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
林夕的眉头皱了起来,衡荣昌的能力的确比他猜测的还要大些,然而宋成鹏被他逼到此种程度才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这里面的水,恐怕也比他料想的要深些。
“他叫什么名字,报的是什么案子?”他看着声色俱厉的宋成鹏,看着宋成鹏的眼睛,问道。
“你要明白,我们只是生意人,不是捕快。”宋成鹏看着水火不侵般的林夕,冷声道:“我们也只是查到有人正好看到这人去清河镇提捕房报过案,至于报的是什么案,你难道不能自己查?”
林夕微微仰起了头,道:“宋管带似乎语中有深意,还是隐瞒了许多本该说的事情。”
宋成鹏沉下了脸,没有再说其他话,而是再次重复道:“我们只是生意人,不能惹和不该惹的东西,我们绝对不能碰。”
林夕看了一眼宋成鹏,看了一眼他身周的所有人,平静地问道:“云秦律上以什么最重?”
不等宋成鹏说话,他自己答道:“人命最重。”
“生意钱财,比不上人命。”林夕认真而平静地说道:“所以云秦律皇亲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本身在这命案之下,一般的商号,配合调查本身就是分内的事,停留数天也会觉得很应该,但就因为你们是衡荣昌,是这息子江上最大的商行,正是因为你们的大,上下都有打点,才会骄横,遇到我如此,你们才会觉得愤怒。”
宋成鹏看着林夕,冰冷的道:“好一句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希望大人真能说到做到。”
林夕点了点头,道:“我会做到的。”
他这句话虽然声音依旧不高,但是因为语气中的平静和坚定,却是让这两条船上的许多人都面色不由得一肃,原本都是隐怒的心中陡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出来。
……
林夕跃回了张二爷持篙的小舟之中。
小舟无声无息的滑了出去,消隐在黑夜之中。
衡荣昌船上的人看到了林夕的身手,看到了他身上背着的两个大木箱,却是并未看到,在黑夜中为他执舟的是这江上龙王。
……
……
已是深夜,三里巷的一间小院厅堂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数人沉默的坐着,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张二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这里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着张二爷躬身行礼。
“二哥,那位林大人呢?四哥还在那临江小楼被拘着。”
行过礼后,这数人之中一名身穿黄布衣,踏着草鞋的粗壮汉子首先出声说道。
这是张二爷、朱四爷、甄五爷和刘七爷之中的甄五爷,原本在外面有些别的生意,但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却是也马上赶了回来。
“他已经和我一起回来去办事了。”
张二爷平和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扫过这在场的数人,缓声问道:“这些年我们息子江上的风浪大不大?我们是如何过来的?”
这在场几人都在等着张二爷回来主持大局,此时却是听到他突然说了这一句,顿时觉得心中愕然,这沉闷的厅堂内,却似乎有一股冷气在泛出来。
“这些年息子江上的风浪一直都很大,我们是靠兄弟齐心,才渡过来的。”
张二爷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他上前一步,走到一人的面前,道:“郑三路,我们虽然只是这江中的虾蟹,上不得台面,但至少也是我们吃什么,兄弟们就吃什么,而且你今日能坐在这里,便说明我们是将你真正的当成手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如别人好?”
这人正是当日那名和朴峰接头的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此刻朴峰便在他的身旁。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朴峰的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目光死死的钉在了这名青衫中年人的身上。
账房模样的青衫中年人沉默了片刻,微垂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张二爷看着这名青衫中年人道:“这两年我不能在外走动,便有更多的时间想些事情,查些事情倒是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这几日你去那个小酒肆的次数有些过多,只是我不愿无故怀疑你而已。”
青衫中年人又沉默了片刻,对着张二爷躬身行了一礼,道:“二哥你虽有龙王的名号,但对方是真正的过江龙,我已看到我们这些虾蟹的下场,便不能坐着等死。”
其余人都没有出声,整个厅堂更加的沉冷。
张二爷点了点头,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青衫中年人脸色微白,道:“请二哥留我一条性命。”
张二爷微微沉吟,道:“可以。”
青衫中年人再次行礼,道:“今日主事这刺杀的,是银钩坊的人。”这一句话出口,他的神情镇定了些,问道:“今日听闻二哥持篙追击,不知后事如何?有没有见到那名徐公子?”
“我和林提捕在燕来镇带回来一名锦衣年轻人,眼角有些狭长,面色倨傲。”张二爷看着青衫中年人道:“这人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徐公子?”
青衫中年人点了点头,道:“那便正是他了。他便是银钩坊的幕后东家。银钩坊……应该有军方来历。”
“军方?”
一听到这两个字,张二爷和周围的其余几人的脸色便立即又冰寒了数分。
……
临江小楼灯火通明。
林夕的上司连战山和东港镇董镇督下属的几名军部官员都在这间小楼前的临江平台上。
平台上躺着三具身穿黑水靠的冰冷尸身。
听说新任提捕遇刺,赶来的镇民已经将小楼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有越来越多之势。
这一日之间,林夕在镇民的口中就已经有不错口碑,而且对于绝大多数镇民而言,只有真正为民办事,敢于和某些势力为敌的官员,才有可能遇到这样的刺杀,所以这大多数镇民,倒是真正担心林夕的安危。
连战山和几名官员的脸色都是十分的难看。
他们知道林夕安然无恙,但到此时,竟然还不回来,还不出现。
杜卫青和梁三思等所有捕快和捕员此刻也都在小楼外和一些兵士维持秩序,不让其余人等靠近这小楼。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他们惊的是竟然有人光明正大的刺杀提捕,而且他们也第一时间查检过,从那些人的体型,身上的水靠和一些激斗的痕迹来看,这些刺客并不是一般的江湖杂鱼,而是真正铁血彪悍的凶徒。
这样他们单对单都未必应付得了的凶徒,现场竟然就留下了三具尸首。
这年轻提捕,竟然是有这样的能耐?
但既然能出动这么多凶徒刺杀提捕的,必定更加不是普通人,林夕能够应付得来么?
蓦的,一名面色黝黑的挑夫挤了过来,似乎想要强行挤进来看看,就在杜卫青伸手阻止之时,他的手中却是被塞入了一个纸卷。
杜卫青略微一僵,四下看看,发现并无任何一人注意,他便低声对梁三思说了声要去方便一下,便挤出了人群。
在无人之处就着黯淡的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之后,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便沿着小巷狂奔了起来,跑到了一处江边。
江边有一条船。
一条龙舟一般的快艇,上面足足有十二名持桨的黑面男子,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肤也像抹了黑油一般,黑得发亮。
杜卫青上了这条船,这条快艇顿时以比张龙王亲自驾舟还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激射起来,驶向还在燕来镇之上的清河镇。
……
东港镇,某间偏僻简陋的石屋。
锦衣年轻人冷嘲的看着安静想事情的林夕,道:“你将我从燕来镇带回来,便是要我和你在这里呆坐着?”
“至少就算你不说,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是银钩坊的老板。”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道:“我现在只是还有些想不明白,像你这么聪明,只是要嫁祸给朱四爷,让我替你拔掉这颗钉子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只要真正出了人命,这案子就牵扯得大了。”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看着锦衣年轻人,接着问道:“但那些刺客却应该是真正的想要除掉我,这我却是怎么都有些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锦衣年轻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倦意的打了个呵欠,嘲笑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在这屋里等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想到这外面的天色都快亮了……你要是有兴趣,还可以再慢慢想,只希望外面你那些等着你露面的顶头上司,也和你一样有兴趣,一样有耐心和好脾气。”
“正如我不喜欢你一样,我也不喜欢他们那几个。所以他们越不耐心和越没有好脾气,我就越高兴。”林夕说了这一句,却似听到些响动,眼中出现了些期待的神色,转头看向了这间石屋的大门。
“咯吱”一声轻响,这间石屋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名黑肌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湿气和水雾,也不知道是江上的水汽,还是他身上的汗水。
他对着林夕行了一礼,将一张牛皮小卷递给了林夕。
林夕只是细细地看了一遍,便站了起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锦衣年轻人,身上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息,道:“这份东西是来自清河镇……我现在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所以现在已经不用再等。”
说完这句,他直接提起了这名面带冷嘲神色的锦衣年轻人的领子,在对方惊怒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把就将这名锦衣年轻人推出了这间石屋之外,推得他没有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林夕随之走出这间石屋。
此时正值日出,一轮红日在江面上带着万丈光芒徐徐升起。
正大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