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帮主,走啦!”
李元祥拖着恋恋不舍的上官庭芝,背上龟壳,驾着马车,奔江夏城去了。
“唉……”
砸吧着嘴,上官庭芝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样子。
“啧啧,你都含乳三日,莫非口中不觉滋味了?”
“李兄取笑我作甚?”
白了李元祥一眼,上官庭芝望着数十里碧波斧头湖,陡然感慨道,“李兄,你看这武汉,如何?”
“如今不过是盲人摸象,如何又如何?不如何又如何?”
嘴碎的江王殿下嘿嘿一笑,“只觉得比扬州强了不少,你看那‘崔经理’,料理人事堪称如丝如水,倘使扔去河北山东,怎地也能做个下县县令吧?”
“我却以为,这‘崔经理’也不必甚么下县县令差了。倘使一辈子窝在武汉,便比县令还要强了三分。犹如当年长安城西的富户,岂能比河东的县令低贱?”
二人浪荡潇洒,可也不是凡俗之流,体会了一番温柔乡,也不恋栈,抽身之快,让一帮忙前忙后暗中保护的大兵,都是惊讶不已。
“嘿……这两个小郎,还真是不一般。”
“哥,这二人不会是下面玩废了吧?往常见那些个公子哥,来了这地界,没个十天半个月,岂能脱身?‘崔经理’花样百变,任你什么女郎何种把戏,都能弄来取悦。这两个见识再高,还能高到哪儿去?”
“你懂个屁,这两个不一般。怪不得能拜入‘李江北’门下。”
“嫖个妓还能有甚不一般的?都是嫖,偏他们两个小郎去嫖,还嫖出高深莫测来了?”
“滚一边去,等你哪天做了老子的旅帅位子,再来聒噪。”
“是……”
糙汉们的任务也快结束,今日一过,暗中保护的工作,就彻底移交给了江汉观察使府。其实这光景,斧头湖到江夏城的班车上,就有人员其中。为的就是防止两个年轻人心血来潮,要亲民要体验疾苦,跑去挤班车。
过了斧头湖,官道就彻底变了模样,道路两旁各有一排树木。多是水杉,一丈便是一棵,不算粗大,有个不过是七八岁童子那般高。
不过水杉好活,有个十来年,长上三四丈锅盖粗细,那是不成问题的。
“这路真是舒坦宽敞。”
听到马蹄声的节奏越来越稳,上官庭芝从车窗内探了脑袋出来,看着远处的风景,竟是有些激动。
“这些个小屋,是给人纳凉的?短亭长亭么?”
“我看那小屋外面,还竖着牌子,上面是有字符的。咦?”
李元祥愣了一下,在那小屋边上停下,跳下车,绕到一旁,才惊呼道:“金虹,快来看,这是铁的!”
当当,佩剑敲了敲铁轨,“还是好铁!”
“适才没注意,原来这路里还嵌着铁轨,这武汉好大的手笔,不怕人偷么?”
“要偷也不易啊,还得翘开水泥。”
二人观摩了一番,啧啧称奇,“原来是这般道理,想来是有马车在轨道上走的。这小屋估摸着就是短亭长亭之类,只不过,被用来做了车站。”
“走,我们到下一站看看,兴许有人,这一站没人。”
上了马车,江王殿下有点兴奋,马车跑的飞快,不多时,居然追上了一辆造型怪异的大型马车。
虽说都是双驾马车,可这马车走的不紧不慢,后面车厢更是长大,车厢有窗栏,里面塞满了人,二三十人,拥挤其中。
李元祥瞪圆了眼珠子,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二三十人中,居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怕非礼吗?”
好奇的上官庭芝小声问李元祥。
“你看那驾车的。”
仔细一看,居然是个有警察编制的……
再看那有轨马车的车厢顶上,还插着一根旗子,只是旗杆却是一根短枪,枪头锃亮,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人穿戴,似是差不多的。”
“兴许是去了一个地界。”
“跟着。”
“好嘞。”
哒哒哒哒……
李元祥就这么慢慢地跟在后面,很快,连续过了两三站,本就拥挤的车厢,继续加塞了几个人之后,才又稳稳当当不紧不慢地顺着铁轨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原来是工坊么?”
“那边才是江夏城,这里居然就已经这般热闹?”
江夏城南,绵延出去二三十里,都是规制特别的房间屋舍。除了道路平坦之外,原本的护城河居然顺延出来十七八条沟渠,都能通行舟船。舟船一字排开,各有物资其上。
上官庭芝仔细看了,这些沟渠,都是分门别类的。一条沟渠,似乎只运同种物资。有水果的,便见一筐筐橘子在船上,直通某个水门卡口,那里云集了大车板车,水果立刻就是被踢走。
有纺织物的,就有麻布、麻料、麻线、麻绳等等,在另外一个卡口停靠。
也有运粮食的,北地麦子在这里交易,一条小船就是一万斤,而卡口勾兑的文书,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还有辽东皮货,不拘是熊皮狼皮,甚至连虎皮都能瞧见,再有各种羊皮牛皮甚至是猪皮,一张张垒叠,规模之大,江王饶是在长安府库,都没见过。
“这还不到城内,不过是个南城郊外,怎地这般厉害?怕是比扬子县都够了。”
李元祥自以为见多识广,这时候也有点吃不消,他入眼处,哪里瞧得完?连汉阳钢铁厂、江夏纺织厂都没见识过呢。他们的马车刚刚到这里,就已经眼见着有些小堵,路口有警察、白役维持交通,只是和别处不同,这里都是靠右行驶,不曾胡乱穿梭,故而看着,也不杂乱。
“咦?那是个厂房么?”
上官庭芝手一指,就见不远处有个入口,竖着牌子,上面写着“景仁麻纺”,厂房规模不小,除了寻常织机之外,还有奇怪的机器没见过。
“那冒烟的,是不是永兴象机?”
“比象机小了不少,莫非是改进的?”
“诶?这里边的人,怎地有不少连头型都变了?”
“李兄,不若你去问问?”
“去就去!”
李元祥兴致勃勃,跳下马车就拦住一个正在用推车转移麻线纱锭的男工:“老哥,这厢有礼,打问个事体,成么?”
“小郎君,俺这里正忙着,若是久了,却是不行。”
“噢,不久不久,就是斗胆问一问。我看那厂房里,好些男工,都还了头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不会被人说不孝么?”
“噢?你说这个?”
这男工笑了笑,拿布巾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小郎不嫌弃俺粗鄙,俺也就说说。”
大约是抽空歇歇,男工道:“这里面机子不比别处,早先也不愿意把头发剪断,只是时常有人头发被卷在其中,女工还好,男工多要粗鲁些,有些用气力的,也用不上女工,故而被卷了头发的,男工多一些。这被卷了头发,当时连头皮都卷了去的也不是没有。次数多了,如之奈何?”
本想问为什么不用包巾撲头,李元祥脑子一转,便觉得问了只会显得自己蠢,于是叹道:“原来如此……”
“如何不是?”
男工笑了笑,“倘使是别人逼着,那自是两说,便要厮打一番。这光景,都是讨个差事谋生,旬月领了工钱赡养父母扶养子孙,见了头发,也不算甚么。”
“是了,这是孝,非是不孝。”
李元祥拱拱手,“叨扰老哥了,多谢。”
“无妨无妨,俺还要做事,小郎自便就是。”
心情有些复杂的江王殿下返转马车,上官庭芝连忙问道:“是甚么缘故?可是有人逼迫?”
“倒不是有人逼迫,都是自行剪了的。”
然后李元祥把听来的缘由,跟上官庭芝这么一说,“上官帮主”顿时也神色复杂,感慨万千道:“李兄说的无错,这些人是孝,非是不孝。”
马车驶过麻纺厂,二人尚未入城,就异口同声道:“‘地上魔都’,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