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行入了中州南郊工坊。
许多配着长剑的侍卫冷峻的围聚在这辆马车旁边,越是接近工坊的深处,这些侍卫似乎越加充满敌意,然而却越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敌意,都深深的垂着头颅,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的发白。
马车停下,长公主从马车中走出,穿过数重帷幕,走到张平的宝座前。
此刻的张平已然换了一身洁净的炼狱山掌教黑袍,座在那森冷的魂兵宝座上,即便吸入了诸多的黑虫,他的身体却依旧和之前一样瘦削,而且脸色也只是苍白之中泛出一些紫金的光泽。
长公主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低头并不代表着顺从,而是感觉屈辱。
张平冷漠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带着我的信徒们,去龙蛇山脉,甚至会征服大荒泽。我需要你帮我扫平一切的障碍,保证我的信徒们顺利到达鳌角山,还有让所有的云秦军队不要有什么妄动。”
长公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霍然抬起了头,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张平已经冷漠的接着说道:“不要说任何拒绝的话。我将云秦交给你,而且给予你足够的尊重,没有像占有奴隶一样的占有你。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我杀死林夕之后,我依旧可以让你这样治理云秦,我可以保证不插手你的治国,可以保证世间的安定。这只是一个很平等的条件对换。”
长公主不能和他一样的冷漠,听着这样的话语,她轻薄的嘴唇放佛要结出冰来,她看着张平,寒声愤怒道:“难道你的人生,只剩下杀死林夕么?如果只是这样,你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张平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又越过了她的身体,看着她身后如血水一样的红色垂幔,“我只知道意思……不杀了他,我这活着的每一日,便觉得没有意思。”
……
般若寺。
无尽沙海中刮起了一阵风。
一名白衣僧人,渐渐地在风沙中显出身影,走入了般若寺的佛光里。
他的面容祥和,眼神说不出的明静,他的身体本身,都似乎在散发着佛光。
远处在水渠清理着泥沙的人们,都先后的转过了身,他们看到笼罩着般若寺的佛光起了变化,柔和的佛光升腾着,隐隐约约在般若寺的上方,也要结成一个般若大佛。
真毗卢和云海也在水渠上,远远看到这样的景象,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道:“玄远师兄回来了。”
黄眉老僧从崖壁的洞窟中走出,在佛光里踏上了般若寺后的黄沙,走到了觉远的面前。
看着微笑和自己见礼的玄远,黄眉老僧无悲无喜地说道:“你已经悟了?”
玄远双手合十,又变幻了数个手印,静静的点头,吐出两个字:“舍身。”
黄眉老僧思索了片刻,他也彻底想明白了某些事情,摇了摇头,“这不是根治之道。”
玄远平静微笑道:“现在世间唯有一个魔王,今后魔王传承断绝,这便是根治之道。”
黄眉老僧微笑起来,平静喜乐地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玄远也微笑了起来,他也不再多说,对着黄眉老僧行礼,然后从黄眉老僧的身旁走过,穿过般若寺,穿过从般若寺中水源引出的大渠,脚步继续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玄远师兄!”
云海和真毗卢朝着般若寺赶来,云海远远地朝着玄远拼命地挥着手,大叫着。
玄远也朝着云海和真毗卢笑着挥手。
然而他的脚步不停,他走得比云海和真毗卢要快很多,所以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追不上的云海眼中。
云海经常见到玄远的离开,然而这次,不知为何,看着自己追赶不上的玄远,他却是突然觉得莫名的悲伤,两股眼泪夺眶而出。
……
炼狱山外。
很多军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留下还是离开。
他们敬畏和无助地看着平日里在他们的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炼狱山,一直看到夜雾升起。
在刚刚黯淡下来的天色和薄薄的夜雾里,外围的许多军队突然看到了一些衣衫褴褛的身影。
先是数十个,然后是数百个,然后是数千个,上万个……
许多将领的一生中见过许多次敌方大军在夜雾里出现突袭的情景,然而无数炼狱山的奴隶从夜雾中走出的画面,却是让他们陷入了更大的震撼之中。
他们的心情有些麻木,他们想象不到,炼狱山里竟然有这么多奴隶,多得比他们先前聚集起来的所有军队还要多。
所有从夜雾中走出的奴隶也很麻木,异常的迷惘。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炼狱山,除了那些流淌着岩浆的火山和弥漫着浓烟的矿洞之外,他们没有见过任何不一样的风景,他们中间甚至有很多人从小就在炼狱山中长大,很多人甚至忘记了怎么直立的行走,终日被沉重的矿石等物压着……以至于他们在得到释放,恢复自由走出炼狱山之后,还是双手双脚在地上爬行。
这些骨瘦如柴,或佝偻或爬行的衣衫褴褛的奴隶们,就像从夜雾里穿出的幽灵。
然而所有的军人都知道他们眼睛所见是真实的。
随着渐渐走入炼狱山外的旷原,越来越远离身后的炼狱山的黑影,麻木的气氛逐渐产生了变化。
哇的一声,不知道谁首先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哑哭喊。
随即,几乎所有的奴隶都好像从没有生命的幽灵变成了活人,开始撕心裂肺的叫喊,哭喊。
炼狱山外这片原本布满了许多破碎的兵刃残片,许多枯骨的旷原,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有许多颤抖的身影也从炼狱山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之前在炼狱山里的神官,然而此刻他们从炼狱山中走出来时,已经被迫脱掉了身上的血红色神袍。
没有了神袍,被驱逐出炼狱山,这些神官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怕。
这些神官在周围充斥天地的哭喊声里,也开始感到恐惧,身体索索发抖起来。
有奴隶开始冲向了这些神官。
有许多奴隶倒下了,然而也有神官倒下,发出了绝望而恐惧的叫声,有更多的奴隶涌向神官……所有的神官就好像被丢入狼群的绵羊一样,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撕碎。
……
林夕依旧牵着秦惜月的手在炼狱山里行走,看着炼狱山每一座山头,每一片崖壁的风景。
他没有担心被他释放出去的那无数奴隶接下来如何活下去,因为他很清楚,既然那些奴隶在炼狱山这样的苦役下还能够活着,那在他们得到自由之后,他们一定会有活下去的办法。
他也不急着离开炼狱山,因为攻占炼狱山除了断绝张平的一些资源,让这座永动机一般运转着的修行之地无法源源不断地为张平制造红袍神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他可以以此让世间所有的人知道他回来了。
在过往的许多时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成为张平的目标,所有不肯臣服张平的修行者或者被杀死,或者就只能像老鼠一样藏匿起来,即便是青鸾学院这样的存在,都无法保持顺畅的消息传递。许多和张平为敌的人之间,根本无法联络,更不可能知道林夕在哪里。
所以他必须给一些想要找自己的人一些时间,让他们可以赶到炼狱山和自己会面。
他和秦惜月走过了炼狱山大多数地方,杀死了许多依旧想要杀死他的炼狱山神官,打破了许多牢笼,放出了更多的奴隶,最终他和秦惜月在走入到那座最高山峰的掌教神殿里时,终于感到了疲惫。
掌教神殿里的红宝石大椅已经碎裂,整个大殿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的东西留存。
林夕和秦惜月在这个大殿里坐下,坐着依偎着平静睡去。
漫长的炼狱山黑夜过去。
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缕曙光。
秦惜月和林夕醒来。
秦惜月放开了和林夕牵着的手,却是微微的一笑,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殿外,看着日出的方位,解开了自己的发带。
她的秀发如瀑布一般的散落,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熟练的扎起。
林夕走到了她的身旁。
一轮旭日,从他和秦惜月面前的一座火山口后方出现,瞬间将金辉洒满他和秦惜月的身体。
……
“喂喂喂……你们这样是什么意思,秦惜月,你可不要忘记他已经成婚了,而且我可是比他帅气多了,好歹你也要有品位一些。”一个声音在下方的山道上响了起来。
林夕笑了起来。
只是听到这样欠揍的声音,他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个人还能活着,还能出现在这里,那不管这个人嘴里现在说的是什么,那他就会真正的开心。
“暮山紫,其实我也的确觉得你一直都不错。这山下有一口温泉,要不你先去里面泡着等我?”秦惜月也笑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来人,说道。
山道上满脸污垢,好像许多天都没有洗澡过的人猛的狂喜,“好,我马上去……”但刚刚转过身,他便又顿时沮丧起来,又再转过身来,郁闷道:“算了,我去了你也不会去的。”
“我会去的。”秦惜月看着郁闷的暮山紫,认真地说了一句,在暮山紫的眼睛开始发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却又笑了起来,道:“我和林夕可以去看着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