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密室里,一片黑暗中,有铁片摩擦的清脆声音响起。
如同小石子在互相敲击。
两次碰撞之后,一缕火光自其中诞生,宛如风中残烛一般的渺小火光,照亮了牛顿呆滞的面孔,还有手心里勉强弥合的伤痕。
“是火啊。”
他看着自己掌心上空悬浮的火焰,就像是未曾见过火光一样,脸上浮现的是如同孩童一般的喜悦。
随着他那五指的动作,扣在手臂上的沉重铁块上就焕发出隐约的光芒,隐隐能够看到音符明灭,推动着一缕火焰按照既定的方式变化着,时而化作环状,时而形成正方……
这是最简单的音符应用。
——火焰。
明明是就连学徒都不屑一顾的炼金装备,可牛顿却玩的不亦乐乎,直到他手臂上套着的那个沉重铁块焕发出的高温再也让人难以容忍,杂音刺耳……嘎嘣一声。
火焰熄灭了。
四四方方的铁块上崩裂开一道缝隙。
牛顿的表情顿时僵硬,显露出不屑和遗憾混杂的神情。
灯光缓缓亮起,照亮了上这些日子以来他藏身的密室,还有旧沙发上懒洋洋的叶清玄,眼见牛顿体验完毕,叶清玄便抬起眼睛:“感觉如何?”
“感觉?”
牛顿从胳膊上费事儿的将铁块摘下来,在手中掂量着,最后嫌弃的丢到角落里:“神一样的方向,屎一样的设计。简陋粗糙到我怀疑它的设计师怎么还有自尊活在这个世界上。”
叶清玄的表情顿时无奈。
他知道这老头儿是在变着法的骂自己,但偏偏没办法,这一方面牛顿是祖师爷级别,叶清玄的造诣给他提鞋都不配。
这老王八蛋真记仇……
他撇了撇嘴,伸手,遥遥将地上的那个笨重的四方铁块召回了手中。那个铁块可以通过中间的缺口让人挂在手臂上,看上去像是一个过分大的手镯,或者……枷锁。
但如今看来,枷锁破碎了。
余温未曾散去,叶清玄伸手,划开铁壳,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齿轮和细小机簧,仔细检查了起来。
“不用看了,传导系统过热。”牛顿嗤之以鼻,“你把金属的极限应力算错了。”
“不,计算没错。整个公式我检查了好几次,万无一失才对。”
“那个公式本身就有问题,倒不如说,教材上一开始写的就是错的。”牛顿冷笑:“像你这种靠着死记硬背的家伙最喜欢犯这种错误。”
“行行行,你说得好,你说得对。”
叶清玄摊手:“反正只是一个用来演示的消耗品而已,没有付费的免费版本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你呢,牛顿,可对这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乐师体验’满意?”
牛顿沉默许久,轻声怪笑起来:“当然。”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一天能够体验到成为乐师的感觉,不错,叶清玄,很不错。我开始相信你所说的那些话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叶清玄手里那个纯粹由机械组成的古怪“手镯”,眼神就变得贪婪又憧憬:
“……新世界的大门啊。”
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那古怪的手镯被叶清玄的食指顶起,在指尖轻巧地旋转着。
隐隐可以看到一道隐约的念线自其中延伸而出,消失在了肉眼难以观测的虚空中。
在阿瓦隆的庞大结界覆盖之下,那念线深入了九层以太之海,延伸向了结界的更深处。
在以太之海的动荡波澜中,连接着念线的无名之物显露出庞大而狰狞的轮廓,惊鸿一现,旋即消散无踪。
就仿佛从未曾出现过一样。
那便是隐藏在海中倒影里的权杖领域,汇聚天灾之力的“地上天国”,或者说……组成“以太之网”的关键一环。
沉默中,牛顿的目光变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许久,开口问道:“这就是你信心十足开始重提‘量产战争乐师’的依仗吧?不,就连这个计划都只是一个壳子吧,用来掩盖你真正的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了那个禁忌的词汇:
“——人造乐师!”
“竟然这么快就抓住了‘以太之网’的本质了?”叶清玄轻声感慨:“不愧是安格鲁最强的工程师。”
“不是‘安格鲁’,是‘全世界’。”
牛顿面无表情地纠正,视线落在叶清玄指尖旋转的“手镯”上,就回忆起在自己体验之前,叶清玄给自己看过的那一本笔记。
一本被教团知道的话,会不惜一切代价烧掉,将所有碰过、看过、听闻过,甚至所有接近过它十米之内的人全部烧死的笔记。
那是赫尔墨斯临终之前的作品。
——以太之网!
在从叶清玄的身上萌发了灵感之后,作为道歉的赔礼和报酬,由赫尔墨斯为他所量身打造了宏伟蓝图。
一个……注定不容与这个世界的构想!
如果这个只存在于赫尔墨斯假象之中,只有寥寥几个公式,甚至连具体思路和细节都不具备东西真的能够被牛顿补完,创作出来的话……“人造乐师”这个禁忌命题就会被彻底完成,成为现实。
新的世界,唾手可得!
亚伯拉罕的解译法、皇家音乐学院里新建的分校、被所有人嗤之以鼻坐等看笑话的“量产战争乐师”,乃至拒绝交还圣城的《创世纪》,隐藏在海中倒影里的“地上天国”……
一切都是围绕着“以太之网”的完成而进行的布局。
作为禁忌命题之中的禁忌命题,“人造乐师”向来是最见不得光的研究。不论教团如何三令五申,静默机关在全世界搜捕要犯,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架烧死了多少异端,依旧不断的有人前仆后继,渴望着这一结果。
甚至黑乐师,最早的时候就是受限于自身的能力,求诸天灾的人么?
归根结底,便是因为自身“才能”的不足。
在这一条路上,不论再怎么努力,花费多少心血,甚至假借外物,都难以保证能够行走的顺畅坦荡。
因为一切都已经生来注定。
早在出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拥有资质的人就注定比没有资质的人强,名门血脉的世系就注定凌驾在普通人之上。
除非惊才绝艳到足以打破这一定理的人,否则只能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而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
自古至今,根本没有几个。
自己不惜一切的渴求的,别人生而有之。
这是这一条道路上追逐者们最痛苦的事情。
乐师是追求大源的人,但更多的时候,不是你选择大源,而是大源选择你。
无法成为学徒的人渴望成为学徒,成为学徒的人渴望进阶乐师,进阶正式乐师之后,便追逐乐理的强大,歪曲现实之后就渴望创造传说,创造传说之后还有进阶权杖,成为权杖之后再成为圣徒,成为圣徒之后是否能进阶为三王?
乐师九阶。
每一个台阶之下都埋葬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血。
正是因为如此,所有人才都如此渴求着血脉,东方的乐师为了抵达大源,将自我的追求和一生的乐理都寄托在血中,龙脉九姓代代传承,可至今未曾有人能够真正的晋入大源之中……更不用提西方有多少个学派这些年来为了得到更强的力量、更好的才能而做出的无数尝试。
譬如叶清玄曾经在罗慕路斯所见过的豪泽兄弟,“兽性交融”,以纯粹兽性所打造出的野兽之子“卡斯帕·豪泽”。代代将兽性作为资粮,投入秘境中豢养中庭之蛇的龙石学派……甚至是叶清玄所在的石心学派,为了增强自己的能力,不惜植入小源。
这么多研究里,有的触犯了禁忌,有的巧妙的擦着边,有的见光死,有的硬顶着圣城的压力,闭门造车。
到最后,“才能”成为了乐师的“枷锁”,乐师九阶的划分根本无需多做设计,早已经生来注定。
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远胜青金和泥土之间的差别。
这也是为何能够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如此流行的原因,由赫尔墨斯开创的古典学派炼金术最早的命题,便是将自身宛如土块点化为黄金一般,升华为更高的形态。
没有一个乐师不渴望着从这一枷锁之下解放。
叶清玄曾经在圣城见过那成百上千,无数高耸的钟塔,也亲身领会过钟塔加持之后美妙体验,自身力量拔升,仿佛与圣城化身一体,直接跨越了数个阶段抵达了大师领域。
钟塔加持。
每一座钟塔,都足以在瞬间早就一名大师,上千座灯塔,就是上千名大师。现在全世界的所有大师加起来乘以三倍,恐怕都比不上圣城在一瞬间造的多。
究其原理,便是被铭刻在钟塔核心的《第五协奏曲》,“赤之王”的权柄之一,被称为“皇帝”的乐章。
一旦乐章演奏,便如同皇帝加冕,令凡人登上王座,享受如海神恩和举世辉煌。
倘若赤之王亲自演奏,甚至能够将要素直接赋予一个学徒,令他通往权杖的道路畅通无阻。
青之王巴赫,一旦展开自己的禁区,便能够决断任何乐师的生死,甚至不需要任何的动作,意念一动,便能够将乐师打落位阶。
而黄之王所能影响的领域更加可怕,权能直接作用于以太之海,哪怕远在天边,也能够通过自身权能控制诸国的以太密度……
这就是三王之所以恐怖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