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南亚地区的缅甸,老挝,泰国三国交界地带,是世所闻名的“金三角”地区。
金三角,世界最大的毒品来源地,从19世纪末开始便一直为世界输送鸦片,海洛因等毒品,与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三国交界的金新月地区,以及哥伦比亚,委内瑞拉交界的银三角地区,三地并称世界三大毒品源,其中金三角地区每年运往世界各地的海洛因占全世界毒品总量的60%以上。
60%这个数据或许有点笼统,如果以具体数量来说的话,金三角每年提供给世界各地的毒品大约在3000吨以上。
这里,聚集着一群制造灾难和悲剧的魔鬼。
这个丛林里的每个村落或许都是种植罂粟的产地,所遇到的每个山民或许都受过毒枭们良好的军事训练,面露憨厚笑容的同时,也许就会不知从哪个旮旯窝里端出一把AK47对着你扫射。
从何平以下,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次的任务将是怎样的艰巨,不但会遇到与毒贩前所未有的激烈交战,更要命的是,生存环境异常险恶的丛林将是他们最大最恐怖的敌人。
他们,在魔鬼的狰狞大嘴里前行。
……
或许何平实在太腻歪叶欢了,他被分到政委耿志军一组,与他同组的恰好是营地同宿舍的红狼,苍狼和豺狼以及另外七个平日还算谈得来的战友。
这个安排估计也是出于何平对叶欢照顾的考虑,训练再刻苦,毕竟跟实战是两回事,有相熟的战友照应着,生存下来的几率相对大了很多。
36人分成三个小队,三个小队呈扇形展开,缓慢而谨慎的朝丛林深处进发。
对于自己被分配到耿志军这一组,叶欢打心底里不满,暗里把何平的祖宗十八代都日了个遍,原因很简单,这位同样上校军衔的政委实在是太……
“叶欢同志,我们是部队,是人民的军队,军队有着良好的传统,不恃强,不凌弱,你怎么能让战友帮你扛枪呢?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些道理每周的政治思想课上我都跟你们教过呀,战友帮你扛扛枪没什么,假设现在咱们突然遇到敌袭,你的枪在战友手里,你拿什么跟敌人交战?……你看看,我话没说完你怎么把绳子也丢了?绳子虽然不是武器,但它是我们攀山爬树的必备工具,再说乱扔会留下痕迹,引来敌人……”
“政委,我……错了!”
面对冷酷的队长何平都从不曾低头的叶欢,这会儿在政委耿志军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中泪流满面的认错了。
耿志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叶欢,事实证明,只要虚心接受批评,任何犯过错误的同志都是能挽救的,哪怕像你这种在外人眼里看来无可救药的同志,只要学会虚心,还是能够浪子回头,并且回到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来,成为最坚定的革命战士……”
“政委,咱专心行军吧,您别说了……”叶欢流着泪苦苦哀求。
“嘶……说起浪子回头,我想起了几年前咱们蓝剑大队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刺儿头兵……”耿志军的表情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叶欢:“……”
终于理解大话西游里面孙猴子为什么要杀唐三藏了,老实说,这会儿他都有了一股把政委绑了献给毒贩的冲动。
……
小队在丛林中行进了两天,这两天风平浪静,但是行程却很慢,平均每天只能推进十几公里,原始丛林里行进实在太艰难了,不但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且还要面对许多未知的危险,叶欢就曾经亲身体验过宿营时一条碗口粗的花斑蟒蛇从自己身边游移而过。
不知是叶欢运气好还是蟒蛇风格高,反正路过他的时候蟒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游过去,叶欢当时已吓得尿了裤子,脸色绿得跟中了毒似的,蟒蛇过去以后很久,叶欢才捂着脸失声痛哭,整个人吓得快疯了,一直喃喃念叨着要回家,要找妈妈……
离情报显示的毒贩交货地点还有三天的路程,在这个与外界文明完全隔绝的地方,叶欢他们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走到第三天的时候,叶欢已坚持不住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才受训两个月的新兵蛋子,无论是体能还是丛林行军的经验,都远远不如耿志军和红狼这帮老兵油子。所以到了后来,只能由耿志军和红狼两人架着叶欢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行军,整个小队的行军速度也大大减慢。
“呼……呼叫直升机,把我送回京城疗养,同志们,我就不给你们拖后腿了……我在京城等着你们胜利凯旋的消息……”叶欢整个人挂在耿志军肩上,身上的微冲,手雷,震动雷,以及弹夹等等重物都已被整个小队帮着背了过去,饶是如此,叶欢仍是一副奄奄一息的弥留模样,念念不忘中途开溜。
害怕死亡是每个人的天性,叶欢只是普通人,顶多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点,但死亡的威胁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当逃兵。
“叶欢同志,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战友,你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相信自己,你能行的!”耿志军满头大汗,仍旧咬着牙给他鼓劲儿。
“政委,你就发发慈悲让我走吧,我真不行了!”叶欢哀求道。
“不行也得行!人不逼一逼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你的极限远远没有激发出来,再难的路咬一咬牙就过去了,我们革命军人连死都不怕,还怕这小小的丛林么?叶欢,挺直胸膛大步走!”
叶欢:“……”
政委这家伙当兵以前肯定搞过传销。
小队其他几个战友跟在后面嘻嘻直笑,豺狼嘿嘿怪笑道:“政委,你就别操这闲心了,叶欢这小子摆明了偷懒呢,别看他现在这副快断气儿的模样,一旦碰到危险跑得比狗还快……”
耿志军回头瞪他们一眼,不满道:“战友累成这样了,你们还说风凉话,回营以后一人给我写份检查!”
豺狼嘿嘿一笑,接着面色大变,尖利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蛇!叶欢,好大一条在你后面追……”
嗖!
整个人挂在耿志军肩上气息奄奄的叶欢身形化作一道黑烟,眨眼间跑得没了影儿,姿态那叫一个精神抖擞矍铄。
……
叶欢归队时脸色有点赧然,耿志军一脸铁青的瞪着他:“还要不要呼叫直升机把你送回京城?”
“不用了……”叶欢干笑。
“你的武器,弹夹,手雷……”
“我自己扛……”
“完成任务回营地……”
“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篇幅不少于800字……”叶欢一脸门儿清。
“战友们帮你扛装备……”
“回京城,全聚德烤鸭伺候!”
耿志军淡定的点点头:“讲究。”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起山林一群燕雀。
……
行军第四天,距离毒贩交货地点只有两天路程,小队队员们神色凝重起来,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前进停止全部换上了军事手语,整个队伍的行进过程全部保持静默状态,除了不准开口说话,走路也被要求尽量不准发出异常的声音,免得惊起丛林里的动物,被敌人所发现。
小队的行进方式也以战斗队形向前推进,三三制交替掩护前进,众人的神经高度紧绷,小心而缓慢的向前移动,如此一来,小队的行进速度愈发迟缓了。
欣慰的是,这一路上叶欢居然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了,回头想想一路的艰辛,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那个曾经在宁海每天混吃等死的小混混怎么可能有如此的毅力闯过这片死亡丛林?
捱到快日落时,耿志军宣布今天行军结束,找地方宿营,黑夜里的丛林更充满了不可知不可测的危险,为了队员们的生命负责,耿志军是不会选择在夜晚行军的。
众人慢慢走到丛林深处,一块直径十余米的小池塘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
众人一喜,不待耿志军下令,大家便纷纷朝池塘跑去,宿营之前如果能饱饱的喝几口水,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静静的给自己洗个澡,对这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军人来说,无疑是难得的享受。
耿志军看着池塘附近铺排着的厚重落叶,以及……四周寂静得连昆虫的鸣叫都全无一丝的环境,寂静中泛出几分令人绝望的死气,呆了几秒之后,丛林经验丰富的耿志军忽然脸色一变,大声命令道:“不好!全部都给我回来!这是命令!”
众人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忽然便听到了一声闷哼,众人回头望去,骇然发现一个外号名叫土狼的战友站在池塘边铺满了落叶的空地上,而他的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往下沉着……
“沼泽!我日!”叶欢不是傻子,立马便明白那是什么,当即便瞋目裂眦大叫出声:“狗日的,快拿绳子救人!”
话音刚落,几条粗绳索同时准确的甩到了土狼的身前。
“土狼,别慌,别乱动,放松身体,用手抓住绳子,我们把你拽出来!”
众人纷纷发力,然而他们的心和土狼的身躯一样,以不可阻挡之势缓缓往下沉着。
身陷沉积不知多少年而形成的沼泽里,岂是几条绳索能拽得出来的?
强烈的求生意志令土狼紧紧抓住了抛过去的那几条绳子,自己也借着绳子的力道往前爬,然而他的身躯却越陷越深,几个呼吸间,大半截身子已经被落叶下的黑色沼泽淤泥拖了进去,只剩胸部以上还留在外面。
“抓紧啊,使劲啊!”叶欢拽着一条绳子拼命的往外拉扯,绳子的另一端,土狼也双手用力的往外拉着,想摆脱沼泽淤泥里那莫名的巨大吸力。
然而,人的力量怎能与大自然相抗?
眼见着土狼的身躯陷得越来越深,众人拼命用力之下也无法阻止土狼越来越下沉的身躯。
叶欢腮帮子咬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不可遏止的突突直跳,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手下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的拉扯着那条等于是战友生存唯一希望的绳子。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叶欢犹自不觉,他的思想已变成了一片空白,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拉他出来,让他活着!
人与大自然的抗衡,终于还是失败了。
过了一两分钟,土狼的身躯已深深的陷入了沼泽中,淤泥已漫到他的肩膀部分,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着。
众人一声不吭的仍旧往外拉扯着绳子,然而土狼却已悄然松开了手,定定看着泪流满面的战友们,土狼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不必了,兄弟们,就算把我的手臂拉断了我也出不来,给我留具全尸吧……下辈子投胎至少不用缺胳膊断腿儿了。”
“土狼,你他妈抓住绳子啊!我们一定可以把你拽出来!”叶欢在沼泽边痛哭失声。
“叶欢,别犯傻,我已救不得了,不……不就是一条命吗,老子……老子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土狼虚弱的大笑。
情知已不可挽救,耿志军流着泪哭道:“土狼,我的兄弟,你还有什么心愿赶紧说,兄弟们一定为你办到!”
土狼眼中浮出几分依恋,喃喃道:“家里……”
耿志军断然道:“你家里的老娘和弟弟,部队管了,兄弟们管了,你老娘我们给她养老送终,你弟弟我们保他上大学,将来混出个人样儿!”
土狼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我没有牵挂了……”
淤泥已漫到土狼的下巴,弥留前的最后几秒,土狼缓缓环视众战友,虚弱笑道:“兄弟们,下辈子咱们再一起喝酒,我……上路了。”
话音落,土狼的身躯已全部沉入了沼泽之中,连头发丝都看不到一根了。
叶欢呆呆注视着平静的黑色沼泽,眼神无比空洞,不知站了多久,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大哭道:“没了,土狼没了!尸骨无存啊!我日……”
众人也呆呆的站着,眼泪不由控制的纷涌而出,四周的空气中充满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痛和悲伤。
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战友,现在整个人陷没入了沼泽中,连尸体都找不着,历惯了生死的特种战士们此刻仍旧悲伤得不能自已。
悲伤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耿志军忽然跳了起来,拳脚没头没脑的朝队员们身上揍去,一边揍一边哭着大骂:“你们这群狗日的!老子没下宿营命令,你们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一个个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了,这点控制力都没有,以前的训练和实战你们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软软瘫坐在地上,耿志军再也不复政委的威严,嚎啕大哭道:“活生生的一条命,一条人命啊!我们的兄弟啊!再也见不着了,你们还老子的兵来!”
“……他老娘把活蹦乱跳的儿子送到我手里,老子连骨灰都没法还给人家,老子怎么跟他老娘和弟弟交代啊,你们告诉我,老子怎么跟他家人交代啊……”
众人的眼泪愈发止不住,纷纷大哭起来。
“政委,你别说了,以后我们就是土狼他老娘的儿子,亲儿子!”众人流着泪,在那片刚刚吞没过战友兄弟的沼泽边庄严起誓。
……
这一夜,众人仍旧在池塘边宿营,可大家都没有睡,围在沼泽边静静坐着,眼泪流了一夜,也静静的陪着逝去的战友度过了最后一夜。
叶欢抱着膝盖也呆呆的坐了一晚,凝视着前方的沼泽,想到它吞没过朝夕相处的战友,心中便不由自主感到一阵深深的哀痛。
土狼临死前那张微笑的脸庞反复在脑海中浮现,那么的坦然,无惧,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沼泽吞噬。
生命给予了这群军人什么样的意义?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坦然面对死亡?临行的笑容仿佛赴一场盛宴般轻松,他死前在想着什么?
这一夜,叶欢思考了很多,一夜间他仿佛也懂得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天亮启程,众人收拾行囊,留恋的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沼泽,然后站好队列,同时朝沼泽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接着继续开赴前方。
耿志军仍在流泪,在沼泽边留下了一句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