古以来,肉搏战士休想胜过法师,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而他面前坐着的,却是个先后打败两个炼金法师的肉搏大师。雄鹰的强悍,竟然已超越了他对战士的认知,这不得不让他格外小心翼翼。
“我一直不明白,”雄鹰漫不经心地咬着叉子,让叉子柄在嘴巴外面晃来晃去,“爵爷,你们摩德尔人进攻皇宫的时间怎么捏拿得那么好?是巧合,还是事先就知道我的行踪?”
“不是巧合,”冯·克鲁格伯爵想了想,决定还是回答了,“流氓地痞里有我的眼线,我们很早就盯上你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从长袍里又向地里秘密放下了两根嗜肉藤。
雄鹰点了点头,露出白牙一笑:“我明白了。”
巴兹。地痞流氓里只有巴兹派遣蜈蚣维德在下水道里找到了自己,在脱离了大队追兵之后,绞索也提到过在外宫门口听到过巴兹的声音在和伯爵交谈,果然没弄错,给自己找麻烦的就是那头阳痿猪猡。
只是他实在想象不出,巴兹是怎么和这位从前很少来首都的北方名门伯爵拉上的关系?
北方名门……北方……突然,心头一种明悟闪过,北方都市,不正是兄弟共济会的大本营么?
悍匪偏过头,看着面前这位衣装光鲜道貌岸然的同道无声笑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先生,请问,什么东西你想象不到?”
凯恩姿态优雅地切了一块烤乌鸦肉送到嘴里,无声地咀嚼了一阵子,他抓起一旁的白餐巾轻拭嘴唇。接着这个动作,德鲁依黑道首领集中意识,操纵着那两条嗜肉毒藤无声无息地钻到了土匪的椅子下面。
“没什么,”雄鹰耸肩,“你的目标,应该和那些术士一样,也是为了那块蓝石头吧。”
他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凯恩停止了催动藤子的意识波。什么意思?蓝石头?这个土匪,是不了解蓝火之炬的真实价值,还是在和自己蒙事?
凯恩以微微点头做为回答。自己当然是为了蓝火之炬来的,除了蓝火之炬,还有什么事能让四面环敌的冯·克鲁格伯爵放下残破的首都和军队,亲自来追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土匪呢?
雄鹰叹了口气,手一摊:“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已经拿那石头跟人做了交易。”
说他这句话的时候,藤子悄悄从土匪的椅子下的地面钻出了头,然而冯·克鲁格伯爵的分神,使它再次停止了活动。
“做了交易?和谁?”
“首都黑帮的首领,”黄红的眼睛里满是嘲弄和阴损,这可是个大肆挑拨离间的好机会,“爵爷是个大人物,当然不会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叫‘歪嘴的思想者’巴兹。”
听到这个名字,凯恩的瞳孔收缩成了两个小黑点。
“你和他……和那个什么巴兹,进行了交易?”他尽量把话说得平淡些,“什么时候,在哪儿?”
对巴兹绑架雄鹰女人的事,凯恩自然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两个人竟已用蓝火之炬达成交易了?
雄鹰耸肩:“就在前几天,城南客栈附近。在我袭击皇宫的时候,他攻击了我的一处避难所,绑架了我的女人。然后给我传了个口信,让我用那石头交换珍妮。”
城南客栈,凯恩想,巴兹那么严密的监视网里却偏偏忽略了的城南客栈……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那么……你把那蓝火,蓝石头交给了那个叫巴兹的人?”
“是啊,”雄鹰一摊手,多多少少有点无可奈何,“一个破石子,怎么能跟活生生的大美人比呢。可是巴兹那个混蛋,说话不算数,老子把石头给了他,他妈的居然不给老子放人。还想要杀我,害得老子只能跑路。”
他把德鲁依伯爵的反应尽收眼底,肚子里暗暗好笑。
凯恩的脸色很难看,眼睛转来转去。从刚才面对雄鹰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搜索蓝火之炬。凯恩记得很清楚,在皇宫时雄鹰一直把它挂在胸前的,可现在却看不到了,不仅如此,就连意念波也找不到它的所在。
“这么说,在从王城的火场中逃走之后的这几天,你其实一直和那个叫巴兹的人有联络?”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请不要和我撒谎,雄鹰先生,你想让我相信,蓝火……那块蓝石头已经在巴兹的手里?开什么玩笑,凭你的本领,还会被巴兹那样的小角色逼得要逃跑!”
“小角色?”雄鹰放声大笑,充满了对凯恩的讥讽,“爵爷,您居然认为那个家伙是个小角色?那个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炼金术士!”
“你说什么?”这句话让凯恩更加意外,今天的“惊喜”真是一个接着一个,“你说……巴兹会法术?你见过他使用法术?”
黄眼睛眯了起来,凯恩眼里流露出的震动,被悍匪的锐眼抓了个正着。
雄鹰点头,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这神秘的北方之主。
“没错。老子本打算等他来拿蓝火之炬的时候砍掉他一条腿,再用萨拉架在他的脖子上去找珍妮的,可谁想到这个猪头居然会变得那么厉害……那个阳痿猪有这样的本事。他杀了一个我认识的小偷,把死人的上本身和蜈蚣还有蛇拼接在一块儿,变成了半蜈蚣半人的怪物。他让那怪物来给我送信,说珍妮就在他手里。那个变态猪猡居然管他造出来的恶心玩意儿叫艺术品!”
凯恩皱起了眉头。把尸块拼接成一个新的生命?炼金术里有这类的法术么?
据他所知,现而今流传下来的炼金术,早已不再是当年弗莫人使用的炼金术了。炼金术在几次遭受打击转入地下后,和诸多的萨满黑巫术、迷幻术、毒药、通灵术等彼此融合发展,新的炼金派系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变成了一个驳杂的大系统。就算自己再博学一百倍,也不可能通晓这许多五花八门的炼金流派。
对雄鹰的话,他分辨不出真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巴兹曾向他提出过一个奇特的请求,那个歪嘴巴想要得到一部分皇宫内的死尸。
由此可见,雄鹰并不是空穴来风地信口开合,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凯恩盯着雄鹰,这个土匪还说,巴兹得到了蓝火之炬。
巴兹为什么会想要蓝火之炬呢,是歪嘴巴自己想要得到魔力之源,还是在他的背后另有其人呢?如果是巴兹自己的贪得无厌,想要偷偷瞒着自己得到魔力之源还好说,可是如果是炼金术士通过巴兹和雄鹰进行了交易,那可就大大的不妙。那个歪嘴巴一度是为炼金术士戈培尔工作的狗腿子,如果仍在为炼金五角协会工作,不足为奇。
炼金五角协会艾尔弗雷德会长那雪白的头发和老谋深算的脸又浮现在凯恩的眼前。
不仅是蓝火之炬,巴兹曾经见过自己施展德鲁依法术消灭了戈培尔,如果他仍为五角协会工作,那么这个情报就已经被透露给了五角协会,自己的两重秘密身份全都被炼金术士得悉了。全国黑道首领尚可另说,但是得知自己就是炼金术士的死敌德鲁依法师……那些炼金书呆子会善罢甘休吗?
凯恩的心绪从未这么混乱过,自己追击雄鹰而留下巴兹在城里和艾尔弗雷德会长接触,这或许是个致命的错误。巴兹否真心效忠,他的心里没底。回到首都,或者遇到的是巴兹仍然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或者遇到的将是炼金术士和巴兹的联手反扑。
当然了,这是最差的可能性,真实情况未见得会有这么糟,但根据凯恩的经验,真实情况往往只比最差的可能要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说到底,蓝火之炬的真正用处是什么,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凯恩不是那些相信得到某个力量就可以无敌于天下的书呆子,他是个务实的人,一个真正的谋略家。他早就想过,即便自己能够得到蓝火之炬,可是能否因此得到魔力之源仍是未知数。蓝火之炬的真正用处在于,可以用它做诱饵,把炼金术士们拉到自己的阵营当中来。一两个炼金术士的力量就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
这才是他对土匪和魔力之源穷追猛打的原因。
可是现在面对雄鹰,他才发现,这一点已经做不到了。
巴兹是否得到了蓝火之炬,不好说。可无论怎样,现在看来,他都不可能从这个黄眼睛的二流子手里得到蓝火之炬。
形势正在对凯恩越来越不利。
政变已经失败了,元帅大人和第米特里都死了,弑君篡位不成的摩德尔家族变成了大小诸侯的众矢之的。而他,冯·克鲁格伯爵,却远离冯·克鲁格家族在北方的封邑,率领着这支并不属于自己嫡系的军队,在已经变得四面环敌的城市里滞留不去。这是万分危险的事。
如果缺少了炼金术士的支持,如果和自己作对的人的名单又增加了五角协会,那将是一场灾难性的毁灭。
毒蛇蜇手,壮士断腕。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抛下首都的一切,立刻赶回北方去,赶回他在北方的封邑,像其他诸侯那样扩充财源和军事实力,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诸侯大混战和鞑靼人的入侵。
至于杀不杀雄鹰,蓝火之炬到底在不在巴兹手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所有的蔓藤都缩回了地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伯爵说,他优雅地拖开椅子站起身,向雄鹰傲慢而又不失风度地行了一礼,“我想,我应该告辞了。祝你用餐愉快,雄鹰先生。”
凯恩·冯·克鲁格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他的思维谨慎周密,为人冷酷无情,很快就做了决定。
“走好,不送了。”
雄鹰懒洋洋地说,做为同道中人,他大略能猜到凯恩在想什么。
“走的时候,请顺便把外屋里那条大狗一块儿带走。”
德鲁依伯爵耸耸肩,他向厨房的门口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停住了脚步。
“雄鹰先生,”他转过头,态度文质彬彬,“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逃生的?我亲眼看到,你就在火场的中央。”
雄鹰抓了抓他黑亮的头发:“那个呀,我也不是很清楚。据把我扛到养伤地的人说,他们是在图书馆里发现了昏迷的我。好像是那些炼金术士救了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才不到一秒,雄鹰就明白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炼金术士救了你……”
凯恩·冯·克鲁格闻言一震,缓缓转身,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地,眼睛里绿光闪烁,杀意和德鲁依能量在周身血管里飞快地运转。
雄鹰尴尬地笑了笑,在桌布下面握紧了萨拉。他说完话的时候就预感这该死的伯爵听到最后一句会改主意,这混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掉自己的理由,只是当时自己未免太得意了点。
“他们救了你,为什么?因为魔力之源,对么?”
凯恩轻声说,声音柔和得像咕咕鸣叫的杜鹃。
“雄鹰先生,第一次在王城的废墟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眼熟,好像是在某些古老的典籍里……你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他们一定把你当成是开启魔力之源的关键。不是么?”
数不清的藤子从凯恩的长袍下钻入了地里,它们飞快地在墙壁和地板的下面爬行,挤压着石板和砖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雄鹰耸肩,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下的动静:“很遗憾你会这么想呀,爵爷。”
“我也很遗憾,雄鹰先生,在离开这儿之前,我不得不先杀了你,”凯恩不无遗憾地说,“我并不贪心,奢望能得到魔力之源,但我也绝不会允许魔力之源落在别人的手里。”
话音刚落,雄鹰就看到石板和砖头都从原位跳了出来,夹杂着肉眼难以分辨的黑色鞭影,劈头盖脸地兜了过来!
萨拉发出尖锐的呼啸,青蓝色的光芒陡然变成了一个光球!
碎砖和碎石板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二十多根拳头粗细的肉藤头被斩成了两段,刀口处汨汨地流出绿色的汁液。受创伤的肉藤仿佛有生命似的,拼命鞭打着周围的地面和墙壁,就像是章鱼的脚被烫了一样。
然而这些蔓藤前仆后继,它们不断从凯恩的长袍下延长,向雄鹰刺去!
雄鹰像豹子一样从餐桌后面跳起来,向凯恩猛扑。
刚才通过萨拉,他发现这些藤子有的硬,有的软。硬的就像铁棍、钢枪一样;软的就像泥巴、通心粉一样。这样软软硬硬地扭在一起刺过来,比以往所见过的任何武器和铠甲都要坚韧。逃跑或站在原地,都只能当肉藤的靶子。
只有一举拿下凯恩,才能把攻势一举粉碎!
凯恩在冷笑。
突然间,他的长袍膨胀起来,袍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就在雄鹰冲进了两步的工夫,长袍碎裂了,数不清的又细又长的红藤像针一样向屋子里爆开!
冲过去的雄鹰迎面撞了个正着。
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萨拉光芒大盛,红针纷纷落地,雄鹰几乎是以不变的速度继续向前冲刺!
凯恩的眼里流露出惊讶之色,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正面迎击毒藤针雨!而且还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人!
然而任凭雄鹰刀术再怎么厉害,任何人都没法挡住向全身放射的密集藤针雨。就在距离凯恩还有五码左右的距离时,雄鹰身体一晃,脚尖中了一针。传递到大脑的是极端的麻木,这导致萨拉的速度缓了一缓。
仅仅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几十根藤针突破了刀光,射在了土匪的身上,这使他的身体骤然丧失了力量,软泥一样地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