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雨才停歇不久,屋顶瓦片之间还有积水,一些干枯的蒿草也是湿意未除。
然而燃烧着的竹篮之中不知装着何物,形成了一条条燃烧着的火流,以很可怕的速度引着了瓦片下的梁木。
这间牢房的屋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大灯笼,炽烈明亮的火光将天上初升旭日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一声声的惊呼声在清幽的街巷之中响了起来。
现在负责典狱的是路明逸。
虽然暂代典史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来,但原先的典史钱港生已经被林夕扫地出门。
在闻到烟火气的时候,路明逸就已经从看守房中冲出,一看清那间牢房上冲天的火焰,这名粗豪汉子就顿时脸色煞白,知道那间牢房已经保不住了。
现在提捕房和典狱的人大多都在江坝上守坝,典狱这边连他之内只有三个人。
平时而言,这三个人是足够了,因为犯人都在铁牢之中锁着,一些重犯的身上也都会带上镣铐,若有重要案犯长途押解也都是有上方提审过来再加上镇守军押运,典狱的人平时实际上只是起到看守和安顿这些犯人饮食起居的事情,再加上这种镇级的典狱之中关押的犯人也是不多,也就是此次银钩坊一案才一次性关押了二十余名涉案人员进去,否则平日里关押的总过也不到二十名案犯。
此刻那间牢房的屋顶火势已经极其猛烈,别说是他们三人,即便这里有三十人,想要保住那间牢房,恐怕也十分困难。
第二个冲出来的是肖川。
这是一名五十余岁的老看守了,平日里专门负责关押犯人的饭菜,此刻第二个一冲出来,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这名老看守直接就吓得呆住了。
“陶子!把钥匙都拿出来!”
这时,脸色煞白的路明逸发出了一声大叫。
随着他的大叫,一名比他年轻些的看守也跑了出来。
这名年轻看守本来还有些睡眼蒙眬,一看到那间牢房上的火光,顿时吓得睡意全无,手中拿着的一大圈钥匙都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把里面的犯人先放出来,你们先不要乱跑,看住犯人以免跑掉!”
路明逸一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钥匙,拔腿便朝着那间牢房之中跑了进去。
他并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平时陡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恐怕也会慌乱得一时手足无措,但此刻他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小林大人把这里的牢房交给了他,那他就要为此负责。而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些犯人哪怕是犯了必死的死罪,也必须有刑司的最终决断文书下来,方能按期处斩,只要烧死一个,小林大人就要背这个责任。
“失火了!”
“快救火啊!”
就在此时,一声声救火的大喊声也响了起来。
许多提着水桶和端着脸盆的妇孺都从清幽的街巷中涌了过来。
小镇上的百姓的思想也是十分的淳朴,看到失火之时,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救火,并没有想这是谁的管辖范围,而等到近在眼前,许多人想起这是“小林大人”的辖区之后,救火的声音便喊得更响。
“是小林大人管的牢房!”
“快帮小林大人救火啊!”
其中这样的声音发出之后,一些巍巍颤颤的老人都端着装水的器皿出现在了通往这里的街巷之中。
典狱处不缺救火用的水。
就在几间牢房的空地上,便本身设置有六个救火用的承雨铜缸。因为连日大雨,这些大铜缸里面的水更是满得不能再满。
第一时间赶到这典狱的人数也是不少,马上形成了几条长龙,不停的将水泼往起火的牢房上,然而镇中绝大多数壮年和军士都已经赶往江坝,这些妇孺大多都甚至无法将水泼到燃烧着的牢房屋顶,只是片刻的时间,不仅是这间牢房的屋顶火势没有遏制,火苗反而是蔓延到了邻近的两间牢房上。
那名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的胖子商贾此刻已经走到了镇中的高处,远远地看着典狱上方的烟火变得更为浓烈,他习惯性的双手都在袖子上擦了擦,满意的嘟囔道:“这一把火烧得真漂亮。”
路明逸带着五名囚徒从半面屋顶即将烧透的牢房中跑了出来。
一阵阵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着,他的一条手臂上可能被燃烧着的落木打中了,燎起了一片水泡,但他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朝着另外一间着火的牢房跑了进去。
从外面的声音和从屋顶上透入的烟气,这间牢房之中的犯人也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路明逸沿着并不宽敞的通道跑进这间牢房时,其中关押的所有犯人都已在拼命地敲打着铁牢,惊惶地叫喊着。
然而内里一间阴湿牢房之中,一名身材魁梧,身戴镣铐的络腮胡子囚徒,却是没有大叫,看着火光越来越盛的屋顶,看着有稀稀拉拉的火苗开始落下来,被烟气呛得微微咳嗽的他却是紧紧地盯住了刚刚跑进来的路明逸,他的目光紧紧的钉在了路明逸手中的那一圈钥匙和腰上挂着的腰刀上。
因为旁边一间牢房的大燃,这边的牢房温度变得很高,所以火势蔓延的更快,路明逸的眼睛被烟气熏得肿痛不已,全是泪水,所以根本无法看清这名囚徒眼中的凶光。
就在他打开关押这名囚徒铁牢的大门时,内里的这名囚犯猛的一脚便踢到了他的胸口。
路明逸往后重重摔倒在地,这名囚徒脚上有镣铐,无法大步跨出,整个人却是往前扑出,往路明逸的身上扑去,手上的镣铐便朝着路明逸的头上砸去。
眼见路明逸来不及闪避,浓烟之中,一只脚却是伸了过来,踢在了这名囚徒的腰间。
这一脚看上去十分普通,但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这名囚徒半边身体直接失去了知觉,被踢得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的落于地上。
一名用湿手帕捂住口鼻的黄脸病汉将路明逸搀扶起来。
这名不知道何时跑进这着火牢房的病汉正是张二爷,此刻他的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蜡黄,身体看上更差。
他身后的烟气之中,突然又是跑出一名干瘦女子。
这名女子正是上次在鱼市之中被林夕带来,刚刚在这典狱之中被放出不久的吕凤娘。
她并没有去拿路明逸手上的钥匙,只是拿着一根铁丝,便直接跑到前方,一间间关押着犯人的铁牢大门便被她用极快的速度打开了。
……
东港镇拦江坝上。
在一阵欢呼声中,姜笑依用尽最后的力气,打下了最后一根九旬老人陈养之说必须要补的定桩木。
击出这最后一锤之后,他颤抖的双手也已经握不住重锤,毫无修行者风范的一屁股坐在了泥泞之中,手中的大锤也直接被他丢在了身前。
一大片泥水被他丢下的大锤砸得飞溅而出,正好有些溅进了他张开喘气的嘴里。
“呸!呸!呸!……”
姜笑依顿时不住的吐起了口水来,引来了周围的一阵哄笑。
姜笑依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却是正好看到那名脸上有伤痕的女子也正在看着他这边笑着,也在擦着脸上的泥水。
但和他双眼对视之间,那名女子的眼神却又是一黯,默默转身朝着堤坝下煮粥的地方走了过去。
姜笑依的笑容一僵,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没有过多想法的想去问问那名女子为什么这么不开心。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一名骑者飞快地从东港镇方位奔了过来。
这是一名镇督府派出的传令军士,在坝上问了几句之后,这名传令军士马上就快步到了他的面前,快速述说了起来。
现在虽然江问鹤等人还都不明白他的身份,但心中却都清楚他是修行者,是林夕的朋友。
“典狱失火?”
听到这名传令军士口中吐出的字句,姜笑依的脸色便顿时变了。
……
燕来镇镇督府中,身穿镇督官服的贺子敬站立在府衙前的院中,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晴好,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脸上一抹阴冷的笑意却是反而更浓。
脚步声响起,身穿亮铜片甲的军校商音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对着贺子敬躬了躬身之后,这名军校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道:“江坝依旧完好无缺。江坝后数村村民已经被林夕全部转移到后方高岗上。刚刚接到消息传报。东港镇典狱起了大火。”
“东港镇典狱大火?”贺子敬猛地上前了一步,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亢了起来,“具体情形如何?”
商音微躬身道:“据说未有人员伤亡,也未有牢犯乘机脱狱,但烧了三间牢房。而且为了固坝,他调了不少提捕房的人和典狱房的人到坝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贺子敬纵声笑了起来,“即便只是烧掉三间牢房,他也已经难辞其咎。”
“商音,你一夜劳累,可以让你们的人撤了歇息了。帮我通知一下况大人他们,跟我去坝上。”
……
林夕站在燕来镇拦江坝上。
“我们息子江上这几条坝都和别地方的坝不同。别地方的坝大多用于蓄水灌溉,但我们息子江的这几条坝,都是为了围滩造田和行船。”
躺在他身旁竹椅上的九旬老人盖着一条薄毯子,看着在坝边晃荡的江水,用嘶哑变异的声音对着林夕解释着:“这四条坝所在的地方,原本都是‘大葫芦肚’,也就是江面特别开阔的浅滩,沉积了不少泥沙。当时大船通过这里极易触底碰坏,现在江上走着的一些大船当时甚至走不了。当年那苏大人治理河道水利的确有惊人才能,仔细勘察过后筑了这四条大坝,围起了大片的浅滩,又用江中挖起的淤泥堆积,便在燕来和东港坝后围出了许多良田。这样一来这几处地方江面狭小,水深了,不仅容易行船了,而且原本我们这几镇良田不多,现在却是已经真正鱼米兼收。”
“当时清河那处浅滩挖得比较深,所以后来清河坝毁了之后,行船还没有太大问题,但下游锦旗镇现在有大船要行进,却是都要用许多纤夫才能拖得过去,那些大商号年年都是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清淤,但事实不是清得不够勤快,而是那处地方没有大坝束口,水势过平,太过容易形成浅滩,人力比不上淤泥沙石的沉积速度而已。”
“这四坝之中,这燕来后方滩涂区域原本最大,所以这边良田、人口也是多过我们东港镇。若是这江坝毁了。不仅这些良田没了,这边的江面恐怕也是要恢复和以前一样,大船难行。”
林夕听着这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老人家,以你现在查看的情形来看,即便天晴,不再下雨,这条大坝也依旧不安全?”
“除非江水水位退下两米,否则还是有极大危险,随时会溃。”陈养之点头,没有多少头发的后脑重重地挨在竹椅上,“这天色……明日还会下雨。恐怕至少还要一两日雨水才会停,要这江水水位降下,恐怕又要两三天。恐怕至少要四五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