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妖魔般的怪异挂在海蛇的身上,如同嗜血的寄生虫一样,谈论着如何杀死这头宏伟的生物。
洛伦佐与疫医相较于海蛇,实在是过于渺小,对比下来就像蚂蚁在研究怎样击杀大象一样。
可这一次不是虚妄的幻想,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虽然感到惊惧,可他能分辨出那一丝一毫的胜算。
面对这样诡谲的怪物,哪怕一支舰队在这里,也会被祂轻易地摧毁,工业的怒火难以阻止祂的步伐,甚至说凡人从来都不应该与他/她对抗,而应该选择卑微地臣服。
但是……他们不是凡人。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此刻的他们都很难与所谓的凡人有所关联,他们可以是伪神,可以是恶魔,可以是怪物,但唯独不会是人类。
他们早已踏上的升华之路,朝着更为伟大的存在升格着,这从来都不是凡人与祂的战场。
而是祂与祂的。
“你确定你能在【间隙】里杀死祂吗?”疫医有些不相信。
“我不清楚,能支配这样的躯骸,想必祂和劳伦斯也没差多少,可能还要强于劳伦斯,”洛伦佐看向上方的强光,有些无奈地说道,“可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旦晨辉挺进号沉没,我们可就是真的失败了。”
洛伦佐说着,探索世界尽头不是目的,目的是探索之后,带着有用的信息返回英尔维格。
海面白昼升起的那端已经清晰了起来,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片无际的冰川,他需要晨辉挺进号在其上破开一条可以通行的航道。
“哪怕击伤祂也好……”
洛伦佐做着最坏的打算,只要击退海蛇,给予他们些许的喘息时机也好。
“疫医,我需要让祂虚弱下来!”
洛伦佐再次喊道,喊话的同时洛伦佐挥起尖爪,疯砍着海蛇的身体,将这些巨大的鳞片从边缘扒开,露出猩红炽热的血肉。
“肉体是意志的屏障,只有祂虚弱了下来,我在【间隙】里袭杀祂的可能才会大大增加。”
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下一刻身上的触肢狂舞了起来,它们纷纷刺入缝隙间的血肉,一点点地深入其中,就像在土壤里生长蔓延的根茎般,迅速地在海蛇的血肉之中蔓延。
“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了,霍尔莫斯!”
疫医大吼着。
洛伦佐看着无数红线的狂舞,仿佛疫医是在将自己与海蛇同化成一体一样,触肢带着他的意志在血肉之间游走,宛如寄生虫一样。
或许……或许有希望,可这还是太慢了,疫医的寄生太慢了,以这海蛇的体型,他至少需要数十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地寄生住祂。
“抓紧了,霍尔莫斯,这原本是准备给你的。”
猩红之中,洛伦佐能看到狰狞邪异的笑容。
不等洛伦佐思考什么,在他的身下燃起了万丈的辉光。
血鲨号在海蛇的绞杀下崩溃,巨力将船体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也将藏在内部,疫医为洛伦佐所准备的东西所摧毁。
幽邃的深蓝之中闪过了一点赤红的光,随后光芒炸裂。
轰鸣的爆炸掀起了重重海浪,破碎的金属在高温的冲击下四射着,全部倾泻在了绞杀的蛇身上,坚固的鳞甲在瞬息间破碎,缝隙间涌动着炽白的光,可很快它们便被爆裂的金属覆盖,成吨的鲜血灌入海中,随即因高温蒸发成灼热的水气。
刺耳的哀鸣响起,泛起音浪。
疫医事先安置在血鲨号内的炸药全部被引爆,这原本是为了洛伦佐所准备的,洛伦佐在驾驭了黑天使后,对于船只有着极大的威胁,故此疫医想出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对策。
他们两人的目的一致,但心态完全不同,洛伦佐需要活着返回英尔维格,把这些信息带回去,疫医则不在乎,他从未想过退路,对于这个真理的探求者而言,世界尽头便是最完美的葬身地了。
这时洛伦佐才意识到,疫医根本不是在寄生海蛇,只是在努力地将自己固定在其上。
狂暴的爆炸给予了海蛇一次重击,如此近的距离下,加上破碎的船体,巨大的金属残破如同巨剑般切割着祂的身体,有的被鳞甲挡住了,有的鳞甲则早在冲击中便布满了裂痕,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
惨烈的伤口之中有鲜血溢出,可紧接着有火苗在血肉之下滚动着,鲜红的触肢蔓延,相互纠缠着,试着将这巨大的伤口重新缝合。
这一切都倒映在洛伦佐的眼中,这头海蛇所体现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多,这也证明着祂所升华的程度,远超洛伦佐的预计。
海蛇哀嚎,剧烈地晃动,祂反复猛砸着血鲨号的残躯,撞击着海面随后又升起,连带着洛伦佐也一阵摇摆,险些被甩下了蛇身。
“疫医,祂受伤了!”
洛伦佐喊道。
“我知道!这种爆炸祂要是还不受伤,就见鬼了!”
疫医高声回应着,他的注意力全在海蛇的身上。
现在疫医可以说在以一种物理的方式侵蚀着海蛇,猩红的触肢不断地在血肉之中穿行,蔓延至祂的神经与骨骼,这就像洛伦佐曾经遭遇的胃咀草一样,这便是权能·亚纳尔异化的体现。
随着触肢的深入,疫医能感受到这血肉深处的异常。
灼热,越是深入海蛇的身体,疫医便能感受到炽热的高温,乃至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上,根本没注意下方的爆炸。
“疫医!你最好看一眼!”
洛伦佐再次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的情绪。
疫医转过头,他看到了流淌在怒涛之上的火流。
这是为了击杀洛伦佐而准备的奇袭,虽然最后用在了海蛇的身上,可效果依旧非凡,在两人的下方,海蛇身体的中段之上,此刻正有着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巨大伤口,仿佛有把无比巨大的利剑斩击在了其上,将海蛇切割,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海面,阵阵灼热的血气升腾着。
洛伦佐可不觉得这是爆炸能做到的,下方的海面里有着刺眼的辉光,他看到了逐渐沉于猩红的铁质,那是血鲨号的撞角。
在通常情况下,使用撞角进攻,还要思考船体结构的稳定等诸多因素,可在血鲨号被摧毁沉没的情况下,完全不必在意这些。
轰鸣的爆炸将这沉重的撞角托起,在爆炸的推动下,它就像把急速刺出的骑枪,凶狠地命中了海蛇的躯干,险些将其完全贯穿。
“我说,你为了杀我都做到这份上了吗!”
洛伦佐看着沉入海底的撞角,忍不住地吼道。
如果不是这海蛇突然插手,说不定洛伦佐真会被疫医阴到,哪怕躲过了爆炸,这撞角的冲击也足以摧毁晨辉挺进号。
“你觉得我可能算到这一切吗?”
疫医也鬼叫着,他根本没想过爆炸会引起这样的反应。
“这最多是巧合吧,如果我有这本事,你早就死在棱冰湾了!”
疫医注视着下方,视线的余光却警惕着洛伦佐,他们的同盟是短暂的,眼下的危机结束后,谁也不清楚两人之间还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是怎么回事呢?疫医。”
洛伦佐盯着下方的巨大伤口,在血液冲净了之后,能清晰地看到伤口的断面。
鳞甲之下便是柔软的血肉,断面鲜红,鲜红之中有着数不清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着,试图将这恐怖的伤口重新合拢治愈,但它的体型太大了,这样的自愈显得极为缓慢。
伤口的深处,是露出裂痕的巨大骨骼,它们洁白的就像雕塑一样,穿插在血肉之间,更下方则是令洛伦佐凝视的地方,原本以为血肉之下会有筋膜内脏,可映入洛伦佐眼中的只有升腾的光。
光芒铸就了这头海蛇的主干,现在随着伤口的破损,这些被束缚的光也在逃逸,它们开始倾倒,和鲜血一同落入了海面之上,激发出了浓重的蒸汽,热气转瞬飞逝。
“那是……火吗?凝实的火。”
疫医难以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可他扎入蛇身深处的触肢们却回应着,那是凝视的火,涌动在体内的火,被鳞甲包裹的火。
“这是……净焰。”
洛伦佐呢喃着,他看到了鳞甲的缝隙间,那如呼吸般起伏的白光消失了。
“疫医!脱离祂!”
洛伦佐高呼着,他只来得及警告这些了,因为在洛伦佐语毕的那一刻,鳞甲的缝隙间,星光高涨。
无比炽热的高温自海蛇的体内释放,整片海面都因这高温陷入了浓重的海雾之中,风暴带来狂风将它们驱逐,但很快便又更多的雾气涌现。
从晨辉挺进号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海蛇被涌现的海雾所包裹,随后其中出现了难以直视的强光,仿佛是熔化的白昼般,升腾的焰火缠绕着海蛇,汇聚至了蛇头的辉耀之中。
洛伦佐从蛇身上脱落了,准确说是被迫脱落,在辉光涌动的那一刻,无形的高温气浪在蛇身上掠过,直接扫过了洛伦佐的身体,瞬息的高温下,洛伦佐的体表开始了大面积的碳化,切入鳞甲之中的利爪也在顷刻间崩溃。
高温侵袭了身体的绝大部分,眼瞳在支撑了几秒后便熔解成了一团粘稠的胶质,然后便是开始解体的肢体,视野转瞬间便陷入了黑暗,洛伦佐看不到疫医的状况,但他知道疫医已经深深地陷进海蛇之中,他恐怕没时间躲避这些了。
他能想象到疫医身体崩溃化为灰烬的情景,这画面他见过很多次了,海蛇杀死他们,就像洛伦佐利用净焰杀死妖魔一样,这从来都不是一次对等的战斗。
海博德远远地看着这雷团海雾混淆的战场,他看到那高居的白昼再度高涨,刺眼的光芒里,一道数十米粗的光流被倾洒而出。
那是来自海蛇的吐息,但更像是从白昼之中倾泻的瀑布,完全由凝实的焰火所铸就的光流,温度达到了极致,乃至所有被其触及的物质都在一瞬间蒸发,宛如神明的伟力般,随意地更改着现实的物质。
圣洁的光辉下,所有的生命都在消亡。
纯粹的光流注进大海,极致的高温蒸发了上千吨的海水,涌起的水蒸气转眼间便构筑成了一道升腾的汽柱。
血鲨号的残骸也在这倾倒下蒸发,大部分的物质被直接气化,只有少数的金属能坚持稍许,它们先是变得赤红,然后便如寒冰般融化,完全消失于大海之中。
幸存的人类与妖魔也被一同蒸发成了虚无,他们甚至都感受不到痛楚,在目睹到光芒的降临时,他们便已经死去了。
“诸神啊……”
海博德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失去了战意。
他并不是那些疯狂的狂信徒,可见到了这样的情景,海博德所认知的知识无法去合理地解释这些,为了明确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怪异,他不断地寻找着答案,直到开始神化。
人类就是这样,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便只能将其神化。
那是来自尘世的巨蟒,缠绕中庭的大蛇。
他看了看四周堆积的尸体,恍惚间海博德觉得自己真的踏入了那神圣的居所。
“无止境的厮杀,一次又一次……”
海博德艰难地前进着,他的心神开始颤抖,最后忍不住地说道。
“你是对的啊,伊瓦尔。”
可视的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还有船体的碎片……到处都是尸体与断肢,到处都是死去的生命,海博德沐浴着他们的血,幸存地活到了现在。
“这里就是英灵殿啊……这哪里是什么美好的归所呢?”
坚持到了现在,海博德被这压抑与绝望所打倒,他还可以继续挥砍下去,可面对远处那犹如神明般的海蛇,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
紧握的手开始松懈,乃至折刀都要脱手。
“别松手,海博德,松手就握不紧武器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些许的微光,将海博德从压抑的绝望里拖出。
他惊喜地看向身旁,在长久的静默后,黑天使开始了行动,它缓缓移动着,披挂着剑刃,来到了海博德的身边。
“洛……洛伦佐!”
看到了黑天使有所行动,海博德惊恐的心终于能稍微平静下来了。
在这压抑的绝望之中,每个人幸存的人都不由地期待着洛伦佐,哪怕这个家伙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与恶趣味,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将其视为了希望的化身。
如果有谁能带他们走出寂海的话,恐怕只有洛伦佐了。
“对,是我,不是幻觉,握紧武器,海博德,如果松开的话,就死定了。”
洛伦佐激励着海博德,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握紧武器。
他们的状态很糟糕,洛伦佐也同样如此。
短短的几分钟里,洛伦佐经历了数次死亡,意识破碎又重组,仿佛有千把刀切割着脑海的意识,当洛伦佐再度能看到世界时,他已经被重重钢铁所包裹,温热的血肉纠缠在他的身边。
他不清楚疫医是生是死,洛伦佐只知道这海蛇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那灼白的洪流如果命中……不,哪怕只是波及到晨辉挺进号,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绝对致命的创伤。
可这一系列的坏消息里,也是有些好消息的。
经过这接连不断的死亡,洛伦佐觉得自己摸索出了些什么。
“你……其实就是守望者,对吧?”
洛伦佐注视着在海雾之中翻滚的海蛇,喃喃自语着。
祂与守望者一样,这些邪异的存在,他们最基本、最原始的职能便是守望,守望着这些不该被人触及的领地。
从海蛇之前一系列的攻击中便可以看出,祂的意识很原始,就像野兽一样,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反应,如果有更高级的意识潜藏在其中,操控着祂,那么祂完全有能力在洛伦佐无法观测到的情况下,摧毁所有人。
和那些被洛伦佐杀死的天使一样,祂空有着强大的躯体,但主宰其的意志却无比浑噩,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间隙】里的作战,或许没有洛伦佐想象的那样艰难。
【诺塔尔,调整路线,我们要先杀了那个家伙。】
洛伦佐依靠着【间隙】通讯着,在这种情况下,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完全被隔绝,只能各自为战,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诺塔尔?】
没有回应,洛伦佐发现自己找不到诺塔尔的【间隙】了。
“诺塔尔死了。”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洛伦佐回过头看到了狼狈的塞琉与克拉夫。
她们两人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武器与补给,看样子一路逃到这里很是艰难。
“就在几分钟前,诺塔尔殉职了。”
塞琉看着高大的甲胄,对着洛伦佐说道。
“那现在是谁在掌舵?”
洛伦佐发问的同时侵蚀也在扩散着,波及至了快变成废墟的指挥室,他接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间隙】。
朦胧的意识间,他听到有声音回应着他。
“你好,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一只手把持着舵盘,另一只手挥舞着折刀,将最后一头妖魔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