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任命孟奇为大司徒这点其实就有尚贤选能的意思,因为他非贵族,也非官员推举,故而陈王正式宣布之后,大司空公羊增、大司寇田横等人都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可陈王之心甚坚,半点没有动摇,强行通过了此事。
接着,他让孟奇出列,作为大司徒宣布和讲解新的国策。
孟奇轻吸口气,将之前议论和自身考虑的种种快速过了一遍,缓步走出官员队伍,立到台阶之下。
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又有名官员出列,正是田广。
他先对陈王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孟奇:“我有一事请教大司徒。”
语言并不恭敬,与在场绝大部分贵族一样。
孟奇故意回头看了陈王一眼,见他轻轻颔首,示意自己发挥口才,应对诘难,尽量说服更多的贵族,就像当初怎么说服他,于是微笑道:“大夫但讲无妨。”
此时,田广与孟奇相距不足五步,彼此气机纠缠。
田广直视孟奇,缓缓开口:“不知大司徒可曾闻南方吴国之事?”
孟奇愣了愣:“愿闻其详。”
他感应之中,陈王也是疑惑,看来是与楚国关系匪浅的田家从那边得到的独家情报。
田广淡然笑道:“吴王不拘身份选拔才俊,重用一名山野闲人伍浩,废除封地,采用食邑,建郡设县,褒奖军功,引起了激烈反对,吴国陷入内战和外侵,再有十来日,这个消息便能人尽皆知,不知大司徒如何看待此事?”
怎么看待此事?孟奇现在的心情只有“卧槽”能够形容,这是法家圣人出的节奏?还是哪位轮回者接受任务时好运抽中了法家?
不过一上来就这么直接,不留半点缓冲余地,难怪会遭遇激烈反扑!
孟奇与江芷微等人眼神交流,感觉伍浩是轮回者的可能极高,他背后多半还有一个小队支撑。
此事并不奇怪,渡过第一次死亡任务后,六道轮回之主就提过完全可能在非阵营对抗任务时遇到别的小队,至于是合作,是厮杀,还是互为路人,全看自己。
吴国与楚唐相隔着几个不算小的国家,孟奇没有招惹伍浩的兴趣,相信内忧外患之中的伍浩同样如此。
抽到法家这么好的签居然还能玩成这样,简直让人发指……孟奇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若非吴王乃天下有数的强者之一,身为半步法身,又执掌强横神兵,忠于他的强者也不少,伍浩他们的变法怕是早就失败,哪像如今,还能苦苦支撑,慢慢占据上风。
或许他们就是看中吴王的实力才敢这么做?
而吴王是为了一统天下,从人道中寻觅凝结法身的道路?
听闻这个消息,陈王亦是稍稍变了颜色,田广这是借吴国之事劝诫甚或警告?
在孟奇脑海内转动着诸多念头时,田广踏前一步,沉声道:“大司徒如何看待此事?”
他一反刚才淡然超拔的姿态,变得咄咄逼人。
孟奇迅速理出思绪,刚要开口回答,忽然看见田广整个人透出一层血光,心中顿生不好之意。
血光迅速凝聚于田广右手,以掌刀之势急斩孟奇!
这个变化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没料田广会在强者云集的场合行此等事情,就连身为宗师的陈王也是反应不及。
他居然敢在朝会直接刺杀?
就算成功,也难逃陈王震怒之手,必死无疑!
完全舍弃性命也要做这件事情,这是何等的决绝!
田广的身体似乎萎缩了一圈,眼里满是殉难之意,神情坚定,掌刀极快,血光一闪,已是斩中了孟奇左胸。
当!
金铁交鸣之声爆发,孟奇安然站立,稳若泰山,胸口被斩中的地方,发出淡淡金光,毫无损伤!
毫无损伤?田广眼睛睁大,惊骇欲绝!
自己得异人所授的“秘传化血神刀”竟然对苏墨无用!
这门刀法不是号称一旦中刀,神仙难逃,顷刻化血?
以自己的实力,不奢望对付绝顶高手,但苏墨又何曾有绝顶高手的实力?
他亦是有决断之人,转念之间就摒除了震惊,内景震颤,周身窍穴内收,就要直接自爆,寻同归于尽之道。
就在这时,孟奇肩膀一动,腰胯用力,胸口反撞田广之手!
砰!
田广被直接撞飞,喀嚓之声不断,等碰折秘法加固的柱子倒地时,他右手已软绵绵垂下,胸口完全凹陷,口中鲜血狂喷,就像被一个宝兵巨锤狠狠打中肉身!
八九玄功,身体各处皆如宝兵!
到了三重天的地步,孟奇外表剩余的罩门已然不多,唯前后阴与眉心,其实口窍也算,因为若被打中,很容易遭力量渗透进内腑,里面相对柔软,不如肌肉皮肤。
当然,到孟奇证得不灭元始法身时,那就全身明澈,内外一致了!
“孽子!”抢在陈王出手前,田横一巴掌拍向田广,状极惊愕。
田广坦然受之,双目死死盯着孟奇:
“尔等堕仙神苗裔,乱礼法贵庶,必不得好死!”
“尔等堕仙神苗裔,乱礼法贵庶,必不得好死!”田广已死于他父亲之手,但声音回荡,极其慷慨,这让孟奇眼皮微跳,弄得他好像才是正义一方,坦然赴国难!
哼,被历史车轮滚滚碾过的愚昧守旧残渣!孟奇暗自想道。
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刚才的事情发生太快,以至于绝大部分强者还未理清思绪。
不过田广临死前的呐喊钻入他们的耳畔,让他们起了淡淡自伤之意,兔死狐悲!
田横上前一步,躬身告罪,言自己教子无方。
陈王震怒,但也不得就此牵涉田家,只能先罢田横大司寇之位,言要彻查此事。
然后,他任由田广尸体躺在那里,让孟奇继续刚才的事情。
尸体和怒火的双重震慑之下,贵族们气势被压,一时只能怔怔听着孟奇宣布新的国策,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竟然能用胸口反打田广的掌刀?
还将田广打得像是遭宝兵重击!
这简直是人形荒兽!
借这突然之事,孟奇提高着自身气势,想震慑住贵族,让他们在短时间内选择避开风头,等到利益初显,事情就会好办不少。
新的国策一条条道出,都是贵族们有所耳闻的,但到了最后,孟奇沉声道:“大王有令,凡收关津之税者,杀之无罪!”
“杀之无罪?”朝臣贵族们难掩惊愕。
这是什么怪命令?
很快,他们回过神来,有的想到自身准备的小手段怕是派不上用场了,有的则恼怒出列:“大司徒,此法一出,陈国必乱,若有不轨之人袭杀守卫关塞者,再诬他们收取关津之税,该如何?”
孟奇早有准备,朗声道:“绝大部分关卡撤销,只留边境要塞和城门之处者,他们当避免与商贾私下接触,而无私下接触,必有旁证,若旁证皆亡,事情还不清楚?”
他顿了顿道:“过去有法为:‘遇盗匪,可杀之’,此事亦同,之前如何解决,现今也如何解决。”
这世道可不乏官兵高手真的顺便当盗匪掠财,以往怎么分断类似之事,现在也可。
反对的朝臣们一条条诘难,孟奇皆是泰然自若地反驳,加上刚才之事导致的贵族气势被压,新的国策顺利被推行,绝大部分贵族准备先避避风头,撤销一段时日关卡,然后暗里串联,寻觅捣乱的机会。
……
一个月后。
一支楚国商队进入了上营城,人数不算多,但气息皆是不弱,马车留下的痕迹也重,显然货物价值不菲。
当然,最贵重的物品都在为首者的芥子环内,若是有外景强者,这部分货物都是由他们交易,毕竟他们能够飞行,灵活自由,不容易遭遇变故,不过以如今上营的状况,鱼龙混杂,各类货物皆有,外景强者也乐意选择这里交易,顶多暗里进行,不交市税。
“几月未来,上营真是热闹了许多。”为首者左顾右盼,只见街上之人接踵摩肩,商队比比皆是,已不亚于楚国都城安江。
他儿子笑道:“八九成都是奔着不收关津之税来的,陈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自断财路,嘿,反正于我们有益就行,这一趟足足能节省一半以上的花费!”
他父亲捋了捋山羊胡子:“收关津之税者,杀之无罪……陈王怕是别有深意……”
一路往前,他发现上营货物比过往多了何止一倍,心中对废除关津之税的事情隐约有了点别的猜测。
这似乎与自家薄利多销有相似之处,而且陈王所得的好处怕是不至于此。
墨家苏墨当真大才!
“父亲,所有客栈都住满了!”他儿子从前方返回。
“住满了?”为首者皱眉反问。
他儿子重重点头,唉声叹气:“说是经陈国这条路线的商贾增多了好几倍,哪里还有多余客房?”
好几倍……为首者愈发品出废除关津之税的不同寻常。
他正待说话,旁边凑过来一位老者,讨好笑道:“诸位客人,小老儿家有一处院子,可借于你们暂住。”
这也行?商人们都是讶异,普通百姓也兼做客栈营生了?
“多谢老丈好意,不如引我们去看看,若是干净清爽,价钱好商量。”为首者沉声道。
“好咧。”老者欢喜道,引着他们拐入附近街道,入了处普普通通的宅院,虽然不算大,房间也不多,但收拾得很整齐干净,让人不至于反感。
“护卫住在院中,剩下的房舍够了……”他儿子看了一圈,低声道。
为首者点了点头,拿出一小锭金子,递给老者:“出门在外,铜钱不便,还请老丈不要嫌弃,此物先做质押,离开之时一并结算。”
老者接过金子,笑眯眯道:“容小老儿请人看看。”
请人?商人们诧异之中,老者奔出房舍,在街头上拉过一名巡逻的开窍高手,请求他鉴定黄金真假,而这人也是客客气气照做。
为首者跟在后面,看得瞠目结舌,正常而言,官吏大部分由贵族担任,都是生来就有职司,哪会用心做事,混一天是一天,可今日于上营所见完全不同,不仅捕盗缉拿积极,就连不相干之事也不推诿!
这就是尚贤选能?
安顿好商人后,老者回到柴房,他们一家目前暂时住在这里。
看着那小锭黄金,老者的儿子一时目瞪口呆:“这真,真能行……”
他对改自家为临时客栈一直有所反对。
老者呵呵笑道:“大司徒亲自指点,哪会有错?”
为了积攒福德,孟奇闲暇时都在做好人好事,比如借巡察的机会指点百姓如何抓住机会赚钱。
说着,老者叹了口气:“自从来了大司徒,我们的日子是一天天好过,就连乞讨为生的高氏兄弟都懂得去山野采集马草,补客栈马料不足,如今至少不用饱一顿饥三顿了。”
“街上的人都说大司徒是圣人下凡,皆以墨子、苏子称呼他。”他的儿媳插嘴道。
……
某个房间内,孟奇等人身周缠绕着点点黑白与金黄光芒。
自新的国策顺利推行以来,功德与道德之气开始加身,天道有“报”!
“还有几日便能回归了。”赵恒感慨了一句。
“贵族们安静了许多,怕是在暗自串联,积攒力量,准备疯狂反扑。”孟奇没有松懈之情。
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虽然有点过了,但陈王的重视让孟奇等人希望打下坚实基础后再找借口离开,比如重伤需要救治,留下白松担任大司徒维持新政。
……
“吾儿终于归家。”“大司空”公羊增看着面前之人,露出一丝微笑,“金光洞诸位仙长做出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