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尘一到武汉城,就觉出城中气氛之异乎寻常。第二日就是汤慕龙的婚期,城里来来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叶清尘扮作一个算命先生,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转了一圈,发现庐山派、丐帮、镜湖剑派、红莲教、少林寺等江南武林主要的门派帮会,都来了好一些人。叶清尘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但此时他却不欲现身。他知道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就挤到一群叫花子里听他们说些什么。汤氏父子迎娶新妇,不在罗浮山老家,却借用了异乡客地的黄鹤楼行大礼,本来于礼不合。只是汤铁崖主要的意图,还是为了联络江湖朋友,以图共同对付声焰日涨的吴越王妃。所以叶清尘听在耳朵里的,倒是讨论国事的多,讨论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蒋灵骞的消息,却忽然听见楼上一个年轻姑娘叽叽喳喳地说:“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么好的,汤公子会看上她!”
叶清尘眯着眼睛探头看看,是金陵范家的几个女子。他认得其中一个红衣女郎是宋二小姐宋飞天。只听宋飞天不屑道:“什么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汤公子,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天台山的妖术,诡异得很呢!”
另一个女郎惋惜道:“汤老前辈也是,怎能答应这门亲事!”
宋飞天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吗?汤老前辈也不喜欢小妖女,只是据说天台派有一本武功秘笈……”
叶清尘笑笑,心想别说《不系舟》不在天台山,就是在,蒋家祖孙又怎会让汤家轻易得到!他此时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汤家明天的新娘,他与汤慕龙素来交好,不忍扫他家的面子。此时若随随便便捉了蒋灵骞,搅了汤慕龙的局,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日,叶清尘拿了洞庭派的请帖,早早上黄鹤楼观礼,化装成书生模样混在一般客人里。“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一所高高的黄鹤楼,今日布置得金碧辉煌,喜气洋洋。汤家本来富有,这一回为侍中人汤慕龙娶亲更是着意铺张。婚宴设在一楼大厅和楼前的花园内,楼上的十二曲栏杆上悬挂水晶制的各色风灯,银光雪浪,华丽非凡。时序已属初冬,虽无鲜花装点,却剪了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一样是花团锦绣、春光明媚。午时方过,贺客们已经把花园挤得熙熙攘攘,汤铁崖夫妇立在大厅里招呼客人,接受贺礼。汤慕龙也在一旁一一地向客人们还礼。叶清尘扫了一眼大厅里坐着的贵客,看见丐帮来了范氏夫妇,镜湖派有掌门曹止萍的师妹女侠李素萍,庐山派却是楼狄飞——宋飞天正在找他讲话,钱世骏也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样子……叶清尘端起一杯茶品着,又暗暗审视起花园中走动着的贺客,无非是在讲一些闲话。他耳力极好,忽然听见压得极低的一声:“袖手旁观。”
叶清尘余光瞟去,看见一个客商打扮的汉子,挨着一个扎着黄头巾的人立着。两人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叶清尘却已感到他们明明在传递眼神,只是不再说话。叶清尘回想方才那一句,觉得是浙江口音。细察这两人面目神情,不觉暗暗心惊。
忽然外面鞭炮齐鸣,一阵喧天的鼓乐声,原来花轿已到。宾客们涌了出去看新娘,那两人一挤也就不见了。轿子停处,一队喜娘扶下一个婷婷袅袅的少女,穿了一身宽大的红色吉服,长裙曳地,头上罩着长长的红纱。汤慕龙喜滋滋地将蒋灵骞迎到堂上。蒋灵骞走到汤氏夫妇面前,只是静静地立着,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宾客们顿时静了下来。
“蒋姑娘,你今日与我师弟喜结良缘,师姐无以为贺,一点薄礼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把一只精致的盒子托到蒋灵骞面前。大家多有认得的,这是汤铁崖的女徒弟“毒手龙女”薛莹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蒋灵骞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竹箫,装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箫。薛莹莹笑道:“我听说蒋姑娘雅好音律,善于洞箫。所以特意找来了这件东西,愿你们夫妻二人,能效萧史弄玉,尽百年之好。姑娘且试试这只箫,也让大家一饱耳福,好不好?”
蒋灵骞掂起那只竹箫,走到门外轻轻一跃,众人只看见红云一荡,她就已经坐在了二楼的曲栏上。一忽儿,传来一缕洞箫悠扬的声音。曲调缥缈不定,至轻至灵,如清泉飞瀑,又如幽谷落花。叶清尘听见这曲子,大吃一惊,想起来这正是衡阳路上听见沈瑄弹过一首无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极爱此曲,每次弹奏总是别有情怀。他以前从没听过,还以为是沈瑄自作的,没有第二个人会。不料却被蒋灵骞吹了出来。而且听她吹得至情至性,还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难道说沈瑄是跟她学的?
一曲终了,蒋灵骞飘然落下,自言自语道:“萧史弄玉,倒也罢了。若得一人琴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莹莹盯着她走进来,神色又是怪异又是紧张。蒋灵骞走到汤慕龙面前,笑道:“公子,你学了半年的箫了。也来一曲助助兴好吧?”原来汤慕龙本不会弄这些丝管,自蒋灵骞来后,也学着她玩起洞箫来。此刻佳人有令,岂能不从。当时接过那竹箫:“在下只好献丑了。”岂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声,汤慕龙竟然晃晃荡荡,栽倒在地,满面青紫。
这一下变生不测,薛莹莹一把向蒋灵骞抓过来:“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
蒋灵骞早有防备,轻轻一闪,翩然飘出了一丈远,冷冷道:“是我下毒,还是你下毒?”众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只竹箫,却是斑斑点点用湘妃竹制的。座中知道就里的人,早已回过味来。本来薛莹莹是汤慕龙的师姐,暗恋这个英俊的小师弟已有多年。眼看汤慕龙要娶别的女孩子了,薛莹莹又气又急,百般阻挠,竟然想出了把蒋灵骞在婚礼上当场毒死的法子。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药却被蒋灵骞看了出来。她跳到二楼去,又有红纱遮面。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她做了手脚,用的只是自己的一只箫。薛莹莹暗施毒计,被当场拆穿。可是众人想到蒋灵骞明明知道箫上有毒,还拿给未婚夫,这份心肠也就令人胆寒了。
蒋灵骞道:“你还是快拿解药出来吧!这毒药好像很厉害。等你跟我斗完,汤慕龙也死了。”
薛莹莹呆若木鸡,缓缓走到汤慕龙身边,给他喂下解药。返身拔出一把匕首来就向颈中插去。“当”的一声,匕首被汤铁崖掷出的一枚铁弹弹了开去。
“庐山那回你对我儿下手,我念你可怜,已经饶过你一次。”汤铁崖道,“你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到这里来下毒。”
“师父,”薛莹莹道,“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杀了我吧。”
汤铁崖厉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拿下她,我要废了这贱婢的武功,慢慢炮制!”
“慢着!”蒋灵骞喝道,“汤铁崖,她是你徒弟,你就这么忍心啊?”她转头看看呆立着的薛莹莹,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这新娘吗?好,我让你做!”
只见她长袖一卷,红色的面纱从头顶飞了下来,随风轻扬。又听“嘶啦嘶啦”尖锐的裂帛之声,蒋灵骞撕下了身上的大红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地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地抛到空中。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华丽的礼服变成了满天的落红。
飞花落定,蒋灵骞转过了身来,原来她里面整整齐齐结束着黑衣,腰悬长剑。这时精心盘好的发髻已经甩开,钗环掷了一地,长发乱纷纷地披在肩上。叶清尘第一次看见蒋灵骞的脸,大吃一惊:“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相像的人!”不觉怔怔地盯住蒋灵骞此时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几乎失魂落魄。
汤慕龙服过解药刚刚清醒,慌不迭地说:“蒋小姐,你不要因我师姐……”
蒋灵骞厉声道:“跟你师姐没关系!汤慕龙,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给你。我不过借花献佛地让你稍稍尝了点毒药,不算过分吧?”
汤夫人已知其意:“那么你是不想行婚礼了?”
蒋灵骞道:“从来就没有想过!”
汤铁崖脸色铁青,喝道:“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身后冲出四个持刀的大汉,顿时围住蒋灵骞,作势欲上。蒋灵骞“嗖”的一声拔出清绝剑,也不见她是如何出手的,剑光闪处,“当当”几声,四柄钢刀落在了地上,四个大汉跌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蒋灵骞冷笑一声,道:“汤铁崖,你的手下不行,你还是自己来杀我吧。”
她这已经是第二次直呼汤铁崖的名字了,无礼之极。汤铁崖看看儿子毒力未退,连站着都困难,不由得一拍案几站起来。蒋灵骞长剑一倒,朝他直指过去。
“等一等,我有话要说。”汤慕龙挣扎着走到蒋灵骞面前,“蒋小姐,你我的婚姻是两家长辈早有的定议,并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但总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至少,我问过你多次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回答过我,这须不是我的错。”
蒋灵骞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给你,需要说理由么?”
这时旁边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纷纷议论起来。李素萍道:“蒋姑娘,你错了。订者定也,岂容轻易反复。”宋飞雨也道:“你家大人为你议定了婚事,你就是汤家的媳妇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嫁的?”
蒋灵骞听他们唧唧呱呱了半天,烦絮不堪,大声道:“好,我就告诉你!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我,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不是当面,而是在心里许下诺言。我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够有别人!”
大庭广众之下,这惊世骇俗的言语,叶清尘几乎听得呆了:不错,一生一世的相许……
汤慕龙面如死灰。蒋灵骞见状,缓声道:“汤公子,我本来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很对不住。倘若你们收回成议……”
“休想!”汤铁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妇,竟敢与外人有私,家法当处死!”
蒋灵骞气得脸色惨白,叫道:“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家的人,难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么?”
汤铁崖道:“哼,你生是汤家的人,死是汤家的鬼!”
蒋灵骞两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这句话。当着这天下豪杰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
“反了你了!”汤铁崖脱下长袍,猱身而上。一双铁爪,只向蒋灵骞的天灵盖罩下,竟是立时要取她性命。蒋灵骞早就在凝神准备着,长剑在头顶一抡,削向汤铁崖的手腕。同时一翻身,右脚飞起,去踢汤铁崖的脸颊。汤铁崖急忙回手抓她的脚踝时,她却早就腾起轻功,踏着汤铁崖的肩膀飞过去,落到他身后,正是一招“半壁见海日”。汤铁崖这一恼羞成怒,非同小可。转过身去,两只手掌向蒋灵骞冰雹般地砸下。汤铁崖的鹰爪功已修习到臻于完美的境界,一双铁爪横行岭南,以果敢狠辣著称。蒋灵骞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天台派的武功轻功灵活,剑术诡异,即使暂落下风,也决不会轻易被人制住。何况汤铁崖现在被蒋灵骞弄得颜面扫地,心情暴躁,更不能专心对敌,反倒屡出错招。两人双掌一剑,打来打去,竟然半天没有胜负。叶清尘心里正在盘算,忽听见蒋灵骞“哎哟”一声,捂着右肩坐倒在地。原来终于被汤铁崖抓中了一掌。
汤铁崖狞笑着,右掌就要拍向蒋灵骞头顶,忽然被汤慕龙挣扎着一把拉住:“爹,不要杀她!”汤铁崖怒道:“糊涂东西!哎……”他胸口一凉,却是被蒋灵骞暗施了一枚绣骨金针,顿时膻中穴气流阻滞,不得不连退几步,坐在椅子上。
李素萍拔剑而起:“小妖女暗算偷袭,好不要脸,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宝剑!”
蒋灵骞长剑点地,一跃而起。她在空中翻了个身,整个躯体就飘向了李素萍。李素萍刚刚做了个起势,不料她这么快就扑面而来,待要倒转剑尖刺向她胸口,忽见她手中清绝剑一闪,向自己的剑缠过来。李素萍知道天台剑法“缠”功厉害,忙忙松下了攻势,把剑锋避开带向一边。这时蒋灵骞左手剑指都快点到她前额了,她身子一软闪开,让蒋灵骞过去。只见蒋灵骞轻轻落地,右手竟然握了两把剑。李素萍也是镜湖派的名宿了,竟在一招之内被一个后辈少女夺去兵刃,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十分的挂不住。
蒋灵骞把李素萍的剑抛在地上,向大厅内的客人们环视了一周,道:“你们喜欢车轮战,我可没有心情奉陪。今日我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们一起上来吧!”
大家都在犹豫。蒋灵骞是不能放过的,但这么多成名人物合伙欺负一个孤身少女,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说出去都很难听。忽然范定风大声道:“天台妖女,坏我风俗,人人得而诛之,讲什么武林规矩!”
众人早有看不惯蒋灵骞的,听范定风这么一吆喝,一时间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围了上来,有帮会的长老,有门派的高弟,明晃晃的刀剑锋刃,指向蒋灵骞。这时蒋灵骞剑法再高明,清绝剑再锋利,也绝然无幸了,她索性闭上眼睛等死。汤慕龙在后面叫道:“诸位手下留情!”
范定风不理他,他站在蒋灵骞背后,一掌拍向她背心。蒋灵骞听到掌风,腾挪开来,不料宋飞雨的剑扫了过来,撞向她的右肩。忽然,“当”的一声,宋飞雨的剑被另一把剑荡了开去,功亏一篑。范定风奇道:“钱世骏,你干什么?”
钱世骏满面通红,吞吞吐吐道:“放过我义妹……”
范定风怒道:“你好糊涂!”大喝一声,铁掌劈向蒋灵骞。跟着无数的刀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向蒋灵骞头顶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一声清啸,一只“大鸟”从天而降,扑拉拉地下来,挡在蒋灵骞身上。众人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一阵乒乓之声,手中的兵刃已被夺了下来。那人抓起蒋灵骞的肩膀腾空一跃,两个人影就像飞一样地到了楼外。所过之处,试图挡着他们的人,也被迅猛无比的手法拨倒,闪开一条道儿。范定风大怒着追出去,发现自己的腿抬不起来了。竟不知那人何时在他足三里上重重踢了一脚,害他动弹不得。
那人冲到花园里,将抢来的兵器扔到地上,拖着蒋灵骞拔腿就跑。众人追过去,打算拾了兵刃继续追杀。忽然斜刺里跑出一个人来,抢先夺过这些兵器,左掷一件右抛一件往花园里到处乱扔。汤慕龙和钱世骏赶了出来,也跟着那人制造混乱起来。众人来不及和他们理论,总算东拉西扯地抢回了兵器,再看那人和蒋灵骞已不见了。这两人的轻功都是绝顶的,如何追得上?众人免不了纷纷抱怨起来。可是想到那人功夫如此的高深莫测,难以抵挡,好像不去追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事。
叶清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冒险救出蒋灵骞,或者是因为自己被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感动了,或者是因为她实在太像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至少,蒋灵骞是三醉宫的仇人,应当由三醉宫的人处死,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乱刀分尸。所以当蒋灵骞向他道谢时,他冷笑道:“我救你是为了杀你。我的一个朋友被你杀死了,我受人之托,带你去见他的父母,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现在你须得跟我走。”
蒋灵骞叹了一口气,道:“走没问题。但我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情,办完了再跟你去,行不行?”
叶清尘道:“不行。”
蒋灵骞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我本来不存生念,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仍然想去见他一面。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怕,我怕来不及见到他。”
叶清尘将信将疑:“那你去哪里找他?”
蒋灵骞脸一红道:“我也不知他现在何方。”
叶清尘有些恼怒:“你不知道还找什么!先跟我去三醉宫,把吴少侠的事情说清楚,或者吴掌门会宽限你几日,让你和他见面也未可知。”
蒋灵骞生气道:“我平生最恨被人逼迫!”翻身起来就要和叶清尘比剑,不过她实在不是叶清尘的对手,何况折腾了一日已是精疲力竭。几招之下,就被叶清尘点了周身穴道,叶清尘把她拎上一条小船,解缆向洞庭湖驰去。蒋灵骞无可奈何,躺在船舱里哭泣。叶清尘也不理她。到了晚间,船停在江湾的芦花荡里休息。船实在太小,两人同憩一处不便,叶清尘就自己上岸去,坐在系缆的大石上渐渐睡去。
半夜里,几声布谷鸟叫把叶清尘惊醒了。他十分诧异,不知何以这时会有鸟叫声,于是蛰伏不动。过了一会儿,黑暗处轻轻地飞过一缕银光。叶清尘恐怕有人追杀蒋灵骞,纵身一跃,跳到船上,钻进船舱一看,蒋灵骞兀自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还没醒。叶清尘正想叫她,忽然颈中一阵冰凉,一时动弹不得。他知道着了蒋灵骞的道儿,只得暗暗叫苦。
其实蒋灵骞那时穴道已解,却用绣骨金针算计了叶清尘。她匆匆点了叶清尘的穴道,解开缆绳,让小船顺水漂走。
叶清尘运功冲开穴道爬了起来。小船已经漂远,他索性跳下水去,溯流游上,找到刚才停船的地方。此时天已蒙蒙亮,蒋灵骞早就走了。叶清尘又气又恼,急忙向洞庭湖三醉宫赶去。
一天之后,叶清尘就到了君山三醉宫。来不及去见过吴剑知,直接就向岛后沈瑄的住处奔去。还未进得院子,就听见一阵悠扬而温柔的箫声从院墙外的湘妃竹林里飘出来。叶清尘暗骂道:“见鬼!还是让这个妖女赶到了前面。”
忽然屋子里发出异常剧烈的“铮”的一声,断金碎玉一般,仿佛崩断了琴弦。
箫声戛然而止,一片沉寂。过了半天,竹林里传出蒋灵骞惨然的声音:“为什么?”
叶清尘已知沈瑄尚在屋子里弹琴,没有出去,就放下心来。只是不明白沈瑄为什么用七弦琴作出如此悲怆决绝之音。却听沈瑄在屋子里说道:“缘数已尽,不如相忘于江湖。”
叶清尘恍然大悟:果然他们俩曾经……
一时间他倒是待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听蒋灵骞叹道:“我知道,我们两家仇深似海;我也知道,是我爷爷害死了你父亲。我并不敢盼望与你重修旧谊。但我千辛万苦赶来,想见你一面都不可得。究竟我们曾共患难……”
沈瑄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该知道这里人人欲得你而诛之。你还不快走,休怪我不曾帮过你。”
蒋灵骞道:“我猜他们会恨我,没想到你也如此。”她沉默了一会儿,婉声道,“我今后再也不会来,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见你一面就走。请你出来,好不好?”
沈瑄道:“算,算了吧。”
“噗”的一声,蒋灵骞从竹枝上坠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住。她倚在一竿竹子上,浑身颤抖,叫道:“沈瑄,你好——我死了,也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吴剑知冷酷而愤懑的声音:“小妖女,你总算又上门来了。”
蒋灵骞回头一看,一群洞庭派的弟子已团团聚集在这个小竹林的外面,每个人都长剑出鞘,严阵以待。吴剑知夫妇并肩立在前面,死死盯住她。蒋灵骞大声笑道:“三醉宫主人亲自出来迎客,这天大的礼数,真真折杀我了!”话音未落,身子一飘,已昂然落到了竹林外的空地上。洞庭派的弟子慌忙站成一圈,把她围在当中,看似凌乱,其实暗藏剑阵。
吴剑知道:“君山三醉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带剑闯入,胆子也忒大了!”外人上君山不得携带兵刃,这原是多少年的规矩。
蒋灵骞道:“咦,我们两家这么大的仇,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不带剑就上三醉宫来,才是吃了豹子胆呢。”
吴夫人早就忍耐不住,挺剑而上道:“剑知,让我先料理了这个小妖女!”
吴剑知“唔”了一声。本来蒋灵骞比他们低了一辈,似乎应当派晚辈的洞庭弟子先出战才是。但他知道蒋灵骞年纪虽小,却剑法高明,自己门中的弟子,恐怕没有一个接得上她十招。不得已让夫人出手,替子报仇,也算说的过去。他看见叶清尘出来了,遂远远揖道:“叶大侠替我们寻来了仇人。这番大德,老夫先谢过了!”
叶清尘还想说明蒋灵骞是自己来找沈瑄的,这边吴夫人就已经和蒋灵骞交上了手。吴夫人的剑法端庄娴静,好整以暇,颇有名门淑女的风范。可是这样一来,恰恰为轻灵跳脱的蒋灵骞所制约。战了几十个回合,吴夫人只见到蒋灵骞像燕子一样穿来穿去,眼花缭乱。她那种稳重的剑法,本来是凭借内功的驱驰管住对手的。但清绝剑实在太亮也太快,只见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在自己头顶一闪,饶是她身经百战,也禁不住骇得目瞪口呆。却见清绝剑在她头顶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光收处,青丝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原来吴夫人的头发被蒋灵骞削了一大片下来。吴夫人惊魂甫定,忙忙跳开去。她知道这一招已是蒋灵骞手下留情,否则取了她首级都可以。可是当这门中这么些弟子的面,被人劈开发髻弄得披头散发,实在面子扫地。吴夫人想到这里,更是气愤填膺。只是她败都败了,不能再出手。
吴剑知看见夫人败下,也暗暗骇异,拱手上前道:“好剑法,老夫来领教领教!”
蒋灵骞别过脸去,两眼朝天道:“好主意!你们洞庭派人才济济,一个一个的轮番上,总有累死我的时候。”
吴剑知暗叫惭愧,掌门夫人尚胜不了一个晚辈少女,以洞庭派的规矩,就该放她下山,没有再战一场的道理。但是杀子之仇,痛彻肺腑,岂能把大仇人当面放过了!他只得道:“老夫和你比这最后一场!”
其实他也知道,倘若他这一场输了,洞庭派也没有人可以出战了,他总不好意思求叶清尘出手。
蒋灵骞放了吴夫人一马,没想到吴剑知还要纠缠,大怒道:“你们好不讲道理!什么洞庭君子山,一群假仁假义厚颜无耻的伪君子!”
吴剑知涵养虽好,脸上也不免微微变色。他尚自恃身份,没有拿剑,只从地上捡了一根竹枝,当胸一平,旋即急刺蒋灵骞的命门要穴。蒋灵骞面露不屑,一招“一夜飞渡镜湖月”,“呼”的一声从他头顶掠过,剑尖点向吴剑知的右肩。吴剑知不慌不忙蹲身一旋,竹枝刷的一指,点向蒋灵骞的咽喉。这一招稳中出奇,本是杀手。不料招数尚未使老,蒋灵骞手中清绝剑闪电一般地连划三道,剑光过后,竹枝被削断三截,落在地上。眼看下一剑就削到手腕了,吴剑知不得不连退三步。
蒋灵骞停下来,冷笑道:“吴大掌门,你要真想杀我,还是用真剑吧!否则我不跟你比。”
吴剑知怒叫道:“好!好!本来就要你性命,就让你死在本门镇山宝剑之下!”旁边一个弟子跨上一步,呈上一柄黑黝黝的古剑,吴剑知拔剑出鞘,幽光莹莹。这正是洞庭派历代掌门的佩剑“枯木龙吟”,是沈醉留给三醉宫至高无上的宝物。
“舅舅,你们不要打了。”
吴剑知抬眼一看,沈瑄已经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显得神思恍惚。吴剑知暗道:“这孩子好不晓事,这时来说这种话!”嘴上却说:“瑄儿,这里没有你的事,站远些看着。”沈瑄说不出话来。蒋灵骞和吴夫人生死相搏,他看得清清楚楚,紧张得浑身冷汗,也不知道心里希望谁胜。可是蒋灵骞终于削了吴夫人的头发,他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可实在受不了看着蒋灵骞和吴剑知再打一场了。
可是蒋灵骞听见他的声音,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心道:“好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们打起来了,居然直到现在才出来说句话,而且说了跟没说似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善罢么?你既然决意向着他们,就犯不着来说这种话!”她也不回头看一眼沈瑄,抬起手臂,清绝剑直指吴剑知前额:“出招吧!”
吴剑知身为洞庭派掌门,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方才蒋灵骞一招得胜,实属侥幸。这一点,蒋灵骞也知道。可是在她心里,早就存了必死的念头,不料今日又被沈瑄拒绝,实在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地万物,居然都是如此的无情可恨。所以向洞庭派宣战,实在是负气而为。本来两派就有宿仇,索性杀个痛快,拼着葬身君山罢了。
她豁了出去,手上便一剑快似一剑地使出来,极尽天台剑法“明剑”、“寒剑”诡奇迅捷的长处,也不管吴剑知的攻守,只求杀他个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吴剑知没有料到她一上来就全是杀手,招招狠辣,一时倒拿她没办法,只得收住锋芒,稳稳地守住自己的阵地。一时间只看见蒋灵骞一忽儿似飞鸟轻灵,一忽儿如险峰奇崛,围着吴剑知团团转,吴剑知却守得密不透风,一剑也没让她攻入。
“大师伯当心了。”
乐秀宁听见这边喧闹,赶了过来,看见竟是这两人动手,也忍不住在边儿上惊呼。蒋灵骞瞥了一眼,看见她忽然出现在这里,心中一动。
吴剑知究竟是身经百战的名家,几十招之后,渐渐地发出威力来。原来那炳“枯木龙吟”剑并不像清绝剑一般轻盈锋利,却是极重极沉,锋芒不露。内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用这把剑,有如磁石在手,力大无穷。洞庭剑法看似潇洒随和,其实用这把重剑使将出来,才是剑气纵横,达到了至高的境界。蒋灵骞的清绝剑被“枯木龙吟”挡了几下,只觉得被他紧粘不弃,气喘吁吁,渐渐地变不过招来,眼看就落到了下风。沈瑄看在一边,忍不住“啊”的惨呼一声。
蒋灵骞听见他这一声,心中一震,顿时有了力气,咬咬牙拿出拼命的招数来,仗着绝顶轻功,又周旋了十几招。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庐山上偷听卢澹心的话,她的爷爷当初把“梦游剑法”一招接一招的连使一遍,战胜了沈瑄的父亲沈彬。她自己刚才也用过梦游剑法的招数,但可不是连成一气的。如果连用,或者真有奇效?虽然吴剑知比起当年的沈彬差不了多少,而她只怕远不如爷爷的功力,但这是她惟一的机会了。她闭上眼睛,大喝一声:“海客谈瀛洲!”顿时变招,不管吴剑知出什么招数,自顾自地练起来。
吴剑知知道“梦游剑法”,不觉心惊。原来这剑法端的是诡奇异常,游刃有余。而一招一招连在一起,气势连绵,更是匪夷所思,无中生有。蒋灵骞生怕被吴剑知的“枯木龙吟”粘住,于是脚底如飞,将一套剑法快到了极致。吴剑知这时几乎连她的衣襟都难以沾到。只看见一柄剑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盘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匝地银光,顿时四面八方,都是蒋灵骞的影子。
吴夫人看见丈夫渐渐不支,心急如焚,也顾不了什么武林规矩了,就要上前助战,回头看见乐秀宁出来了,却呼道:“去照顾下瑄儿,你们俩别被这妖女伤了。”
蒋灵骞这套剑法快要使完,已到了“世间行乐亦如此”,眼看吴剑知就要被逼得弃剑,忽然听见吴夫人讲话,便禁不住朝沈瑄望了一眼。一望之下,丧魂落魄,几乎浑身都软倒了,跟着一招“古来万事东流水”,本来是凌空带剑,倾泻而下,浩气十足,可以将对手逼得卧倒的。她却只是斜斜地一划,剑风慢得连自己的衣袖都带不起来。
原来她看见乐秀宁挨在沈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这一刹那间,蒋灵骞的心里已转过了一百个念头。当初她和沈瑄在太湖上分别,何尝不是宛转伤心?但是她既不忍让爷爷失望,更因为深知她和沈瑄力量单薄,绝不能和汤家抗衡,她不想害了沈瑄。然而分别之后,又不能不渐生悔意,有了逃婚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脱身机会,又在庐山上遇见沈瑄,以为事情终于可谐,卢澹心那一番话却如一瓢雪水,浇得她心冷如冰。沈瑄既然说不能“愧对先人”,绝望之中,她只得跟汤慕龙走了。但是和沈瑄一样,千般慧剑难斩一缕心魔,何况她终究不是甘心屈服的。半年之中,她没完没了地在汤家制造麻烦,希望汤氏父子放弃她,可是偏偏汤慕龙对她,几乎同样的坚定不移……这才有了黄鹤楼上那震惊武林的一幕。她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天了,觉得无论如何要了却平生最后的夙愿,所以虽然叶清尘说过洞庭派恨她,她还是不顾一切赶到三醉宫来。可是沈瑄却已经和乐秀宁并肩站在一起……
“你在我败落时悲叹,可见心里依然牵挂我。但你为什么还有一个阿秀姐姐?”
“我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人心是会改变的。”
高手比剑,哪容得一刻分心。吴剑知看她明明快赢了,却突然间神色惨淡,若有所思,呆呆的不出招,他不明所以,然而机不可失,吴剑知奋身而起,一招“黄河百战穿金甲”,反劈一剑,插向蒋灵骞胸前。他反败为胜在此一举,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神思散乱的蒋灵骞,绝对躲不过……
“当”的一声,一柄剑飞上了天空——既不是“清绝”,也不是“枯木龙吟”,却是沈瑄的佩剑。吴剑知眼快,看见沈瑄突然闯过来挡他的剑,急急收住迅猛的力道,几乎让自己受了内伤。饶是如此,沈瑄的剑还是被“枯木龙吟”荡飞了,他的右手从虎口到小臂,震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乐秀宁一声惊呼道:“师弟!”
蒋灵骞飞起一脚,将沈瑄踢开:“谁要你多管闲事!”接着反手一剑晃出,却是跟着的一招“别君去兮何时还”。可这一招使得太散漫无力了,简直不知是指向吴剑知还是指向沈瑄。吴剑知转身闪到她背后,左掌凝力,拍到她的肩头。蒋灵骞受此重击,猛然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血是黑的。
她心中一凉:“时候到了。”
沈瑄再一次扑了上来,挡住吴剑知。蒋灵骞此时已感到胸中那一阵阵恐怖的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几乎爬不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忽然瞥见小丫头青梅的裙裾。刹那间,她猛地提起一口气,翻身而起,跃到青梅身后,一把扣住她,“你们要是追我,我就先杀了她。”言毕,抓着青梅就飘到湖上,展开“玉燕功”踏浪而行。众人顾忌青梅,一时间真的不敢拦她,待见她重伤之际犹能提着一个人做凌波之舞,骇异得不得了。
只有沈瑄会这天台派水上漂的轻功,追着蒋灵骞就过去了。
蒋灵骞拎着青梅上岸时,终于是油枯灯尽了。她把青梅扔下,一头靠在了一棵树上,滑倒在地,连喘息的力气也渐渐淡去。
青梅盯着这个妖女,紧张极了。蒋灵骞缓缓道:“你自己回家去吧!”青梅转身就跑,蒋灵骞忽然道,“等一等,有件事……”青梅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奄奄一息。蒋灵骞闭上眼睛,道,“我要死了。这把清绝剑,你拿去……给……”
青梅拿过清绝剑,忽然“噌”的一声抽出来,刺向蒋灵骞:“我要给少爷报仇!”
忽然她胸口一冰,浑身酥软,长剑落地。却是蒋灵骞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一枚绣骨金针将她制住。这样一来,蒋灵骞自己就累得彻底的晕了过去。
青梅倒在地上动不了,守着不省人事的蒋灵骞惶恐不已,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惊喜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瑄匆匆赶来,正想拉青梅,蓦地看见蒋灵骞倒在地上,不禁悲呼一声“离儿”,冲过去跪在她身边。沈瑄将蒋灵骞扶起来,发现她一息尚存。只道她还是因吴剑知那一掌,受了很重的内伤所至。他急忙运起内功,想给蒋灵骞打通穴道疗伤。
折腾了半日,沈瑄已是满头大汗,不料蒋灵骞依然没有半点起色。沈瑄急得几乎自己也要晕过去,忽然听见吴夫人的声音:“瑄儿,你在做什么?”
原来吴剑知夫妇带着几个弟子已经乘船赶到了。吴剑知看见沈瑄的眼神,悲戚中几乎含有怨恨,遂沉声道:“瑄儿,赶快带着她跟我们回去!”
沈瑄摇摇头。吴剑知厉声道:“瑄儿,我从前如何对你说的,全是耳旁风么?别忘了你是洞庭弟子!”
沈瑄呆住了,心中一片茫然。吴剑知见状,走过去想把蒋灵骞拉起来。忽然,电光一闪逼到眼前,吴剑知猝不及防,跃开半步,惊讶地看见,竟然是沈瑄忽然拾起了地上的清绝剑,向他刺过来:“我不许你再碰她!你已经将她打成重伤,还不放过么?”
吴剑知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忽然衣袖一拂,将剑锋荡开,道:“瑄儿,你知道向本派的掌门出剑,意味着什么。”
沈瑄一惊:洞庭门规清清楚楚,向掌门出剑者为本门叛徒,杀无赦!
吴夫人急了:“剑知,不可以,瑄儿他只是一时糊涂……瑄儿还不快向你舅舅道歉!”
沈瑄望着怀中苍白的蒋灵骞,道:“那我就和她一起死好了!”
吴剑知大怒,举起右掌盖向沈瑄的头顶,然而终于渐渐收回了手:“你可想清楚了?”
沈瑄点头。
吴剑知长叹一声:“你忘了你是谁,可我还记得。师父只有你一个后人,我不杀你,你带了她走吧,不必再回三醉宫了。”
沈瑄知道,这就是“逐出门墙”了。心中一酸,却淡淡道:“多谢舅舅!”他将清绝剑捡起来,抱着蒋灵骞向湖边走去。
吴夫人心中不忍,冲着他的背影道:“瑄儿,你手上的伤……”
沈瑄没有回答,他跳上一只小船,把昏迷的蒋灵骞放置好,向洞庭湖深处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