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新城,武陵山青枫峡西南端的出口,徐汝愚于新朝五十四年春役五万流民于此筑城。
青枫新城青石夯土为基,青砖垒砌,每边城墙宽五百至六百步,周长约五里许。规模比寻常的邑城要小上许多,便是建安堡、东阳堡比青枫新城也要大一些。
珏儿穿着青翠纱罗大襟短衫,望着远处的役工正在娇阳下夯筑路基,挥汗如雨。
顾铭琛主持工曹,这里本可以遣别的官员来主持,不过青枫新城地当武陵山进出南闽的要隘,顾铭琛放心不下,于是亲自过来监事。
青枫城修完,就要继续向南闽深处推进,坞堡以及驰道是首先要考虑的。南闽战局若是顺利的话,则可以扭转过去一年在漳州不利的局势,若是不顺利,大军就可能撤回到漳州城的北面,固守漳州城与南闽的宗政颜氏二族相峙。
城外马蹄踢踏,顾铭琛抬起头来,只见城外数骑带起漫漫扬扬的飞尘疾箭似的向这边射来。
漳州军情飞骑。
青枫城南门当值哨尉远远看见军情飞骑扬尘驰来,下令开启笨重的城门。
幼黎让珏儿到漳台照顾徐汝愚的起居。南闽战局启动之后,徐汝愚便居无常处,考虑到普济海匪随时可以登陆漳台,便让珏儿到这青枫新城来,让她兼着粮草监事的职。这样一来,珏儿便被羁在青枫城中。
这飞报清江政事堂的军情过青枫城时,因为珏儿的原因,都要留下一份副本。
军情飞骑换马离去,不一会入了武陵山。
顾铭琛下了城墙,走过来,从珏儿手中接过军情册文,急速浏览一遍。
没有出现大的变动因素,军情极为简略。没有说明大人的行踪,但看军情是从建安堡而非漳州城发出,可推知大人没有进入漳州城总筹大局。
顾铭琛见珏儿脸有颓色,暗叹一声,轻声说道:“珏儿姑娘,暑气还没消去,你还回府里歇息吧。”
珏儿没有应答,过了片晌,问道:“铭琛,我准备将粮草监迁到闽中城去署理公务。”
“闽中城只有四面的城墙修起来,除他一概没有,珏儿姑娘去那里有些不便……”
“没什么不便,结营居住就是。闽中城连贯建安堡与漳州城,粮草监本应设在那里。”
让珏儿到青枫城监事粮草是徐汝愚的意思,自然是考虑青枫城处于南闽战局的最内层,没有敌袭的危险。
顾铭琛不便在军务上多言,说道:“不如派人去问大人的意思?”
“他盼不得我回宣城或是雍扬去,他既然让我署理粮草后勤,这署所设在那里,我总能决定一二。”珏儿想起与汝愚见面时的情景,说道:“明昔昨夜率军过建安堡,宗政荀达与公良友琴未必看不出建安堡乃是我方的要害,建安堡我不会去,但是闽中城却要有个人主事,以便两相策应。”
顾铭琛心想:大人不纳珏儿姑娘,并非对她没有情义,只是大人的事,谁也插不上嘴。打定主意将青枫城中的事情尽快处理掉,明日一同去闽中城,免得珏儿姑娘又要去建安堡。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将青枫、闽中筑城的进展略说了一遍,便转身离去。
五月初,珏儿与徐汝愚匆匆见过一面,徐汝愚领着郑梦淮等人离开建安堡。与上一次见面,徐汝愚又瘦了许多,眼睑间的坚毅让人看了心痛。
珏儿没有坚持留在徐汝愚身边,回到青枫城监理粮草。
自明昔领大军过建安堡向龙岩北境挺进,建安堡的作用立时凸显出来,建安堡若是失,明昔这路大军后路就被截断,给养也无从保障。
南闽卫军主力的视线被吸引在漳州城南的永嘉堡上,但是普济岛尚有充足的兵力能过迅速进入闽北的大战场。
徐汝愚专注的望着南闽地形图,建安堡、永嘉堡、甘棠海湾被显著的标识出来。
甘棠那边将漳台东侧海面出现普济水营哨舰的军情紧急递送过来,现在就摊放在地形图的右上角。
徐汝愚望了石案对面的郑梦淮一眼,问道:“郑公以为公良友琴会遣多少人马进入漳台?”
郑梦淮迟疑半晌,说道:“公良友琴无法从漳台获得补给,这就限制了普济派遣兵马的规模。”
徐汝愚摇了摇头,指着地形图说道:“明昔所率大军一万八千众,明日就可进入虎吞峡的背面,普济若不知这路大军的存在,遣军规模便不会过万,可能是南礁岛附近的驻军,明昔大军过建安堡的消息一经传出,公良友琴就不会犹豫了。”
徐汝愚拧起眉头,将思路稍整,说道:“换一个说法,昨日从甘棠堡那边传来的是普济先遣兵马的消息,公良友琴得到明昔部过建安堡的消息后,势必会加派进入漳台的兵马。”屈指在甘棠湾的方位轻轻击打了几下,说道:“甘棠湾。占据甘棠湾,就可以从龙岩获得宗政家的补给,水营战舰又可以沿着大漳溪向建安堡挺进,从而截断我进入龙岩大军的退路。甘棠湾有一场硬战。”
郑梦淮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普济水营的首战大半会选择甘棠湾,只要攻下甘棠湾,普济的后续兵马就可以在漳台的北部海岸登陆,迅速插到建安堡的背腹,而不虞粮草补给的问题。
越郡祝、樊两家各在与清江的接界处集结重兵,清江无法继续向南闽派遣人马,祝族封锁历阳境内的清江水道,令雍扬与清江无法通过清江水道互通往来。
越郡与南闽的四家势力一齐卷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
以目前的局势看来,南闽卫军于虎吞峡迅速集结超过两万的兵力,令徐汝愚无法快速的进行决战,以致失去突然发动南闽会战的先机。
普济军的直接参战已经不可避免;青焰军只要在南闽会战稍显颓势,祝、樊两族极可能不顾雍扬方面的压力出兵侵占清江。
此战无论得失,与越郡祝、樊两族之间的关系则完全破裂,祝樊两族面对清江与雍扬夹击的威胁,强行压制辖地民意,与普济媾和也不无可能。
想到眼下的局势,屠文雍寝食难安,却未见徐汝愚有何异常,心中诧然。
郑梦淮近日来眉头也是深锁不解,入夜前来自雍扬的一封急信,让他心头宽懈稍许。
“魏禺以为静海水营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止于普济北部海面压制普济军。”
徐汝愚笑道:“他在茫茫大海上,我如何授权给他?”将信函交给屠文雍,“归档吧。”
郑梦淮说道:“静海水营若能在普济链岛周围大胆穿插,公良友琴定不敢大肆向漳台遣兵,漳台的压力就能缓解许多。”
徐汝愚摇了摇头,说道:“公良友琴未免只有这点伎俩,公良友琴极可能因为静海水营的缘故,提前下决断。也就是说,普济主力进入漳台的时间可能会提前。”对屠文雍说道:“将这一情况通报甘棠,以供参考。”
甘棠湾主将是杨尚。
五月初,杨尚率所部人马从北面逼近龙岩城。漳州近海海面出现异情之后,杨尚迅速率骁卫军甘棠部返回甘棠湾,只令郑智享率领千余人马,在龙岩城外窥防。
漳台地形复杂,整体地势由西向东倾斜,西枕闽中山,与武陵邑相隔,闽中山地势高峻,山峰最高处可达三百丈,此西向东,由中山而低山、而高丘陵、而低丘陵、而台地平原,直至滨海,地势呈层状下降,却在近海处又有数座险峻的山峰隆起。
甘棠海湾便在近海隆起的山峰三面环围之中,北面的旗山高达二百三十丈,西侧与南闽的山岭起伏,东面则是茫茫大海。大漳溪从旗山南麓穿流而过,将甘棠海湾与山后的台地平原边络起来。
大漳溪过旗山时,有一处急拐。急拐处给两岸相距仅两百步的崖石夹住,水势湍急,白浪翻涌,河道拐过急弯,河道极速放宽,入海处河道宽达里许。但是溪水从拐弯到入海不过七八里之遥,被狭窄的弯道蓄得凶猛的水势还是直冲入海中里许的距离才混入湛蓝的海水之中。
杨尚、李印、君逝水并肩站在三桅海船的前甲板上,望着天水一线处的岛屿黑影。
甘棠水营的主要战船就是这种小型的三桅海船,数量不过三十一艘,每艘战船配制水营将士五十名,船师、水手十八名。
杨尚在追随徐汝愚之前,乃是清江境内一家山寨的匪酋,不过却无寻常匪酋的戾气,留有几道疤痕的脸削瘦清癯,双目显得坚毅而专注。
徐汝愚的信函是晨间到达的,证实杨尚心中的猜测。
徐汝愚在信中说道:静海水营若无非常手段,无法分担甘棠的压力。但是在杨尚心中,魏禺却是那种有非常的人。杨尚望着旗山上升起的冲天狼烟,嘴唇不自觉的翕合了一下,心想:这眼前的普济海匪却需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