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看过来,那将官冲他再次招手。
周六郎纵马疾驰而来,对着唤他的将官抱拳行礼。
“阁职。”
将官哈哈笑了,一面指着周六郎对众人说道。
“当时粮草告急,退不得进不得困顿,就是周侍禁率二十人突袭断山,得到了西贼的一个存粮所在,不仅损耗西贼,还充盈了我们。”
闻听此言大家恍然,又纷纷赞叹。
“阁职谬赞了,是斥候打探得利,是众兵丁悍勇。”周六郎说道,面对着称赞没有丝毫的得意之状。
能征善战,还不居功,这简直是少年辈的楷模!
这样的年轻人多多益善才是!
这话引来一片称赞,说笑一刻众将官向官厅而去。
走到内城街上都是将官们的家眷相迎,娇妻爱子美妾热热闹闹哭哭笑笑,比起城外丝毫不逊。
“六郎,六郎。”
走在人群中正与前来迎接的周家叔伯兄长们说笑的周六郎闻声愣了下,转头看去,见一旁的人群中徐四根正含笑看过来。
见他看过来,徐四根抱拳施礼,做欢迎的姿态。
算什么?
也当亲人吗?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正迟疑见,徐四根转身走开了。
其实,他也没有亲人了……
来的时候七个兄弟,如今转眼就只剩他一人了。
看着在人群中慢慢走开的背影,周六郎心中酸涩。
“六郎!”
有人拍他肩头喊道。
周六郎回过神。
“快去,钟将军要见你们了。”一个兄长说道。
周六郎点点头,看着前方将官们都迈步进了官厅,他也忙抬脚上前,临进门时又回头看了眼,街上已经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官厅里庆功宴正酣,而夜空里无数的烟火绽放,绚丽的烟火让那些就是醉酒的人也忍不住抬头来看。
“飞的真高是不是?”
有人在耳边说道。
周六郎忙回头,见是钟承布,他忙丢下酒碗施礼。
钟承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过来向天上看。
“这是加急特意从京城送来的李家烟火最好最新的烟火爆竹。”他笑道,抬手指着夜空,“就是为了今日庆功。”
周六郎说声谢过将军。
钟承布转头看着他打量一下,笑了。
“不错,神臂弓也好,你这个皇帝亲口擢升的侍禁也好,都做到了其名副实。”他说道。
“多谢将军赞誉。”周六郎整容施礼。
“别客气,这是你应得的,又不是我赞你就赞出来的,京里又有好东西了。”钟承布笑道,“你想不想再去试试?说不定还能在擢升两级呢。”
“运气眷顾一次就够了,还是留给别人吧。”周六郎绷着脸说道。
钟承布哈哈笑了。
“小孩子还挺别扭。”他说道,“好了,收拾一下,跟我进京献功,顺便把新的据说一响能让万人哭的东西运回来。”
说罢抬脚走开了。
进京?
周六郎有些惊讶,看着转身又去和众多将官们喝酒的钟承布。
进京啊……
一场胜仗让整个西北的正月有了年的热闹,街上来往的人人神情轻松。
巷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早到晚都没断过。
“……还有更好的时候呢。”
坐在院子里,亲手缝补一双鞋子的徐四根说道。
院子里坐着四五个穿着新冬衣的孩童瞪大眼听他说话。
“徐大叔,还有更好?”他们齐声问道。
“是啊,现如今境域内扫平了一半,等将来扫平另外一半,我们兵强马壮,让西贼再不敢轻易来犯,不管冬夏春秋,民众都不担心,那便是更好的安稳的日子。”徐四根说道。
门外有两个妇人抬着一锅走进来,散发着肉香味,引得孩童呢呼啦都围上去。
“徐官爷。”其中一个邻家妇人说道,“这些肉都给你炖好了。”
徐四根忙含笑道谢,又招呼早已经流口水的孩童们去吃。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两个妇人们拒绝,驱赶孩童们出去,“徐官爷送我们的还没吃呢,怎么还来吃你的。”
徐四根笑了笑。
一个妇人眼尖看到徐四根手里的活计,顿时又急了。
“徐官爷,这大正月的你怎么能动针线!”她喊道。
“坏了,正好闲着修修。”徐四根说道。
妇人们放下锅,大呼小叫的上前夺了,又再三叮嘱一番正月的规矩。
“你们这些男人们不记这些。”一个妇人说道,迟疑一下,“徐官爷,也不小了,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成个家……”
徐四根笑了。
“我不打算成家了。”他说道。
这般有钱有势为人又好的男人可不好找,不成家,其实是还要细挑吧,两个妇人对视一眼,有心再做媒,门外传来一声轻咳。
院中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少年人垂手站着。
这少年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凡,两个妇人忙低头惶惶的告辞了。
“周侍禁,你怎么来了?”徐四根笑道,一面伸手做请,“快进来坐坐。”
周六郎没有进来,就站在门边。
“我要去京城了,你有什么要捎过去的吗?”他问道。
徐四根愣了下,旋即高兴的点头。
“有,有,侍禁稍等,我这就去拿。”他说道。
周六郎站在院门口,见四周街坊孩童都围观更为不自在,便抬脚迈进来,一面等候一面打量院子。
院子收拾的很干净,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荒凉,是少了人气的缘故吧。
徐四根拎着一个大包袱走出来。
“那就有劳侍禁了。”他含笑说道,“里面都分着呢,给大哥的,给妹妹的一看便知。”
周六郎嗯了声,一旁的亲随忙伸手接过。
院中沉默一刻。
“你为什么不成家?”周六郎忽地问道。
徐四根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下,然后笑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他们孤零零在地下,我这心里总是不愿意自己身边太热闹。”他说道,“不过也说不定,等年纪大了些也许就又想成家了。”
说到这里一笑施礼。
“多谢你惦记了。”他说道。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声,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在门边又停下。
“那是不对的,我想,他们也不喜欢你孤零零的。”他说道。
说罢疾步而出,翻身上马,不待徐四根跟出来就远去了。
……
虽然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但京中的年味依旧,且随着即将到来的十五更掀起热闹。
“到时候街上有彩灯,皇帝还会出来与民同乐。”
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仆妇揣手聚在一些说笑。
她们都是程二夫人从江州带来的人,进京之后还没逛过京城。
“半芹姑娘说了,到时候让家里人都去看呢。”
想到这个几人激动不已。
“半芹姑娘已经让人扎了彩楼呢。”
虽然才短短时日,家中上下口中半芹姑娘都挂在嘴边,程二夫人和老爷倒靠后了。
这也怪不得她们如此,家中的吃穿用度全握在人家手里,就是不想提也不得不提起了。
最要紧的是,为人大方,且不多事,只要你敢张口,她就敢给。
“说起来,我去看看大娘子那边扫过了没?”一个仆妇想到什么抬脚就走。
几人伸手拉住她。
“你晚了,大娘子那里多少人盯着,那里轮到你去卖好。”大家笑道。
自从那晚一簸箩钱被那五个人分了之后,程娇娘院子附近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别说仆妇丫头了,就连程二夫人也没少去。
“来人来人。”
正房厅中传来程二老爷的声音,院门外的仆妇忙散开了,然后见一个仆妇急匆匆而出。
“老爷要请娘子来见客?”
半芹皱眉问道。
“来的什么客?可是亲戚?”
官宦人家的女眷哪能轻易见外客,只有亲戚以及情同亲戚的好友们才可以互相见面。
这京城程二老爷可没亲戚。
“是老爷的朋友。”丫头低头说道。
“什么朋友?”半芹更为皱眉,“才几日就有了通家之好的朋友了?”
这程二老爷也太容易结交了吧?
想要见娘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样一个个的随意结交前来见,这日子还过不过?
程娇娘闻声出来了,半芹不情不愿的跟着一并过来了。
程二夫人带着程四娘五娘七娘并程五郎已经来了,正与在座的两个男子见礼。
当听到丫头说大娘子来了的时候,热闹的厅内一阵安静。
而程二老爷也有一瞬间的口结。
按理说程娇娘在家中行四,但一贯没有这样喊,突然这样喊,适才已经见过礼的女儿们又怎么说?
不待他想好,那边的二人已经起身了。
“程娘子。”他们含笑说道。
程娇娘屈身施礼。
“这是官诰院的二位伯伯。”程二老爷板着脸说道。
“见过二位伯伯。”程娇娘说道。
两人忙笑着点头,见过礼,程二夫人便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这二位必然要回请的,到时候娇娇,你和我一起去吧。”程二夫人说道,不理会一旁程七娘扯她衣袖,含笑说道,“四娘她们比较小,又初次来京城,免得生怯。”
“好。”程娇娘说道。
程二夫人眉开眼笑,都说这个女子古怪,哪里古怪,简直太好说话了。
而这边厅堂里重新坐定的主客也是笑颜开。
“重之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个男人含笑说道,热亲的唤着程二老爷的字,“妻子和睦其乐融融。”
程二老爷忙说哪里哪里,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一面吩咐人去摆宴。
“哎,要说摆宴。”另一个男人想到什么,忙抬手说道,“既然来到重之家中,必然要尝一尝最正宗的过路神仙。”
程二老爷微微愣了下。
过路神仙……
“对,对,这过路神仙可是重之你家的。”先前的男人笑道。
说道这个程二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神仙居,太平居,药铺,哦对了,还有那李家烟火,送来的可不仅仅是烟火,他可看到了,那婢女收下的还有一张红利的契约!
那些产业,那些钱,家里吃得穿的用的,妻子几乎笑开的脸,对那婢女都恨不得卑躬屈膝,这些日子他都装作看不到,但真的能当作看不到吗?
这是他的家!但这家里却由一个婢女把持!成何体统!
既然是朋友,程二老爷也没有掩饰不开心,举起茶碗。
“志高兄,说笑了。”他带着几分酸意说道,“那可不是我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重之,你跟我们喊什么穷!”被唤作志高的男人哈哈笑了,“我又不借你的钱,放心。”
“不过,重之,去神仙居吃饭给留个包厢,我还是想请你帮个忙的。”另一个则笑道。
程二老爷被说的脸色更难看。
“我哪里做的了主。”他说道,将茶碗放下,“都不是我的。”
“重之,这难道不是你家大娘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奇怪,收正神情问道。
“是。”程二老爷不情不愿的说道。
“那既然是你家大娘子的,岂不就是你家的。”男人们对视一眼笑起来,“你家的,自然就是你的。”
程二老爷皱眉,要说话,面前的男人抬手制止他。
“重之,既然你称我们为一声兄长,有些话我们做兄长不得不说。”男人肃穆说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再说。”
“什么话?”程二老爷皱眉。
“那些产业不是你的话。”另一个男人说道。
“那本来就不是……”程二老爷不悦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重之!那些产业可是写的你家大娘子的名讳!”面前的男人竖眉肃穆说道,“如今你还在世,不可在人前这样说,否则便是置大娘子与不孝之名!”
程二老爷一怔,看着这男人。
“重之。”另一个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圣人有言,父母存,不有私财,律法有定,父子无异财。”
父子无异财!
程二老爷视线又转向他。
男人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重之。”他语重心长,“为了令爱着想,你可要慎言。”