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萧尘便在白狐庄上做客,而冷白狐亦不知晓,他是那不少人都害怕的无欲天之主,天天来缠着他,或是修炼“望气之术”,或是硬拉着他在庄上游玩,又或者去到后山上打猎。
只是每次出去打猎,在二人身后总要跟四五个懂武功的丫鬟,以免两人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
这些天下来,萧尘丝毫不去想修炼界的事,只静心于这凡世之中,这一晚,忽然下起了大雨,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冰冷的雨点,使屋中烛火不断摇曳。
虽是炎热仲夏,但白狐庄本身就处阴凉之地,这一下雨,空气里更是多了一层寒意。
萧尘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大雨瓢泼的夜,雨点飘了进来,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袂,透着肌肤,有点点凉意。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天上沉沉乌云,雨点疾落,打得房屋上面的瓦片像是要跳起来一样。
大雨不止,雷声不歇,闪电像是要撕裂苍穹,如远古凶兽,将要吞噬世间万物……这寒冷的夜,竟越来越狰狞了!
“轰隆隆!”
雨越下越急,渐渐模糊了萧尘的视线,这一刹那,他仿佛产生了错觉,又回到了玄青门,那黑云沉沉的连峰台。
“杀了他,杀了他们!”
……
“未央……未央……不!”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三件事吗?最后一件事,我要你……”
“若有一日,当你看见满天雪花落下的时候,还能够想起……那个,叫做未央的姑娘……”
“为何苍天容得下众生,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她!”
……
“轰隆隆!”
天上的雷,越来越急,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连峰台之审的那日……
心中……应是有恨吗?当初他恨过青玄真人那一掌吗?他便从此入魔吗?
他并没有……
那一日,笑苍天封印在他体内的魔元爆发,那天他可以杀很多人,他可以杀了观棋使,他可以杀了藏锋谷的人,青虹门的人,玉虚观的人……
将他和未央逼上绝路的人,那一天,他都可以杀了……
但是,他没有。
一边是授他技艺,救他性命的师父,而另一边,是以性命回护他的红颜,他要如何,才能两全?
他选择了自断一身经脉,然后抱着未央,从那万丈悬崖跳下,既不让师父为难,也不负未央。
若是换一个人的话,也许当天就入魔了,也许会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欠了他。
但他,没有。
纵然自那以后,在他心中,也许对所谓的正道,失望透了,可他自己的道,从未因此而改过。
……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划破夜空,雨点飘落在萧尘脸上,有些冰冰冷冷的。
而此时在他心中,却并没有戾气生出,反而是一种平静,就像那太湖的湖面,无论雨下多大,也无法潋滟起岸上垂钓之人心中一丝波澜。
倘若是以往,每每当他回忆起从前这些事情,心中必然生出戾气,甚至还会引得三尸魔苏醒,但是这一刻,他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或许是因这些时日以来的凡世生活。
这一刹那,萧尘心中像是忽然悟出了什么,犹似电光一闪,虽只一瞬间,却照亮了那黑暗之中,一座接一座,无尽青山连绵。
他此刻的气息,便是没有任何修炼气息,如同这凡世中人,如同几次三番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老乞丐,如同那太湖边上,垂钓的蓑衣白须翁。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冷白狐的声音:“无尘兄,你睡了吗?”
萧尘慢慢回过神来,起身去开门,却见冷白狐站在外面,撑着把伞,可一把纸扇,哪里挡得住外面的疾风骤雨,他身上和头发都湿透了,手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叠被褥。
“夜已深,你做什么?”
萧尘让他进屋了,冷白狐笑嘿嘿将被褥放在桌上,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笑道:“西蜀的天气就是这样,夜里一下雨就跟回冬似的,我怕你夜里冷,就给你拿床棉被过来,嘿嘿!”
萧尘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棉被,又看了看满脸雨水,还傻笑个不停的他,忽然轻轻一笑:“多谢。”
“啊……”
冷白狐一下愣住了,萧尘问道:“怎么了?”
“不不不,没,没……不对不对,你刚刚,你刚刚是在笑吗?”
一时间,冷白狐竟有些语无伦次了,从认识到现在,他还从未见对方笑过,若非刚才离得那么近,他还以为看错了。
“有什么问题吗?”
萧尘看着冷白狐,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如高天孤月一般寒冷的无欲天之主了,仿佛也只是眼前这个少年。
“没,没……”
冷白狐不断摇手,又在他房间里转了转,问道:“那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
萧尘看着他,说道。
“嘿嘿!那就好!”
冷白狐嘿嘿一笑,又问道:“那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有。”
这一刻,萧尘脑海里又回忆起了当年,认识归思却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也和现在的冷白狐一样,还是一个尚未经世的少年人。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萧尘看着他,说道。
“这个嘛……”
冷白狐挠了挠头,又嘿嘿一笑,凑到他面前来,说道:“那望气之术,我练了些天,总感觉有些难,要不然,你还是教我一些简单点的本事吧?比如,像那天一样,能够拿来打架的本事……”
萧尘摇了摇头,静默不语。
“啊?为什么?”
冷白狐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可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们是朋友嘛……”
萧尘道:“朋友归朋友,可是……”
“可是什么?”冷白狐绕着他转了个圈,脑袋一伸,凑到他面前问道。
萧尘往一边走去,说道:“我不会武功。”
“又来这套……”
冷白狐垂头丧气,正感失落之时,萧尘忽然又道:“但我可以教你一门吐纳练气的方法。”
“啊?”
冷白狐挠了挠头,望着地板,小声嘀咕道:“不会又是让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吞气吐气吧……”
“那你学是不学。”
“学,学!”
“坐好。”
萧尘让他坐好,随即两指一并,往他身上十几处穴道点了去,说道:“按照我刚才点穴的顺序,将气息内力,缓缓引入。”
“好!”
冷白狐立即照做,就这样,萧尘在旁指导了他一夜修炼方法,外面雨不知何时停了,天也已经亮了。
“如何?都记住了吗?”
“恩恩!记住了!”
冷白狐不断点头,看着此时内力流动的双掌,虽然一夜过去了,可他非但不觉疲乏,反而觉得内气充盈,仿佛连功力都醇厚了许多,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当真好是神奇……
“恩……”
萧尘微微颔首,说道:“此吐纳方法,以后每日都要修炼,但在三十年内,勿将此法告诉他人。”
“连爹和娘亲也不能告诉么……”
“是的。”
“嘿嘿……好说!”
冷白狐挠头一笑,站了起来,萧尘看向窗外雨后天晴的山庄,说道:“天已经亮了,雨也停了,你回去吧。”
“恩恩!待会儿我去厨房给你拿早饭来!”
冷白狐嘿嘿一笑,往外面去了,萧尘看着外面少年消失的背影,默然不语,这段凡世因果,便此了结吧……
他教给冷白狐的吐纳修炼方法,不是什么简单练气之术,而是玄门修炼法诀。
……
离开萧尘住的庭院后,一路上冷白狐心情甚佳,走过长廊之时,碰见两名丫鬟经过,那两名丫鬟愣了一下,又朝他走来的方向望去,心想那里不是无尘公子住的客院吗?少爷怎么一大早从那里出来,还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少爷你……”
“你什么你?没有见过如此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少爷吗?快快让开……”
冷白狐一边比划着那天在山谷里所使的剑法,一边从二人中间钻了过去,两名丫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少爷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萧尘住的院子那边望了去。
“哎呀!”
左边的绿裳丫鬟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捂着嘴小声道:“少爷昨晚一整夜都在无尘公子那里,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但瞧她越往后说,声音越细,脸上也像是染了层红晕一样,旁边的紫裳丫鬟反应过来,亦是脸上一红,忙挥着手道:“羞死人啦,不要说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庄上的丫鬟都不知在悄悄说着些什么,但只要一见到冷白狐出来,就立刻缄口不语。
至于一些脸皮薄的丫鬟,则是红着一张脸,不敢看他,像是怀春的少女一样,冷白狐也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些死丫头,最近奇奇怪怪,一个个的难道都疯了不成?
就这样过了半多个月的时间,先前冷千峰派出去的那些人,今晨时终于传回了飞鸽传书,信笺里说到,找到那座传说中的无忧谷了。
冷白狐迫不及待将这消息告诉了萧尘,萧尘来到殿上,冷千峰告诉他,庄上十多名武师找到的那座“无忧谷”,距离这里,有着六千多里路,而且外面有着浓雾遮掩,凡人实是难以进入其中。
六千多里,便是最快的信鸽,也要飞上三天,看来离白狐庄那些武师找到无忧谷,已经过去三天了。
“那事不宜迟,爹爹,你让人准备两匹快马,我与无尘兄,这就赶去无忧谷!”
冷白狐兴奋地说道,这回他倒也想去看看,那传说之中,唯有仙人才去到过的无忧之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狐儿,这一次,你就不去了吧,不如就留在家里,陪娘多说说话……”
这时,只见冷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她的样子,是不会让冷白狐去无忧谷了。
“啊……”
冷白狐挠了挠头,转过身,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娘亲,说道:“可我还是想去无忧谷看看,等我回来,有大把时间,陪娘说话呢……”
“白狐,你从来都不听娘的话,这一次,就当听娘的话,好吗?”
说话时,冷夫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庞,眼神里隐隐带着一种难言之色,也不知为何,这回执意不让他去无忧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