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竹走进屋子,在凌春泥身边坐下,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春泥道:“刚到。”
钟青竹微微皱眉,带了一丝不解,道:“不是才去一日吗,天鸿城那么大,怎地这么着急就回来了?”
凌春泥欲言又止,最后苦笑一声,道:“出了点事,再加上石头师门那里也有事,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之后,还是先回来了。”
钟青竹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嗯,本门去百山界的四正大会精英弟子选拔确实没几天了,算算日子,确实有些紧。”
凌春泥有些担心地看了钟青竹的脸色一眼,见她气色虽然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是仍是略见苍白,不由得带了几分关切地道:“青竹,你也要去吗,身子没问题么?”
钟青竹神情素淡,道:“自来惯例,为免长老座下弟子懈怠,所以像我和沈石这样得到名额的弟子也是要过去的,而且众人齐聚一堂,多少也有促进之意。否则万一是被其他普通弟子比下去了,不但自己丢脸,连师长面上也无光彩,还是很要紧的。”顿了一下,她又道,“差不多就这两天,我也该回山去了。”
“原来如此。”凌春泥点了点头,这时她已经顺手去掉了那坛竹叶青酒的封塞,随手取过两个杯子,倒满了递给钟青竹一杯。
一股清冽醇美的酒香气息,顿时四散弥漫,漂浮在这间屋子中,哪怕是向来极少喝酒的钟青竹,闻嗅起来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甘美,不由得愕然道:“这酒好像极好,就是你刚才说的竹叶青么?”
凌春泥微笑道:“是啊。对了,刚才我说这名字的时候,看你好像有些诧异,是以前听说过吗?”
钟青竹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曾听闻过的,就是这酒名里倒有两字与我姓名相合,一时有些诧异罢了。”
凌春泥忽地失笑,摆手道:“哎呀,这可不是好事啊。”
钟青竹有些奇怪,道:“怎么?”
凌春泥便把昨日自己和沈石在天鸿城中去买这竹叶青酒的经历粗略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酒名时候,也把这竹叶青其实来源于一种剧毒青蛇的由头说了,末了摇头微笑道:“你看这酒说是以竹叶青蛇所浸泡酿制而成的,你说与自己名字相合,岂不是说自己与那青蛇相似么?”
钟青竹仔细一想,倒也是微微失笑,摇了摇头,抬眼见凌春泥正小心翼翼地将那酒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片刻之后,但见她双眼微眯,随即目光一亮,却是啧啧两声,道:“咦,这酒真的挺好喝的呀。”
钟青竹垂眼看去,只见自己身前那只杯中,酒色青青如翠竹,色泽澄澈,酒香扑鼻,仿佛还能倒映出她些许沉默的容颜。她凝视片刻,忽然举杯,却是一口饮尽。
凌春泥吓了一跳,道:“啊……你怎么喝得这般急?”
钟青竹放下杯子,紧闭双眼,酒入喉咙直下胸膛,似一条灼热火线在体内燃烧而起,却是将原本的清冽滋味都驱散不见了,只剩下那一股如烈火般的炽热与刚烈。
原来一样的酒,不一样的人喝下去,就连滋味都各不相同么?
钟青竹闭着眼,脸色略见苍白,脸上嘴角边,却是微微露出一丝淡淡而略带苦涩的笑意,然后只听她轻轻地道:
“好酒啊……”
……
沈石离了流云城许家大宅,一路出城直奔沧海之滨,再搭乘渡海仙舟回到金虹山上时,已经是将近午时时分。
走在雄伟阔大的山峰上,无论是山道还是平坦开阔的观海台左右,来来往往的凌霄宗弟子人数都是不少,不过沈石明显地可以感觉出众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开始有些肃穆紧张起来,显然即将到来的百山界之行对绝大多数宗门弟子来说,是一个足以改变一生命运前途的大事,所有人都极其重视。
上山的时候,沈石并没有遇见熟人,一路走到观海台上时,他沉吟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先去五行殿那边一趟,不管怎么说,尊师敬道还是第一位的。
术堂向来冷清,五行殿内外也是门可罗雀,今日的景象看起来与平日也没有什么区别,沈石一路走到五行大殿里,左右张望一下,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影,今日似乎连师姐徐雁枝也不在此处。
他想了想,便走入了五行殿后堂,几个回廊拐角之后,果然是在后殿花园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正懒洋洋躺在一张躺椅上的蒲老头。
“师父。”沈石露出笑容,叫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蒲老头睁开一只眼看了他一下,懒懒地道:“哦,是你啊……嗯?”忽地,他一个机灵,却是身子一震,一下子坐了起来,目射精光,沉声道:“这是什么味道?”
沈石吓了一跳,把手上刚刚从如意袋中取出的那坛竹叶青酒仔细看了看,愕然道:“不对啊,这封的好好地,没看到有漏气裂缝什么的地方啊。”
蒲老头目光向他手上酒坛一瞄,登时精神大震,眉开眼笑,招手道:“好徒弟好徒弟,快过来,下山一趟居然还真的记得能给为师带点美酒回来,没白收你这徒弟嘛。”
沈石走了过来,同时鼻子使劲闻嗅了一下,但在酒坛没有开封的情况下,还是没有闻到半点酒味,心想师父这鼻子怎地如此厉害,便是小黑跟在身旁的时候,也没见它对酒香有所反应啊。想到这里,他回头一看,却见一路跟着自己的小猪这时是懒洋洋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肚皮朝天正是惬意地晒着太阳,或许是猪对酒水不感兴趣么?
走到近处,蒲老头接过那坛子酒,径直开了封,也不那杯子就那么往嘴里一倒,只听咕噜咕噜吞咽声响起,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随后蒲老头发出一声长长满足的叹息声,道:“好酒啊,好酒,这竹叶青酒果然是酒中极品。”
沈石一怔,吃惊道:“咦,师父你好生厉害,居然一喝就知道这是竹叶青酒?”
蒲老头摆摆手,笑呵呵地道:“废话,你师父我什么好酒没喝过。杜铁剑那臭小子也好杯中之物,有时候有事求我的时候,便常常提着些酒水过来,其中有两次就有这竹叶青酒。”
沈石这才醒悟,笑道:“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怕这酒未必能合师父口味,所以不敢多买,想着先给你尝尝。既然您喜欢这酒,下次我有路过天鸿城的时候,便帮您多带些回来,让您一次喝个舒服。”
蒲老头哈哈大笑,老怀大慰,用力一拍沈石肩膀,笑嘻嘻地道:“唔、唔,不错不错,年轻人有眼色,比你那个木鱼脑袋不开窍的师姐强多了。”
沈石一时无语,笑道:“师父,你这么说师姐可不太好。”
蒲老头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谁说的,你要知道,老夫我辛辛苦苦教导徒弟,花费了多少心血,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女徒弟但有良心,孝顺孝敬几分也是自然之理。可是你看看,你那个师姐现在整日就跟花痴一般……”
“咳咳咳……”沈石连忙咳嗽几声打断了蒲老头这越来越没身份的话,笑道:“师父,算了不说这个了。”
蒲老头哼哼两声,看起来似乎对徐雁枝平日不愿给他买酒喝仍然耿耿于怀。沈石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又看了看蒲老头的脸色神情,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正色道:“师父,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蒲老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沈石神色看去仍有几分犹豫不决,但过了一会后像是下了决心,道:“是这样的,弟子这次前去天鸿城,在买酒之后顺路想去那长城之上观赏景色,但是途中却是与人有了一番冲突。”
“嗯?”蒲老头点点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继续喝着酒,同时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哦,打架了是吧?”
“呃……算是吧。”沈石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虽然总觉得这打架二字听起来总有几分小孩子瞎胡闹的感觉。
蒲老头一抹嘴,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道:“对头有几个人,打输了吗?”
这一次沈石又仔细想了想,然后道:“四个,不过我打赢了。”
蒲老头“哈”的一声,用力一拍沈石肩膀,眉开眼笑道:“干得不错,没替师父丢脸。”
不过顿了一下,蒲老头忽然有正色道:“臭小子,你别告诉我那几个家伙都是普通凡人或是炼气境不上台面的废物角色啊,真是那样你打赢了也没用。”
沈石苦笑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晚在长城之上与宋丕等人冲突的情况与蒲老头说了一遍,同时眼底留意着师父神情,只见蒲老头一开始听着都没什么,特别是听到宋丕宋文宋武等人的道行境界都在凝元境上的时候,神色间似乎还越发高兴了几分。
只是到了最后,沈石提及这四个人只怕是出身元始门,而那宋丕甚至很有可能是出身昔日六圣之一宋文德宋家的嫡系后人时,蒲老头的脸色才第一次有了变化,看上去略微凝重了些。
“宋家的人?”
蒲老头挠了挠满头白发的头,瞄了沈石一眼,忽然道:“事情起因是什么?我看你似乎也不像是会主动去惹事的人。”
沈石心底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对师父坦白,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包括凌春泥在内的事也没怎么隐瞒。
蒲老头听了之后,怔了片刻,盯着沈石,脸色看着有些严肃,沈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若有可能,他确实不想将凌春泥的事告知师父知道,但是元始门这件事手尾并不算是特别干净,虽然他并不后悔出手,但对方家世不凡,而且四正大会在即,只怕到时还是会有什么枝节横生而出,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对师父坦白此事。
沉默半晌后,见师父还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沈石心里越发紧张,垂首低声道:“师父,是不是我真的错了,给你添麻烦了吗?”
蒲老头忽然呸了一声,却是一巴掌拍在沈石的后脑勺,脸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笑道:“臭小子,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居然比你师姐还、还、还……”连说了三个“还”字,蒲老头看起来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沈石什么才好,只是摇头不止,不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恼怒生气的意思。
沈石心下稍安,看了师父一眼,试探着问道:“师父,那元始门那些人的事……”
蒲老头哼了一声,怪眼一翻,嗤笑道:
“元始门宋家又怎样,了不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