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绳金塔下公然拥抱在一起,游方还一直抚摸着吴玉翀的后背,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就像一对热恋中如胶似漆的情侣。旁人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怎样凶险的一幕,那惊心动魄的刀光剑意、杀气龙吟都在无声无息之间。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吴玉翀轻轻咳嗽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弱弱的说道:“游方哥哥,我没事了,感觉好多了。”
游方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手,顺势揽住她道:“我们快走,你需要好好调养休息。”
……
当天晚上,还是在梅岭山庄,但是游方的住处却变了,换成了一座独立的二层别墅,吴玉翀正在二楼卧室里休息,而游方在一楼客厅里与杨弈程说话,脸色非常凝重:“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安佐杰也有耍光棍的时候,选择孤身来偷袭我,这是这种高手最厉害的威胁,换别的地方还真没法防他。但他如今已身受重伤,你们派那么多高手居然没有查到线索,我妹妹岂不是白白受伤了?”
杨弈程欲言又止道:“令妹……?”
游方寒着脸道:“她不是我亲妹妹,但和亲妹妹没两样,我从北美回国,她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位恩公之后。”
杨弈程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问令妹的伤势如何?”
游方:“她替我挡下了一道无形剑气余波,剑气侵入经络,元神也被煞气所伤,我虽然尽量运功驱散,但还需好好静养几日,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安全?”
杨弈程赶紧点头道:“安全,安全,一定安全!我已经派门中高人在周围警戒,明哨暗哨都有,派来照顾她的人也绝对可靠!……唉,做恶之人果然是安佐杰!他在绳金塔走的很快,运用幻法藏匿身形,郑瑞东一时未及跟上,我们随即赶到居然没有找到此人。”
游方:“他既然敢孤身来,就一定安排好了退路,但应该走不远还在南昌城中,他也需要好好疗伤,否则不敢贸然上路的。”
杨弈程:“兰德先生请放心,如果他还在南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来,我形法派的大仇不可不报,对兰德先生仗义出手感激万分!……只是您如何能确定那安佐杰是孤身一人来的?”
游方:“信不过的人他不会带着,而且绳金塔那种场合,也只有他才能潜近我发动偷袭,有其他同伙反而暴露,至于他受伤之后会不会叫人来接应我就不敢肯定了,这几天要注意有没有潜入南昌的其他高手。”
杨弈程:“我已经吩咐门中弟子留意,兰德先生就放心陪着妹妹养伤吧。”
游方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有点让人发寒,又叹了口气说道:“安佐杰毕竟是高手,带伤做困兽之斗也很难对付,而且他的幻法大阵最擅长隐匿踪迹,我在青山湖那么有利的地形环境下也没有追上他,找到他并不容易。我也想去南昌城中走走,查一查蛛丝马迹,不知将玉翀留在这里能否放心?”
杨弈程:“您尽管放心,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拿我是问。”
游方站起身来道:“那好,我就连夜出去一趟,她服了药刚刚睡去,如果醒来问,就说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杨弈程也站起身来:“兰德先生要出去亲自追查安佐杰的行踪?要不要我派人跟着,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是信不过你,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行迹,引起对方的警觉。”
这时李永隽从楼上走了下来说道:“兰德先生要出去吗?玉翀已经睡着了,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游方赶紧打断道:“信得过,完全信得过,谢谢你在这里照顾她。”李永隽本打算跟游方一起出去的,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仍然留在这栋别墅中。
……
后半夜一点来钟,形法派执戒长老云飞絮突然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要他带人去南昌市的某个地方。云飞絮以为安佐杰被找到了,当即带着一批高手乘着好几辆车飞速赶到,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早被兰德先生拿下,竟然是形法派弟子郑瑞东。
郑瑞东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人背手而立,是松鹤谷高手万书狂。
云飞絮一见这个场面大吃一惊,呐呐的问道:“兰德先生、万师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游方一指郑瑞东道:“安佐杰没有找到,却拿下了此人。他是你形法派弟子,我不想擅自处置,让他去你那里领罚才对。但有叶鸣沙前车之鉴,为防意外我就提前审了,为避免携怨之嫌,我特意将万书狂叫来做个见证,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可以问万书狂。”
万书狂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其实兰德先生只是坐在这里,郑瑞东是我审的,若有开罪形法派之处,请云长老多多包涵。”
云飞絮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赶紧追问道:“先别提这些了,把事情说清楚,郑瑞东究竟是怎样开罪了兰德前辈?”
游方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开罪我,不过是想收买我而已,开的价还不低呢,既然云长老来了,就无需我多事了,你们慢慢问吧。”然后他背手走向门外。
云飞絮转身道:“兰德前辈要去哪里?”
游方:“我当然是回梅岭山庄,我妹妹还在那里养伤呢,有些事也需要对杨掌门打声招呼,能不能派辆车送我一趟?”
游方居然就这么走了,将郑瑞东交给了云飞絮。云飞絮刚想仔细询问万书狂发生了什么事,万书狂却先开口问他了:“云长老,叶幽之在青山湖死于我夫妇之手,因此这件事不能说与我无关,所以兰德前辈把我叫来了,希望你不要误会。请问叶幽之死后,形法派彻查他的私人账户以及与无冲派的财务往来,是何人经手?”
云飞絮一指郑瑞东:“就是他。”
郑瑞东的秘法修为不怎么样,修习秘法已经有十几年了,也不过是将将掌握灵觉而已,始终无法化灵觉为神识,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实在有限,看来这一辈子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了。但他的父辈与形法派上任掌门是至交,也算是世传弟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入门修炼。
这人的职业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就在形法派开设的一家事务所工作,财务专业方面倒是很精通。叶幽之在青山湖“暴露”之后,形法派当然要追查他与无冲派的往来证据,究竟收了什么样的好处、受到怎样的利益诱惑,才肯为无冲派卖命。
其实在叶幽之看来那未必是卖命,因为他本没想到自己会死,甚至也不会认为自己会暴露身份,安佐杰让他去他不得不去,但也心存侥幸,只是游方的手段更高。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抄家”吧,负责清查之人就是郑瑞东,这项工作不需要秘法有多高深。叶幽之之子叶鸣沙也是形法派弟子,他很配合也不得不配合,但是他私下里却和郑瑞东达成了一笔交易,希望郑瑞东能够手下留情,给他一家人留些生计余资。
叶幽之在世之时,叶家过的自然是非常舒服,所收无冲派的好处,很多早就变成了家产。也许是出于同门之间的同情心,也许是出于私心,郑瑞东查出了几个账户中不少钱和一批珍贵的秘法器物,结果分成了大中小三份。小份留给叶鸣沙,大份留给自己,中份向形法派报告,算是最终的工作成果。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叶幽之已死,形法派自不会刻意去为难他的家人,郑瑞东小心点别让自己中饱私囊的事被捅出去就行。
但这件事偏偏让一个人知道了,就是安佐杰,连郑瑞东自己都没搞明白这位高人是怎么查出来的。安佐杰首先联系了郑瑞东,并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只是在电话里声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猫腻,希望郑瑞东帮个忙。
事情也很简单,安佐杰就是要郑瑞东告诉他形法派这几天诸位高手的动态,都在哪些地方聚集、有什么人、梅兰德有什么动静、形法派将怎样配合等等。如果郑瑞东告诉他,将有一笔重谢而且没有任何麻烦,如果郑瑞东不告诉他,就等着倒霉吧。
别看安佐杰在游方面前总是栽跟头,看别人看的倒很准。郑瑞东身为形法派弟子,秘法修为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但心气与眼界却很高,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会计师,他也想拥有那常人难以享受的人生,否则也不会做出中饱私囊的事情。
安佐杰开的价码很高,而且不答应的话后果很严重,威逼利诱之下一念之差,郑瑞东就点头了。非常巧合的是,那天形法派暗中跟随游方去绳金塔的人就是郑瑞东,游方与安佐杰一番大战发生的无声无息,但他不可能看不出异常,却把人给追丢了,通知杨弈程等人的时间也晚了那么几分钟。
事后,他收到一笔重金,直接打到私人账户上。这笔钱是下午到的,他晚上在家里通过网上银行查询,刚刚确认,就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兰德先生,也不知这位小爷是怎么进门的。
郑瑞东吓得是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败露了,当即捶胸顿足哭天抹泪表示悔改之意,请求兰德先生放他一条生路。
游方还没怎么审呢,仅是听郑瑞东主动交待的话,就已经把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然后找了张椅子一坐,一言不发的看着郑瑞东。郑瑞东见兰德前辈不说话,也没有向他出手更没有叫形法派的人来,以为事情可以商量,于是语气一转企图收买游方。
只要兰德先生能放他一马,他从追查叶幽之那里得到的好处以及这一次收到的重金,都可以交给兰德先生。游方未置可否,只是要他把私吞了哪些东西、都放在哪里、一共收了多少钱、账号和密码多少等等信息都一五一十写下来。
写完之后郑瑞东松了一口气,又顺杆爬与游方商量起另外一件事。现在已经知道暗中设毒计的人是安佐杰,为了表示悔改的诚意,郑瑞东愿意继续“配合”安佐杰,假意通风报信,将这个人给引出来,好让兰德先生拿下。
游方听到这里就笑了,笑眯眯的说道:“你可真大方,知道五派共悬花红要安佐杰的人头,想送这份大礼给我,假如真的能够谋划成功,我的好处可不少啊,你想要什么?”
郑瑞东腆着脸道:“只要兰德先生放我一马,不追究这些事,待到杀了安佐杰,便是人不知鬼不觉,五派共悬花红所有的好处当然都是兰德先生的,您如果愿意分我一点点,晚辈也非常感激。”
这时游方突然收起了笑容,神色冷峻道:“若真能引出安佐杰而杀之,我就在南昌,而形法派众高人就在我身边,我却为了独享那五派花红不通知任何人,与你合作私自行动,就算冒险拿到了这笔好处,将来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立足?”
这话说的郑瑞东愣住了,然后游方一个电话把万书狂叫来了。万书狂来了之后可没像游方这么“温柔”,直接动手将郑瑞东收拾的够呛,从头到尾又审了一遍,游方这才通知云飞絮赶来处理形法派门中的事情。
……
当游方返回梅岭山庄时,南昌大学校园外的一处出租房中,安佐杰正在与另一个人悄声说话。对方是个黄种人,韩裔美国籍,是今年夏天刚刚入学的南昌大学研究生,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很普遍,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
此人名叫朴姬政,是与安佐杰同时潜入中国境内的,也是他在美国的得力手下与助手智囊,安佐杰没有带在身边,而是将此人安排在南昌。这附近有松鹤谷与形法派这么两个重要的风门大派,在此可以随时观望动静,而今天还真用上了。
只听朴姬政说道:“二老板只是让我们设计败坏梅兰德的江湖声望,你又何必冒险去刺杀他呢?”
安佐杰咬牙道:“此人在青山湖企图杀我,又在杭州搞了个悬赏,逼得我现在几乎无法动作,一日不除终究难安。杀了此人是最好的警告,也无人再敢轻易为这笔悬赏来打我的主意。”
朴姬政:“如今我们在中国境内以及美国那边的布局尚未完成,你这样的动作,我如何向二老板解释?要知道,二老板让我负责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你的各项行动。”
安佐杰抚着胸口道:“反正此人还活着,想交待也简单。就说我刚刚发现此人已经掌握神念,所以行险孤身出手试探他的修为底细,果然是深不可测。”
朴姬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将此人描述的越可怕,其实对你越有利。那梅兰德借对付无冲派蓄势,成就江湖声望,而他本人何尝不是你的一张梯子?只要二老板想对付他还有那地师刘黎,你就可以借此机会调集与控制组织内的资源与力量,国内的下线组织我们已经接手的差不多了,只要好好经营,将来潜力无限,只是暂时有些困难而已。”
安佐杰突然叹了口气道:“二老板只是拿我当一把杀人的刀,但我怎能甘心如此?今天出手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梅兰德,现在也不是动手杀他的时机,我应该隐忍一段时间。”
安佐杰终于想到了隐忍,也许是受伤之后无奈的决定,也许是连番受挫突然的觉悟,这位美国人经过一连串的凶险遭遇,也开始反思,无论是谁都需要成长,游方在成长,安佐杰也是这样。
朴姬政附和道:“你的决定没错,无论是二老板还是那梅兰德,都不是你现在能公开对付的,需要暗中蓄积力量,轻易别再露面,等待最好的时机发动扭转局势的一击。”
安佐杰突然一皱眉道:“梅兰德在南昌的行踪都是二老板通知你的,由你再通知我。他在美国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一定是在梅兰德身边安插了眼线!”
朴姬政也皱眉道:“一定是如此,可是这人是谁呢?好大的本事!我在美国时就听说大老板与二老板共同收了一位弟子,打算将来传以无冲派衣钵,这个人我们谁都没见过,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知其代号叫阁主,难道会是此人吗?”
安佐杰:“梅兰德来到南昌,身边总有一个小娘们形影不离,在绳金塔下还企图替他挡住我的攻击。能将梅兰德的行踪掌握的如此清楚,此人有最大的嫌疑,可她若就是阁主,未免太年轻了,如何能继承无冲派衣钵?”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安佐杰突然一拍大腿道:“就是此事让我最恨!无冲派如今的弟子中,我的修为最高、所做的事情也最多,可是那二老板竟从未打算传位于我!如果仅仅是个传承名份也就罢了,可是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些年辛苦打拼而来的,凭什么让一个面都没露过的人白白占据?”
朴姬政眼中也有不满的怨色,却叹了口气劝道:“杰夫,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别忘了二老板还在,不论是无冲派还是组织的根基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里,他有充分的时间一点点的完成传承过渡,而你恐怕是他想清洗的人,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遭遇了。”
他不劝还好,一听这话安佐杰眼中就似有火在烧,情绪变的很激动牵动了伤势,发出一阵咳嗽声,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语气阴沉的说道:“为时过早吗?不,我觉得很快了!我清楚二老板在想什么,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报仇,一个梅兰德联合江湖风门尚且如此难对付,别忘了地师刘黎尚未现身。真到了那一天,二老板能坐得住吗?大老板死在刘黎之手,二老板也悬!”
朴姬政就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道:“假如那小娘们真是阁主,二老板让你留着梅兰德并安插人到了他身边,很可能就是想逼刘黎现身,否则很难找到此人。以二老板的个性,一定会谨慎安排的,到时候只怕会动用身边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不能让刘黎走脱,新仇旧恨一并了断。”
安佐杰突然笑了:“假如真是那样,不是很好吗?如果二老板将身边的心腹力量全部投入到与刘黎一战,我们应该帮他完成心愿,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有什么私心了,全力协助二老板成功实现心愿。”
朴姬政也笑了:“是啊,我们真应该全心全意的为二老板服务,假如他们都回不去了,整个组织自然就落到你的掌握中,省去了最大的麻烦。……只是二老板既然留下了一位衣钵传人,那位阁主恐怕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准备的。”
安佐杰冷冷笑道:“如果二老板本人不在了,一个未曾立威也未曾立功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从我们手里控制整个组织。……从今天起,我就退到幕后不再公然现身,由你出面好好整合亚洲一带的下线组织,二老板想做什么,全力配合他便是。借口梅兰德难对付,将我们自己的心腹力量和高手分批调到中国境内来,我要好好训练他们。”
朴姬政有些担忧的说道:“当初二老板派你来,用意显然不善,假如现在又调你回去呢?”
安佐杰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认为二老板还会让我回去吗?五派共悬花红要取我人头,我这把刀只能拼死自保,他怎可不用到底?那五派都是他的仇敌,无论有谁在我手中折损,都是为他报了仇。”
朴姬政:“这样的话便无问题了,只是如今形法派在南昌城中搜查你,你是否要早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