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了公司,一打开MSN,就有半生不熟的大学同学争先恐后地上来问:“婚礼那天怎么了?”“你和谁谁谁真的分手了?快跟我说说。”
一段认真的感情结束以后,让人痛的部分,是你从此失去了和一个人彻夜长谈耳鬓厮磨的机会;但让人烦的部分是,聒噪的路人纷纷上来围观要求你详尽剖析案情。
总有这么一群人,和你的关系不咸不淡,手机里存你电话只存一个姓,连全名都懒得写,上学时路上遇到,打个招呼都费力气,毕业时说了一句拜拜从此消失于人海,如果有什么事要他们帮忙或是有好消息要分享,电话那头的他们总是在说:“哎哟,对不起哥们儿,我最近是真忙。”可一旦遭了灾遇了难,你对他们而言,就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MSN你一上线,他们就跳出来勾搭你说话,短信也温情脉脉地纷至沓来:“没事儿吧?有事儿出来聊聊呗,我请你喝茶。”
别骂我太刻薄,我是在现身说法,和他分手前,也曾经吵架吵到不可开交过。有一次吵完架,我碰巧有事要去他的一个女性朋友家,那姑娘和我不熟,平时一个饭桌上吃饭,对服务员的态度都比对我亲切。那天我到了她家,这姑娘看我眼睛又红又肿,立刻觉得我是带着故事来的,于是给了我一个桃子,面目亲切地说:“怎么了,你怎么了?快说说。”我顿时觉得这姑娘真不错,平时装得又风骚又冷血,但其实还真是个贴心人儿,于是我在她家吃了五个桃子,傻乎乎地把我和他的战况说了个通透,她面带微笑地听着,还不时跟她那个说话结结巴巴地男朋友交换一下意见,最后郑重其事地劝我,他这个人真不怎么样,早就想跟你说了。你们趁早分了的好。我被这对夫妻档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昏头涨脑,本来就绝望的心情当下里更是惆怅了,恍惚着出了门,站在楼道里愣神愣了半天,结果就听到了他们房间里传来一声欢呼,那姑娘大声嚷了一句:哥哥!你看她多可怜,咱们就别再吵了,我现在已经开心了。
MSN上问候我的,都是这号儿的。这些请不起心理医生的讨厌家伙们,你一个人默默战斗时,他们双手插兜站在路边冷眼旁观。等你战斗失败头破血流时,他们便蜂拥而至眉开眼笑地上来围观。
我看着那一个个问号,心想,你们的生活到底是苍白成了什么样子,才会拿别人的痛处来为自己的生活喝彩。作为一个纳税的中国公民,我或许要承担许多的社会义务,但我很清楚,这些义务里绝对不包括要拿我的伤心事来娱乐你们这些路人甲。
于是我给所有发问的人都统一回了一句话:“这事儿和您有关系吗?”
MSN立刻消停了,坏掉的人际关系就应该早点斩草除根,不然早晚它们会毒草疯长枝枝蔓蔓缠成一张网然后把我陷在里面寸步难行。
坐在隔壁的王小贱一直很无聊,手上没活儿做,大老王又刚通知我们这个月奖金取消了,工作上的一片迷茫,引发了他的思乡之情,他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荒腔走板地唱着:美好的姑娘光着小屁屁/美好的小伙子也光着小屁屁/美好的我们都光着小屁屁/电影学院就是我们的小裤裤……
我不堪其扰,转身问他:“这是贵校的校歌吗?”
王小贱一脸惆怅,整个人软塌塌地晾在椅子上:“唉,一到夏天,就好想回学校。”
“是因为夏天你们学校有裸体大party吗?”
“也就差这个了。我跟你说,一到夏天的晚上,六七点钟,学校的人全都醒过来了,开始四处游窜,姑娘们睡得迷迷糊糊摇摇摆摆,小伙子们瞪着大眼睛闪着贼光,送外卖的小男孩骑车从校园里一过,谁都认识,打招呼得打一路。你在食堂下面坐半个小时,闹分手的,借着帮忙拍作业瞎勾搭的,装得天人合一的,光看热闹就能看一晚上。”
“听你一形容,还真是好地方。”
“是啊,”王小贱仰天一长叹,“有的度假胜地,花点儿钱能回去,有的度假胜地,真是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了。”
“瞧这伤感劲儿,”我打断了王小贱,“怎么回不去了,哪天我陪你回去省省亲,顺便去参观一下传说中的这个专门批发文艺青年的自由市场。”
大老王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挂着一脸苦相,冲我嚷嚷:“黄小仙儿,下午去趟工地,把之前粉刷的钱给工人结了。”
我赶忙做出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使劲点头。大老王瞪我一眼,转身又走回了办公室。
给工人结完账,回到森林公园门口,我一眼看到门口停着魏依然的车,揣测着走进去,果然看到魏依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水泥舞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魏依然听到声音,转身看见我,露出一个到位的微笑。
“您这是在这儿挑战扛晒极限呢?”我走到他旁边,坐下来。
魏依然手边有两罐啤酒,他递给我一罐,啤酒还是冰的,拿在手里一阵沁凉。
“心烦,出来躲躲。”魏依然说。
“婚前恐惧症,正常。”
“李可还是不同意在这儿结婚,最后定了希尔顿的宴会厅。”
“也好,天气这么热,要是在这儿办,还得提前备辆急救车,岁数大的客人难保不中暑。”
“李可新找的婚庆公司特别配合她,我基本上不用给什么意见,到时候直接掏钱就行。”
“是,这一比就比出我们的不专业了。”
魏依然看看我,笑了笑:“黄小姐,现在咱们也不存在什么合作关系了,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随便聊聊天。其实我挺想问的,你到底因为什么这么讨厌李可啊?”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打开啤酒,喝了一口,一股凉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整个人顿时都变得耳清目明了,我转身看向魏依然:“其实,我特别想代表广大的草根阶层未婚女性们问一个问题。”
魏依然点点头:“你说。”
“你看啊,像你这样一个中青年男性,硬件过硬,软件也很不错,总之是个优良品种,我是实事求是地形容一下,你千万别觉得我是在勾搭你。总之,你选择的余地应该很大,层层过滤下来,最后入选的,会是一款什么样的姑娘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不应该是李可这样的一款。但其实你不是特殊案例,你和李小姐的组合特别类型化,我见过特别多优质的小伙子,身边配着一个这样的姑娘,张口LV,闭口Prada,你想跟她谈谈爱的真谛,她直接告诉你,你给的信用卡能透支的额度就是她爱的真谛。我就是好奇这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固定搭配变成了这样?”
魏依然想了想,然后突然一笑:“你想知道为什么,其实特别简单,就是两个字:省事。”
“啊?”
“跟这样的姑娘谈恋爱省事儿,你明白吗?首先,我知道她们要什么,她们目的特别明确,就写在脸上,我不用前后左右地去瞎琢磨,我给了,她们就开心,相应的,我也能收获一种满足感,简单直接,又利落又爽快。但如果,我跟黄小姐你谈恋爱,就会很麻烦,我看不出来你想要什么,比起一个LV的包,可能一个小盆栽更能打动你,但我不确定,不确定的事我就没法儿去做,我得先花时间揣测你,观察你,然后再想尽办法打动你,可是这段时间里,我能做的事儿太多了,意义也远比谈恋爱这件事重要。”
魏依然说得我很恍惚,看我愣着神不说话,他停下来看看我:“黄小姐,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没事,你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你一定觉得我这人不怎么靠谱,但其实我,或者像我一样的男人,一般都有一套自己的体系,不管怎么犯错,这套体系不能错。简单说,就是,我们要找的老婆,是这样的姑娘:爱情没有了以后,我们的关系靠别的东西也能维持。你是这样的姑娘吗?但是李可能做到,她不会要求我给她的爱有多么专一,她只会要求她那套手工制作的婚纱必须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套。”
我举着那罐啤酒,半张着嘴,看着魏依然红口白牙理直气壮地为我分析。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对李可来说,爱情是奢侈品,LV是生活必需品;黄小姐这样的人呢,可能LV是奢侈品,但爱情是生活必需品。你自己想,一个男人要结婚,会和哪种姑娘结?LV集团不会突然就倒闭,但爱情这东西可是说没就没的,我总得确定我有资源能一直提供对吧?从这个角度想,我们还是很靠谱的。”
您真靠谱。我在心里想。是的,李可这样的姑娘谈一场恋爱,她的计划清单非常一目了然,而我这样的姑娘谈了恋爱,情欲一下子就变得不纯洁起来,我们除了想要一个男朋友,还想要一段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真爱,我们既希望男朋友是激荡的灵魂伴侣,又希望他是细腻的生活专家;我们既希望能百分之百了解他深入他,又希望他偶尔能像一个神一样高高在望,为我播撒下雨露和光芒。
是,我们的需要太复杂。
但是,如果所有的恋爱都要像魏依然说的那样进行才算正常,我真是宁愿我晚景凄凉。
我想了想,然后一口把手中的啤酒喝光,转身看着魏依然:“魏先生,你是不是从来没和别的类型的姑娘谈过恋爱?”
“我确实一直是和李可这样的姑娘交往的。”
“您刚刚说得特别精彩,但是说服不了人,知道为什么?你没有经历啊。你坚持谈恋爱要走简约路线,那是因为你没有和复杂型人格的姑娘交往过,对吧?”
魏依然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所以你没权利抨击我,有的人有A面、B面,有的人有S面、B面,你不能只看到我们不靠普的一面啊。”
“瞧你说的,黄小姐,咱们这不是学术讨论吗?”
“学术讨论有把人后路都说死了的吗?让你一说,我后半生除了托付给青黄不接的伪经济适用男以外,还不能有个稍微好点儿的归宿了?”
“真不是这意思,黄小姐……”
“你又没跟我谈过恋爱,你知道我有多么小鸟依人温柔如水吗?还梗着脖子说得头头是道,你这样的,但凡遇上一高端点的文艺女青年,保证能从上到下把你给收拾舒服了。”
“黄小姐,那这样,”魏依然一脸严肃地打断我,“你明天下了班有事吗,要没事你跟我约个会。你别多想,我就是补补课,跟您这样的姑娘正儿八经交往一下过过招儿。你说得没错,我就算是要提出一新理论,也总得有点儿调研经过撑腰。就一次,你按照你的约会路数来,我虚心受教。你看行吗?赏个脸?”
我一愣,然后没忍住,打了个酒嗝,刚想说,什么情况,先打击后教育,扇我一巴掌再夸我长得真漂亮?
但鬼使神差,我脑海里白驹过隙,闪出了李可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于是我点点头,轻声说:“好啊。就当是学术研究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