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的空间不算太大,随着航向黎明号的行进,整体微微摇晃。
看起来这些人并不在意这架战争机器的舒适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头顶的光线短暂的闪灭着,单调的滴答声不断的鸣响,那是安置在机舱内的盖革计数器,它的指标稳定,焕发着稳定的莹绿色。
塞琉坐在角落里,因为过于颠簸红隼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或者说十分不好,面无表情,紧盯着位于机舱中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货台,被了防止滑动被皮革带死死的禁锢在了原地,其上正躺着一个人,披着一层大衣,拘束服被穿在身上,他熟睡着,整个人缩成了虫卵的模样。
经过了一阵警惕的观察后,亚瑟确认了洛伦佐的昏迷,把他转移到了航向黎明号上,其实按照之前如此诡异的一切,最为稳妥的办法是通知伯劳再来一次炮击,毕竟这个死而复生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一副极度危险的样子。
可在短暂的心理斗争后,亚瑟放弃了这个想法,洛伦佐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诡异的未知,而对待未知的最好办法就是接纳它,了解它,将未知转化为已知。断然的毁灭未知仅仅是逃避而已。
机舱里还有另一个人,红隼抱着已经预热的铝热步枪坐在另一边,本来按照净除机关的收容流程,现在应该有一圈的猛男守着洛伦佐,至少数十把铝热步枪指着他,如果异样必须确保第一时间能把这个神经病熔铸成雕像。
可……这对于这个神秘的神经病显然不靠谱,刚刚那么恐怖的炮击与原油爆炸都未能杀了他,更不要说这些可笑的铝热步枪了。
于是只留有红隼一人,虽然对这个猎魔人抱有些许的信任,但见识到刚刚恐怖的一切,红隼还是觉得带把武器比较好,虽然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对抗洛伦佐,但至少能让自己安心些。
“你还好吗?”
除了引擎的轰隆声,机舱里平静的要死,红隼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该死的平静,向着一边的塞琉搭话道。
“还……还可以。”
塞琉小声的回应着,她的大脑还有些宕机,一瞬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女孩的世界被撕裂又重组了数次。
人都是需要交谈的,突然的对话令凝重的气氛都松懈了几分。
“我没见过这样的洛伦佐。”
她说道。
“什么样的?这种绝世猛男状态,我见的倒很多……你不知道在妖魔潮里见到他时那种感觉多带劲。”
红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洛伦佐时,那列充满妖魔的光辉号列车,猎魔人仅凭一人便死死的扼住了死亡的潮水。
“说实在的,有这个神经病在身边,有时候安全感简直爆棚。”
塞琉觉得有些意外,然后她说道。
“看起来你们倒很熟,他从不和我说这些,有时候我甚至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红隼的眼神微微变化,他意识到了什么。
“这很正常,毕竟我们是与妖魔作战,避免带无辜人下水,我们会尽可能的减少与普通人的交际。”
“你也看到了,明明妖魔与你的世界很远,可却因为洛伦佐,你被卷进了这么可怕的事件中。”
就像回想起了什么,红隼继续说着。
“实际上就是这样了,自从我入了这行,我就像个自闭儿一样,没有正常的交际圈,也没有什么朋友……其实大家都和我们一样。”
“这样不觉得……很难过吗?”
塞琉不明白的问道。
“可因为与我们的联系,而导致朋友被妖魔盯上,那只会让人更难过。
与其失去,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拥有。”
红隼平静的回答。
“干这行,总会失去点什么,比如正常的生活,习惯就好。”
“可听起来还是很蠢。”
塞琉还是想不明白,这种白白付出的感觉,他们不为人知,是黑暗的城墙,即使死去也不会被人记述。
“就像什么,为了大义而死?”
红隼问道,他一边说还一边自顾自的点头。
“没错,大概是这个意思,刚入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简直蠢爆了,甚至说就像个傻子一样送死。”
“可……总得有人当傻子不是吗?”
他自嘲着说。
“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有人是黑暗里的持火者,有人是柴薪的燃烧者……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这样就足够了。”
塞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看着那昏迷的洛伦佐,目光变得复杂。
“你们就是这样一群蠢蛋?”
“大概吧。”
“看起来只有蠢蛋之间能互相理解。”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什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不过,说我们是一群因相同的目标聚集起来的人,更好理解吧。”
“什么样的目标?”
“维系理智的世界,”红隼说,“人类不能继续活在恐惧之中了。”
这是洛伦佐也曾说过的话,塞琉微微触动。
谈话既不浅显,也不深刻,就像闲聊一样,两人就像保持应有的默契一样,不去触碰那残忍的深入。
“接下来你们会做什么?”
“做什么?”
红隼有些不明白。
女孩调整着话语,再次说道。
“就是,怎么对他?”
她伸出手,指了指还在昏迷的洛伦佐。
在塞琉的想法里,他们会把洛伦佐认作某种怪物,说不定这个倒霉鬼的余生会在某个严格把控的监牢里度过。
“哦!这个啊,应该是先拖回本部做个全套的检查,然后隔离观察。”
红隼回想着之前对洛伦佐的后续收容大概都是这个流程,这么一看他们和这个猎魔人的合作还真是密切,猎魔人在前方拼死拼活,他们只要在猎魔人昏倒后,把他捡回来就好。
“你们不会杀了他吗?”
塞琉有些担忧。
虽然是这个神秘的部门的一个小股东,但仅仅从这个神秘部门显露的一角,塞琉就已经能感受到他们的可怕。
这是一群完全凭借着绝对的意志行事的机器,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很难想象几乎同化为妖魔的洛伦佐落到他们手里会发生什么。
“杀了他?为什么?像洛伦佐这样的绝世猛男可不多了,没有他,这次行动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害怕归害怕,红隼还是很敬畏这个猎魔人的,毕竟可不是谁都有勇气带着一列车的原油罐发动自杀式攻击的。
劳伦斯是如此的可怕,狡诈诡异,洛伦佐在之前的缠斗中,稍有怯懦或许就会被他发现意图,导致整个计划流产。
可最终这一切还是成功了,这个猎魔人不仅成功带着劳伦斯一起死,还提前释放了塞琉,实际上在原计划中,劳伦斯唯一显露破绽的时候,是他侵占他人意识时。
那时的劳伦斯不会感知到外界的事物,那是最完美的刺杀时机,也就是说原计划里,应该死在爆炸中的是塞琉。
可红隼不会说这些,计划已经成功了,没必要让女孩了解世界的阴暗面,毕竟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塞琉缓缓说道。
其实大家都看见了,那恐怖的黑翼天使,那扭曲可憎的卵,那已经超脱了人类对于妖魔的认识,这是击破常理的未知。
“你觉得他像个怪物,所以你担心我们会杀死一个怪物?”
红隼精准的发现了话语的问题的所在。
塞琉愣了愣,过了一会她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洛伦佐带来的价值足以让我们忽视他的风险,别说杀了他,我们说不定会请最好的医生来确保他能迅速恢复,好继续卖命,毕竟妖魔那么多,一时半会也杀不完,看他那个兴奋样,他看起来也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塞琉的眼神怪怪的,在红隼的烂话下,担忧洛伦佐的心情反而转变成了,“这是某个黑心公司吧,我怎能投资了一个这个东西啊”的状态。
气氛姑且轻松了许多,红隼也很喜欢这样,总比刚刚那一副凝重的感觉要好很多,之前那种气氛一直给他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洛伦佐就突然起尸失控,彻底妖魔化,带着大家一起死的预感。
现在好多了,就像从押送危险目标,变成送洛伦佐去火葬场,顺便在旧敦灵给他挑一块上好的墓地,然后在欢声笑语中和这个见鬼的家伙说再见一样。
红隼傻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突然的笑意弄的塞琉有些发毛。
其实红隼也是个烂人,一紧张就满嘴的烂话,似乎这样能为自己减轻压力一样,就像在妖魔面前讲冷笑话,再压抑的气氛,也会被他搅成一团狗屎。
“你还是不懂我们这群人,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起来的蠢蛋,为了这个目标我们连命都不在乎,难道还在乎同事是不是怪物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红隼还是死抓着铝热步枪不放。
“你觉得评断一个人类身为人类的标准是什么。”
他紧接着发问道。
“长得像人类,体型像人类,会说话,会思考,还是说有着人类一样的躯体构造?”
红隼接连的问话弄的女孩不知所措。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在海上航行的大船,从起航之初便不断的替换木板,直到最开始的木板全部替换掉……它还是最开始的那艘船吗?”
塞琉很喜欢读书,她知道这是什么。
“其实猎魔人就是忒修斯之船,从他们植入秘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朝着非人的方向行进。”
“秘血不断的改造着他们,更强的力量,更强的体魄,更长的寿命……”
红隼说着看向了中央昏迷的洛伦佐,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是维持人形,状态稳定的“妖魔”。
“你觉得洛伦佐还是人吗?哪有人受到如此的创伤还能活下来,你说是不是?”
红隼再次看向了女孩,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红隼,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世界,诡秘阴暗的世界。
“可你又能说洛伦佐不是人类吗?”
从生理结构上来说洛伦佐确实不是属于人类,他是妖魔与人类的混血,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异类,不属于任何一方,也绝对不会归属任何一方。
但他又怎么可能不是人类,他一直站在人类的角度与妖魔作战,维系着理智的世界,手持的火焰,燃尽所有的恐惧。
“说到底,这个东西其实蛮哲学化的,换个角度说,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切除下来,泡在营养液里维持着他的生命……他不具备人类的形体,甚至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那他还是人类吗?
又或者说一个残疾的家伙,用钢铁与机械弥补了那缺失的部分,可这与被秘血改造的猎魔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们都是被外力改变了本身,那他还是人类吗?”
红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这些都不是决定一个为人的标准,真正决定为人的标准是意志。”
“意志?”
塞琉问。
红隼认真的点了点头,说。
“对,意志,人类的意志,不屈的意志。”
他嘲笑似地说道。
“你觉得那些行下罪恶的人,他们还是人吗?他们有着人类的躯体,人类的结构,人类的外形,可你觉得他们真的是人吗?不,那只是披着人类皮囊的野兽。”
红隼看着那中央熟睡的男人。
“洛伦佐·霍尔默斯才是真正的人类,虽然是个怪物,是个极度危险的猎魔人,但他依旧是人类,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那怪物的躯骸里有人类的意志,纯粹的意志,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虽然说他在某些方面简直是有才无德,但你得承认,他确实有着自己的底线,不容僭越的底线,那个底线铸就了人类的意志,于是在黑暗里举起燃烧的火。”
“意志才是评断人的标准,而这才是人类,即使知道自己是个蠢蛋,还是义无反顾。”
“向着绝望的死地发起冲锋!”
红隼气汹汹的说着,可手还死死的握紧了铝热步枪,他说着说着笑了笑。
“当然,害怕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是人类啊,注定不完美的人类,害怕怯懦什么的太正常了。”
可这也是红隼敬畏洛伦佐一点,猎魔人似乎从来不知道畏惧是什么,那愤怒的火熊熊燃烧,就像个见鬼的熊孩子,管你恐惧还是黑暗,先一把火点了再说。
说到了最后反而平静了起来,沉默着。
塞琉看着那中央安眠的家伙,就像重新认识了洛伦佐一般。
那怪物般的身体里是一颗偏执心。
有些可笑、有些神经病、还怒气冲冲的,人类的心。
终幕 加百列
“这一次可真是大失败啊。”
昏暗的船舱里,疫医自顾自地说道。
此时的船舱与他刚来时已经截然不同,低温的气体形成乳白色的气海,在地面上缓缓涌动,随意的踏步都会激起一阵浪花。
就像某个奇异的仪式现场,角落里堆满燃烧的烛火,鲜红色的蜡油如血般在地面上流淌,与寒冷的气体交织在一起,如同云层里的暖阳,泛着荡漾的微光。
疫医转身去拿另一处的药剂,随意的观察了一下他的“实验室”,对于这里他爱极了。
船舱的两侧布满巨大的容器,其中的灯光难以映亮内部的物体,只能隐约看到狰狞的一角,它们被低温所束缚,陷入久远的沉睡。
在临近操作台的位置,有着几个垂下的倒钩,其中一个上面挂着奄奄一息的妖魔,它的躯体被残忍的解剖,锋利的爪牙被一一拔除,可这还不至于杀死它,心脏微弱的起伏着,就像待宰的牛羊。
以妖魔那疯狂的本性,即使是这样也不会阻止它那嗜血的欲望,可疫医是一位优秀的医生,细长的银钉贯穿了它的主要关节,并且在主要血管上接入了管道,大量的镇定剂被注入,沿着血液循环扩散至全身。
于是可怕的怪物也像只小猫般温顺,任由疫医的手术刀落下,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不仅没能侵占那个猎魔人的躯体,还没有成功对斯图亚特团体进行侵蚀,甚至你自己还死了。”
疫医一边说一边摇摇头。
“还真是全盘皆输啊。”
目光看向了妖魔,疫医几分嘲讽似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劳伦斯,我一直以为你想做什么,就一定会成功呢。”
“闭嘴。”
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源于妖魔的体内。
“好好,我不说行了吧。”
疫医坏笑着,然后用钩子拉开了妖魔的血肉,露出那扭曲的内脏。
那是难以想象的亵渎之幕,畸形的内脏挤压在一起,伴随着心跳缓缓蠕动着,一片血污之中,一个近乎烧焦的肉瘤存在于其中,他的双眼早在最后的战斗中被洛伦佐按碎,只能在狰狞之中,勉强分辨出这是一颗人头。
“呼,真没想到这个技术真的可行,但这依旧救不了你,劳伦斯,你现在的寿命可以用小时来计算了。”
疫医看着那令人作呕的一幕,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满意的点点头,这简直是他最完美的艺术品。
在爆炸之后,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疫医隐秘的抵达了战场,随后在一片列车的废墟之中找到了几乎死掉的劳伦斯。
就像洛伦佐妖魔化后夺得了些许的存活之机一样,劳伦斯也进行了妖魔化,而杀死一个妖魔,摧毁心脏远远不够。
疫医捡起那烧焦的头颅,就像嫁接植物一样,暂时将他移植到了妖魔的躯体上,凭借着妖魔化的力量,令妖魔的内脏血液循环等,来维持这个头颅的存活。
这个技术只在医学的设想中出现过,本意是在断肢不好处理,或者有更危急的症状下,把断肢移植到身体的胃部,连接血管保证断肢的血液循环维持活性,当条件充足时,再次接续断肢。
虽然不清楚如果头断了能不能接上,但本着开拓医学与生物学的目标,疫医这么胡乱的操作居然还真的把劳伦斯给暂时救活了,或者说维持他的濒死状态。
可这不够,只是权宜之计,劳伦斯可没有华生那种神秘力量的帮助,圣杯的血肉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屈从于他,现在的一切仅仅是疫医对他的延续而已。
“别废话了,疫医,做你该做的,我快不行了。”
劳伦斯的声音虚弱无比,维持妖魔化愈发艰辛,他就要失去理智沦为那憎恶之物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疫医慢悠悠的,毫不着急的样子。
走到另一旁,机器轰鸣作响,伴随着齿轮的转动,容器内的积水被抽干,随后温度回升。
容器被打开,素白的身体从其中倒下,不过在摔在地上前,被疫医一把抱住。
他凝视着那张朴素的脸,很奇怪,它的样貌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普通,普通到你甚至难以在看过后,回想起它的样子。
疫医将这具好似尸体的人抱到一边,随后放在手术台上。
“好吧,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
说着他取出了手术刀,将其插入妖魔的内脏之中。
粘稠细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低沉的呼吸声与妖魔的哀嚎,疫医一点点的将劳伦斯的头颅取了出来,断口清晰,拉起无数的血丝。
“短时间内被断头两次感觉如何?”
劳伦斯沉默,他并不想理疫医的冷笑话。
此刻他所有的思绪都被用来控制妖魔化的力量,他处于毁灭的边缘,疫医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将毁灭降临的时间延迟起来。
可他并不害怕,劳伦斯预见过自己的死期,他注定会死,但不是这个时候。
疫医将头颅放在了那尸体的一旁,就像某种恶趣味一样,两个面容互相对在一起,劳伦斯失去了双眼,他根本看不到那尸体的样子,而那尸体紧闭着眼,就像熟睡的孩子。
随着温度的回升,那惨白的皮肤也有了些许的血色。
“那么开始吧,劳伦斯。”
做完了这一切,疫医后退了几步,就像在避让什么一样,他远远的观望着,敬畏之中有剧烈的侵蚀荡起。
密闭的空间里卷动起了无名的风,它扰乱了气流,带起了那乳白色的气体,在烛火的微光中,如光洒在了海面之上。
似乎是某种诡异的仪式,短暂的平静之后便是剧烈的异常,那未知的权能在此刻激发,它升腾涌动,辉光跳跃之中,仿佛有女人在浅浅的吟唱,天使般圣洁。
疫医紧紧的盯着这一切,能观察到这种现象的机会可不多,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能看到这种堪称“神迹”的力量。
温暖的圣洁中有寒冷沿着他的脊柱攀爬,它打破了现有的一切,疫医紧接着敏锐的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他的瞳孔紧缩,试图观测那美妙的一切,目不转睛,直到有模糊的虚影缓缓升起。
疫医几乎窒息起来。
他从不相信什么神的存在,对于福音教会的教义也毫不在意。
可这个东西除外,这个诡异神秘的东西。
它是实际存在的,能被旁观者,实际观察到的。
疫医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奇怪的虚影,在上一次劳伦斯在【间隙】中被华生击溃时,他便在劳伦斯的身上看到过这些,那时有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他,仿佛是要将那虚影拖出躯体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疫医心里早有了一些预想,可他不敢相信,如果相信的话,就证明他所坚信的世界是错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就像教义里的堕落一样,因为在他所了解的世界里,他所能理解的知识里,只有这个词汇能将其解释。
“灵魂……”
疫医低声呢喃着,忍不住向着踏步,试图去触摸那神秘的虚影。
但它就像虚妄的一瞬般,不等疫医抬起手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紧接着手术台上那具素白的尸体开始剧烈的抽动,关节诡异的扭曲,肌肉收缩,沉默的躯体之下,响起沉闷的声响,随后这声音愈发迅速高昂。
就像急速加快的机器,过载运行着。
直到最后那素白的尸体倾倒了下去,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被气体笼罩,而另一边劳伦斯的头颅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大抹大抹的鲜血从断口之中涌出,血肉开始干瘪,沿着残缺的颅骨下沉,转瞬间变成了嶙峋的模样。
疫医愣了很久,最后才试探地喊道。
“劳伦斯!”
没有人回应他,他警惕的向前,可突然那具尸体动了起来……或者说不该再用尸体来称呼他。
男人赤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内部的液体与其他不明的粘稠物质被他全部吐了出来,随后他大力的呼吸着,新生的躯体迎来第一次呼吸。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剧烈的痛苦令他再次哀嚎了起来,随后便是身体的复苏。
停滞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鲜血在躯体内迅速涌动,皮肤变得灵敏起来,船内的低温令他仿佛坠入冰海一般。
他似乎还不熟悉这躯体一般,踉跄的站了起来,用力的睁开了眼,仿佛很久没接受过光一般,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眼中都如烈日般炽目,痛苦中他流下泪水,因为站不稳再次摔倒了下去。
疫医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没有施加帮助。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终于积蓄了些许的力气后,他支撑着自己跪坐在了地上,随后双手用力的击打着地面。
劳伦斯发声大笑着。
就好像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吼出来一般,年轻的躯体愤怒咆哮。
他做到了,就像曾经预知的那样,这远不是他的死期,脆弱的眼睛用力的睁开,毫无惧色的迎接着世界的光,哪怕泪水流下,他也不曾闭眼。
诡异的笑声不断,直到把嗓子笑哑,再无力气才缓缓停了下来。
“你们猎魔人还真是诡异的不行啊。”
疫医赞叹着,拿起一旁的衣袍披在劳伦斯的身上。
“按照你的要求,用圣杯血肉培育出的躯体,为了保证稳定性,圣杯的血肉只占据极小的部分,但代价就是你远没有以前那样强大了。”
“那都不重要,力量什么的,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拿回来。”
劳伦斯的声音嘶哑,看起来他还没有适应这具新的躯体。
虽然躯体是新生的,可那可怕的战斗经验早已刻进他的意志之中,短暂的失控后,劳伦斯已经能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之上。
“不,还不算失败,我终于清楚了那个猎魔人是谁,而且这次假死也成功的瞒过了净除机关。”
劳伦斯回想着最后的时刻,爆炸令那保护的面甲脱落,他看清了洛伦佐的脸,也终于清楚了他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会是他,毕竟在劳伦斯的记忆里,他应该死在了圣临之夜中。
“不过这不重要了,我们已经成为了幽灵,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净除机关都会视我为死人,现在起我们才是真正的融入了阴影之中。”
虽然惨痛,但这代价还是可以接受,劳伦斯试着走了几步,虽然有些跌跌撞撞,但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步伐稳重,与刚刚判若两人。
“真不敢相信啊,这样的奇迹,真的是那所谓的权能做到的?”
疫医环绕着劳伦斯而走,他现在倒不在乎劳伦斯融入阴影之中想做什么。
他仔细的观察着劳伦斯,那感觉就像在检查一具完美的实验体,而他在思考从何处开始解剖他。
这可不是什么医学奇迹,这是神才能做到的神迹。
“这是【间隙】的力量,所谓的侵占就是如此。”
劳伦斯缓缓说道,不过很快他就像力尽了一般,扶着墙壁缓缓倒了下去,捂着脑袋,面露狰狞。
“你看起来很头疼。”
疫医就像个正经医生一样问道,“需要止痛药吗?”
“不,不用,这仅仅是侵占后的后遗症,毕竟我是以意志侵占了他人的躯体。”
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疼痛看起来远比劳伦斯说的要重。
“当然,这具身体并不存在什么意志可言,但在从躯体之间的跳跃时,我意志还会受到些许的割裂……如果这身体本身存在意志,这会更糟。”
“比如?”
“比如失忆,比如记忆混乱。”
劳伦斯解释道。
“你杀死了原本的意志,取代了他,他的意志碎片与你融合在了一起……就像纯净的水有了杂质,侵占的次数的越多,水越是浑浊,你的意志就会被更多不属于你的意志碎片所污染,直到在混乱的记忆中彻底迷失了自己。”
“听起来很危险。”
疫医回答,这是一种慢性的死亡,没有血,没有伤口,但劳伦斯这个名字会逐渐消失在时间之中。
“所以我们会有一些标识来确定自己,就像黑暗中的启明星一样。”
劳伦斯淡淡的回答着。
可疫医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警惕的问道。
“如果这个权能真的如此诡异与强大,西方世界早就属于福音教会了……”
与其说是侵占一个人的身体,倒不如说是侵占了一个人的“身份”。
疫医退后,目光随即看向了那手术台上干瘪的头颅。
“那么,‘劳伦斯’,那个又是你的第几具躯体呢?”
刚刚才把劳伦斯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可现在又剑拔弩张了起来,疫医的衣袖一阵蠕动,仿佛那衣服之下的怪物要破体而出。
可劳伦斯却像是清楚疫医的反应一样,他轻蔑地笑道。
“如果我说,那确实是我第一具躯体,你相信吗?”
他继续说着。
“别紧张疫医,我不是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份权能充满好奇。”
劳伦斯缓缓的抬起手,年轻鲜嫩的血肉,这是只在梦境里出现过的妄想,可现在却融入了实际之中。
“我是猎魔教团的教长,可在我任职的期间里,我也不曾知晓这份权能的存在……我是在《启示录》中发现的这份权能,强大诡异,但很奇怪的是,教会似乎刻意隐瞒它的存在,如果不是我的叛变,可能我终其一生也不会知晓其的存在。”
这也是劳伦斯敬畏这份力量的原因,他不清楚福音教会为什么要将其封藏,但能令福音教会这等怪物能止住贪婪的力量,这必有它的原因。
他低声念叨着那神圣的名字。
“加百列。”
似乎听到了久违的呼唤般,幽深的黑暗里,无数的虚影缓缓的抬起了头,凝望着穹顶的那圣洁的辉光。
尾声
“所以洛伦佐呢?我以为他会来的。”
亚威站在宏伟殿堂的一角,所有的荣光与辉耀尽存于此,伴随着乐团缓慢浅吟的曲目,温暖肃穆的力量笼罩着这里。
亚瑟……或者说菲尼克斯公爵摇了摇头。
“他被我们暂时隔离了起来,虽然我对于猎魔人抱有信任,可……死而复生这种事还是太过于诡异,远超我们的认知,无论是我们还是洛伦佐自己,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接受的过程?我也有所耳闻,其实以洛伦佐那个恶劣的性格,他估计都没有什么排斥的心理反应。”
亚威说道。
菲尼克斯公爵看了一眼老管家,似乎没想到他也如此熟悉洛伦佐,至少是熟悉那个恶劣的性格。
“是啊,白赚一条命,这个神经病肯定活的比以前更快乐。”
菲尼克斯公爵感叹着,目光看向了殿堂的中央,温暖的光洒下,光芒的沐浴下女孩显得各位神圣轻灵,可能是上天都在喜爱这一刻,就连阴郁的天空都难得的晴朗了些许。
“塞琉很希望他能来见证着一切,虽然她没有说,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是一个喜欢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内心里的女孩。”
亚威看着那在红毯上前行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她越走越远,无尽台阶上的女人对她微微笑,随后伸出了手。
这里是神圣庄严的铂金宫,整个旧敦灵,乃至整个英尔维格的权力中心。
今日古老的仪式将在这里展开,这是斯图亚特公爵权力交接的一刻,在女王的授予之下,塞琉将在今日真正继承这份百年的荣耀,成为最年轻的女公爵。
“这样吗?”菲尼克斯公爵叹着气,“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现在倒理解了。”
“什么事?”
“关于伊芙和她差在哪里的事。”
亚威一愣,目光有些怪异,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洛伦佐那个王八蛋,要砍我女儿时,可一点都没犹豫啊,可换到塞琉这里,他反而带着劳伦斯去自爆……其实计划远不是这样的。”
他缓缓的说着。
“可现在这么一看其实仅仅我们把他想复杂了而已,除去那些不同的身份,他们也仅仅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说实在很难把洛伦佐想成普通人。
“想一想,亚威,一个女孩,在她身处最黑暗,心智最懵懂的年纪……那是情绪最激烈,最纯粹的时候,一个人把她从窒息的海洋里捞了出来,带她前往光芒的世界,还一路教了她稀奇百怪的东西,换谁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或许是憧憬,或许是爱慕……”
菲尼克斯公爵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真是见鬼的剧情,可生活确实如此,就像黑暗里划过唯一的流星,于是你像个傻子一样追逐着那落下的星陨,因为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我们内部有过一个这样的设想,侵蚀是相互的,妖魔在侵蚀人类的同时,其实人类也在侵蚀着妖魔,两方是在互相影响着,但人类的影响过于微弱……洛伦佐或许也是如此,他也受到了塞琉的影响,虽然他没有意识到。”
“什么影响?”
亚威几分好奇。
“人性。”
菲尼克斯公爵回答。
“我一直将洛伦佐视为野兽,又或是机器,因为他一直如此高效冷酷,什么烂话搞笑的样子只不过为了令我们放松警惕而已,可直到那时我才发觉他身上的挣扎……在人性与兽性之间挣扎。”
“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但确实是这样,在相互影响中塞琉教会了他人性。”
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菲尼克斯公爵继续说道。
“你敢相信吗?洛伦佐还是一位慈善家,他赚的钱基本都捐献给了那些抚养孤儿的修道院。”
亚威的神情很是意外,很难把这个事情和那个猎魔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就是这样,那时他很高兴,只要塞琉死了,他就毫无弱点可言,变成纯粹的意志,可也很难过,塞琉死了,他就真的成为一头嗜血的野兽。是那个女孩联系起来他与世界的关系。”
菲尼克斯公爵看着光芒下的女孩,她正在鞠躬,视野似乎有些恍惚,或许许多年后,也会有一位头发火红的女孩站在这里,继承着不死鸟的荣誉,这么一想反而有种难言的感慨。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个特殊的人对吧,能让你放弃那固执的理想。”
他的语速很慢,目光看向了亚威。
“对于你而言那个人是谁呢?”亚威说。
“当然是伊芙了,她是我最后的温暖了。”
他毫不掩饰对于女儿喜爱,虽然这份爱在伊芙看来有些不可理解。
“与其说是守卫人类世界,倒不如说是守卫她的世界,其余人类只不过恰好和她生活在一片天空下而已。”
“也就是说保护大家都是顺带的吗?”
“这是当然的了,你们又不付我们工资。”
两个老家伙说笑着,难得的轻松。
可菲尼克斯公爵的脸色随即冰冷了下来,他看着一旁的亚威,目光充满威严的审视。
“你应该清楚我接下来想要问些什么,对吧。”
老管家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有预兆一样。
“当塞琉与你们接触那时起,我就有所预感了……我本以为能瞒一辈子,只要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老管家复杂的看向前方,人群之后那如天鹅般挺立的女孩。
“这是洛伦佐苏醒后得来的情报,当时他没能阻止劳伦斯,他捕获了塞琉,并成功的以她为纽带扩散侵蚀……可大范围的妖魔化没有出现,那些处于我们监视名单上的斯图亚特团体安然无恙。”
菲尼克斯公爵缓缓说道。
“虽然洛伦佐是个神经病,但作为侦探,他的有些话确实很有道理。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不可思议,也一定是真相。”
他沉声道。
“塞琉根本不是什么斯图亚特的血脉对吗?”
那是恐怖的秘密,掀起惊天的巨浪。
一切显得是如此讽刺,塞琉正在接受着荣耀的授予,而在这一刻所谓的荣耀也仅仅是欺骗。
可老管家显得很平静,只是简单的回复着。
“是的。”
他说着笑了起来。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尊贵的斯图亚特血脉怎么会流落到高卢纳洛呢?即使流落,愤怒的敌人也会斩尽杀绝……只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玩笑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菲尼克斯公爵不解的问道。
其实眼下两人的谈话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塞琉是最后的斯图亚特人,而亚威是这古老家族最后的侍者,只要他肯定塞琉的身份,别人根本查不出异样,至于那诡异的模因污染,妖魔的力量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
“你是这血脉的守护者,可在最后你却玷污了这份荣耀……仅仅是为了令斯图亚特延续下去吗?”
亚威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里倒映着光辉。
“不,不是这样的菲尼克斯公爵,荣耀从不归于什么血脉,即使是老斯图亚特公爵还活着,他也会同意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随便找个人来解决绝嗣的问题吗?”
他显得有几分愤怒。
“你令纳维斯·斯图亚特蒙羞。”
纳维斯·斯图亚特,就是他在战争中授予了所有人,随后在光辉战争中立下显赫的战功。那是被记录在英尔维格历史中的男人。
这本是严厉的斥责,可在亚威的耳中就好像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的更开心了,紧接着看向菲尼克斯公爵。
“不,没有人任何人会怪罪我,尤其是纳维斯·斯图亚特,相反他会赞誉我,因为我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菲尼克斯公爵不解的看着他,随后亚威继续说着。
“知道吗?他真正的名字叫纳维斯·多德,是一个铁匠的儿子。”
可怕的真相就此显露,被亚威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菲尼克斯公爵联想起了之前有关斯图亚特家的传闻,来自那已经灭亡的巴斯克维尔的警言,破碎的拼图整合在了一起,他一脸的惊愕。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问道。
“也就是说那些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只是大家都很团结,紧紧的抱在一起,谁也没有泄密,于是纳维斯·多德成为了纳维斯·斯图亚特。”
亚威继续说着。
“是啊,真相就是这样,其实斯图亚特的血早就断绝了,在一百年前的古堡里,他就随着老伯爵一起死去了。”
“可这样又如何呢?菲尼克斯公爵。”
他反问道。
“血脉早就断绝了,可斯图亚特的荣耀依旧在这个世间里延续不是吗?而且愈演愈烈。
荣耀从不归于什么血脉,它归于人的意志,即使是死了又如何,总会有人将蒙尘的它拾起擦拭,继续前行。
意志要比血脉更强大,它永远都不会被杀死。”
菲尼克斯公爵呼吸一阵剧烈,果然人心还是要比妖魔复杂太多,多得他有些思考不过来,话语如同重锤般锤击着他的心脏,到最后才勉强问道。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此呢?那曾经的过往已经是百年之前了,为什么还是如此固执呢?
“因为我们要延续斯图亚特的名字,延续它的荣耀,这我们唯一能回报那时战争授予的方式了。”
让这个名字延续下去,是他们唯一能对那位老伯爵缅怀的方式。
“而且它早已不再是一个姓氏那么简单了,它代表的同一种意志,以及那些为此联系在一起的人。”
亚威的声音愈发沉重,伴随着殿堂里升起的乐曲如同虔诚的神言。
“斯图亚特不会灭亡,也绝不会灭亡,只要还有人愿意奉行此道,他便可以被冠以斯图亚特之名。”
掌声如雷。
所有人都欢庆着荣耀授予的这一刻,而也是在这一刻菲尼克斯公爵察觉到了数不清的目光,他猛的抬头却发现见证的人群中有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微笑的看着自己,点头示意。
是他们,那些在战争中起誓之人,那些斯图亚特团体。
这是塞琉的授予,每个家族都派出了代表而来,他们从不缺席。
身为亚瑟的他,头一次感到了未知,对于旧敦灵的未知,对于英尔维格的未知,他从未想象过这力量会如此强大隐藏的如此之深,在那诡异的感觉中,他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们选出了塞琉?”他问道。
亚威点点头。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女孩,虽然她有些任性,但女孩子嘛……”
他缓缓诉说着,古老的意志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就像将这些疯子联系在一起的净除机关。
菲尼克斯公爵几分敬畏的看着亚威,看着那人群中向他示意的人们。
“我会保密的。”
“即使你说也没事,没有人会信的,就像巴斯克维尔一样。”
亚威平静的说着。
仪式结束了,大家都围了上去,欢庆这位年轻的公爵。
“对了,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洛伦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亚威将一枚徽章取了出来,是斯图亚特的家的徽印,六十一把交错成圆盾的利剑们。
“塞琉说她当时最后授予了洛伦佐。”
菲尼克斯公爵接过了徽章,声音有些迟疑。
“你应该知道,在当时她还不具有公爵的权力,而且女王对于你们这种肆意的授予,早就做出了限制。”
“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即使女王承认又如何?洛伦佐是猎魔人,与妖魔厮杀的疯子……他注定是个藏在阴影里畏光的家伙。
况且真的授予了他,他一定会在自我介绍时加上奇怪的前缀。”
亚威继续说着,面带笑意。
“这只是源于一个任性的孩子的认可而已,他不会出现在斯图亚特的历史之中,也不会被记述,最多在野史里有他的一角,可那又会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这样有意义吗?”
菲尼克斯公爵不明白,不被人所知的荣誉,这只是一片美好的虚妄而已。
“是啊,没有意义,他不会存在于任何一个位置之中,但又恰恰相反,他会很有意义,会一直存在于那珍贵的位置之上。”
“哪里?”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里。”
亚威伸出手轻轻的敲打了一下菲尼克斯公爵的胸口。
“在她这里。”
老管家离开了,就像其他人一样,将荣誉加身的女孩团团围住,庆祝着这一切,菲尼克斯公爵则有些呆愣在原地,古老的秘密在刚刚展现,如此轻描淡写,就像午后的闲谈一般轻松,可余音此刻才缓缓回荡,震慑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的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徽章。
与正常的斯图亚特徽印有所不同,剑铸的圆盾上多了一把利剑,第六十二把利剑,现存的第三十三位被授予者,注定隐秘在黑暗里的起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