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随着一阵阵闷声沉重的聚将鼓声响起,蓝田大营帅帐中,凡营指挥使以上的将官,全部聚齐。
主官副将加起来,也有一百余人,满满一帐。
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这些人的面部气息,或者说身上的气质却都如出一辙。
冷酷,凌厉,杀气。
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在看到帅帐之上坐着的人是牛继宗后,愈发冰寒。
牛继宗倒没什么感觉,可在他身旁负责捧旨的牛奔,被这一双双刀子一般的眼神扫过后,当真感到皮肤有些疼……
这些蓝田大营的怪物……
“牛大将军,蓝田大营营指挥使以上将领,共计一百零八人,除却跟随大将军随驾的五名外,其余一百零三人,尽皆在此。”
都指挥使曲雄沉声道,看着牛继宗的眼神阴沉。
牛继宗面色淡漠,闻言后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面色发白的牛奔。
牛奔吞咽了口唾沫后,咬牙上前,打开圣旨,高声道:“众将听旨!”
一百多名将校闻言,单膝跪下,以军礼承接。
牛奔轻轻呼出了口气,沉声道:“原蓝田大营、川宁侯府袭一等子、振威大将军宁至,世受皇恩,本应忠君报国,功于社稷。
却不想,昏聩无能,中了奸人贼计,被人以区区一金牌所惑,竟妄图调兵弑君!
此等不忠不孝之徒,虽死朕亦不宥也。
概因其常年身居高位,把持大权。
朕虽不愿大兴罪狱,亦需防贼人不尽。
故,蓝田大营凡千夫长以上将领,暂且悉数革职拿问。
待查验清白后,自可恢复官身。
若有顽劣不化,意图谋反作乱者,诛九族。
钦此!”
牛奔念完圣旨后,脸色又有些发白起来。
帅帐中,静的惊人。
然而,他却能感受到一股股暴虐杀气,不断从底下每一名将校身上强烈溢出。
“牛奔,退下。”
就在牛奔有些受不住的时候,牛继宗平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牛奔如释重负,呼了口气,退到牛继宗身旁。
“你们也都起来吧。”
牛继宗看着下方木木跪在地上的上百将校,淡淡说道。
然而,却无一人动弹,气氛愈发压抑。
牛继宗叹息了声,淡淡道:“宁至,是被奸人所误。
有人拿着一块太上皇的御命金牌,假传圣命,让宁至于昨夜,弑君作乱,扶持太孙。
他居然,信了……
若非陛下提前安排了替身,已然遇害驾崩……
本将知道你们难以接受,本将又何尝不是如此?”
“牛将军,末将有几个问题想问。”
曲雄双目有些空洞,看着牛继宗缓缓说道。
牛继宗点点头,道:“皆可问。”
曲雄道:“第一个问题,宁大将军此时何在?”
牛继宗道:“已经战死。”
帅帐中,似乎已有人压抑不住了,却被身旁人死死压住……
曲雄再道:“第二个问题,太上皇的御命金牌,是真是假?”
牛继宗闻言,沉默了下,道:“是真。”
曲雄面上瞬间涨满怒火,寒声道:“既然是真,那大将军奉皇命行事,何罪之有?”
牛继宗淡淡的道:“是非不明,昏聩弑君之罪。”
曲雄闻言,双目渐渐赤红,死死盯着牛继宗。
然而,牛继宗依旧面不改色,淡淡的看着他。
曲雄面色渐起悲凉之意,再道:“第三个问题,奸人是谁?”
牛继宗叹息了声,摇头道:“未明。昨夜除却宁至外,还有御林军副统帅,忠靖侯府二等伯梁建同时起兵作乱。
梁建是为了二十年前的废太子,宁至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人所骗……
本将也有所奇怪,若是寻常人持金牌来寻他,他定然不会信才是。
可惜,到死为止,他都没能说出到底是何人持金牌寻他,只留下‘皇太’二字。
但无论是皇太后还是皇太孙,都不可能是幕后之人。
皇太孙手中金牌尚在,皇太后就更不可能了,她手中并无金牌……”
“不对!我知道了,是皇太后!!
半月前,我带兵守夜巡逻时,曾见过太后宫中大太监黄畴福,秘密前来营中。
我娘生前是成武伯夫人,幼时曾带我去过太后宫中寿萱春永殿请安,当时便是黄畴福领路。
我娘将她祖传的一块玉佩给了黄畴福,所以我一辈子都认得他!”
一个身着偏将服的年轻将领,忽然激动喊道。
满帐哗然!
……
“哟!娘,你怎么来了?”
贾环等人开门出去后,就看到赵姨娘身旁跟着一大票人,抹着泪过来。薛姨妈等人在她身边宽言安慰着,却也没甚用。
贾环忙上前赔笑问道。
“呸!”
赵姨娘在其她人面前已经收敛了许多,只在贾环和小吉祥两人面前,还保持着从前的作风,狠狠啐了口后,骂道:“你这个蛆心的孽障,还整天以为多了不得,到头来,竟让贼人打进府中,差点没把小吉祥给打死!
你还有脸子问我怎么来了?是不是等哪天我也被人打死了,你才满意?”
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让贾环面色一阵青红变幻。
“姨娘,三弟也大了,身份又那般尊贵,你就为一个丫鬟这般啐他,多不好?”
赵姨娘真的生起怒来,连薛姨妈都不好多言,其她女孩子就更不敢开口了。
倒是贾探春一直不怕她,皱眉劝道。
只是这话,却让赵姨娘更怒,已经很少跟贾探春发怒的她,指着贾探春教训骂道:“尊贵?他尊贵个屁!
他再尊贵,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丫鬟怎么了?
我当年也是个丫鬟,还不如小吉祥呢,生的儿子也没见比哪个的差!
你还瞧不起丫鬟了?
我就知道你最恨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只是个姨娘生的。
你也别跟我亲,我自有丫鬟亲……”
贾探春听了又羞又愧,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道:“我多咱瞧不起丫鬟,作践小吉祥了?”
贾环无奈的看着赵姨娘,道:“娘,说话前想想好不好,传出去像什么……”
“呸!”
赵姨娘如同撒泼一样,又啐了口,双目逼视着贾环,厉声问道:“传出去像什么?你还要脸子?
那我问你,贾琏和刘氏那个不要脸的娼妇是怎么回事?
你舅舅死前,你是如何答应他的……
他连头七都没过啊,那两个不要脸的就滚到一起去了。
你舅舅死都不能瞑目啊……”
赵姨娘声音都哽咽了,她很小的时候爹娘皆亡,进贾府当差前几年都是钱启养着的,钱启对她还不错。又能说会道的会哄她玩儿,所以在赵姨娘心中,钱启算是一个很不错的亲大哥。
而钱启临终前的遗愿她也知道,就是不想戴绿帽,没想到,连头七都没过,就绿成了草原……
贾环的脸色愈发不自在,怪道今天赵姨娘火气那么大,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
他看着泣不成声的赵姨娘,强笑着宽慰道:“娘,别哭了,儿子会处理的……你怎么知道的?”
赵姨娘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贾环恼道:“我怎么知道?你还想瞒我?
昨夜给你大舅舅烧七七送灵,和那贾琏什么相干,他却跑去跪着烧纸。
我还纳闷了,就问了句,他便把罪行事情都供了!
环哥儿,我就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就让他给你舅舅烧个纸就算了了?
你是在替你舅舅报仇,还是想让你舅舅死不瞑目啊?”
贾环沉默了下,心里把那个软骨头骂个半死,然后轻声道:“娘,你看这样行不行,让他多给钱启跪几天,不让他吃不让他喝,什么时候娘气消了,再让他起来……
不是我给他脱罪,他也不敢跟儿子扯谎。
那会子我眼睛不便,是他主动去帮忙给钱启设灵,让他风光下葬的。
结果刘氏那个妇人却勾……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总之事已至此,也不好真个因为这种烂事去杀人。
贾琏就去多跪几天,长长记性,再让他出银子,多买几百个纸人,烧给钱启去受用吧。
至于刘氏,就送到庵里去出家……”
赵姨娘闻言,脸色总算好了许多,其实她也没想过真的要让贾琏赔命。
在她心里,贾琏毕竟还是主子辈的……
她只是气不过贾环这般放过他而已。
最重要的是,刘氏那边也跟赵姨娘交代了,确实是她猪油蒙了心了,主动勾搭的贾琏,想尝尝大家子出身的公子哥儿是什么味儿的……
不过刘氏是真被唬坏了,门口站着两个鞑子亲兵,凶神恶煞的,还只让进不让出,刘氏担心贾环把她给装进猪笼里给沉塘,哪里还敢隐瞒?只求赵姨娘能救她一命……
若不是以为贾环只让贾琏烧道纸就算了事,赵姨娘都没脸提这件事,她还怕王熙凤找她算账……
好好的男人,就让赵家的这么个东西给勾搭教坏了……
因此,听到贾环的处置安排后,赵姨娘心里也算出了口气,不再逼他,却又犹豫道:“刘氏那个贱人出家就出家,可槐哥儿怎么办?”
贾环见她心气平了些,忙哄道:“放心放心,儿子和女儿不同,女儿精养一些,儿子粗放一些。隔几个月让他去看看他娘就是了,再说,那个混账王八羔子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贾琏给了他几两银子,他还给那两个混账放风……”
赵姨娘闻言,更觉得没脸,可毕竟还是她娘家侄子,忙给一旁的薛姨妈解释道:“他还小……”
薛姨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贾环忙道:“好了娘,你也别操心了,我一定把他培养成才就是。以后争取也能当个官,这下你放心了吧?”
赵姨娘面色又好了些,将信将疑的看着贾环,道:“真的?就他那熊样儿,也能当官?”
赵姨娘身后,林黛玉忍的好辛苦。
连连给贾环使眼色:快送你娘进去吧……
贾环挑了挑眉,在娘和老婆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他对赵姨娘道:“娘你放心就是,别说他还只是一个熊样儿,他就算真是一头熊,儿子也让他能当上一官半职。”放战场上咬人就是……
赵姨娘闻言,似乎真的信了,长呼了口气,点点头道:“也是……连你这样的都能当侯当伯的,槐哥儿想来也不至于太差……”
“噗!”
看到贾环一张囧脸,已经忍这对母子很久了的林黛玉,哪里还忍得住,顿时喷笑出声。
见赵姨娘回头看她,林黛玉忙抿住口,眼波流转,对赵姨娘道:“姨娘,如今也就你能说的过环儿哩!其她人再没有能说伏他的。”
这话赵姨娘就太爱听了,看林黛玉也愈发顺眼,道:“他就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敢跟我犟嘴就啐他!”
林黛玉闻言,俏脸微霞,抿嘴直乐。
尤其是看到贾环囧着脸看她时,就更可乐了。
赵姨娘看到一旁犹在流泪的贾探春,又忍不住心疼起来,道:“三丫头你还哭?老娘都没啐你两句,你伤心什么?”
贾环在一旁凑趣:“就是,要是娘像骂我这样骂你,三姐你还不直接爆掉?”
贾探春闻言,差点没被这一对奇葩母子俩给气笑,一张脸憋屈在那里,有点丑……
薛姨妈也方便开口说话了,看着赵姨娘笑道:“妹妹就是说话直爽了些,心里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赵姨娘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对对,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菩萨心肠……所以环哥儿这个小孽障从来都不怕我。”
贾环哈哈笑道:“娘,你先跟姨妈进去看看小吉祥吧。已经没事了,现在在睡觉修养,你可别吵醒了她。”
赵姨娘闻言,张口就想再骂两句,可看到贾环两鬓的霜白,和脸上的疲色,又心疼的不得了,嗔怪道:“你也多注意点身子,本来就没好利索……你前儿不是跟我说,要去陪皇帝老子打野物儿去吗?怎么就回来了?”
贾环笑道:“儿子没事,好着呢。陛下听说咱家里遭了贼,就准我假,回来看看。娘,我先去了。”
赵姨娘没好气道:“去吧去吧,说两句就嫌我啰嗦。儿大不由娘……”
贾环呵呵一笑,又与众人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身后,董明月紧跟其后。
……
神京城东城延光门外,原本应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官道上,此刻却静悄悄的。
纵然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却少有人敢出声。
只是不断的拿眼神看向官道旁的那道身着杏黄色龙袍的少年。
天爷啊!
那可是皇太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