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星陵外的密密麻麻的大莽大军中,有十数顶青色的营帐。
其中一顶营帐里面,放置着一个模拟坠星陵周遭数十里范围之内所有军队动向的沙盘。
此时这个沙盘旁的六七名大莽将领也很绝望,他们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一名身穿银白色铠甲的中年男子身上。
这名眉毛上有条疤痕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面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神色,他的手按在了沙盘上。
他身上的铠甲有淡淡的光芒闪耀,好像有无数水仙花在银白色的金属表面盛开。
沙盘崩塌,变成一摊四散的散沙。
“走。”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银白色铠甲光芒消隐,迈步走出营帐。
“全军突击吧。”
在走出营帐之后,这名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有些耀眼的阳光,看了一眼正前方那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城,淡淡地说道。
“大将军!”
他身后所有的大莽将领全部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面容平常,只是因为眉头上有一条疤痕,才显得有些铁血气息的中年男子。
他们原本以为这名中年男子走出营帐之后,发出的将会是全军撤退的命令,然而此刻,他们听到的,却是完全截然相反的命令。
“怎么,你们都想撤退么?”
大莽七军统帅之一的齐启云脸上嘲弄的神色消失了,他眉头上的疤痕随着眉头的挑起也往上微微挑起,他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
他转头看着身后这些大莽将领,冷淡道:“东景陵和韶华陵一败,这次大战,我们终究是败了。但你们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云秦最多只能通过这种神木飞鹤运送一些修行者过来,他们的援军,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还不可能赶到。”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大莽统帅的声音更冷:“你们更不要忘记,我们是在云秦打仗,不是在大莽王城打仗。在我们大莽王城打仗,我们败了,整个大莽就不复存在,但在这里败了,我们大莽不是接下来就不要和云秦打仗了。我们还必须要考虑后面的事情,必须考虑接下来是否能够守住千霞山,是否能够阻挡云秦军队的反击。这些军士都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即便是撤退,药效一过,他们自己都会支撑不住,根本就没有什么战力,与其让他们被俘,或者被云秦的追军杀死,还不如战死在这里。哪怕不可能攻占坠星陵,毁掉一些坠星陵的库房和物资,这样至少也能对我们大莽有些用处。”
“是,大将军!”一名面容苍白的大莽将领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第一个咬牙应声。看到周围的几名同僚还在犹豫不决的样子,这名大莽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我们大莽都要亡国了!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其余数名将领的身体同时一颤,浑身也都沁出了冷汗。
那名大莽将领的一句话,可以说是彻底将他们全部彻底震醒了。
这一战关联太大,损失太大,已经是足以伤及大莽的根本,这已经不是军方的一次失败,而是会将整个大莽都拖入深渊。
大莽,的确是已有亡国之忧!
这些浑身冷汗淋漓的将领不再犹豫,全部脸色苍白地往外奔行而出,对着传令官大声疾呼着发布军令。
“齐启云虽然是大莽七军统帅中修为最低,但如果闻人苍月不去大莽,他恐怕就应该是大莽将领里面,最懂得审时度势,最会打仗的一个。”
坠星陵南门城墙上,顾云静的白发飘飘,转头看着身旁面上始终蒙着暗红色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说道。
这名脸上蒙着暗红色面罩的冷峻将领说道:“我军已经太过疲惫……以我军目前的状况,恐怕已经无法阻止大莽军入城……我们要不要放弃城墙,转为巷战?”
“出现在我们这里的大莽圣师这么少,这便说明去东景陵和韶华陵的很多,连闻人苍月都去了韶华陵……东景陵和韶华陵能够胜利,本身就是奇迹。”顾云静摇了摇头,笑了笑,看着在坠星陵上空盘旋的那一道黄光:“现在林夕都赶来了,如果他现在都不急着来给我一些建议,那便说明我们这里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奇迹。”
……
林夕和坠星陵城墙上的许多云秦军人一样,疲惫到恐怕只要合上眼,就能马上睡着。
但此刻的形势,却让他还不能睡。
他也以为得知东景陵和韶华陵失守的消息之后,围攻坠星陵的这支大莽主军便会开始撤退,然而现在这支大莽军队,却是已然全军皆动,不顾伤亡的压向坠星陵。
此时的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奇迹发生。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在赶至东景陵之前,他就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湛台浅唐也会赶至南陵行省的前线。
湛台浅唐赶来了南陵行省前线,但又没有在东景陵和韶华陵出现……除非他倒霉到了极点,正好撞上了大莽一些厉害的圣师,那他此刻便应该在坠星陵。
既然湛台浅唐是认为自己能够在这场大战之中起些作用,那他在平时不出现,到了这种大战将尽尾声时再不出现,那他赶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潜意识里,林夕认为湛台浅唐会很快露面。
神木飞鹤飞得很高。
天空已经放晴,能见度很好。
所以林夕第一个看到了城内城外的人没有看到的一叶扁舟。
这一叶扁舟,从坠星湖的某个小岛中驶出,以惊人的速度,破开水面,拖出长长的白浪,驶向坠星陵。
林夕嘴角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
在这样的战场上,一叶小舟显得微不足道,即便靠岸,也难以引起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但在这叶小舟靠岸之后,不仅是城墙上的云秦军士,就连大多数大莽军士,都注意到了这叶小舟的存在。
因为在天地间,陡然多了一条十余米的火柱,而火柱的上方,站着一个人。
“很霸气的出场方式,很醒目。”
林夕笑着,做出了评论。
在大军交战面前,显得很渺小的湛台浅唐放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连着一条锁链。
他的剑射出,深深的钉入了前方的地上。而他的锁链,却是往上绷直,燃出了赤红色的火焰,将他的人带得往上飞起。
他就像踩了一根燃烧着的高跷。
这种出场方式自然很独特,很醒目。
只是站得越高,看到的死伤越多,他眼眸中的神色就越感伤,越复杂。
因为虽然闻人苍月和炼狱山是他的敌人,但他毕竟是大莽人,他建立了这个国度的老师,毕竟是将这个国度交给了他。
“我是湛台浅唐……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
他鼓动魂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大一些,更清晰一些,传得更远一些。
“闻人苍月阴谋乱政,将我驱出大莽……你们听从他的号令,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大莽得到了什么?”
“除了战乱和死亡,还有什么?从闻人苍月到了大莽之后,一切便都开始变了。”
“想想先皇在位时的大莽,想想现在的大莽,想想你们在大莽的家人们……你们最该做的事情,便是跟随我,将闻人苍月杀死,而不应该是听从他的命令,在这里为他卖命,唯有杀死闻人苍月,杀死那些将大莽变到现在这种境地的人,大莽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闻人苍月和现在这个窃取了皇位,只听从闻人苍月的傀儡皇帝,不会给你们带来平静和安宁,不会给你们的家人带来以前一样的生活,只会让大莽亡国,消失在这世间。我才会让大莽,变成以前的样子,人人安居乐业。”
……
湛台浅唐的声音,比他一生之中任何时候的都要大,都要清晰。
就连城头上的顾云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湛台浅唐?”
“不愧是大莽老皇帝拼着和炼狱山一争,都要扶上皇位的人……的确极有水准。”他发出了轻声赞叹:“明明清楚闻人苍月的身后是炼狱山,此时却只字不提炼狱山,只是将矛头集中于闻人苍月……不会因为炼狱山积累的威严而起到反作用……他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确是一个奇迹。”
“你们服下的药物,是千魔窟的魔眼花提炼而成。”湛台浅唐的声音还在滚滚如雷发出:“千魔窟的魔眼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但自古以来,千魔窟却是严加管制,很少动用,究其原因,便是会形成依赖性,损害身体,尤其一次性服用太多,对身体的损伤极大。闻人苍月给你们服下这么多的药物,便是根本不体恤你们的生命,你们的药性过后,身体将会虚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听我的命令,不要再攻城了!我会设法让你们回大莽,回家。”
湛台浅唐这样的声音,在平时对于一支齐整的大莽军队不会有任何的效果。毕竟绝大多数的大莽人对老皇帝决定传位给他学生湛台浅唐的事情都是将信将疑,宫闱斗争,距离普通的这些军人和老百姓还是太远。
然而此刻,对于这些绝望的大莽军人而言,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声音,却是变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想着大莽之前的统治,想着随着战争的不断升级,而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的家人,想到这些……绝大多数即便是因为药物的刺激都处于亢奋和半疯狂状态的大莽军士,都停下了脚步。
“湛台浅唐!”
一声暴喝在大莽军中响起,甚至压过了湛台浅唐的声音。
这声音是齐启云发出。
这名大莽统帅清楚如果不能再阻止湛台浅唐,他所统御的这支军队便立时会混乱,兵变。
于是他鼓荡魂力,厉声呵斥:“湛台浅唐,你这贼子!谋夺皇位不成,今日还想相助敌国,乱我大莽军心么!”
面对齐启云这一声厉叱,湛台浅唐并没有说任何的话和他辩论,只是反而直接道:“齐启云你这乱臣贼子!大莽子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