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二门外,婢女一眼看到备好的马车,忍不住笑了。
“六公子,您又要为我们娘子做车夫啊。”她说道。
周六郎转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女身旁的程娇娘身上,一眼便又转过头,摇着手里的马鞭,没说话。
程娇娘自然也不说话,扶着婢女上了马车。
得知程娇娘到来,陈家上下欢喜不已。
陈家的少年郎们听到消息也到了门口,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周六郎似笑非笑。
“周公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啊?”
“别啊,六公子还是守着马车好,免得不小心丢了人。”
这些冷嘲热讽周六郎只是嗤之以鼻,理都没理催马走开了。
门前的事程娇娘不理会,在二门得到了女眷们的热情接待,丹娘跑的最快。
“姐姐。”她扑过来,摇着程娇娘的胳膊,“爷爷和我都想你呢。”
“最好别想我。”程娇娘说道。
仆妇们拥簇着陈夫人此时也过来了,程娇娘略一见礼。
“正有心去请娘子来呢。”她说道,与程娇娘一起进去了。
其他女子们落后几步,一面仔细的看程娇娘的衣裳,发式,一面低声说话。
“为什么她说别想她?”一个低声问道,“拿的好乔么?”
便有一个斜了她一眼。
“程娘子是大夫,什么人才会想大夫?”她说道。
女子们恍然,又忍不住掩嘴笑。
“这娘子,多说几句又能如何。”她们低声笑道。
“要我说是咱们往日话太多了,说十句,其实也不过是一句的意思。”先前的女子说道。
“那要是别人听不懂,岂不是误会。”有人不同意说道。
“误会又如何?”那女子看她。
那人噎了下。
是啊,误会又如何?有病不求人家治了么?
“再说,懂的人自然懂她,不懂她的,也没必要理会。”那女子接着说道,看向已经和母亲走进陈老太爷院子的女子,带着几分感叹,“能如此自在,人生何求。”
程娇娘收回手。
陈绍夫妇带着几分紧张看着她。
陈老太爷倒是轻松自在。
“这药,再吃五日。”程娇娘说道,一面看着婢女。
婢女早已经拿好了笔墨,见她看过来,便提笔。
“五日后,换这个药方。”程娇娘说道。
婢女将记下的药方递给陈绍。
陈绍接过道谢。
“娘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下备着。”陈夫人含笑说道。
“多谢。”程娇娘辞别,“我还有事。”
陈绍夫妇有些遗憾,想要再次劝留,陈老太爷抬手制止了。
“如果娘子不忙,要常来坐坐,不要见外才是。”他说道。
程娇娘看他点点头。
“好。”她说道,施礼告退。
陈夫人亲自送出去。
因为要诊脉被打发走的丹娘再过来时,屋子里就只有陈老太爷,以及陈绍和陈四爷兄弟。
“姐姐怎么走了。”丹娘很是伤心,忍不住过去摇着陈老太爷的胳膊,“爷爷,我们再请她过来住好不好。”
“丹娘莫要胡闹。”陈绍摇头说道。
陈老太爷笑着安抚孙女。
“娘子不喜上别人家门,等爷爷好了,带着你去找她玩。”他说道。
丹娘高兴的点头。
“父亲,这就是最近有名的五字神韵。”陈四老爷说道,将手中一张纸小心的展开。
陈绍也来了兴趣。
“这便是最近那个传的沸沸扬扬且停寺的那副字?”他问道。
听他们开始谈诗论字,丹娘没兴趣了,起身要出去玩,走到门口听到且停寺三字又停下脚,跑回来。
凭几上的字已经展开了。
“这是我做的诗!”
屋子里其他人还没说话,女童的声音先响起来。
陈绍三人一愣,旋即笑了。
“丹娘做的?”陈四老爷问道,“果然好。”
“对啊,是我做的,程娘子改动了一下。”陈丹娘带着几分得意说道。
陈绍笑着摇头。
“好,好,丹娘进益了。”他说道。
“是啊,娘子也说我做的好呢,她还帮我亲笔题写在墙上。”陈丹娘高兴的说道。
陈夫人此时送客归来,招手唤陈丹娘出来。
“新年将至,裁衣来了,去量衣裳。”她说道。
新年新衣对小孩子永远是最大的诱惑,陈丹娘高兴的出去了。
“母亲,我也要做程娘子那样的衣裳。”
孩童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屋内父子三人重新看字。
“这首诗倒也似是孩童口吻。”陈绍说道,一面捻须。
不过他可不认为女儿说的是真的,或许是在且亭寺见了这句话,小孩子家还分不清什么是我的和我见过的。
“不过,配上这字可不再是孩童口吻了。”陈四老爷说道。
陈老太爷看着字久久才点头叹气。
“竟然是五种从未见过的字体。”他说道,“且合字而韵,五字道尽七情六欲,似是看尽世事的老者,但却收以铮铮少年豪气,唯一可惜臂力似乎不够,未达真髓……”
说到这里摇头感叹。
“我这是让人抄写的,还是只得其表不得其韵。”陈四老爷说道。
“果然不知谁人所作?”陈老太爷看了一刻,又问道,陈四老爷点头。
“始终无人承认。”他说道,一脸的遗憾,“真是可惜可惜。”
“或许是一心赴考,待明年三月过后,便会知晓。”陈绍说道。
如此优秀的书法,待大考之时,必然暴露于天下。
陈老太爷和陈四老爷点头。
“该不会,真是程娘子写的?”陈老太爷忽的问道。
陈绍和陈四老爷失笑。
“父亲,那程娘子都不写字的。”陈绍说道。
每次说药方,都由婢女书写,听曾伺候过的仆妇说,这娘子日常也是由婢女念书来听的,许是不识字的,何谈写字。
陈老太爷也笑了,这等字体,神韵,没十几年功夫是写不来的,这程娘子不过十四五岁,难不成生下来就开始习字?
“待我好了,亲去看。”陈老太爷说道,看着凭几上的字。
程娇娘走出门,一直在不远处的周六郎便驱车过来了,这让陈家准备相送美人的少年们很是失望恼火。
“防贼一般,真是辱人,老陕周果然粗俗无礼。”他们咬牙说道,看着美人坐马车而去,心内很是叹气,“可怜,可怜。”
婢女倒没觉得可怜,她掀着车帘,看着周六郎。
“六公子,劳烦送去玉带桥的宅子。”她说道。
周六郎没说话,扬鞭催马前行。
婢女坐了一刻,掀起车帘向外观看,吓了一跳。
“六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她一把掀起车帘,竖眉问道。
视线所见,竟然是城门外大路阔阔,冬日荒野凄凄。
今日难得艳阳天,又是冬闲时刻,进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婢女惊讶之后,见周六郎没有回答,她便哼了声。
“欺负我家娘子一介女子弱无力,算什么本事。”她说道,甩下车帘,坐回去。
车内再次安静无声。
周六郎攥着马鞭,抬手狠狠的一甩,马儿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疾驰而去。
疾驰了将近半日,马车才停下。
“下车,到了。”周六郎在外说道。
婢女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所。
“这位公子,您是先定了位子的?”两个伙计跑来,一个问话,一个准备牵马。
周六郎点点头,报上名字。
“神仙居?”婢女看着旗幅念道,一面回过身,“娘子,这地方似有些熟悉。”
程娇娘下车,也看了眼四周。
“公子,娘子,这边请。”伙计热情的喊道。
周六郎抬脚前行,偏此时店里有人涌出来,将一个妇人一把推到。
“臭要饭的,活的腻歪了,又来这里撒泼。”几个伙计骂道。
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童,推搡之下,发髻散乱,婴童也啼哭不止。
路人立刻让开,唯恐惹祸上身。
“看在他爹给你们做了一辈子的份上,把工钱结了吧,等着救命钱。”妇人歪倒在地上,哭道,伸出手。
“李家娘子,你这话说的,你家男人已经两三月没上工了,哪来的工钱?”一个伙计喊道,“我们这里是饭馆,不是善堂。”
妇人抱着孩子哭,叩头。
“求求掌柜的,先借几个钱……”她哭道。
这边乱乱,自然引来无数注视,以及指指点点。
从内里疾步走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长随。
“干什么干什么。”他怒目喝道。
“七爷,李大勺的浑家又来了……”一个伙计忙说道,指着地上哭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他,顿时又爬起来,跪步上前拉住男人的衣角。
“窦郎君,窦郎君,求求你,我家男人病的厉害,求求你给了工钱好看病。”她哀求道,“就看在他从十几岁就跟着老太爷的份上,救他这一命吧。”
男人先是听到就不悦,待被这妇人拉住衣角,带着几分嫌弃几分震怒,抬脚就踢开了。
“打走!”男人喊道,“如此黑心,竟是要害我家生意不成!”
妇人被踢开,手中不稳将婴童摔在地上。
孩子的哭声尖利,听起来格外凄然。
进出的人不由侧目,连店里的人都探头来看热闹。
“说的好像我家的店都是你家男人的功劳似的,已经不干了,还要什么工钱,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窦七喊道,一面急忙忙的抖了抖衣衫。
“你这人,怎的欺负妇幼?”
一个男声喊道。
这吵闹间,并没有阻止周六郎程娇娘的脚步,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店门口。
世间无奈事众多,岂能人人如意。
这个男声从店内传来,伴着说话,一个年轻郎君站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试图拉住他。
“元朝,莫要多事。”
那年轻郎君甩开拉住自己的人,疾步出来,与程娇娘擦肩而过。
程娇娘停下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